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個人質,在這座巨大的城里,也得付出勞力,才能換得每日三餐。
幽蘭又休養了幾天後,巴娜就嚴厲的告訴她,在鷹族里可沒有半個吃閑飯的人。看出她細皮女敕肉,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做不得什麼粗活,巴娜拿了塊破布,以及一個水桶給她。
「從今天開始,你就負責把大廳西邊的石階,給我好好擦乾淨。」巴娜雙手插腰。「先去西邊出口的那口井打水,我在石階那里等著。」她不耐煩的說道,轉身就走,預備先在一旁,好好監視這小女人。
幽蘭咬著唇辦,匆匆下床,卻覺得一陣暈眩。她等著那陣暈眩過去,才拿著那塊破布,笨拙的拖著水桶,往外頭走去。
為了方便做事,巴娜只替她上了腳鎳。兩個鐵扣圈住她的腳踝,中間只有約一步長的鐵鏈,逼得她只能緩慢行走。
那天,她差點跌進井里去。
從小到大,不論何時何地,她都是被捧在掌心呵護,從不曾勞動過。就連提水擦地,別人看來輕而易舉的事情,對她來說,卻是陌生而艱難。
因為無力,她提不起一桶水,巴娜氣急敗壞的罵著,卻又不能撒手不管,只得耐著性子,先幫她打好水,再教她怎麼擦地,一邊罵一邊教,像是訓練娃兒似的訓練這個新手。
幾天後,幽蘭終于有力氣,獨自打起一桶水。
五天後,她學會擦淨石階,人們經過時,終于不再因為水漬而摔倒。
十天後,巴娜終于認定,她能獨力完成工作,不再跟在一旁指點以及責罵。
一個月後,幽蘭開始適應這樣的日子。
起初,這樣的勞動讓她疲累不已,幾乎禁受不住,全身上下那似乎永遠也無法消除的酸痛。每天夜里,她都累得拾不起手;每日清晨,被拖著上工時,只要邁開腳步,她都覺得全身骨頭會在下一刻垮散。
但是,她萬萬想不到,適度的勞動,對她病弱的身子,其實有著重大幫助,最初的疲累過去後,她適應了擦拭石階這樣緩慢、重復的勞動,白晝里食欲變好,連夜里也睡得更沈。
她的任勞任怨,就連巴娜也暗自驚訝。
在柔弱的身子里,隱藏著強烈的意念。就憑著那股意念,幽蘭撐了下去,堅持不讓自個兒倒下——
她要見金凜!
這個念頭支撐著她,讓她在北國的寒夜里,也能因為懷抱著希望,而感覺到一絲溫暖,蜷著身子睡雲。
縱然,她被孤立在這個陌生的國度。
縱然,她被迫成為人質,甚至淪為奴隸。
縱然,她的雙腳,始終銬著腳鐮,嬌女敕的肌膚,已被冰冷的鋼鐵磨出無數的傷口。
這些折磨,都無損于她內心的希望。卒苦的勞動中,她刻意遺忘,金凜曾說過的那些惡毒的指控。深烙在她心中,永遠難以磨滅的,是三年多前,他們相遇時的點點滴滴。
夏日。
岩洞。
紫棠花。
全凜。他曾在她的耳畔低語,以粗糙的指,在她的掌心上,寫下他的名。這是我的名字。
她忘不掉,他的呼喚。
蘭兒。
她忘不掉,他的承諾。
蘭兒,這一生,我絕不負你。
這些是她的希望、她的珍寶,是她心中的支柱,牢牢支撐著她,讓她有勇氣繼續等待。
日復一日,等待像是漫無邊際,身為人質的她,連行動都遭受限制。而金凜是一族之長,三年未歸,如今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置,被巴娜呼來喚去的她,根本見不著他,更別提是跟他說上一言半語。
直到某天黃昏,當夕陽的余暉,從大地的西方,映射入石窗,將堅硬的石牆,以及她剛剛擦乾淨的石階,抹上橘紅的色彩時,階梯頂端的談話聲,吸引了她的注一忌。
男人們的談話聲里,混雜著某個低沈、有力的嗓音。她記得那個聲音,那聲音曾在她耳畔低語著誓言,以及承諾,說盡最甜美的情話;那聲音,也曾經無情的指控她,重重羞辱了她。
幽蘭跪在石階上,急切的抬起頭來,眼里充滿了期盼,甚至忘了擰乾手中的破布。男人們踏著石階而下,而走在最前頭的那個人,正是她一個多月來,思念不已的金凜。
夕陽的余光,讓那張輪廓深刻的面容分明得有如石雕。他的眼里映著光,薄唇
