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巫-菁由睡夢中醒來,拉開被單,緩緩由乾草堆上坐超。
她正睡於谷倉的二樓,存放乾草的地方。想來有些新奇,長這麼大,她可是頭一回睡在這樣的地方,雖然皮膚抗議著因草稈的摩擦而感到陣陣乾癢,但乾草的氣息是新鮮的、清香的。
她伸伸手腳,看了眼睡在一旁草堆上的愛瑪一眼。昨夜,她本是睡在她的房間,後來因為她家中來了貴客,得讓出兩間臥房,所以她和愛瑪及亞柏才會睡到谷倉來-
菁輕手輕腳地爬下草堆、整整衣衫。
她的身上已換上了愛瑪借給她的衣裳,長長的衣袖、長長的裙擺,走路還得十分小心,說實在真有點不慣-
菁走到一旁的方形小木窗前,探頭看向窗外,霧氣仍舊很濃,數公尺外的樹林因濃霧的關系,多了幾分神秘感。
收回視線,她緩步走下木梯,來到門前,伸手推開谷倉的門,還沒踏步朝外,清晨的微風已早一步拂過她的臉,似在對她輕聲道早安。
深深吸了一口氣,-菁的心情是愉悅的。
「哎,至少掉到了這個地方,有好山、好水、好空氣。」她自我安慰的瞞咕著,轉身拉上門。
又望了眼前的樹林一眼,-菁沒多想,緩步走了進去。
「哇,真舒服!」才走進林子一步,她深吸一口氣,即因清新的空氣而笑逐顏開,神清氣爽。
緩步走在林子里,不自覺地,她往更深處走去。
耳畔听著悅耳的鳥鳴,-菁輕輕地合上雙眼,她對著遮天的林蔭張開雙手,心喜地深吸了數口氣,當她再度張開眼的剎那,感到一切都不同了。
是靈動!?
她的心猛地一顫,無法置信地再度合上雙眼,讓自己的身體、感官和大自然合而為一,然後她清楚地感覺到一股潛在的靈動。
「是如意珠的靈動沒錯。」她倏地睜開眼來,隨著那微弱的靈動,往更深的林間走去。
很快地,她來到溪流邊,靈動也隨之消失。
巫-菁站在溪邊,朝著溪流的對岸深深嘆了口氣。
「果然是落在這個年代沒錯。」她在溪邊的樹下尋到了一顆大石,順勢坐了下來。
如意珠在溪流的對岸,絕對是錯不了。
但,溪流的對岸有著一大片的森林,她總不能像大海撈針一樣,以時有時無的靈動感應,去翻遍每寸土地吧?
想著想著,-菁整顆心又驀地沉了下來。
模模腰際,她掏出了一個鑽了幾個孔的小小陶笛,這個陶笛一直被她放在口袋中,因此也陪著她一同被送到了這個時代。
沒想到,她已開始懷念起屬於現代生活中的一切了!
縴細的手指輕輕地按著氣孔,她柔女敕的唇辦輕貼在陶笛上,柔柔地吹著,悠揚的樂聲馬上響起,若有似無地飄散在樹林問。
清晨的微風才由窗口吹入,艾維斯隨即醒了過來,不,也許該說,他根本徹夜未眠。
雖然他的雙眼閉著,但他的腦子卻末休憩片刻,就算他夜宿在瑪麗亞女乃媽的家中,還未回到城堡,但卻同樣是在這片土地上。
只要回到這片土地,他就無法忘懷不願想起的過往。
曾經,他在父親、國王的撮合,和遠房姨媽的熱心安排下,有過-個美麗的妻子。
那個美麗的女子叫莉莉安娜,從他第一眼見到她,即無法否認她美麗的這個事實。但,他更無法否認的另一個事實是,他根本就不喜歡她。
