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
很多年以前,她也曾這麼問過他。
那是個下著小雨的夜晚,他下班回到家,她還來不及熱情地迎接他,他便說還趕著待會兒要出門。
「我只是回來收拾一下行李的,明天要搭早班飛機到美國出差。」他說,沖進臥房,拿出空行李箱裝換洗衣物。
她訝然,一面跟進來幫他收拾,一面問︰「你明天要出差?去多久?」
「一個禮拜左右吧。」
「怎麼這麼突然?你都沒告訴我。」
「我也是今天才臨時接到通知的。我們有個美國客戶最近惹上了官司,我跟另一個律師被派去幫他們。」
「既然是明天的飛機、你今天干麼趕著走?」
「我手上還有個案子在進行,我想加班趕一趕,看能不能在出國前把相關文件都準備好。」
「這麼說,你打算在辦公室里熬通宵?」
「嗯。明天早上直接到機場。」
「你一定要這麼急嗎?那個案子難道不能等回來再做嗎?」
「妳也知道我的個性不喜歡拖。而且那也是個大客戶,得罪不得的。」說著,他瞥了眼手表,加快了動作。
她卻停下了動作,愣愣地看著他焦急的神態。
「怎麼啦?」他察覺她的異樣,瞥了她一眼。
「起碼等吃過晚飯再走吧。」她仰起頭,懇求地望他。「我做了很多你愛吃的菜……」
「不吃了。」他攬過她的臉,迅速親她額頭一下。「我剛剛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買了三明治來吃了。」
「你已經吃過了?」她神情一變。「我不是跟你說,我今晚會做好飯等你嗎?」
有嗎?他一愣。
「你忘了嗎?」她指控地瞪他。
「對不起。」他道歉。「妳別生氣,我答應妳,到美國一定多幫妳買幾組特別的咖啡杯回來。」他微笑安撫她,知道她有收集各式咖啡杯的習慣。
「可是……」她還想說什麼。
他卻拍拍她的頰,像哄小女孩似的說道︰「乖乖等我回來喔。」瀟灑拋下一句叮嚀後,他提起行李箱就往房門外走。
她愣了兩秒,才記得追出去。「夏野!」
「什麼事?」他頭也不回。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她低低地、軟軟地問,听得出語氣帶著某種不確定。
他嘆氣,轉過身子。「這樣吧,我答應妳,回來以後陪妳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我要你今天陪我。」她執拗地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別任性,蓉蓉,我今天真的很忙。等我回來再陪妳好不好?」他柔聲誘哄。
她不說話,咬著唇,眼眶微微泛紅,一副好委屈的模樣。
「對不起,蓉蓉。」他再次道歉,低下頭,啄了她柔唇一記。「等我回來。」
她瞪視他背影,淚水迷蒙了她的眼,一股奇異的酸澀涌上胸臆。「你……你不要以為我會永遠等你!」她大喊出聲。
他僵住身子,回頭。「妳說什麼?」
「我說──」她唇色發白,語音發顫。「你不要以為我會一直等你。」
他擰眉。「妳什麼意思?」
「你還不懂嗎?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她哀傷地凝睇他。「你總是工作第一,總是沒空陪我,就連出差前一天,也不肯多花點時間陪陪我……」
「我說過,這個案子很重要。」他放下行李,不耐煩地打斷她。
「難道我就不重要嗎?」她氣憤地提高聲調。「對你而言,我究竟是什麼?難道你娶個老婆只是為了擺在家里好看嗎?」
「至少不是來扯我後腿的!」他也怒了,火爆地回應。「我已經累了,蓉蓉,真的好累,為什麼妳老要跟我吵架?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和和平平相處?」
「你、你把我當成那種不可理喻的女人嗎?你以為我真那麼想挑起戰端嗎?」
「那妳說!妳到底想要我怎麼做?難道妳要我辭去工作,每天在家陪著妳風花雪月嗎?我有我的理想與抱負!」
「我知道啊!我又沒要你這麼做──」
「那妳要我怎麼做?!」他低吼,臂膀激動地一揮,不意之中撞上了身後的展示櫃,一只咖啡杯應聲跌落,當場碎裂。
這料想不及的意外驚怔了兩人,他們同時調轉視線,往地上那個碎裂的咖啡杯望去。
那是他們在賭城結婚時,他特地買來送她的禮物,原本是一對,如今其中一個卻破碎了。
那是她,最鐘愛的咖啡杯──
她彎,顫顫拾起碎裂的杯子,心一酸,淚眼頓時蒙,彷佛從這不祥的兆頭預見了這樁婚姻的命運。
「蓉蓉?」他也突然醒悟自己方才太過分了,懊惱地喚她。「對不起,蓉蓉,我不是故意打破這杯子……」
