喜悅!
有生以來,陳浩東從來不曾這麼恐懼過。
當他看見那些人,帶著武器朝主屋靠近時,他立刻丟下那兩個煩人的家伙,停也不停的從最快的直線距離下山跑回家。
因為今天有客人,喜悅也是早早起床。他在下山的同時,看見她正在後院曬衣服,還沒感受到飽含惡意的外來威協。
他搶在第一時間,悄無聲息的干掉了第一個、敲昏第二個。當他收拾第三個人時,波賽頓跟夏隆一起趕到,解決了另外兩個人。
下一秒,他松開昏厥的敵人,身影如鬼魅,在陰影之中竄伏,準確的逮住那個已經來到後院,正要對喜悅動手的家伙。他搗住了那人的嘴,采取最快的方式,以右拳狠狠直擊那人的太陽穴。
溫暖的晨光下,毫不知情的喜悅,一邊哼著歌,一邊把床單曬到竹竿上,渾然不知危險的威脅,正無聲的出現,卻也在最短的時間內被消除。
陳浩東扛起那口吐白沫已昏過去的狗雜碎,往林子里跑去,預備快快「湮滅證據」。但是,他才轉過屋角,就听到她在叫喚他。
「浩東?是你嗎?」
她一邊問著,還擱下整籃剛洗好的衣物,好奇的走了過來。
來不及將「證據」處理掉,陳浩東直接把那個倒霉家伙對折,硬塞進屋子旁的空木桶里,飛快拉下防水罩蓋上,然後轉身面對嬌妻。
幾乎在同時,喜悅剛好走過轉角。
「啊,嚇我一跳!」她撫著胸口,笑了出來。「你不是帶那些學生去挖筍子嗎?怎麼那麼快回來?其他人呢?」
她身後的草叢里,冒出另一個敵人。
他表情不變,指著她的上衣說︰「你的衣服沾到東西了。」
小腦袋低了下去。
「哪里?什麼東西?」她查看衣裳。
他迅速拋出手中的小鐮刀,銀亮的利刃,劃過金色晨光,唰的正中目標,敵人直直倒下,無聲陣亡。
「沒有啊,哪有沾到什麼東西?」看不見污漬,喜悅抬起頭,好笑的看著丈夫。「你看錯了吧?」
「抱歉。」他揚起嘴角,撒了個善意的謊言。「我一下子眼花了。」
「我就說嘛。」她咕噥了一聲,這才發現他一身狼狽。「倒是你,褲子怎麼這麼髒?你下山時摔倒了嗎?」發現他的長褲沾了泥土和草,她擔心的追問︰「還是有學生受傷了?」
「沒有,他們還在山上。」他攬住嬌小的妻子,將她帶回屋里。「我也沒摔倒,只是鐮刀沒帶夠,少了一把,所以才會回來。你知道其他小鐮刀收在哪嗎?」
「在廚房吧。」喜悅沒有察覺異狀,走到廚房翻找,從抽屜中拿出小鐮刀,「喏,在這邊,一把夠嗎?」
「夠了。」陳浩東微笑接過手,低頭在她唇上印下短暫而結實的一吻。「謝謝你。」
喜悅臉兒一紅。「小心被看見。」她望著丈夫,還想說話,卻听見屋子里傳來女兒的聲音。「樂樂醒了,我去看看,你快回竹林去,別把客人丟著不管。」她不忘叮嚀。「還有,路上小心喔。」
「嗯。」
陳浩東點頭,看著嬌美的妻子用腰上的圍裙擦了擦手,轉身走進房間。確定她跟樂樂都安全無虞後,他才從後門走了出去。
屋外的敵人,已經很有效率的被全數搞定。
溫柔的表情,在她離開視線後,就變得森冷嚴酷,教人不寒而慄。他面無表情,像是收拾散落的貨物,先扛起倒在草叢中的家伙,再掏出木桶里的那個,往屋前走去。
波賽頓和夏隆,面對這類狀況,也是駕輕就熟,已經把殘局收拾干淨,所有的入侵者,都被塞進大型黑色休旅車里。這輛車子,是入侵者們開來的。
陳浩東把手里頭最後兩個王八蛋,也扔了進去。
「全都在這里了?」他問。
「全都在這里了。」波賽頓點頭。「放心,我們會處理他們的。」
陳浩東看著他們,沉聲開口。
「謝謝。」經過妻子三年的教,他的禮貌改善不少。
