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時節,該是艷陽高照、暑氣逼人。
但是,這幾日來,鳳城內外卻有異象發生。
雪。
雪一陣又一陣的落下,覆蓋一切。
雪花飄落曠野、飄落平原、飄落農田,飄落在鳳城之內。
大雪封閉道路,使鳳城成了陸上孤島,而城外的哭聲,更听得人心惶惶。
哭聲齊聚在東門外,悲切淒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成千上萬的痛哭著,令聞者熱淚沾襟、肝腸寸斷。
打開東門,哭聲更響,連城牆上的積雪,都被震得紛紛崩碎。而東門之外只有無垠的雪地,沒有男、沒有女;沒有老、更沒有少。
放眼望去,空無一人。
東門都衛率領部眾,策馬出東門。他半生征戰沙場,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情景。
白雪紛飛,濃似鵝毛,哭聲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追逐了半晌,才逐漸散去。
城內有馬蹄聲響起,西門都衛策馬疾馳,穿過整座城,傳來消息。
「哭聲轉到西門外了。」
哭聲更響、更悲、更怨,城內每扇門窗都在震動。
鎊門都衛嚴陣以待,持刀握劍,同時打開東西南北四城門,哭聲卻瞬間消失。銀白的曠野無聲無息,只剩雪花一片又一片,輕輕飄落。
沒人開口,都衛們屏氣凝神,等了許久許久,確定城外歸于沈寂,這才轉身,關起城門。
倏地,哭聲從四面八方涌來,盤桓不去,響徹雲霄。四大城門外,都充斥著哭聲。
哭聲,包圍了整座鳳城。
六月飛雪,鬼哭陣陣,鳳城內人心惶惶,從朝廷到民間,人人議論紛紛。
無數的哭聲,都在泣喊著一個名字。
必靖。
那個殺人如麻的亂世之魔。
冤魂們的哭聲,讓鳳城里的人們,覺得毛骨悚然,但是他們更恐懼著,那個把持朝政、手握兵權,即使見此異象、听此異聲,也能置之不理,比惡鬼更惡、比厲鬼更厲的可怕男人。
這些日子以來,關靖上朝的次數少了,他將事情交由韓良處理,不論官位高低、不論事情重要與否,是不是緊急,他一律不再插手。
他把所有時間,花費在書房的桌案上,一字又一字的書寫著,那些累積了像山一般高,卻還沒有寫盡的絹書。
沉香,始終陪伴在他身邊。
她為他磨墨、為他焚香、為他補身、為他撫去肩膀上的酸、為他撫去頭腦里的痛,竭盡一切的幫助他。
起初,當天際飄雪,城外傳來鬼哭時,魏修還來到書房,跪地請示。他跟鳳城里所有人都知道,冤魂們恨極關靖,這異像是因他而起。
「中堂大人。」魏修問著。
「嗯?」
毛筆在素絹上,寫下一句又一句。
「是否應命道士設醮修禳,驅散城外異聲?」
必靖的筆未停,揚起嘴角,露出慣有的冷笑。「我早已獲罪于天,現在依賴方士向上蒼求情,只是徒見軟弱。」
「那、那麼……」魏修不知所措。
「置之不理就好。」他淡淡的回答。「鬼魂,不能阻止我。」他的語音堅定,說得斬釘截鐵。
「是。」
「退下去,別再來擾我。」
「是。」
魏修離去後,書房的門被關上,但是那些哭聲,還是滲過縫隙,竄進了書房里,哭泣得悲切不已,又忿忿不平。
就連沉香也听見了。
你忘了嗎?
忘了嗎?
忘了嗎?
忘了嗎?
是她的爹娘?還是她的兄姊?或是她的親朋好友?
北國的冤魂們在哭號著。
你忘了嗎?
不,她沒有忘。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對那些冤魂們解釋,關靖的所作所為,都是有原因的;況且,就算是,冤魂們真的理解了,關靖的深謀遠慮,他們就會願意安息了嗎?