「你不用說了!你不是要走嗎?要走就快走,快滾啊!」她站起身,近乎歇斯底里地喊,毫無理智地將他連人帶行李箱推出門外。
「蓉蓉!妳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只要你快點滾出去!」她抓狂地沖著他喊,右手用力一甩,狠狠關上門。
當時的他並未想到,那薄薄一扇門,原來可以在他與她之間劃下難以跨越的鴻溝。
他只是覺得生氣,忿忿然離開台灣。等他從美國回來時,一切已經變了,他再也進不了那扇門,而一紙離婚協議書靜靜地躺在他辦公桌上。
她,決定和他離婚──
夏野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將思緒從遙遠的過去拉回。
他調轉視線,回憶里的女主角此刻正半躺在床上,她手捧著一杯冰水,一口一口淺淺啜著,紅粉嫣容笑咪咪的,像洋女圭女圭似的甜美,完全無法讓人聯想起多年前那晚那個盛怒的女人。
夏野心跳怦然。
說實在的,他還是搞不懂,為什麼當初會和這樣可愛的她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妳好點了沒?」他坐上床沿,柔聲問她。
「好多了。」徐玉曼燦笑著點點頭。「我就說嘛,喝點冰水就會好過多了,我現在的臉已經不像剛才那麼熱了喔。」她愛嬌地拍拍自己玫瑰似的頰。
他心湖一蕩,幾乎忍不住也想把手伸過去捏一捏。
「喝完水了,是不是想睡覺了?」他笑問。她酒量差,差不多只要一杯就精神萎靡,也該是她向睡神投降的時候了。
「我還不想睡。」她倔強地否認,可睡神偏偏和她開玩笑,讓她打了個好大的呵欠。
他輕笑一聲。
「哇!好大的呵欠,連臼齒都能看到了。」他故意逗她。
她臉頰爆紅。也不知是酒力繼續發威,還是因為無法克制羞窘。
她低下頭,十指不甘心地絞弄著床單。「我沒打呵欠,是你看錯了,我一點都不想睡。」
毫無說服力的反駁讓他笑得更大聲了。
她不依地瞪他。「你笑什麼?」
「我笑有人喝醉了就愛耍賴。」他眨眨眼,食指戲謔地點她鼻尖。
「我沒喝醉。」她還不承認。
「是是,妳沒喝醉。」
她瞪他。「我告訴你,我再喝一杯都沒問題。」
「嗄?才一杯啊?」
「一杯不行嗎?有什麼好笑的?」听出他不屑的口氣,她掐住他脖子。「對啦,我酒量就是差,怎樣?」
「沒怎樣。」星眸閃亮。「只要那個酒量差的人自己清楚就好了。」
「你很討厭耶。」她嗔他。
他只是壞壞地揚眉,擒住她的眼,意味深長。
她心跳加速,手臂一軟,從他頸間垂落,改為扯住他衣領。
「你真的……好討厭。」她嬌嗔,容顏埋入他衣襟。
他順勢摟住她,軟玉溫香抱滿懷。
她沒有抗拒,貼著他胸膛,傾听他心跳的聲音。
他的心,跳得好快啊。
她頓時柔腸百轉,喃喃低問︰「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夏野。」
「嗄?」
「為什麼你不干脆不理我?為什麼你要那麼擔心別的男人拐走我?為什麼我叫你留下來陪我,你就真的留下來?」她一句接一句問,像是埋怨,更似撒嬌。
他胸腔一熱。「妳這意思,是希望我趕快滾嗎?」
她不語。
「好吧,那我就走了。」他假意要推開她。
她連忙扯住他衣袖。「不要走。」她揚起臉,懇求似的看著他。「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一怔。
那天晚上,她也是像這樣看著他,求著他。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听我說?」
「很重要的事嗎?」
「嗯,很重要。」她垂下眸,咬著唇。「我怕過了今晚,我就……沒有勇氣跟你說了。」
她究竟想說什麼?夏野猜不出來,只是當看著她蒼白著臉,不確定地求著他時,一陣後悔突如其來捉住他。
他忽然好希望那天晚上他留下來了。如果他當時答應留下來听她說,也許他們後來就不至于離婚。
這回,他絕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他捧住她的臉,啞聲間︰「妳想說什麼?」
她怔怔望著他,許久,才輕輕開口。「我想……說那天晚上我要說的事。」
「哪天晚上?」
「你還記得嗎?有一天你趕著回家收拾行李,說隔天早上要到美國出差。」
就是那天!他驚疑地看她。
「那天晚上,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她繼續說道。
「是……什麼事?」他問,喉嚨發干。
她卻不回答,忽然別過頭,像陷入了掙扎。
「蓉蓉?」他疑問地挑眉,轉回她臉孔。「妳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我、我想告訴你……」她凝視他,眼眶一點一點泛紅。