「不客氣。」夏隆大方接受感謝,俐落的把後車門關上。他轉過身來,嚴肅的說道︰「不管你怎麼想,我們並不是來找麻煩的。」
「你要是真的想退休,我們沒有意見。」波賽頓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意有所指的說道︰「但是,該收拾干淨的事情沒有了結,是很難好好過日子的。」
陳浩東黑瞳一暗,滿臉陰郁的握緊了拳。他明白這個道理,就算他想過平靜日子,但是有些人恨他入骨,不會善罷干休,今日這類的危險狀況,往後只會更多。
「你在這里的行蹤,已經曝光了。」夏隆毫不客氣,直接挑明了說。「他們知道你就在這個地方,你的存在,對那些人來說,就是個威脅,他們不可能就這樣罷手的。」
陳浩東的臉色,愈來愈鐵青。
不知死活的夏隆,壯著膽子,狠聲丟下最後警告。「就算你想從泥巴里爬出來,也得先把自己洗干淨。」說完,他掉頭轉身,逕自坐上駕駛座。
一旁的波賽頓,嘆了一口氣。
眼前這個一臉陰郁的男人,曾經是組織里,最讓人聞風喪膽的好手。說實話,過去他佩服這個男人,現在依舊,甚至有增無減。
能夠徹底撒手不管,放棄過往的人生,需要極大的勇氣,但是這個男人做到了,而且看來毫不戀棧。他不喜歡當那個找麻煩的人,也不想當那個把他拉回泥沼里的人,可是卻不得不做。
所以,他開口了。
「我們需要你。」他看著陳浩東,這個看似平凡的民宿老板。「我知道你不願意,但是那些人還會再來,就算不為我們,你也必須為你老婆、女兒想想。」
他的話,非常有效。
波賽頓可以看見,男人瞳眸一縮,閃過疼痛的情緒。
「廢話我也不多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吧,不要等事情發生之後,才來後悔。」他用一貫優雅的語調,把話說完,才上了車,示意夏隆開車。
帶著後車廂塞得滿滿的敵人,他們一起離開這個幾乎像是世外桃源的平靜山林。
照後鏡里,那個高大強壯的男人,在宛若童話小屋的民宿前,站得直挺挺的,無言的宣示捍衛。
波賽頓再度嘆了一口氣。
可惜了,那里真的是個好地方,而方喜悅也是個好女人。但是,陳浩東跟他們一樣,都不是普通人,沒有辦法過著平凡的日子。
不是不想。
而是不能。
☆☆☆
從昨晚開始,天空就下起雨來。
這天早上,喜悅吃完早餐,就哼著歌,把碗盤清洗干淨,再將它們一一擦干放好。
今天是星期一,客人都回去了,至于那兩個外國人,原本預定要住三天,但浩東卻告訴她,兩個外國人臨時說有事,就提前走了。
所以,在昨天下午,送走聒噪活潑的大學生們之後,整個民宿就一下子空了下來。
懊換洗的床單,她昨晚就已經換好了。雖然,下雨天沒辦法曬衣服,但是幸好,她去年忍痛買進烘干機,所以等一下只需要再去把烘干好的床單,拿出來熨燙一下就成了。
下一批的客人,要等到星期三才會來,今天等她去把房間都整理干淨,明天就能和老公好好休息一天。
唉啊,明天是她生日,不知道他會不會記得。
她要不要提醒他呢?
喜悅一邊想,一邊甜蜜蜜的偷笑。
還是不要好了,刻意提醒就不好玩了。她要看看,他會不會自己記得。
如果,他記得的話,她就要給他一點獎賞——唔,那套新的睡衣,不知道會不會太性感?但是,按照經驗,他應該會喜歡的——非常非常喜歡!
喜悅用雙手捧住雙頰,羞得在原地團團轉。
討厭,好羞人啊!
