闢拜工部侍郎的袁大人家要娶兒媳婦,可是官場上的一樁大事。
尤其是,娶的還是江南織造總督的千金,所有收到喜帖的官家與商家,無不送上厚厚的紅包,到袁家來喝這杯喜酒。
雖說,袁興的官職只是個四品,但是他善于鑽營,游走官場手段高妙,朝廷里上上下下,有不少官員都受過他的好處。
再加上,江南織造總督的案子眼看就要辦了,走投無路的白浩然,只得答應經手案子的袁興,讓女兒白秋霜嫁入袁家。
一旦雙方結親,袁家就不只有了權,再加上錢,從此將是富貴雙全,官員們當然都心里有數,哪里敢不到場?
瞧瞧,就連大風堂堂主之女,天下第一美人羅夢,以及先皇庶女護國公主,貴為宰相夫人的龍無雙,也不請自來,就可以瞧得出這樁婚事,可是惹來不少人注意。
在布置華麗的喜堂上,袁興笑得合不攏嘴,接受眾人的恭賀,只覺得今天是他這一輩子最光榮的頂峰了!
原本,白浩然傳來消息,說病重的秋霜失蹤,還讓他擔心不已,好在新娘有驚無險,讓大風堂的鏢師親自送上府,才讓婚禮能順利舉行。
外頭熱熱鬧鬧、歡歡喜喜,頭戴著珍珠鳳冠,身穿著霞被嫁裳的秋霜,卻是愁眉深鎖,一點兒都沒有新娘的歡欣。
因為幾日的哭泣,她的眼兒甚至都腫了。
愈是到了緊要關頭,她的心思就愈是澄淨清晰。她終于明白,自己在這段時間里,已經深深的愛上,那個粗魯可惡的臭男人。
徐厚的身影始終在她腦中縈繞不去,她醒著時也想,睡著時也想,連作夢都夢見他來接她,要跟她遠走高飛。
但是,每一次醒來,她就難過得再度哭泣。
那只是夢。
在現實之中,徐厚非但沒有來接她;甚至還狠心的把她丟在袁家,然後就不聞不問,讓她孤孤單單一個人,任憑袁家上下擺布,眼看今日就要拜堂成親,嫁作袁魁為妻。
外頭的慶賀聲愈是高昂,她的情緒就愈是低落,白女敕的小手緊揪著嫁裳,把精致的刺繡都揪得縐了,美麗的龍鳳繡紋都變得扭曲。
當丫鬟們拿來喜帕,預備替她蓋上的時候,她倏地站了起來。
「不行!」她下定決心的叫著,決定不再任人擺布。
丫鬟們嚇了一大跳,手里的喜帕都落了地,連忙蹲下來拾起,仔細拍去喜帕上頭並不存在的灰塵,就怕會染了一丁點兒的髒。
「白姑娘——不、不,少夫人,您不能動啊!」丫鬟急著說。
「是啊,您得戴上喜帕才行。」
「請快坐下。」
屋子里面正忙,外頭已經傳來,響亮的高呼聲。「吉時已到,請新娘入廳,準備拜堂!」
丫鬟們急得團團轉,卻看見秋霜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然後徑自打開房門,自個兒沖了出去,害得驚慌失措的丫鬟,拿著喜帕在後頭猛追。
「您您您別跑啊,喜帕啊……喜帕……」
「喜帕要蓋著啊!」
呼,新娘跑得好快,她們追都追不上!