緊抿著,無論舉手投足,都有著王者的權威,當他開口時,每個人都臣服聆听。
暗黑色的衣袍,將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巨大。當他踏下石階,朝她定來時,她的世界仿佛靜止了。
幽蘭忘了呼吸,注視著金凜逐步的接近。
她的渴望、思念,在這一刻終于實現,她想張嘴、想解釋,卻無法開口,甚至忘了該怎麼說話,只能怔怔的看著他。
察覺了她的注目,他黑亮的眸子,淡淡的一瞥,掃過她破舊的衣衫、髒污的雙手,以及腳踝問的鐵鎖。
未擰乾的破布,滴下幾滴污水,落在石階上,也弄髒了他的靴子。
他的靴子上,不再有泥,反而有著上好的皮革揉制後的特殊味道,細密的縫線,代表制作者的用心,以及使用者的身分。
那些污水,在鞋面上顯得格外突兀。
「你這笨女人,還不快擦乾淨!」有人看見,厲聲開口責罵。
嚴厲的語氣,驚醒了動也不動的幽蘭。她低下頭,匆忙的伸手,正要用手里的破布,為他擦去鞋面的污水,卻又察覺,這塊髒污的破布,根本只會抹髒他的靴子。
她抬起頭,望著金凜,水眸里有著無助。
那張嚴酷的面容上,沒有表情。他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著腳邊最卑微的生物。
那直接、無情緒的目光,高高在上,冷冷的睨視著跪在腳邊的她。
她知道他看到了什麼,她的指甲有著髒污,赤果的腳踝銬著沈重的鐵鏈,凌亂的長發被汗水沾濕,黏在頸問、臉上,身上的衣裙更是其他奴僕縫了又縫、補了又補,洗到泛白的舊衣,衣角的縫線還綻了開。她喉頭乾澀,覺得極度的屈辱而困窘。
在他冷漠幽暗的視線下,她心口一疼,不禁低下頭來。
「你是聾了嗎?!還愣在那里做什麼?快擦乾淨啊!」責罵聲再度響起,多了分不耐煩。
那威嚇的口氣,嚇得她雙肩輕顫,連忙握著裙角,跪在金凜的腳邊,用破舊乾燥的衣裙,擦拭著他鞋面上的污水。
一待擦淨,金凜跨開步伐,走下石階,頭也不回的離開。那群男人們,追隨著他、簇擁著他,亦步亦趨的圍繞著他。
斑大的背影,在她的注視下,逐漸逐漸遠去,直到他轉身,消失在石牆的盡頭,再也看不見。
夕陽隱沒,四周漸漸黑了。
幽蘭跪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堅硬的石階,磨痛了她的膝頭;滲著污水的破布,讓她的十指冰涼,凍得幾乎沒有感覺,除此之外,還有某種寒意,悄俏沁入她胸口。
這是她首度察覺,時間以及誤會,已在他們之間,劃下一道深深的鴻溝。那道鴻溝,就像沈星江一般,寬廣無邊、深不見底。
彷佛,水遠都無法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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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凜的歸來,是北國的大事。消息很快傳開,連遠在龍城的女王,都派人前來祝賀,鄰近部族的族長,也陸續前來。每回有賓客到訪,王屋里的人們,就忙得不可開交。
幽蘭的工作,不再僅限于擦拭階梯。巴娜指揮著她,就連回廊也得一並擦淨,要是遇上賓客來訪,人人忙祿不已時,她的工作也相對的增加。
這回,來訪的是狼族的族長。
天還未亮,幽蘭就被喚醒,用冰冷刺骨的水擦拭了石階,而後又來到回廊,跪伏在冷硬的石地上,擰乾破布,擦拭著一塊塊石磚。
回廊的盡頭就是大廳。她忙了好幾個時辰,直到腰酸背疼、滿身是汗,好不容易才擦淨了回廊。
擰乾破布,她扶著牆壁,艱難的起身,雙腳已經麻木得幾乎失去知覺。瘦小的身子搖晃著,不小心絆著鐵鏈,一時重心不穩,眼看就要摔倒——
「啊!」她低喊一聲,驚慌伸出雙手。
