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近郊,一處無人居住的民房,夜半竟透出燭火之光。
屋內處處凌亂,只有床榻稱得上整潔,就像是有人費心打理,讓似有難言之隱,不能被發現蹤跡之人,用來藏身的地方。
這會兒,床榻之上坐臥的,是個長發散落肩頭,身上除了貼身單衣之外,只穿著淡色蘭花紗羅,秀麗難言的美人兒。
只不過,此時美人兒臉色陰沈,讓人只敢敬而遠之。
而站在床榻旁,眼睜睜看著,藏身之處被佔據的男人,穿著一身夜行裝,雖是劍眉朗目,有著高挺的鼻梁,還留著兩撇胡子,卻是滿臉沮喪,平日的瀟灑這會兒半點都不剩了。
身為一個男人,與美人兒獨處,他卻是一點都快樂不起來。
「你這是公器私用。」杜峰指控著,在心里淌淚,看著自個兒好不容易找到的被窩,都要被人霸佔。
「做你的事。」
美人兒將腳縮上了床,但那聲音卻極冷,比臘月寒風更凍人。
杜峰表情扭曲,忍了再忍,終于再也忍不住,難以忍受的叫嚷出聲。「但是,你明明就是個男人啊!」
床榻上的美人兒,不是別人,正是男扮女裝的蓮華。
「我現在扮的是女人。」他冷冷的說。
杜峰咬著牙,幾乎是哀求。
「對,你扮女人很美,但是我就剩下這最後一點堅持,不要再為難我了!」他堂堂一個男子漢,被冠上婬賊之名,已經夠淒慘了,現在竟還被逼著,要對一個男人動手。
美人兒不言不語,冷眼旁觀,對他的哀求不為所動。
杜峰抱住頭,在屋子里直繞圈子,懊惱的抱怨著。「為什麼壞人就要由我來當?為什麼?為什麼?」
「這是你踫了羅夢的代價。」
杜峰俊臉一垮,雖是受盡委屈,卻有口難言。說到底,他就是有把柄落在這些人手上,才會落得日日被人追殺的下場。
可是,這怎麼能夠怪他?風流成性的他,哪里能夠抵抗,沾惹天下第一美人的沖動?當初的那一夜,仍不時出現在他夢中,他今生都難以忘懷。
「不過,犯不著鬧這麼大吧?連刑部都發了通緝令……」他模了模下巴,從袖子里頭拿出一張紙,慎重的展開,在欣賞之余還面露得意。「不過,畫得還真好。」
「是畫仙听了你的惡名,決定親手繪制。」蓮華淡然看著窗外,輕描淡寫的說著通緝令的來歷。
杜峰驀地雙眼一亮。
「喔喔,能得到畫仙繪制肖像,可是莫大光榮。」唉,可惜啊可惜,畫仙替他畫的卻是通緝令,這要他以後怎麼有臉,拿來向子孫們夸耀呢?
「你高興就好。」蓮華冷笑。
「不過,這賞金也太高了吧?」害他都不知道,是該覺得驕傲,還是該覺得煩惱。「這不是存心要我死嗎?就算是謀害高宮,賞金也沒這麼高。」
「黑市的價碼更高,而且指明非得要活捉。有人恨不得逮著你,將你的肉一片片的片下來,凌遲至死呢。」
杜峰順了順胡子,挑起濃眉。「所以,一旦被逮,我最好先自盡?」
「需要毒藥嗎?」蓮華難得好心的問。
「嘿嘿,不用了,沒有人能逮得到我。」他雙手一攤,說得自信滿滿。開玩笑,婬賊可不是人人都當得起的!
這次,蓮華沒有出言譏諷,而是側耳傾听。
「來了。」他認得來者的腳步聲。
杜峰挑眉,略感訝異。「比我想像的要快。」
「我留了線索。」
「難怪。」
听著那愈來愈近的腳步聲,以及蓮華嚴厲的眼神,杜峰百般無奈,充滿希望的問了最後一次。
「可以不要嗎?」他揪著衣襟問。
回應他的是更嚴厲的注視。
希望破滅,他只能被迫就範,心不甘、情不願的上了床榻,看似將蓮華壓在身下,其實非常小心的保持距離,一心一意想保住「清白」。
「說!」
美人兒無聲下令。
杜峰頹喪的張嘴,背書似的開始念道——
「放心,我會很溫柔的。」這台詞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寫的?