只見穿戴鳳冠霞被的秋霜,腳步停也不停,筆直的跑向大廳,甚至揮手一掀簾子,穿過垂掛大紅垂簾的平安門,單槍匹馬的闖進大廳。
大廳里高朋滿座。
見到新娘沒蓋喜帕,在吉時的前一刻出現,賓客們先是一愣,接著全都很有默契的,紛紛急著幫忙打圓場,搶著說喜慶的話。
「新娘子等不及了!」
「哈哈哈哈哈!」
「有兒媳如此,袁大人肯定很快就要抱孫子了。」
「恭喜恭喜。」
「是啊,恭喜!」
袁興的好心情,沒有受到太大影響,真把眾人的話當真,急忙揮手吩咐。「快,快讓魁兒也出來,讓他們小兩口早些成親,別讓我的兒媳婦久等了。」
一旁的奴僕還沒應聲,秋霜卻往前一步,下巴高抬,堅定的說出決定。
「不用了!」她摘下珍珠鳳冠,任由長發流瀉而下,在眾人錯愕的注視下宣布。「我不嫁了!」
袁興的笑容僵住了。
眾人冷汗直流,唯獨坐在主客位子上的羅夢,以及龍無雙還慢條斯理的喝著自個兒帶來的茶、吃著自個兒帶來的甜品,看好戲似的瞧著,嘴角噙著淡淡笑意。
「新娘太緊張了。」有人又在打圓場。
「是啊!」
「大喜之日,難免嘛!」
罔顧眾人的好意,秋霜猛跺腳,再度說得清清楚楚,清脆的聲音傳遍大廳每一個角落。
「我不是緊張,我是真的不要嫁了!」就算不能嫁給心上人,她也不願意嫁給袁魁,把終身幸福當作是犧牲品。
袁興的臉色,這下子變得難看無比。他花白的眉毛緊皺,伸出顫抖的食指,對著她指著,連聲音也抖個不停。
「妳、妳妳妳妳……妳在胡說什麼……」
「不是胡說!」她傲然獨立,半點也不畏懼。「不論你對我爹怎麼施壓,我都不會嫁給你的兒子。」
袁興快中風了。「妳……」
「我原本就因為不想嫁,在湖州時才會裝病。現在,我有了意中人,就更不可能嫁入你袁家,做你官場上的籌碼。」
「給我搗住她的嘴!」袁興大喝,再也顧不得顏面,急著就想造成既定事實,達成他籌謀已久的計劃。「快,讓新郎進來,立刻就成親!」
「是!」
事態緊急,奴僕匆忙退出,身影才剛消失,外頭就傳來一聲慘叫,跟著護衛們一個個,被利落的拳頭打倒在地的聲音。
然後,有個男人踏進大廳了。
那男人不是袁興的寶貝兒子、今日就要拜堂成親的新郎袁魁,卻是大風堂鼎鼎有名的大鏢師徐厚!
才剛踏進大廳,眾人還模不清頭緒,他就朝著身穿嫁衣的秋霜,張口大聲的咆哮,聲音大如洪鐘。
「我不許妳嫁給姓袁的!」
這下好了,一個不肯嫁,一個不讓嫁,場面更紊亂了。
看到思念已久的徐厚,秋霜緊咬著唇,淚珠兒又快要滾下來了。
才相隔幾日,他怎麼就變得滿臉胡渣,全身酒氣沖天,活像是街邊的醉漢,狼狽得看不到半點大鏢師的威風?
只是,想起他的絕情,她又用力把眼淚眨回去,倔強的把頭抬得更高。
「你憑什麼不許我嫁?」她不肯嫁是一回事,他不讓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通紅的一雙黑眼,直直的盯著她,像是渴了許久的人,終于看見了思念已久的甘泉,甚至舍不得眨眼楮。
「我們已經洞房了!」他大叫。
此話一出,袁夫人咚一聲的昏倒了。
賓客們嘩然出聲,個個神情愕然,全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更別說是打圓場了。他們全盯著,大廳里相互對峙的男女,投以最高的關注。
就看見新娘的臉兒微紅,倔強的表情卻沒有改變,叫嚷得比徐厚還要大聲。
「那又怎麼樣?我們什麼事都沒發生!」說起這件事情,她還不滿得很呢!
「我親過妳了啊!」他吼。
她吼回去。「你光著逃走了!」
咚!