縴弱的十指,沒有攀著石牆,反倒湊巧拉住一個男人圍在腰間的氈毯。她驚呼著,跟著那塊氈毯,一塊兒重重摔在地上。
「是哪個家伙沒長眼?!」怒喝聲響起,那男人回過頭來,因為被冒犯,氣得臉紅脖子粗。
苞在他身旁的男人們,也回過身來,紛紛低頭察看。
粗糙的氈毯飄動,接著,在眾人的注視下,一張楚楚動人的臉兒,怯生生的抬起,她像是落進陷阱的小動物,盈盈的水眸里,充滿了驚慌與無助。
原本滿面怒色的男人,瞬間微微一愣,雙眼緊盯著幽蘭,眼里的怒氣,不知不覺全褪去,被笑意取代。
他甚至蹲下來,彎著唇微笑。
「嘖嘖,瞧,哪來的美人兒啊?」他嘴里嘖嘖有聲,視線像是被黏住般緊盯著她,再也挪不開。「是你扯了我的氈毯嗎?」
尚未熟悉北國語言的幽蘭,茫然無措的跪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看著這陌生的男人,因為他的笑容,非但沒有放松,反倒更為緊張。
她敏感的察覺出,這男人的笑容里,有著某種意圖。
「怎麼不說話呢?」男人又問,湊得更近。
一旁有人開口了。
「看這女人的樣貌,不像是北國人。」
「的確。」
「鷹族離南方最近,城內有南國的奴隸,也不足為奇。」另一個人說道。
「是嗎?」那男人玩味的一笑,視線掃過跌坐在地上,那裹在破舊衣衫下,縴細柔弱的身子。的縴足,讓他眯起了眼。
「狼王,你該不會是對這南國女人感興趣吧?」隨行的男人里,有人鄙夷的瞧了一眼。「這女人瘦得像個孩子,全身上下,只怕沒幾兩肉。」
狼王笑了笑,眼里閃爍著婬邪的光芒。
「這你們就不懂了。南國的女人,得好好疼、好好嬌養著,那一身細皮女敕肉,比女敕狐的皮毛,更滑不溜丟。」他放肆的伸手,撫著幽蘭的雙手。「嘖,真是浪費了,這麼嬌女敕的小手,怎麼能做粗活呢?」
男人的輕薄,以及毫不遮掩的邪惡意圖,嚇壞了幽蘭。她全身僵硬,因為恐懼,所以無法動彈。
她從未遇過這種事。就算被擄來北國,身處在鷹族的城中,被迫做著勞動,但這里的人們,始終跟她保持距離,更不曾對她有絲毫的腧矩。
而這個陌生的男人,卻緊握著她的手,一寸寸拉近她,在大庭廣眾下,就要態意輕薄她。
「狼王,再怎麼說,這是金凜的城。」隨行的人,不安的出聲提醒。
「別怕,不過是個奴隸,我只是嘗嘗,金凜不會舍不得的。」他舌忝了舌忝唇,一時色迷心竅,捏住她的下顎,就要強吻她。
「不、不要!」
她一時心慌,想也沒想,伸手猛地揮去——
啪!
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四周。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挨了一巴掌的狼王,緩緩的轉過頭,難以置信這個卑微的奴隸竟敢反抗。他撫著被打的臉,凶惡的瞪著她,笑意早已煙消雲散。
「打我?」他喃喃自語。
那恐怖的表情,嚇得她小臉蒼白,雙手後撐,笨拙的頻頻後退,妄想要逃離魔爪。
狼王卻怒叫一聲,抓住鐵鏈,猛地將她拉回來。
「媽的,還想逃?!」被奴隸拒絕,甚至反抗的憤怒,讓他覺得受到羞辱。恣意妄為慣了的他,凶惡的下令。「都圍過來!」
隨從們不敢反抗,只能無奈的互看一眼,就依從了命令,用高大的身軀,遮擋了惱怒的主子,以及那個倒楣的奴隸。
陰影之中,幽蘭的臉色,變得更慘白。
狼王伸手,不再憐香惜玉,粗魯的扯住她的長發,在掌上繞了一圈又一圈。他咧著嘴,獰笑著。
「我沒嫌你,你卻敢嫌我?」他冷笑著,揚起另一只手,粗厚的掌心,毫不留情的揮下。
她被打得偏過頭去。強大的打擊,讓她眼前昏黑,甚至覺得耳里嗡嗡作響,要不是狼王揪住她的發,她肯定早已摔跌出去。
劇痛一點一滴,滲進她的身子。她軟弱無力,痛得發出申吟,卻覺得頭發再度被扯緊。
然後,又是一下重擊。
這一次,幽蘭甚至發不出申吟。
痛楚爆發,奪去她所有力量。她緊閉雙眼,無助的顫抖著,听見男人的咒罵,以及衣裳被撕裂的聲音——
驀地,銀光閃過。
當!