他很想發問,但是又知道此刻不宜,只能把疑問吞進肚子里,死氣沈沈的繼續說著。
「你很快就會愛上這件事,說不定還會求我繼續——」他頓了一下,才補上語助詞。「呢!」差點就把最後一個字忘了。
腳步聲急促匆忙,來者顯然心急如焚。
「你叫啊!叫大聲點!我最喜歡會叫的女人了!」嗚嗚,明明是男人!明明是男人!明明就是男人!
杜峰重重嘆氣,哀嘆連最後一點堅持也保不住。
「這里是荒郊野外,就算你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終于,這些拗口的台詞就要結束了。他提起中氣,努力展現猖狂氣勢。「哈哈哈哈哈哈……」
咻咻咻咻!
就見四顆琉璃彈珠穿牆而來,即使隔著牆壁,還能听音辨位,每顆彈珠的方向,都射向他四肢最脆弱的地方。
杜峰連忙翻身,閃過琉璃彈珠的攻擊,視線掃向房門。
砰!
瞬間,巨響震天。
令人訝異的是,房門竟完好無缺,倒是被琉璃彈珠射穿的牆,直接被撞出一個大洞,滿頭滿身塵土的嬌小身影,筆直沖進屋里。
「住手!」她急切大喊。
生平頭一次,見到女子有如此怪力,杜峰也不由得一愣。
竟、竟然是破牆而入?
星星雙手一張,指縫間夾滿琉璃彈珠,朝著陌生男人的方向甩去,焦急之間所用力道過度,每顆彈珠落地後,全炸為銳利碎片。
饒是杜峰閃得再快,還是躲不過所有碎片,夜行衣上被劃出十多道口子,有幾處劃得深的,甚至微微滲血。
「他是男的!男的耶!」星星痛罵,不敢相信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你這個婬賊,壞了大小姐的清白還不夠,現在就連男的都不放過嗎?」
杜峰連連閃躲,只退不攻;心里暗喊謝天謝地,否則再繼續進行下去,實在有辱他的江湖「名聲」。
「什麼?男的?」他裝作大受打擊,連連搖頭,終于能吶喊出心中忍了許久的真心話︰「男的當然不行!」他翻身破窗,縱身逃入黑夜。
打退婬賊的星星火速轉身,擔憂的望向床楊,看見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你為什麼不反抗?」她怒問,愛之深、責之切。
美人兒神情淡漠,回答的是好听的女子聲音。「我不會武功。」
「胡說,你的武功明明比我還高……」她這才察覺有異,困惑又不安的追問︰「你為什麼又要扮成蓮花?是為了引出杜峰嗎?」
「不僅僅是如此。」美人兒抬起頭來,深邃的黑眸藏著怒意,一字一字的說道︰「你最在意的,不就是蓮花嗎?」
星星像是被戳了一刀,猛地畏縮了一下,又听見熟悉已久的好听女聲,冷淡而認真的問︰「那麼,我這輩子,就一直扮成這樣,你說好不好?」
紅唇抖顫,直盯著床上的美人兒,大眼里又汪洋一片,小腦袋起初是慢慢搖頭,然後愈來愈快、愈來愈猛烈,眼淚也跟著飛灑。
「嗚啊!」她哭叫著撲上床榻,撲到美人兒的身上去。「我不要啦、不要啦!嗚嗚嗚嗚,快把蓮華還給我!」
蠻橫的小手亂扯,見不得那礙眼的女裝,恨恨的全都撕開,直到看見結實的胸膛,才哭著貼上去,所作所為比逃走的婬賊更令人發指。
「不要用那種聲音說話。」她又哭又叫,用淚濕的小臉摩著男性的胸膛,打從心里喊了出來。「我要的是蓮華!是蓮華!」
嬌小的身子趴在懷中,每滴熱淚都有如火燙,深邃黑眸里的怒意逐漸淡去,他心頭漸軟,終于散去九音功,恢復原本的男聲。
「白天時在羅家大廳,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喜歡的是蓮花嗎?」他伸出手來,端起她淚濕的臉兒,就是要跟她計較。
「那時候我在說謊嘛!」討厭討厭,這麼小心眼!「我喜歡的是蓮華!是蓮華!」她抱緊緊的,不肯放手。
「所以,你就選在我提親時,當著眾人的面胡說?」
「哼!」她轉開頭。
修長的手把她的小腦袋轉回來。
「怎麼樣?」
「因為……因為……誰教你騙了我這麼多年!」她指控,哀怨又委屈。
蓮華閉上雙眼,在心中默數到十,之後才再睜開眼楮,注視著那雙圓亮又水光盈盈的大眼。
「那年,你發現真相後,就嚇得跌倒,還口吐白沫,醒來之後甚至失憶,你說我還能怎麼辦?」
「你、你可以另外找時間告訴我啊!」
「一旦你知道,我是男兒身,還會時常來找我嗎?」他問得直接。
「會!」她沖動回答,但是轉念一想,又不是那麼肯定了。「呃,可能……可能……可能不會……」人們都說,男女授受不親嘛!