可是,她真的好喜歡看他按捺不住時,那失控的樣子,他饑渴的神情,像是想把她一口吃掉似的,教她一想到,就會臉紅心跳……
幻想得正高興,她一轉身,就看見丈夫居然就站在她背後不到一公尺遠的地方,瞅著她直看。
「啊,嚇我一跳!」她抽了口氣,小手拍拍心口,因為腦海里的綺思幻想而羞紅了臉,嬌嗔抱怨。「討厭,你站在這里多久了,怎麼都不出聲?」
「我剛進來而已。」他凝望著那張紅透的容顏,傾身去拿水杯,倒了杯水喝,輕描淡寫的問︰「你剛在想什麼?又笑又跳的。」
「沒什麼,隨便想想而已啦。」不好意思說出滿腦子的綺思,喜悅揮著手,面河邡赤的含糊帶過。「你要出門了嗎?」
通常每個星期一,民宿里多半沒客人,他會趁著空閑時間,到山下采買一些零件跟雜貨。
「嗯。」他走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套上步鞋。「你需要我買些什麼嗎?」
「我寫了單子。」喜悅從圍裙口袋中,掏出寫好的字條。「都在這里了,燈泡沒有了,衛生紙也快沒了,大致上就是上頭寫的,其他的等我想到,再打電話和你說,啊,還有——」
喜悅把單子拿給他,匆匆跑回廚房,抓了一個保溫瓶出來。「我煮了仙草茶,你帶在路上喝,別買山下那些冷飲,都加太多糖了。」
「嗯,我知道。」他接過仙草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看他要出門了,她連忙開口。
「等等,那個——」她雙手抓著圍裙,咬著軟女敕的唇瓣,臉紅紅的看著丈夫,欲言又止。
「怎麼了?」
唉唉,他到底記不記得她的生日啊?
喜悅絞著手中的圍裙,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直接問他的沖動。「沒有啦,只是——」她雙眼亮亮,含羞帶怯的看著他。「你要早點回來喔。」
瞬間,他的胸口一陣緊縮。
陳浩東看著嬌柔的小妻子,情不自禁的抬起手,用粗糙的指,輕輕撫著她紅女敕的小臉,然後低下頭來,深深的親吻她。
喜悅被吻得一陣暈然,差點要站不住時,才听見丈夫有些沙啞的聲音。
「我會盡快早點回來。」
啊啊,討厭,他是不是看出她在想什麼了?
捧著發燙的小臉,喜悅心兒怦怦直跳,羞窘的低頭不敢看他。「也、也不用太快啦,你還是要小心開車喔!」
「嗯。」
無比溫柔的,他撫過她柔軟的唇瓣,緩聲開代。
「你自己在家小心點,有什麼事,記得找爸媽幫忙,不要自己硬來。」
「我知道。」她乖巧的點點頭,臉上掛著甜甜的笑。
看著可愛的小嬌妻,他幾近依依不舍的,強迫自己抽回了手。
「我走了。」
「路上小心喔。」
他點點頭,深深的再看她一眼,這才轉身走出門,上了車。一切,一如往常。喜悅跟到門邊,對著車上的丈夫揮手,笑著再次叮嚀。「快點回來喔。」
在擋風玻璃後,她看見他揚起嘴角,揮了下手,然後才開車離開。她站在門口目送,直到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才心情愉悅的跑回屋子里。
啊,他一定會記得她的生日,過去三年,他每次都沒有忘記過。
不知道,他今年會送什麼禮物?
好,今天來煮大餐,晚上請爸媽幫忙帶一下樂樂。
喜悅哼著歌,快樂的晃到了烘干機旁,決定速速處理好雜務。這麼一來,晚點的時候,就能跟她的親親老公,共度一個美好激情的夜晚。
等等——她想到了激情這兩個字嗎?
再次捧著發紅的小臉,她期待又害羞的格格直笑,完全無法停下來。
啊,她實在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
雨勢,在下午變大了。
一陣陣的風雨,在山林里肆虐。
雖然如此,喜悅卻不怎麼在意。她正待在溫暖且安全的家里,而且看看時間,浩東應該再過二十幾分鐘,就會回來了。他向來都很準時。
早上熨好床單,折好衣服後,她吃過簡單的午餐,喂飽女兒喝女乃,替女兒換過尿布,還順便陪著嬌軟的娃兒,一起睡了個午覺。
起床之後,她就晃進溫暖的廚房,一邊哄著仍在搖籃里的女兒,一邊開始燉煮浩東最喜歡的幾樣菜。
「喏,樂樂,你喜歡這個嗎?爸爸很愛喔。」
必掉熬湯的爐火,她鋪妥餐桌,擺好餐盤跟花束,甚至擺上了蠟燭,等他一回來,就能立刻點上,制造出迷人的氛圍。
等著丈夫回來時,她低頭瞧見,女兒在搖籃里扭動,忍不住蘸了一點湯汁,給搖籃里好奇的女兒嘗嘗。樂樂舌忝了一口,笑了起來,快樂的揮舞著肥胖的小手小腳。
「呵呵,你也很愛嗎?你果然是我的寶貝女兒啊,來,親一個。」