一把鋒利的銀刀射來,精準的穿越過狼王侍從所圍成的人牆,牢牢的插入石牆中。閃著光芒的刀鋒,離狠王的頸項,只有半寸不到。
「放開她。」
冰冷的聲音,震動了所有人。
狼王臉色發白,一動也不敢動。而遮蔽他的人牆,因為金凜的到來,竟無聲的瓦解,人們不敵金凜所散發的氣勢,全都不由自主的後退。
漆黑的眸子,在掃見那粉女敕的頰上,因為重擊而留下的紅腫傷痕,而略略眯起。怒火進裂了箝梏,在那雙黑眸里,燃成燎原大火。
金凜唇邊的笑意,讓人更覺膽寒。
「別大驚小敝。她不過是個奴隸!」狼王硬著頭皮,丟下手里的女人,站起身來,強迫自己,不要因為金凜的目光而畏縮。「而且,她還是個南國人。」他強調。
「就算是奴隸,也是我的奴隸。」
金凜彎唇,目光更駭人。
「只要是在我城里,就是我的人。」
他緩緩說道,唇邊帶著客氣的笑,但那銳利冰冷的視線,卻將那些狼族的人,一個一個掃過,然後定在狼王身上。
「無論是誰,都不許傷了我的人。」
他臉上雖帶著微笑,但任誰都听得出,話里的警告意味。
氣氛緊繃著,幾乎可以用刀劃開,所有人只覺得頭皮發麻,清晰的感受到金凜全身輻射出強烈的憤怒,以及戰意。
雖然,以奴隸待客,在其他的部族里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是鷹族紀律嚴明,不僅僅是族人,就算是奴隸,也不受欺凌,這是金凜的原則,從來不曾被打破過。
狼王來過幾次,自然也知道金凜的原則。
只是,他一時著迷于幽蘭的美色,又因為被打,而氣昏了頭,才會妄想要就地侵犯她。
說來說去,是他自己理虧,但是,縱然被金凜撞見,那駭人的怒氣也太不尋常。身為主人,他大可輕描淡寫,開口訓斥奴隸,再遣退她
就好,根本用不著拔刀相向。
任誰都瞧得出,金凜對這個奴隸的在乎,遠遠超過了他護衛其他人時的堅定。他的怒火,燒得那麼炙熱,簡直像是個眼見心愛妻子被別的男人輕薄的丈夫。
找不到台階可下的狼王,有些惱羞成怒了。
他方要張嘴,好在,一旁的金冽,在這個時候開了口,出來打圓場。
「狼王,大廳已備妥酒宴。」他從容走上前去,滿臉都是友善的笑,甚至還伸手,熱絡的攬住全身僵硬的狼王。「走吧,好酒好菜,都在那兒等著呢!」
狼王眯眼,考慮了一下,終于決定,沒必要為了一個奴隸,跟鷹族為敵。他冷哼一聲,揚手一揮,帶著那群侍從,全都往大廳走去了。
原本擁擠的回廊,瞬間冷清不少。
只剩下軟倒在地上的幽蘭。
以及握緊雙拳、垂眼注視著她的金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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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恨她。
金凜咬緊牙關。
他更痛恨自己。
金凜反覆告訴自己,倒臥在地上的,是一個最惡毒的女人。是她背叛了他,將
他誘入圈套,監禁了三年之久,卻又能在事後裝作完全無知,繼續以那無辜的表情、澄澈的眸子,對著他睜眼說瞎話。
這三年以來,他無時無刻,不深恨著她。
但是,當親眼看見狼王輕薄她、痛打她時,憤怒佔據了他的身軀,所有的理智,全數被怒火燃盡。那一瞬間,他幾乎就要揮刀,當場砍下狼王的人頭!
他深吸一口氣。
懊死!
他是這麼恨她,為什麼在看到她受欺凌時,卻會覺得無法忍受?