他們,都是因關靖而死的。
他們,都在死前,看見站在最前線,下令屠殺的關靖。看見他雙眼一眨也不眨,看著他們悲慘的死去。
他們,深深恨著他。
你忘了嗎?
忘了嗎?
冤魂們也在質問她,一聲又一聲。
忘了嗎?
她磨墨的小手,稍稍一停,朝虛無的地方望去。
忘了嗎?
「沉香,怎麼了?」關靖問著。
你忘了嗎?
忘了嗎?
你、忘、了!
「沒什麼。」她沒有忘,但,她彎起嘴角,繼續磨墨,還拿起手絹,輕輕擦拭著,他額上的汗水。「那些聲音,就是吵了點。」她說。耳畔听見冤魂們,只對她一人的怒號。
「是啊,」關靖微笑著。「就是吵了點。」
她收回手絹,輕輕轉身,將已干的絹書,仔細的卷起來,收進長形木盒里頭。冤魂的指控,沒有放過她,但她選擇不去听聞。
你忘了!
她已經選擇了,與他一同沈淪血海,為他稍稍分擔,一些罪孽。這是她選擇的路,就算會為此,背負千古罵名,死後要再上刀山、下油鍋,在煉獄里被一再折磨,她也甘之如飴。
書房內,寧靜如昔,她伺候著他書寫,偶爾在他倦極的時候,與他躺在睡榻上相擁而眠。她會用雙手,為他遮住雙耳,擋去那些異聲,讓他能睡得好一些。
書房外,卻是人心浮動,各懷鬼胎。
異聲響起後第七日,賈欣帶著數十個,朝廷里的大小闢員們,還有上百名御林軍,浩浩蕩蕩的直闖關府,來到書房之外,隔著木門揚聲叫喚。
「關靖,你身為中堂,卻殘忍成性,多年來涂炭生靈,以至于六月飄雪,冤魂群眾鳳城外,擾得皇上日夜不能歇息,你可知罪?!」
「這老不死的。」關靖輕描淡寫的說著。
她微微揚起嘴角。
「你可別比他早死。」她嘴上在笑,心里卻在痛。
這些日子以來,即使有她的照料,他還是愈來愈虛弱,撰寫絹書的辛勞,持續在侵蝕,他原本健壯,如今卻漸漸虛弱的身子。
「放心,不會的。」他黝暗的黑眸,像是在望著她的臉,又像是在望著,她身後的空寂。
門外的賈欣,還在高聲質問。
「關靖,你可知罪?!」
他厭煩的開口,頭也不抬的,淡漠簡潔的回答。
「關靖知罪,那麼賈大人呢?您可也知罪?」醇厚的嗓音,穿透木門,即使在門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盡避人數眾多,但是關靖的語音一響,老謀深算的賈欣,還是嚇得後退數步。他還忘不了,刺殺失敗那日,關靖那狠絕的武功,以及全身散發出的駭人殺氣。
那日,他狼狽的逃走,嚇得失禁,顏面盡失。
那日,他也決定,必須要快快殺了關靖。關家與賈家的明爭暗斗,態勢已經逐漸明朗,他根本斗不過關靖。
必靖一天活著,他就會整日惶惶不安,深怕那惡鬼似的男人,隨時會出現,要來取他的性命。近日每天早上,當他睜眼醒來,都會先模模脖子,確定身體跟腦袋,還好好的連在一起時,才能放下心來。
趁著這次天有異象,賈欣逮到這個機會,入皇宮游說皇上數天,一再強調關靖作惡多端、非死不可,皇上本來就畏懼關靖,起初還心驚膽戰,但是經過賈欣再三保證,才鼓起勇氣下旨,還派了御林軍與賈欣隨行。
他們連手,預備除去這心頭大患。
好不容易穩住腳步,抵抗後退沖動的賈欣,深吸一口氣,官威擺得十足十,大聲說道︰「老夫為皇上分憂解勞,哪里會有什麼罪?」
「您所獻的美女們,不也讓皇上日夜不能休息?」門內傳來的語音,竟還帶著莞爾笑意。
「放肆!」
「關靖再放肆,也比不過賈大人。」
「你這話什麼意思?」