喜悅湊到搖籃里,吻著女兒粉女敕的小臉,笑著逗弄。「你是不是最可愛啊?你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寶貝,對不對?你最可愛了,我和爸爸都最愛你嘍!」
樂樂格格直笑,喜悅更是笑得開心。
忽然之間,電話響起。
她抱起女兒,走去接電話,一邊還猛親那女敕女敕的小臉。
「喂?山居歲月您好。」
「喜悅嗎?」
「阿揚?怎麼了嗎?」她笑著問。「該不會,是你又有以前的女友想來訂房吧?這個周末的床位都滿了喔。」
「不是,我不是來訂房的。」他咳了一聲。「方叔他們在不在那里?」
「爸媽他們去財叔家了,晚點才會回來。」听出他聲音里難得的嚴肅,她心里浮現一絲不安。「怎麼了嗎?」
雖然有雜音,但是她仍舊听見阿揚咒罵了一聲。從他那邊的背景聲音,傳來不少喧嘩的人聲,听來似乎十分吵雜。
「阿揚?」她忐忑不安的催促著。「你在哪里?那邊出了什麼事?」
「我在溪邊。」阿揚深吸了口氣,咬牙開口。「你抱著樂樂嗎?我听到她的聲音,你先把她放下,然後拿張椅子來坐好嗎?」
一股冷意,驀然升上心頭。
「你什麼意思?把話講清楚!」
「你先把孩子放下,然後坐下來,我再告訴你。」
她握緊話筒,不安的拉高音量。「許克揚!我不會沒事就昏倒,快點把話給我講清楚!」
阿揚沉默著,沒有說話。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有一輛車開了過來,她可以看見車頭燈,在雨中射出長長的光,更看見爸媽匆匆下了車。他們推門走進來,爸的臉色死白,媽的眼里有著淚水。
話筒里,總算傳來阿揚的聲音。
「浩東哥的車子在路上打滑,沖出山路,掉進溪里了。」
簡單的幾句話,卻像是刀子似的,直刺進她的心口。
「你說什麼?!」她喘息著,恐懼的看著雙親,手里還緊抱著女兒。雖然,她已經能從父母悲痛的眼中,看見不幸的訊息,但她依然不死心。「他人呢?他還好嗎?」
「他——他被溪水沖走了……」
眼前驀然一黑,話筒從手中掉落。喜悅緊抱著女兒,砰的一聲跌坐在地上,爸媽立刻沖上前來。
「喜悅!」爸抱住她,媽則把樂樂接了過去。
「喜悅、喜悅,你還好吧?該死!」听到撞擊聲,阿揚更是急得在電話那端叫喊。
方義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她喘息著,臉色慘白。「我沒事……沒事,把電話給我……」
知道女兒倔強的個性,方義只能把掉落的電話,拿了過來。
喜悅顫抖的握著話筒。「在哪里?在哪里出事的?我要過去。」
「你可以開車嗎?」知道不可能勸阻,阿揚嘆了口氣。「還是我現在派人過去接你?」
「不用,我爸回來了,他會載我過去。」
听到方叔已經到家,阿揚松了口氣,立刻報出公路路段。
她掛掉電話,抬起頭,臉色死白的看著爸爸。「我要過去。」
方義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轉頭走出去。
許水仙抱著外孫女,含淚看著女兒,然後朝她伸出手,「來怠,我們一起過去。」
那一瞬間,她幾乎要哭了出來。但是,她沒有哭,只是握住母親堅強的手,讓她引領著自己,走到門外,坐上了車。
車子在山路中行駛。
「放心,不會有事的,阿財剛說,阿揚他們已經有派人去找了。」
「對啊,浩東福大命大,上次都沒事,這次一定也不會有事的,人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一路上,爸媽偶爾會說幾句話安慰她的話,但她只能緊抱著女兒,看著前方灰濛濕滑的道路。
短短幾分鐘的路程,喜悅卻覺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車子終于來到出事的路段,幾輛警車閃著刺眼的藍紅燈,停在路肩的空地。
她冒著風雨,抱著樂樂下車,匆匆朝出事的地點走去。
阿揚看見喜悅下車,立刻跑過來,想要阻止她上前。但是太晚了,她已經看見,彎路上的圍欄被撞得斷裂,朝外扭曲,可見車子沖出道路時,力道有多麼猛烈。
「喜悅!」
「讓開。」她面如死灰,卻仍瞪著他。「我要過去。」
「溪邊濕滑,你抱著樂樂不方便。」阿揚不安的勸說著,「我們已經派人去找了,你在上面這里等就可以了,我去讓人幫你弄杯熱咖啡!」
「許克揚,你讓不讓開?」
她冷靜的語氣,讓他一僵,不知所措。