夏野背脊發涼,繃緊身子等待著。
終于,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全部的勇氣坦承。「……我懷孕了。」
「什麼?!」夏野臉色當場刷白。「妳、妳剛剛說什麼?」
「我懷孕了。」她斂下眸,淒楚地低語。「這就是那天晚上我想告訴你的事。」
他不敢相信。
「妳、懷孕了?怎麼可能?那孩、孩子呢?怎麼不見了?」他驚慌得語無倫次。
「孩子……流掉了。」
「什麼?!」又一個沉重的打擊。夏野全身凍凝。
徐玉曼哀傷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出原委。
「那天,我特地跟公司請假早點回家,做了好多菜等你,全都是你喜歡吃的。我還買了香檳,點了蠟燭,我想跟你吃頓燭光晚餐,然後告訴你這個好消息。我沒想到,你居然連留下來吃頓飯都不肯……」她停下來,眼神因回憶顯得蒙。
他心驚地望她。
「我很生氣,也很難過,對著那一桌子菜哭了一整晚。」她沙啞著嗓音繼續說。「後來我告訴自己,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太想在工作上求表現,所以才那麼拚命工作。你每天加班,還經常要到國外出差,你一定也很累。我告訴自己不要怪你,多為你想一想,所以隔天早上,我決定到機場送你。」
「妳來送我?」他愕然。「可是我沒看到妳啊。」
「因為我沒去成。」她澀澀解釋。「我在巷口過馬路的時候走了神,讓一輛機車給撞上了……」
「妳出車禍?!」他驚得聲音嘶啞。
「嗯。」她垂下眼,不敢看他近乎恐懼的表情。「那個機車騎士馬上送我去醫院,我沒受什麼傷,只有小腿稍微骨折,可是孩子……卻流掉了。」說到這兒,她再也抵擋不住竄上心頭的傷痛,哽咽起來。「我、我在醫院住了三天,一直想著那個流掉的孩子,我、我一直想,一直哭──」
淚水順著頰畔滾落,她迷蒙著眼,蒙蒙地,好像又回到了最軟弱無助的那時候。
那時候的她,多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邊啊……
「妳為什麼不告訴我?」夏野握住她肩膀,激動地搖晃她。「為什麼不叫我回來?」
只要她一通電話,他一定馬上放下一切趕回台灣看她的啊!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他倉皇地追問。
「我打了,可是你沒開機。」
「我沒開機?」他呆然,沒想到會听到這樣的答案。
「我想你大概是忙著跟客戶開會吧。」她苦澀地扯扯嘴角,抬手擦去狂流不止的眼淚。「我掛斷了電話,忽然覺得一切好可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嫁給你,不知道我們的婚姻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真的不懂,我覺得好難過,再也受不了了──」
所以,她才決定離婚。因為他一次又一次令她失望,而她,再也承受不起那樣的痛楚。
夏野大慟,展臂緊緊擁住徐玉曼。她柔軟的嬌軀,在他懷里發著顫,像朵禁不住風吹雨打的小花。
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他到底做了什麼啊!
「對不起,蓉蓉,是我對不起妳,是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一連串地道歉,心神激越,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你不用……跟我道歉。」她顫聲低語。「我說出這件事並不是要責怪你,我只是想解開我們之間的心結。我不想再跟你針鋒相對了,如果可能,我想跟你當朋友。」
「當朋友?」他喉頭一梗,胸窩揪緊。
他有這種資格嗎?
她抬起頭,試著對他微笑,清純的笑容里,閃動著楚楚動人的淚光。
他難以呼吸。
「我想跟你和平相處,就像今天晚上一樣。你知道嗎?」她含淚坦白。「其實我今天根本沒那麼醉,我一半是裝的,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相處。」
他震撼不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們當朋友好嗎?」她輕聲問他。
他無地自容。
他有這個資格嗎?在那樣無情地重傷過她以後,他憑什麼得到她的友誼?憑什麼得到她溫柔的對待?