「賈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那醇厚的男性嗓音,慢條斯理的說道︰「您上回在我府內,可是尿了一地呢,這種事情,關靖可是做不來的。」
賈欣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羞恥的事情,竟在眾人面前,被關靖說了出來,他顏面盡失,惱羞成怒,反倒冷笑出聲。
「好,關靖,你死到臨頭,還敢毀謗朝廷命官。」他從袖子里,拿出明黃色的聖旨,狐假虎威的喝令。「皇上有旨,關靖貪贓枉法,多年來欺下瞞上,荼毒生靈,致死冤魂無數,其所作所為,已招天怒,導致六月飛雪,今命賈欣為除惡將軍,賜尚方寶劍,斬貪官以昭天下!」
他喊得可得意了。「關靖,皇上已經下旨了,你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淡淡的、涼涼的語音,傳了出來。
「我沒空。」
賈欣臉色丕變,恨得咬牙切齒。「開門,接旨!」
這次,連回話都懶了,書房里再也沒有聲音傳出來。
賈欣後退數步,示意御林軍們上前。「把門撞開,拖他出來接旨!」
「是!」
御林軍們大聲應和,開始用沉重的身軀,撞擊著書房的大門。無奈書房經過上次刺客事件,大門被改造得更牢靠,全副武裝的御林軍們,一時之間也撞不開。
砰!
砰!
強烈的撞擊聲,讓整棟建築物都憾動了。
屋梁上的灰塵,被撞得落下,飄落在關靖的發上,也落在絹書上,以及沉香的發上、衣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來,替她拂去灰塵。
「去撞窗子!」賈欣在書房外厲聲下令。「屋頂,還有牆,全給我撞!」
撞擊聲接連響起,撼動整個書房,那些跟隨賈欣,顧忌關靖已久的官員們,也乘這個機會,搶著破口大罵,一個比一個罵得更狠、更大聲。
「關靖你禍亂天下,殺人無數,早就該死!」
「關靖,出來!」
「你的報應到了!」
「亂世之魔!」
「殺人無數的凶手!」
「出來受死!」
「你該遭千刀萬剮!」
「你與妹妹幽蘭,背德亂綱,是南國的最大恥辱!」
「你視皇上如小兒、公卿為奴隸,威逼百官,大逆不道,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闢員們咒罵吶喊著。
「關靖!」
必靖!
連冤魂也應和。
為什麼殺我?
必靖!
是你放的火箭!
是你下令屠城!
我沒有染病啊,我不該死啊!
景城的冤魂們,也在號泣著。
我們沒有染病!沒有染病!
我不甘心!
為什麼連我的孩子都不放過?
冤魂的哭聲里,也有孩童的啜泣聲。
御林軍們一再撞擊,听命于賈欣的官員,或是自命清高的腐儒,那些只會勾心斗角、高談闊論,當關靖在浴血而戰時,他們全忙著享樂的人們,此時全都在高聲咒罵。
撞擊聲、咒罵聲,與城外冤魂的哭聲,交織回蕩,包圍著整棟書房。不論是人或是鬼,都亟欲摧毀這棟建築,看著書房里那個男人慘死。
桌案邊的關靖,還是書寫不停,沒有執筆的那只大手,落到沉香的手上,將她的小手緊握。
「怕嗎?」他抬起頭來,看著她。
她露出微笑。
「不怕。」
他露出笑容,彷佛她的笑,與她的回答,是上蒼給予他最美好、最值得收藏的珍寶。大手,將她的小手握得更緊了些。
在人鬼不容、天搖地動中,他們牽握著彼此的手,沒有松開。
「關靖!」
還我命來!
她為他磨墨。
「禍亂天下!」
沉香,你、忘、了!