修長的手指順著淚痕而下,輕撫著她下巴,徐聲告訴她一切最初的原由。「我出生時身子極為虛弱,爹娘請來鐵板神算,他說我若要活命,就必須以女兒來養,直到十五歲時,才可恢復男兒身。」
「那你為何還要繼續扮成蓮花?」算一算,他都超過二十五了耶!
他微微一惱,瞪著懷里的罪魁禍首。
「還不是因為你!」
她傻傻一愣。「關我什麼事?」
「蓮花一旦消失,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蓮花是我假扮的,只怕還會哭著到處去找。」他長嘆一聲。「你總是離蓮華遠遠的,說什麼都不肯接近。」
小腦袋低垂,乖乖懺悔。
「那個時候,人家會覺得害怕嘛!」她嘟囔著。
「為什麼要怕?」
「因為,你老是作弄我……」
「那不是作弄。」
「我那時不知道嘛!」
「這次,要不是我狠下心,逼你答應要保護我,天曉得你還會躲我多久。」他無奈的說著,雙手將她擁緊。「你以為,這些年來我好受嗎?眼睜睜看著你長大,卻不能吻你、不能愛你,只能強忍過一次又一次。」
「忍什麼?」她抬起頭來,眨眼問著。
那單純的模樣、這天真的問題,讓蓮華笑著搖頭,然後才靠在她耳邊,用最緩慢的語調,低沈的男性嗓音如似原始的吟唱。
「很快的,我就會告訴你了。」他會讓她知道,他強忍的是什麼,讓她好好補償他這些年來的渴望。
蓮華的聲音、蓮華的眼神,教她心兒輕顫不已,雖然並不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麼,但是她可以肯定,那絕對是比親吻還要讓人害羞的事。
星星雙頰紅燙,窩進他懷里,不敢再看著他。因為,他這會兒的模樣,又讓她覺得好想偷吻他。
好可惜,他現在是醒著的……
小手在結實的胸膛上,畫了一圈又一圈,長久以來的心結,總算全都解開了,她貼臥著他,覺得好舒服、好幸福,頭兒無聲一偏,女敕軟的唇瓣擦過男性肌膚,差點情不自禁的就吻上他的胸膛。
她急忙咬住嘴唇,羞怯不已的困惑著,自己竟想去吻他雙唇以外的地方。
其實,好害羞喔,她腦子里突然浮現,他用唇吻著她的頸、她的肩、她的手、她的指尖……
對男女之事的單純,讓她僅僅是想像,就羞得抬不起頭來。
耳畔,又響起他的聲音。
「抱歉。」
嗯,就連說抱歉兩字,從他口中說來都那麼好听……
啊?
等等!
難以置信的她,一時忘了羞,匆忙抬頭與他四目相對。
「你說什麼?」
「抱歉。」
她愣住了,子鄔開開,呆然望著蓮華。
他好笑的抬手,端起她的下巴,讓小嘴重新閉上。「怎麼,听見我說抱歉,有那麼值得吃驚嗎?」
她猛眨著眼,連連點頭。
「我一直以為,抱歉這兩個字,是你這輩子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字眼。」想想看,他是那麼驕傲、那麼自負。
蓮華注視著她,坦然承認。
「我以前未曾說過,將來只怕也不會說,但是,對于你,我的確欠你一句抱歉。」他柔聲說著,輕撫她的臉兒,真心誠意的又說了一次。「抱歉。」
這一瞬間,星星終于徹底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麼重了。
激動不已的她,再也顧不得羞怯,雙手圈住他的頸項,主動送上紅唇,笨拙的吻上他的嘴。她不懂任何技巧,只用唇兒印著他。
即使如此,也足以讓蓮華訝異不已。他先輕推開她,注視著她嬌紅的小臉,嘴角漾著深深的笑。
被推開的她,滿臉困惑無辜,有些受傷的小聲低問——
「你不喜歡我這麼做嗎?」
蓮華搖頭。「不,我很喜歡。」他輕嘆著。「太喜歡了。」
「那你為什麼要、要推開我?」
「因為,我得先問清楚。」
「問什麼?」她歪著頭。
「你肯原諒我嗎?」這麼多年的瞞騙,他並非全然無愧于心。
她看著心愛的男人,認真點頭。
「願意。」剛說出口,她又想起一件事,連忙再補上一句。「但是,有個條件。」
「還有條件?」
「嗯!」這一點,她絕對不退讓。
「說吧。」
「你不可以再變成蓮花嚇我喔!」她心有余悸,非要強調不可。
蓮華目光一柔,想也不想的點頭答應。「好。」
「永遠都不可以喔!」
「好,永遠。」他低語著,靠上她的紅唇,先輕輕一吻,以舌尖勾舌忝她的嘴角,嚐著他思念不已的滋味,而後就要深深的……
砰!