「凜……」
軟軟的嗓音,輕喚著他。
原本倒臥在地上的幽蘭已經清醒過來。劇痛仍在折磨她,頭部遭到痛幻瘁,她直覺得嘿心、暈眩,極度的下適,但是金凜的出現,讓她渾然忘了疼,眼中再度有了光彩。
他救了她!
驚喜在幽蘭心中,如春天的花苗,滋長蔓延著。
金凜出手,逼退了那個邪惡的男人。他救了她!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冷淡疏遠,就像是寒風一般,幾乎就要吹熄她心中希望的火苗。直到今天,在她最絕望的時候,听見了金凜的聲音、看見了他的憤怒,她才又重拾希望。
金凜半眯起眼,眼中除了憤怒之外,又添了厭惡。
厭惡她。
也更厭惡他自己。
他走上前,拔出石牆上的刀,不再多看她一眼。
「謝謝你。」
她虛弱的聲音響起,回蕩在空曠的走廊上。
「我只是不想讓那家伙,弄髒我的城。」他收刀入鞘,語調冷得像是冰,幾乎能凍人。
幽蘭強忍著不適,搖搖晃晃的起身。那冷酷的說詞,讓她瑟縮了一下,但卻不能讓她放棄。
「凜,告訴我。」她柔聲要求著,執意要問個清楚。「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有那些誤解。關于你說的一切,我全都不知情——」
驀地,他爆發了。
寬厚的掌,瞬間握住她的頸,他巨大的身子,將她抵在石牆上,那雙黑眸灼亮如火,像是要把她燒穿。
「你不知情?」他厲聲咆哮著,咬牙切齒的重復,恨得簡直想親手扼死她。「你不知情?你不知情?!」
「我——」
「你誘惑我,讓我落入陷阱,被捕入牢。你敢說這一切,你都不知情?」金凜怒叫著,猙獰得像是食人的獸。
嬌弱的嗆咳,從她唇瓣間逸出。頸間的強大壓力,讓她無法呼吸,她被緊抵在牆上,幾乎要嵌進石壁,水眸因為疼痛,涌現蒙蒙水霧。
她的柔弱,更加觸怒了他。
「你敢說你從未和你哥合謀,刻意將我留在岩洞里,誘捕來救我的族人?你敢說你從來不知道,我這三年都被囚禁著?你敢說你從來不曉得,關靖將前來營救我的族人的頭砍下,扔到我面前?甚至讓我看著重傷的族人,在我面前,活生生的流血至死?」
他憤怒的咆哮著,每一句話都隆隆的在廊中回蕩,如火一般,燒灼著她。
「不……」她顫聲開口,淚眼蒙朧的看著他搖頭。
「不?」
「我告訴你,你可以謊稱不知情,但是,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他冷笑著,嚴酷的臉龐逼近她,咬牙切齒的道︰「三年前,是關靖在岩洞里圍捕了我,將我逮入窟牢。」
听見窟牢二字,幽蘭的臉兒,變得極度慘白。她曾經听過奴僕們竊竊私語著,關于那座牢獄的可怕傳說。
窟牢位于鳳城外,在沈星江畔一座由巨岩開鑿、由地上延伸入地下的牢獄。牢內所關的都是北國人。
那座牢獄,是北國人最深的夢魘。人們都在傳說,窟牢是煉獄。但也有人說,寧可入煉獄,也絕不進窟牢。
她萬萬想不到,在她苦等的這三年中,金凜竟是身陷在那座可怕的人間煉獄里。想起他劫擄她的那一晚,手腕之間的傷,那半腐的血肉、潰爛的痕跡,她的心就像是被揪住般疼痛。
他強大的力道,讓她更痛。
「在窟牢里,關靖什麼都告訴我了,一切!」那些回憶,讓黑眸更黝暗。
必靖沒對他用刑,是因為他是鷹王,一個在北國舉足輕重的人,也是一個有價值的人質。
但是,關靖對他做的事情,卻比酷刑更可怕千百倍。
「他沾沾自喜的告訴我,關于那位令他驕傲的妹妹,是多麼忍辱負重,多麼勇敢堅強的面對我這野蠻的北國暴徒,還幫助他誘捕我、欺騙來救我的族人。」
他憤恨的掐著她,低語著,罔顧她的顫抖,仔細的告訴她。
「他們每一個,都被砍去了手腳,丟進窟牢之中,我被拖回去時,有些人還活著,你知道嗎?他們還活著!身上爬滿了蛆,在那堆爛泥中,痛苦的申吟哀嚎,直至死去。而我,卻被鐵鏈銬在牆上,只能看著。」
「別……別再說了……」
她淚流滿面的哭著求他,他卻恨聲堅持說下去。
「你那親愛的哥哥,不對我用刑,卻堅持要讓我活著看我的族人在我面前流盡了血、腐爛、死去,然後化為白骨。到後來,他懶了,只砍了頭扔下來。你知道,這三年以來,有多少人的頭,被扔進我的牢房嗎?」金凜嘶聲低問,將她箝得更緊。
北國的人,知道他仍活著,前僕後繼的潛來,卻一個又一個被殺。
他所熟悉的朋友、部屬、生死之交,一個又一個被砍下頭顱,丟人牢房。而被銬在牆上的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發出怒吼,卻無能為力。
這樣的折磨,逼迫得他幾近瘋狂。
只是,他沒有瘋。
為了復仇,他不能瘋。
巨大的恨意,讓他在腐臭的、暗無天日的牢房里,咬牙苦撐了過來。直到三年之後,摯友與部屬苦心籌劃,好不容易,才將他從窟牢中救出。
重獲自由的那一夜,他就去了鳳城,從關家的宅邸里,劫擄了幽蘭。這一切,全是為了復仇,那三年的折磨,他要在這惡毒的女人身上,全數討回來!