他沒資格啊!
他抱緊她,將她整個人護在懷里,恍惚地想象當她一個人躺在醫院病房,面對著流產的殘酷事實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她一定很痛很痛……
老天!他真恨自己。
夏野緊緊咬著牙,克制住想當場咆吼的沖動。
他恨,恨自己當時不在現場,恨自己的疏忽傷害了她,恨他之前竟想不到她的苦,還那樣冷酷地對她!
他恨自己那時候,沒能及時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對不起,蓉蓉。」他顫聲道歉,一顆懊悔的淚水,悄悄滑出眼角。
「什麼?妳說夏律師哭了?」
美國回台灣的飛機上,外景三人組大嚼舌根。小美透露了個內幕消息,阿杰跟小王大為震驚。
「怎麼可能?夏律師堂堂男子漢,沒事干麼哭?」
「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
「妳在哪里看見的?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下午,你們在辦Check-out的時候,夏蓉不是在飯店大廳跟一個外國小男孩玩起來了嗎?」小美解釋。「那時候夏律師站在一旁看著,我本來也在清點行李,一抬頭居然看見他眼眶泛紅。」
「眼眶泛紅?」阿杰和小王面面相覷。「真的假的?」
「真的!」小美強調。「後來夏律師好像發現我在看他,還趕快轉過頭去,不敢讓我看呢。」
「不會吧?」阿杰皺眉,想不透。「看個女人跟小孩玩有什麼好哭的?」
「我在想會不會他聯想起了什麼?」小美臆測。「夏律師不是離過婚嗎?會不會他前妻帶走了小孩?」
「不對。」小王搖頭。「我記得他們沒有孩子。」
「你確定?」
「我是看周刊報導的。上面說夏律師跟前妻才結婚一年就離婚了,也沒生小孩,所以我那時才覺得奇怪。一般來說,如果不是為了撫養小孩,不會給老婆那麼多贍養費。」
「那究竟怎麼回事?」
「這個嘛……」小王沈吟半晌。「你們說會不會跟夏蓉有關?」他突出驚人之語。
其它兩人同時瞪向他。「夏蓉?!」
「你們不覺得嗎?他們倆之間好像有什麼問題。」小王神秘地說道︰「我在猜,他們倆結過婚。」
「咦?你也這麼覺得?!」阿杰跟小美異口同聲。
小王揚眉。「原來你們也這麼覺得?」
這麼一交流,三人才發現原來這疑慮早就在各自心中發酵。
「所以你們也懷疑前天我們在那間小教堂看到的照片的確是他們嘍?」一陣沈思後,小美首先開口。
「可是他們兩個都不承認……」
「當然不承認啦,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況他們倆現在在外人眼中又是死對頭,要是讓人知道他們居然曾經結過婚,不知會引起多大的風波呢!」小王頭頭是道地分析。
「說得是。這件事讓人知道的確不太好。」
「所以啦,他們會想瞞住這件事是可想而知。」
「怪不得有時候會覺得他們挺有默契的。」阿杰揉捏下頷。「如果他們真的曾經是一對就說得通了。」
「其實啊,昨天晚上我們解散後,我又一個人跑去那間小教堂了。」小王忽道。
「什麼?」其它兩人訝然。「你去干麼?」
「笨,當然是找證據啊。」小王白他們一眼。「我去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當初登記婚禮的紀錄啊。」
「咦?」兩人听了,精神一振,眼光期盼地發亮。「那怎樣?你找到了嗎?」
小王沮喪地搖頭。
「什麼嘛。」阿杰跟小美也跟著頹喪。「沒有婚禮登記,那不就表示他們根本沒結婚嗎?」
「我可不這麼認為。」小王依然堅持。「我覺得他們即使不是夫妻,起碼也曾經是男女朋友。」
「你有什麼證據?」