「算了,阿揚,讓她過去吧。」方義深吸口氣,無可奈何。「沒事的,我們會陪著她的。」
如果可以,他並不想讓喜悅看到那輛車。可是,喜悅堅持要過去,任何人都擋不住她,新聞記者也已經趕來,她就算不是親眼看見,也會從電視新聞里,看到他們不願意讓她看見的慘況。
阿揚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沉默的讓開,放他們過去。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喜悅一路往前走。當她終于走到失去護欄的路肩,往下看見那輛栽進溪里的貨車時,她心口猛然揪緊。
他們說的話,都太過輕描淡寫。
水勢太大了,貨車有一大半都泡在水里。山里所有的雨水都往溪里灌,平常只有小小的溪流,此刻暴漲得比平常還要寬了三倍以上。
分局里的警察和消防隊員,全都認識她,他們讓開了一條路,爸媽撐著傘,攙扶著她走下濕滑的邊坡。她抱著女兒,走過大大小小的石頭,終于來到溪邊。
愈是靠近溪邊,喜悅心中的希望,就更減低一分。
然後,她終于站到溪邊,清楚看見那輛車的車頭,被撞得歪七扭八,前座的車窗玻璃整個都不見了。
雖然消防隊員已經趕到現場,但是湍急的水流,讓所有的人都束手無策,他們只能站在溪邊,什麼都不能做,甚至無法太靠近那漸漸漲高的溪水。
雨還在下,山洪從山里沖下浮木雜草,溪水渾濁一片,激起陣陣水花,漩渦暗流更是處處都存在。
從小生長在這個地方,她很清楚,下雨的時候,這條溪是什麼樣子的。更知道這些年來,這條溪流吞噬了多少人命。
原本,她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出事的不是浩東,希望只是同型的貨車,希望這只是一場誤會……
那是他的車牌。
雖然無法靠近,但是她清楚看見,車上還掛著,她不久前去廟里所求來的平安符。
喜悅抱著女兒,全身發抖。
「我們已經請救難隊的直升機,幫忙往下游搜索,或許還有一線——」阿揚站在後頭,話只說到一半,「希望」這兩個字,卻怎樣也無法說出口。
他無法自欺欺人,包括喜悅在內,所有當地的人都知道,在這種惡劣的天候下,落溪的陳浩東,或許早被沖到出海口去了,就算找到了人,生還的機率恐怕也趨近于零。
喜悅瞪著那輛車,一股巨大的疼痛,狠狠撕裂了她。
失去丈夫的事實,是如此虛幻,如此不真實,又如此嚇人。
他不見了,再也不能幫她過生日,再也不能擁抱她,和她一起吃飯聊天,一起看星星,一起度過將來無數個日出日落……
淚眼朦朧中,她仿佛看見他的笑、看見他的深情、看見過去每一個和他相處的片段。
我喜歡這個味道。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請你嫁給我。
我愛你。
她記得他說的每句話。
我會盡快早點回來。
早上,他是這麼說的。
但是如今,他卻再也回不來了。
她深吸口氣,再吸口氣,卻怎麼樣也無法遏止那陣難忍的痛,在那一秒,她好想哭喊出聲,好想仰天尖叫,搥打些什麼、咒罵些什麼,把那錐心刺骨的痛,喊叫出來。
如果可以喊,如果可以叫,如果可以哭,或許她會好一點。
她想著,甚至試圖張嘴,可是那感覺實在太疼、太痛了,她無法發出聲音,連張子詡做不到,世界仿佛在那一秒,完全凍結。
然後,天際打了一聲響雷。
喜悅渾身一顫,淚水驀然滑落。
母親溫暖的雙手,擁抱著她。她茫然回頭,恍神的低喃著。「騙人的吧?明明早上,他還親過我的……明明早上,他還抱著我的……」
「喜悅!」許水仙淚眼盈眶。
「明明早上,他還答應我,要早點回來的……」她看著母親,無法置信的搖頭。「這是騙人的吧?媽,你告訴我,這是騙人的,對不對?你告訴我啊!」
許水仙只能哭泣,更用力的抱緊女兒。
淚水,一滴滴的,滑落喜悅慘白的雙頰。她痛苦又不解,反覆低喃。「為什麼?媽,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浩東?為什麼?為什麼啊……」破碎的語音,到了最後,化為悲痛的哭喊。
像是感覺到母親的傷痛,原本安靜的樂樂,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喜悅抱著女兒,跪倒在濕軟的地上,哭得不能自己。
母女的哭聲,交錯回蕩在山谷之中,在雨聲里,依然傳得很遠很遠,久久沒有停止。
——上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