又不知道是哪一個人昏倒了。
大廳中的吼叫競賽,還沒有停歇的跡象。
「這段路上,我每晚都抱著妳睡,都快超過一個月了!」徐厚叫著,眉目猙獰。「反正,我不許妳嫁給姓袁的。」
「你不是說過,再也不管我了嗎?」她含淚瞪著他質問,想起他當初頭也不回的背影,心里就覺得酸酸的。
「我辦不到!」他低吼,如饑似渴的望著她。這幾天來,他就像是活在地獄里。
「妳今天只能嫁給我!」
听著他蠻橫的口氣,她一時之間又氣上心頭,重重的又跺腳,走到他的面前,用食指猛戳那寬厚結實的胸膛。
「你這是逼婚嗎?」
「對!」他大聲坦承。「我就是逼婚!」
「如果是因為,你抱過我、親過我,所以覺得有責任,以為這樣就必須娶我負責,那大可不必!」即便嫁的人是他——不,就因為是他,所以僅僅是為了負責而成親,那還不如不嫁。
她才不願意,他只是為了負責任而娶她。
「這跟責任無關。」徐厚深吸一口氣,緩下怒聲咆哮,露出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
「沒錯,就像妳說的,我『監守自盜』,所以決定退出大風堂負責,但是要娶妳這件事,跟責任一點關系都沒有。」
客席上有人倒抽一口氣。大風堂天下聞名,能加入其中,是所有鏢師們的驕傲,徐厚退出大風堂的決定,可比壯士斷腕。
听見他的宣言,秋霜為之一愣,瞬間也愕然無語。
「我終于明白,如果沒了妳,我就活不下去了。」徐厚刷的拉開衣襟,露出健壯黝黑的胸膛,指著自個兒的胸口,坦承的說道︰「一想到妳,我這里就好痛好痛。」
她咬著唇,眼中淚花亂轉,直到听見他的傾訴,這才知道他也跟她一樣,思念彼此到心痛難忍的地步。
徐厚也是在想著她的。這幾天以來,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被相思狠狠折磨著。
「才把妳送到袁家,還沒轉過街角我就後悔了。」他注視著她,好認真的說著。
「妳要是不肯嫁給我,那現在就拿把刀子,朝著我心口桶下去。反正,不能娶妳為妻,我也不想活了。」他不會說纏綿的情話,說出口的只有最坦白的話語。
看著徐厚的雙眼,她心兒顫顫,好想好想撲進他懷里,大聲的告訴他,她是多麼願意能夠嫁給他。
但是,她倔強的脾氣,又有那麼一丁點的不情願,不想那麼快原諒他。
眼看她遲疑不前,徐厚卻自動拿出刀子,朝向自己的胸口,神情悲痛的望著她說道︰「如果,妳不動手,那我就自己來。」
銀光一閃,在眾目睽睽之下,鋒利的刀尖就將刺入寬厚的胸膛——
「不要!」她大叫一聲,急忙奔過去阻止,打掉危險的刀子,嬌小的身軀撲進徐厚的懷里,緊緊抱住他偉岸的身軀。
一掃悲痛的神情,粗獷的大臉露出喜色,他牢牢抱住她,高興的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心疼了!心疼了!」他緊抱著她,也不顧大庭廣眾,厚唇就在她的小臉上猛親。「妳愛上我了!」
知道上當,她忿忿的想推開他,卻又抵不過他的蠻力,小臉通紅的偏到一旁,倔強的不肯承認。
「我才沒有。」
「有!」他肯定的說。
「跟我愛上妳一樣。」嬌小的身軀凍住,紅女敕的小嘴半張,難以置信的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小聲的問著。
「你……你說什麼?」
「我說,」他重復一遍。「我愛妳。」
「真的?」這是夢嗎?
她是在作夢嗎?
她淚眼蒙,顫抖的小手撫著他粗獷的大臉,直到感受到他的溫度、撫著他的輪廓,確定他沒有乍然消失,才敢確定這不是因為她相思過度,才幻想出的美好夢境。
「真的,我愛妳,愛得難以自拔。」他非但沒有消失,還認真的傾訴,趁著她大受感動的時候,又提出今生最真摯的懇求。「所以,答應我,嫁給我好嗎?」
秋霜淚眼汪汪,眼淚一顆一顆的掉,全都落入他的大手里。
他是因為愛她,才要她嫁給他的!這是她曾經以為,今生今世只會是幻夢,卻無法成真的最大願望。
美夢成真,她再也無憾,更不再計較他先前的無情。
「好!」她伸出雙手,緊緊抱著他強壯的頸項,用力的點頭。「我答應。」
「妳願意嫁給我了?」他連氣也不敢透。
「願意。」
直到得到她的確認,徐厚才開懷大笑,抱起她嬌小的身子,樂得在大廳里直轉圈子。「妳答應了!答應了,這輩子妳就是我的老婆了!」他太高興了。
眼看徐厚與秋霜,在大廳中你儂我儂,樂得滿臉是笑,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袁興已經氣到快要口吐白沬了。
「徐厚,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勾引我的兒媳婦,還在今天這個大喜的日子,侵門踏戶的找來,丟盡我的臉,我——」威脅的話語還沒能撂下,門外就走進來一對男女。