一大群男人沖進屋子,亂哄哄的大吼大叫。
「婬賊呢?」
「快,我要剁了他!」
「替大小姐報仇!」
「人呢?人在哪里?」
「杜峰,我要你的命!」
叫嚷了一會兒,搜遍屋子也找不到杜峰下落的男人們,提著刀劍面面相顱,最後視線總算落在床榻上頭,望著衣著完好的星星,還有……還有……衣衫不整的蓮華!
靜默半晌後,徐厚率先喊道——
「現在是怎麼回事?」
他臉色煞白,看見被撕破的女裝,又看看幾近半果的蓮華,大臉上露出敬佩無比的神情。
「蓮華,難道你代替妹妹被婬賊給……」他無法再說下去了。
喔,慘啊!
好慘,簡直是慘絕人寰啊!
能為妹妹犧牲到這種地步,這情操是多麼偉大、多麼壯烈!
眾鏢師被誤導,也紛紛露出同情的表情,更深深覺得婬賊杜峰實在是禽獸不如,在心中也暗自警惕,暗暗夾緊雙腿,曉得下次遇見杜峰時,自個兒也得小心一點。
見眾人誤會,星星連忙跳起來,羞惱的替蓮華解釋。
「你們誤會了啦,他本來就是女的!」她大叫。
眾人全都愣住,無言望著蓮華結實的胸膛。
「啊?」
「不是啦,我說錯了!」可惡,她太急了,連忙再度澄清。「我是說,他本來就是男的啦!」
「什麼?」大伙兒都不懂。
「就是,蓮華過去一直男扮女裝,其實蓮花也是他。」
鏢師們紛紛變了臉色。
「他是蓮花妹妹?」
「等等!」
「說清楚,你是說,根本就沒有蓮花妹妹?」
「天吶!」有人受不住打擊,當場彬下來。「那我這些年來,一直愛在心里口難開,到底是為了什麼?」
徐厚吼得最大聲。「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小時候就知道了,但是,看見的時候,我嚇得跌倒,醒來就失憶了。」她連忙補充。「一直到前陣子,我才想起來的。」
「你那時看見了什麼?」徐厚拔高了聲。
星星脖子一縮,小臉瞬間羞紅,被問得難以啟齒,只能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蓮華,卻見到他忍著笑,竟在這時故意保持緘默。
「就、我就看到……看到他的……」啊,她不管了啦!「他的小雞雞啦!」要說就說,誰怕誰啊!
霍地,所有人轉向蓮華,那些暗戀蓮花妹妹,才剛爬起來的鏢師們,听到這一句,搗著心口,差點又再次倒地。
「等等,是「小」雞雞嗎?」徐厚加重那個字,不由得深思起來,到底他還是要替妹妹的幸福著想。
為了以正視听,不讓蓮華蒙受不「大」之冤,她連忙大叫。
「他現在很大啦!」
屋內變得一片寂靜。
因為怕他又被誤會,星星再三強調,一心一意要說得更清楚明白。「而且,我幫他擦澡的時候,還會變得更大的……」
這一句,讓眾人個個倒抽口涼氣,紛紛看向星星。
眼見星星急得還要再講,為免她越描越黑,這會兒,蓮華也只能火速伸手,搗住她的小嘴,阻止她再泄漏出更多,不需要讓外人曉得的親昵之事。
「謝謝你替我澄清。」他笑著說道,當眾吻了吻她的粉頰。「但是,他們已經知道得夠多了。」
嚇?!他竟然當眾吻她?
星星倒抽了口氣,小臉驀然燒得火紅。
見妹子羞紅了臉,平時的凶悍,在蓮華的懷里都化為嬌羞,徐厚無奈又好笑,舉起手中大刀,直接逼問。
「事到如今,你給我說清楚,到底娶不娶我妹子?」
「娶。」簡簡單單一個字,蓮華說得萬分肯定,注視著懷中嬌娃,再度張開口,要讓當場的每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這輩子,我非她莫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