或許是因為她驕縱的性子,抑或許是因為她天生善妒的個性,總之,艾維斯在第一次見過她之後,就非常的討厭她。
無奈父命難違,最終,他還是娶她為妻,而悲劇的號角也由此刻響起。
因為討厭莉莉安娜,艾維斯決定婚後只與她做一對掛名的夫妻。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終於在三年後的一個聖誕夜,他由倫敦返回城堡時,在他臥房里的大床上,發現了他的妻子與一個年輕男子未著片縷地糾纏在一起。
他雖驚訝,但卻沒有開口責備。
因為自己亦是如此,在新婚的那一年,他在倫敦即有了一個情婦,所以他想,這是沒有情感的婚姻所帶來的後遺癥,因此,他並不在意她也有個情夫。
然而,那年的盛夏,莉莉安娜懷孕了,可笑的是,孩子的父親當然不是他,但領地里的所有人民,包括他的父親在內,顯然不這麼認為。
雖然這些他可以不在意,但令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妻子毫無愧疚之情,她泰然自若,一副賴定他的模樣。
自此,他更少回到史特拉斯,改而定居倫敦。
因為他能欺騙世人,卻騙不了自己憤怒的心。
不久,莉莉安娜生下了一個白胖的女娃兒,原以為只要分隔兩地,兩人能寧靜的過完這一生,但命運的轉輪顯然還不放過他。
一個下雪的聖誕夜,艾維斯在離開了三年後,又回到了史特拉斯。他連行李都還未放妥,就與莉莉安娜大吵了一架,未了,他氣憤地甩袖離去。
而那夜之後,莉莉安娜發瘋的消息即由城堡里傳開。消息很快地傳到史特拉斯的每個角落,但氣憤地回到倫敦的艾維斯,根本不予理會。
直到隔年的春天,另一件更不幸的悲劇終於發生,城堡的管家封鎖消息,並趕到倫敦告訴艾維斯,莉莉安娜親手掐死了她的親生女兒。
匆忙回到史特拉斯的艾維斯,對外宣稱女兒因急病餅世,而妻子則是悲傷過度而變得精神異常。
找了專人照顧她後,艾維斯就將事業的重心完全置於倫敦,鮮少再回到史特拉斯來。
下了床,披上黑色斗篷,他搖搖頭,想將這段往事搖出腦外。
看了霧茫茫的林子一眼,他輕輕推開房門,走出臥房,下了樓。
「爵爺,你這麼早就醒啦?是睡不慣嗎?」在穿過餐廳時,他遇到了正在廚房里忙進忙出的瑪麗亞。
「瑪麗亞,你叫我艾維斯即可。」對於照顧了他十幾年的瑪麗亞,艾維斯一直把她當親人看。
「不成,不能拿身分地位開玩笑。」瑪麗亞搖手晃腦,無法將階級身分拋諸腦後。
艾維斯對著她笑笑。「那,算了吧!」他不想勉強她。
「你睡得不好嗎?」瑪麗亞又回復先前的話題。
會是床太硬、棉被不夠軟,或是房間太小嗎?
「不,我很好。」艾維斯走過去拍拍她的肩。「我很久沒回到這兒,想到林子走走。」說著,他隨即邁開步伐朝外走。
看著他往外走的身影,瑪麗亞愣了一下,突然開口喚住他。
「爵爺。」她圓胖的身影跑了過來。
艾維斯停下腳步,看著瑪麗亞來到他的面前,幫他拉好身上的斗篷。
「外面濕氣很重,小心感冒。」她說著,如照顧一個孩子般,細心地幫他順順衣服。
艾維斯對著她綻開鮮有的笑。「瑪麗亞,我已經長大了。」會真正關心他的,大概只剩下這個女乃媽了吧?