她替他將燭火挑得更亮。
彷佛,那些聲音都不存在。她的眼里,只有他,不論去哪里她會與他同行、不論要做什麼她會陪伴著他。
什麼話都不听,什麼事都不在乎,她只要有他。
絹書一篇又一篇,在他的筆下完成,往後有人看到這些字句,肯定猜不出,這些文章是在什麼狀況下寫成的。
每當他的筆尖,墨黑漸淡,卻還仍繼續寫的時候,她會溫柔的握著他的手,將筆挪移到硯台上,輕輕潤足了墨,再回到素絹上,讓他接續未完的句子,往下寫去。
四周,喧鬧不已。
他與她,卻在燭光中靜謐相伴。
「再給我撞!對,對!」賈欣在門外高喊。
牆壁受不住重擊,終于被撞出幾道小縫,外頭的光亮與聲音,泄漏而入。眼看撞擊有成,牆外的御林軍們更賣力,連官員們都爭先恐後,也挪動身軀,跟著一擁而上,深怕錯過日後邀功的機會。
轟——嘩啦!
牆壁碎了,被撞出一個大洞,透過洞口,氣喘吁吁的人們,都望見了,仍在桌案邊書寫的關靖,以及他身旁,美若天仙的女子,兩人都沒有回頭,仍在燭火下靜坐。
賈欣的臉上,露出隱藏多年的猙獰。
這麼多年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就要被拔除了。只要殺了關靖,南國朝廷里,就再無賈家的敵手,他將可以控制皇上,甚至是逼得那個懦弱的年輕人,搞個禪讓大典,讓他成為真正的南國皇帝……
欣喜得雙眼通紅的賈欣,緊握著聖旨,剛要朝書房里走去,連第一步都還沒有邁開,就听到身後傳來駿馬嘶鳴,逼得又快又近,轉眼已經到書房外。
「賈大人!」韓良利落下馬,徐步走上前來,沒事一般的躬身。
苞隨在他身後,以最快的速度,接連趕到的,全是效忠于關靖的文官武將,人數遠比賈欣等人更多。
「韓良,」賈欣眯起眼,知道眼前這個玄衣灰發的年輕人,是關靖最得力的助手。「你想來救你家主公?省省吧,他今天非死不可了。」
韓良面無表情,搖了搖頭。
「不,我趕來,是為了救賈大人。」
「救我?你胡說什麼?難道,你以為關靖膽敢反抗?」賈欣揮舞著,手里明黃色的綢緞,「看到沒有,我手里可是有聖旨的!」這道聖旨,就能要關靖的命!
「喔?」韓良淡淡挑眉。「恰好,我這里也有一道聖旨。」他從衣袖里,拿出同款同色的綢緞。
「我這道聖旨,是皇上下令,要殺罪孽深重的關靖,平息民怨、安撫人心。」賈欣的眼里,露出警戒的神色。
似有若無的,韓良的臉上,竟浮現一抹淡笑。
「我這道聖旨,是皇上下令,感念關中堂勞苦功高,加官一級,授魏王爵位,世襲罔替。」
「不可能!」賈欣怒叫出聲,老臉通紅。「老夫出皇宮前,皇上還再三囑咐,非要殺了關靖不可。」
「容韓良猜想,會不會是賈大人,您前些日子驚駭過度,一時腦子胡涂了?」韓良殷勤的問著。
「胡說,老夫做事,從未出錯。」他指著韓良。「你那道聖旨,一定是假的!」
「事關重大,不如,咱們都展開聖旨,當眾來瞧瞧。」韓良攤開聖旨,明黃色的絹布上,雖說字被催成墨未濃,但是的確是聖旨沒錯。
賈欣擰皺著眉,礙于眾人的視線,也只能把聖旨展開。
「這道聖旨,是皇上親筆所寫的。」他再三強調。那是他親眼,看著那個儒弱無能的年輕人,寫下每一個字。
「喔,字跡沒錯。」兩份聖旨,筆跡相同,「那麼,會不會是別的地方錯了呢?」韓良好聲好氣的問。
那語調,激得賈欣更怒,發須都根根豎起。
「韓良,你別想拖延時間,我現在就要——」
「賈大人,您瞧瞧,您的聖旨跟我不同。」韓良好整以暇,伸出手來,指向賈欣的聖旨。「瞧,您的聖旨上,所落的皇印,竟是先皇的印璽啊!」他還露出訝異的表情。
賈欣驚得呆住了,老眼急忙在兩道聖旨上游走,反復確認。
兩道聖旨上,都印有皇帝印璽。不同的是,韓良手上那道聖旨,印的是當今皇上的印璽,而他手上這張印的,卻是——卻是——
他只顧著看皇帝寫下聖旨,卻忘了去看,皇帝蓋下的,是哪一枚印璽。
勝負,已分。
賈欣驀地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溫熱的液體,再度濕透官服,清清楚楚的印在青石磚上,在場的人全看得一清二楚。
韓良走過來,親自把顫巍巍的老人攙扶起來。「賈大人,假擬聖旨,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他硬話軟說,兼容並蓄。「不過,我想,肯定是哪里有了誤會,這事就到此為止,不用驚擾皇上了,您說好嗎?」
賈欣顫抖不已,全身哆嗦著,說不出半個字,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不僅斗不過關靖,就連關靖的手下,都比他棋高一著,關靖的手下,到底還有多少深藏不露的能人?