斯文的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新娘剛剛被搶走的新郎袁魁。他牽著身旁,一個秀麗的小女人,在大廳中撲通跪下。
「爹!」袁魁喚著。
「你跑到哪里去了?還不快點、快點跟江南織造總督的女兒——」
「爹,我不能娶白姑娘。」袁魁說道,沒有看向剛剛拋棄他的新娘,反倒是無限深情的,看了身旁的小女人一眼。
「為什麼?」
「因為,我與楚婉已于昨晚拜堂成親,結為夫妻了。」他坦白承認,向爹爹低頭認錯,卻全然沒有後悔。
他跟楚婉是青梅竹馬,但是爹爹嫌貧愛富,非要他娶白秋霜。成親前夕,他正憂慮不已,卻意外被一個身穿黑衣、背負大刀的男人帶走,等到瞧見了楚婉時,他才知道是宰相夫人作主,要讓他們結為連理。
機關算盡的袁興,眼看一切落空,再也受不住刺激,當場兩眼一翻,咚的一聲倒地昏了過去。
「老爺!」
「袁大人!」
「快,快叫大夫過來!」
「陳御醫呢?陳御醫不是也來參加婚宴了?」
「不行,陳御醫笑得厥過去了!」
袁府的大廳里亂糟糟,徐厚逮著機會,趁亂抱起心愛的美人兒,跑過擠滿昏倒護衛的道路,出了袁府之後就施展輕功,快快回到羅家宅邸里,專屬于他的院落。
院落整潔,一如他這個人,沒有任何多余的擺設。
只是,秋霜還來不及看清屋子里的狀況,整個人就被抱到寬闊的大床上,被貪婪的熱吻糾纏,龐大的男性身軀也壓上來,有著粗繭的大手,溜進她的嫁衣里頭,不規矩的到處亂模。
「你、你在做什麼?」她嬌喘不已,眼神迷蒙。
「跟妳洞房。」他悶聲低吼,吻得更深。「我已經忍不住了!」他現在就想要她,想得又硬又痛。
大床之上,兩人膩在一起,情意濃濃。
「但是,你好臭。」她喃喃抱怨著,小臉上羞意無限。
「那我們一起去洗澡!」這會兒他腦筋可轉得快了,抱起她就往屏風後跑,把她擱在檜木浴桶旁之後,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月兌個精光。
秋霜輕叫一聲,羞意更深。
唉啊,不好了、不好了,她要被「巨蟒」攻擊了啦!
羞羞的嬌笑,以及低沈的笑聲,伴隨著斷續的喘息,還有嘩啦啦的水聲,一陣一陣的飄出窗外,一會兒就被男歡女愛的申吟取代。
赫赫有名的徐大鏢師,終于抱回他最愛的「掌上明珠」,今生今世都將永遠愛戀著、疼惜著他倔強美麗的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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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深深,銀杏葉落。
宰相府邸的深處、僻靜的花園中,當朝宰相公孫明德與大風堂總管沈飛鷹,正在進行著,每隔一旬的慣常對弈。
不論春夏秋冬、不論陰晴雨雪,兩人的棋會從未中斷。
持著黑子的公孫明德,雙目望著棋盤,口中淡然說道︰「這次的計劃,我原本以為足夠縝密。」是他暗中送去字條,建議白浩然的妻子,讓白秋霜女扮男裝,再由徐厚接走,一路護送回京城的。
「我明白。」沈飛鷹點頭,態度同樣平靜。「你不讓白秋霜嫁入袁家,是不讓袁興勢力更盛;派徐厚取走夜明珠,也是不讓白浩然再有機會收買旁人。」
「沒錯。」他的計劃,難得有出岔的時候。「只是我卻料算不到,徐厚與白秋霜兩人,竟會萌生情愫。」
「我也想不到,袁魁早已情有所鐘。」
黑子與白子,在棋盤上一顆又一顆,全都按照兩人籌謀好的步驟,被擺放在他們決意擺放的位置。
偏偏,棋盤之外,就是會有連他們兩人,也難以掌握的變量。
鮑孫明德緩緩說道︰「袁魁能夠趁夜離家,與心上人拜堂成親,全是羅夢在幕後安排。」
「公孫夫人也協助頗多。」
「愛管閑事,是她的本性,更是她的興趣。」
「這倒也是。」
那兩個女人,就是他們運籌帷幄時,最難以料想的變量。
「不過,話說回來了,關于羅夢……」公孫明德伸手橫過棋盤,拿起一枚屬于沈飛鷹的白子,抬起深邃的眸光,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話。
「我說,你是不是也該管管她了?」
金黃的銀杏葉,一片一片的落下,而關于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大風堂,以及天下第一美人羅夢的事情,就如秋日落葉般,一葉接著一葉,讓人猜不透何時才有盡頭。
這兩個智勇雙全的男人,還有得傷腦筋呢!
編注︰
1當朝宰相公孫明德與護國公主龍無雙的愛情故事,請看采花系列505、506《天下第一嫁》上下集。
2鏢師上官清雲與苗族公主喜兒之間的愛情故事,請看采花系列969大風堂系列之一《雙喜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