「喔。」瑪麗亞突然會意過來,一手尷尬地僵在空中。
艾維斯握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啄。「一會兒看家里還有什麼需要,別忘了告訴我。」說著,他轉身朝外走。
對他而言,瑪麗亞就像另-個母親,在他的父母雙亡後,她是他唯-最親的親人了。
「不用了,你給的已經夠多了。」瑪麗亞的聲音傳了過來。
望著艾維斯的背影,她很心痛,她的小鮑爵從小就是個善良的孩子。沒有階級觀念,待僕人一向和善,而他所給她的,又豈是三言兩語可說完。
這間房子,這一小片的土地,她家人的溫飽與生活,艾維斯從來沒有不細心關心過。
哎,這樣一個心慈的人,為何上帝要給他這樣不堪的過往呢?她記憶中的艾維斯,臉上是常掛著微笑的。
如果上帝真能听到她祈禱的聲音,她將用剩余的歲月,每天幫艾維斯禱告,祈求上帝賜予他一個天使,一個能指引他走出黑暗的天使。
才走入林間,艾維斯即听到了幽幽的樂聲,那樂聲像濃霧一樣,彌漫在林間,扣人心弦。
完全是出於直覺,他循著聲音走往樹林,很快地來到溪流,在一棵高大的杉木下停下了腳步。
如月暈般璀璨的雙眼筆直地看向前方,他已尋到了樂聲的出處——
他看到一個少女盤腿坐在溪邊的大石上,手中執著一個陶制品,听來那幽幽動人的低沉樂聲,正是出於她手中的東西。
由他的角度看不見少女的長相,只見她有一頭烏亮的秀發,在晨曦的霧光中看來,軟如水幕。
艾維斯微微地愣了下,一股陌生的情愫很快彌漫於他的心頭,流竄於他的血脈問。
少女似乎沒有發現他的存在,繼續吹著手中的樂器,幽沉的樂聲飄散在四周,隨著漸散的濃霧緩緩升上天際。
晨曦隨著濃霧的散去,落在她身上。
突然,樂聲戛然而止,少女由大石上站了起來。她拂拂裙擺、撾撾因盤坐而發酸的雙腿。
佇立在杉木下的艾維斯,心口一窒,仿佛讓人吸了靈魂般,動也不動。
他心中深處有個聲音正不斷地擴散、不斷地鑽出來。
不是出於好奇,只是單純莫名的渴望,他希望看清楚少女的長相,想見見這一頭烏黑秀發的主人。
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
緩緩地,當巫-菁伸直腰、轉過身來的剎那——
她瞧見了杉樹下的人。
他的金發燦如烈陽、他的濃眉傲如飛劍、他的鼻梁挺直而豐厚、他的眼……他的眼……-
菁整個人愣住了,因為她被艾維斯的雙眼給吸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不是沒見過琥-色的瞳仁,但他的眸光卻特別的吸引她。
那如月暈般蒙朧的色澤中閃著淡淡的紫芒,彷佛與生俱來就帶著攝人魂魄的魔力。
這樣的瞳仁,讓-菁想起了一個人——紫瞳。
紫瞳的眼與眼前的男人一樣的美、一樣的迷人,兩者間唯一的不同是,紫瞳眼波中的紫光較多,而眼前這個男子則是偶爾會閃現。
「你……」艾維斯出於本能的反應,在巫-菁被他的眼瞳所吸引的同時,他也邁開腳步,很快來到大石邊。
她吸引他的,不再僅是那一頭黑發。
她就像是游記書中所寫的東方女子,細膩縴柔的如個搪瓷女圭女圭,小小的骨架搭著精致的臉蛋,尖瘦的下顎上有著淡粉色的唇瓣,小巧的鼻梁挺得恰到好處,一對水汪汪的大眼,讓人怎麼也不舍得移開視線。
「你是誰?」艾維斯突然問道。
他清楚,她不屬於史特拉斯。
包清楚的說法,她不屬於蘇格蘭這片土地。
被他一問,-菁由恍惚中驟然回神,一回神,才發覺男人已近在眼前,而且已站到大石上,正輿她對視著。
這個認知讓她驀地一慌,腳步直覺往後退開一步,然後踏了空的身子,整個往後仰倒。
「啊——」尖叫一聲,-菁閉上了雙眼。
完了,這下不摔疼也鐵定要跌到水里,變成一只落湯雞了。
才這樣想著,-菁卻因為突來的力道,意外地睜開眼來,顯然眼前的男人並沒有見死不救。
艾維斯及時抱住了她,微微蹙緊的眉似在思考,她能听得懂他的話嗎?她從何而來?又為何會出現在這片林子里呢?
與他對望,瑛菁一時忘了兩人的貼近,也忘了該有的掙扎。
少了幽幽樂聲、少了濃濃霧氣,此刻的樹林間多了鳥鳴聲和陽光。
不知過了多久,先回神的艾維斯伸出另一只手臂,在跨下大石的同時也將她給抱了下來。
他本以為她是個虛幻的精靈,但剛剛踫了她,才知道她是真實存在著。
當雙腳再度回到地上,巫-菁整個人才由恍神中乍然醒來,第一個直覺反應是想推開眼前的人。
她怎能任一個陌生人抱著呢?