眼看情勢不對,追隨賈欣來的官員們,走的走、溜的溜,早已全部逃走,此時此刻,就沒有一個人去攙扶賈欣。
「來,派人送賈大人回府。」韓良吩咐著,讓奴僕上前,將賈欣接走。老人年邁的腳步,印在石磚上,都是一個濕印子。
之後,他轉過身去,在書房牆壁被撞出的大洞外,恭敬跪下。
「打擾主公書寫了,我這就讓人,將碎石碎磚收拾完畢,將牆壁補上,往日之後,屬下敢以人頭保證,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主公。」他伏地為禮,語氣如舊,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陰暗的書房里,傳來低聲的笑。
「你逼得皇上下旨?」
「是。」
「那麼,印璽呢?」
「是屬下多年前就安排,在皇上身旁的人所換的。」
必靖又笑。
「這一招,很有趣。」
「謝謝主公謬贊。」
「韓良。」他的筆未停。
「在。」
「你終于能讓我放心了。」
韓良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激動,卻又迅速被隱藏。他再度恢復面無表情,直起身來。
「請主公繼續書寫,屬下告退了。」他後退,轉過身去,大步的走向關府的大廳,那里集聚著文臣武將,都在等待著他。
看著韓良離去,沉香心中的某個部分,也跟著松了。
她並不是擔憂,韓良沒能趕到,她與關靖會有生命危險,而是欣喜于韓良今日的表現,證實他足以獨當一面,關靖肩上的重擔,可以減輕不少了。
「沉香。」
她听見他喚著。
「怎麼了?」她問。
「燈為什麼熄了,快把燈點起來。」他說著,還低著頭,試圖辨認出素絹上的文字,眼前卻只有一片黑暗。
終于,到了這個時候了。
她喉間一梗,來到關靖身邊,溫柔的捧起他的臉,與自己相貼。「對不起。」她輕聲說著,淚水濕潤了兩人的臉。
必靖抹去她眼角的淚,安靜了一會兒,他才閉上雙眼,嘴角露出笑容。那笑,好蒼涼、好蒼涼。
「原來,不是燈熄了。」他沒有怪她,反而將她抱入懷中。「我的雙眼已經看不見了嗎?」
「嗯。」
僅僅是一個單音,但是要出聲,卻讓她連喉間都刺痛。
「以後,還能恢復嗎?」他問。
她落淚搖頭,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是嗎?」他能感覺到,她搖頭的時候,那柔軟的、帶著香氣的長發拂過他的下巴。「那麼,好吧!」他睜開雙眼。
沉香抬起頭來,看著他模索著,把筆放到她的手中。
必靖露出溫柔,而鼓勵的笑,輕聲說道︰「你幫我吧。」
沉香雙眸泛淚,握住那支筆,在他側身的時候,坐到他的懷中。
他的聲音淡淡傳來。
「須通八達之路,開東西南北大道,以利商運……」
她提著筆,照著他所言,一個字一個字的寫,繼續替他將這治國大策,逐一書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