注視他的那雙眸子,一如三年前,那麼純潔無瑕,無辜得讓人憐惜。
仿佛,她什麼都不知道。
彷佛,她正為了他的遭遇而難過不已。
仿佛,她沒有欺騙他、背叛他,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誤解……
懊死!
金凜低咒著。
她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掌間,溫柔得幾乎要灼傷他。
心中一閃而逝的軟化,讓金凜猛地回過神來。他咒罵著自己的愚昧,難以置信,這個女人的故技重施,對他居然仍有影響力。
他猛地松開她的頸,恨聲道︰「你可以繼續謊稱你不知情,但休想我會蠢到再次相信!」
說完,他一甩手,便轉身離去。
幽蘭淚流滿面的喘著氣,搗著唇,頹然坐倒在地。
他愈走愈遠,但他所描述的殘忍景象,仍回蕩在她腦海,每一字、每一句,都教她驚駭心痛,恐慌下已。
看著他憤怒冷漠的背影,她深深知道,自己若不解釋清楚,他絕對會恨她一輩子的。
不!
害怕失去他的驚慌和恐懼,讓她重新站了起來,她邁開腳步,追了上去。
「金凜!你相信我……我愛你……」她在轉角處,抓住了他的手臂。「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真的……」
他回身再次將她箝到牆上,簡直不敢相信,這女人竟然有臉再說。
「閉嘴!」他憤恨的威喝著。
「不……求求你,你相信我……」她伸出手,抖顫的觸踫,他剛硬如石的臉龐。
那觸踫是如此輕柔,幾乎激起金凜記憶深處的柔情。他既驚且怒,猛然抓住她的手腕。
「相信?你不配說這兩個字!」
「凜……」她心一疼,滾燙的淚水再次滑落。
「哭什麼?哭你無法用同樣的方法,再次欺瞞我嗎?」看著眼前的女人,他黑瞳一黯,猛然用巨大的身軀,緊貼著牆上的她。「啊,我怎麼忘了,哭泣也是你的手段之一。」
一顆晶瑩的淚珠,再度滴落。
「不,不是的……」她輕泣著,因為他惡意的欺近,膽怯的避開臉兒。
他卻下放過她,又逼了過來。
「不是?不是什麼?哭泣不是你的手段?還是你追上來找我是為了別的?」金凜追問著,不許她躲開,冷冷的佞笑著。「是擔心你的處境嗎?還是說,你想念替我暖床的滋味?」
幽蘭倒抽一口氣,只能落淚,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反駁。他們之間的美好,竟被他用三言兩語,形容得那麼不堪、那麼……
低沈的嗓音,再度響起。
「這麼說來,我該是睡過你的男人中,最好的一個?」金凜的雙手……
金凜竟然被她推開了。
她無法思考,恐懼得無法開口,只能抓住衣襟,遮掩幾乎要外露的盈白酥女敕,像是被追趕的兔子般,頭也不回的逃離。
金凜沒有追來。他只是站在原處,縱聲狂笑,笑聲里有著痛恨、嘲諷、憤怒,以及她分辨不出的情緒。
那可怕的笑聲,就像是冤魂般,一路尾隨著她,縈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