才有了想法,-菁便手腳並用的開始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她叫喊著,試圖掙月兌他的懷抱。
因為她沖口而出的相同語言,艾維斯嚇了一跳。
「天,小心等一下摔傷!」他沒想到驟然回神的她,竟會掙月兌得如此厲空口。
她不僅以腳踢他,還想以雙手抓傷他。
若不是顧及到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石頭可能使她受傷,他真該馬上丟下她。
「放開我。」沒理會他的話,巫-菁繼續掙扎。
就在巫-菁的小腳踢上艾維斯乎坦的小骯之前,他驟然將她給抓近,與他平視,兩人的臉近得幾乎要貼在一起,而且還可以由彼此的眼瞳中看見對方的倒影。
或許是出於故意的恫嚇,也或許是因一時的迷惘,總之在吵雜聲與亂踢的動作霎時停止後,艾維斯的吻猛然落了下來。
準確無誤地,他攫住了她的雙唇,如品嘗最甜美的蘇格蘭濃酒般,一再地吮吸。
直到兩人的氣息都已不穩,-菁才大大的張開嘴來欲喘息。
就在她張嘴的同時,他的舌頭伺機鑽了進去,比之前更態意、更忘情地汲取屬於她的甜美。
「哦……」驟升的溫度如烈火,空氣中回蕩著強烈的喟嘆聲,不知是她,還是他所發出的。
隨著越趨熾熱忘情的深吻,兩人肺部的空氣終於用罄,有點意猶未盡,艾維斯終於離開了她。
他的心狂烈跳躍,他的血液沸騰,他的每個細胞如重新活過來般,震撼得令他自己無法置信-
菁急急地喘著氣,身子癱軟,如不是他仍抱著她,她想她根本無法站立。
她的臉蛋暈紅、她的腦子發脹,若不是還能呼吸,她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深陷夢境,否則,她怎會放任一個陌生男子吻著自己?
「你……」不知過了多久,艾維斯終於找回了聲音。「你是誰?」他的氣息也同樣不穩。
他的聲音,幫暈眩的巫-菁找回了理智。
啪——一記清脆的聲音傳來。
巫-菁的這巴掌落得扎實,聲音甚至悅耳地回響於樹林間。
艾維斯的驚愕大於疼痛,從小到大,沒人敢這麼對他,而她竟敢甩他巴掌?
他終於松手放開了她,琥珀色的眼瞳閃現了淡淡的紫光,他盯著她,幽魅的紫光如能攝人魂魄。
迎著他的視線,-菁一時愣住,直到艾維斯再度朝她伸來-手,她才恍然回神,
她使盡了全身的氣力推開他,轉身欲往林子外跑。
艾維斯快速的伸出一手扯住她的小手,將她拉了回來。
整個人被返身扯了回來,-菁差點再度撞入他的胸懷,心一慌,她倏地低下頭來,朝著他的手臂一咬。
「喔!」大喊一聲,艾維斯驟然松開手,沒想到她居然會咬他?
趁著機會,巫-菁很快地跑開,消失在林蔭問。
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許久,艾維斯終於回過神來,他拉高衣袖看著臂上清楚的齒印。
「原來是個會咬人的精靈。」他說著,嘴角甚至掛著淡淡的微笑。
會再見面嗎?他不敢確定,卻不否認有些期待。
而這份期待的感覺對他而言是陌生的,就像是灰暗的生活中終於注入了一點色彩,沉寂的生命里閃現了一道曙光。
甩甩頭,他想甩掉突兀的念頭,邁開步子,想轉身往回走,卻意外地踢到了地上的東西。
是她的樂器!
他彎腰將腳下的東西拾起,拿在寬大的掌中一陣把玩。
然後,艾維斯以手指撫去氣孔上沾著的灰塵,然後貼近唇邊,輕輕吹了口氣。
小小的陶制品馬上發出了低沉的嗚嗚聲。
他的眉略略上揚,唇邊的笑紋不覺加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