「現在是沒有。不過如果他們真的曾經在一起,就一定有人知道。」小王斗志滿滿地拍胸脯。「這種事不可能瞞騙全世界的,一定能找到蛛絲馬跡,你們等著瞧吧──」
同一時刻,坐在商務艙的兩人正興致勃勃地享受著美食,絲毫沒想到自己已成為八卦的男女主角。
夏野點了一道香女敕的紅酒煎牛排,徐玉曼則點了一道酥軟的女乃油鱈魚,兩道主菜送上來時,看來都色香味俱全,惹得他們食指大動,拿著刀叉就準備大快朵頤。
不過開動以前,有個例行程序得先做。
只見徐玉曼將配菜的青豆全數往夏野盤子里送,而他也忙著把煮得熟軟的紅蘿卜遞給她。
玉米,她喜歡,都送給她吃。
鱈魚,他也愛,分一半給他。
他不喜歡的烤面包,讓她品嘗。
喝了一半的濃湯,交給他收拾。
就這樣,一來一往,一往又一來,短短幾十秒,問都不問對方一聲,兩人便重新安排了眼前的食物,動作利落至極。
「嗯,這鱈魚好棒,你快嘗嘗。」她催促他。
他跟著嘗了一口,果然好吃,他滿足地嘆息。
「可惜妳不敢吃三分熟的牛排,不然我這個也很好吃。」他笑道,一面切下一小塊牛肉。「要不要?」
「惡!」她皺眉瞪著大剌剌滲出血絲的牛肉。「我才不做野蠻人。」
「那真可惜。」他眨眨眼,快樂地把半生牛肉送入嘴里咀嚼。
「奇怪。」她睨他。「你一點都不會覺得惡心嗎?」
「不會啊。」他不以為意地笑。「我只是替你們文明人感覺可惜,這可是人間美味呢。」
「人老了,要注重養生。」她苦口婆心地勸。
「我才剛過三十,正值青春年少。」他大言不慚。
「青春年少?」她正端起香檳喝,一听這話,差點噴出來。「拜托喔!」她沒好氣地嗔視他。
「怎麼?」他閑閑微笑。「只小我兩歲的女人有什麼不滿嗎?」
「嘿!」她瞇眼蹙眉,擺出凶惡的表情。「沒人告訴你,別在女人面前提起她的年紀嗎?」銀亮的餐刀威脅似的在他眼前搖晃。
「小心點。」他假裝惶恐地躲開。「我可不想成為飛機謀殺案的主角。」
「你才不會是主角,頂多是被害者。」她壞心眼地笑,還想再說些什麼,飛機忽然激烈一晃。她不禁尖喊一聲,驚慌地抓住他臂膀。「怎麼回事?」
「別緊張。」他拍拍她。「只是個小亂流,沒事。」
「怎麼會沒事?」徐玉曼繃緊全身肌肉,只覺機身不但繼續搖晃,而且還有愈趨劇烈之勢。她瞬間刷白了臉,更加緊拽住他。「好像……好像很嚴重,夏野。」
「沒事,這一點都不嚴重。」他安慰她。「妳瞧,至少餐盤里的東西都還乖乖不動。」他試圖以玩笑緩和她的情緒。
偏偏這話才剛說完,原先還裝乖待在他盤里的青豆馬上很不給面子地四處跳散開來。
這下子,不但徐玉曼花容失色,夏野臉上也不覺浮上三條黑線。
「你、你看吧,這亂流明、明明很大──」她慌得口吃。
他半無奈地翻白眼。「好吧,為了證明這只是個『小亂流』,我會負責把這些青豆給叉回來。」
「叉、叉回來?」
「請看我表演,小姐。」說著,他舉起叉子,十分尊敬地膜拜它兩秒,然後緩緩對準一顆在餐板上滾動的青豆。
一擊中的!
在飛機搖晃的時候,他居然還能刺中一顆滾動的豆子?強!
徐玉曼睜大眼,崇拜不已。「好厲害!」她拍拍手表示贊嘆。
「哪里,哪里,小意思。」夏野得意洋洋地抱拳為禮。
只是再來就沒如此順利了,接下來足足兩分鐘,她一直瞪著他拿叉子到處追逐不听話的青豆。
到後來,他實在撐不下去,碎碎念起來。「拜托拜托,青豆兄弟們,給點面子吧。拜托拜托!」一面念,一面繼續追逐,動作還愈來愈夸張。
她看得噗哧一笑。「別鬧了!夏野。」眼看著他的叉子直追到座位下,她趕忙拉起他。「喂!人家都在看了,很丟臉耶。」
「不行,我要證明我的實力。不過是幾顆青豆嘛,我怎麼可能沒辦法對付?」
「你別鬧了啦!」她笑得幾乎彎了腰,搭住他肩膀。「別這樣逗我笑啦。」
「總比讓妳哭得好。」他好認真地說道。
她愕然望向他。
他停下動作,對她眨眨眼。「妳想想,萬一坐在我身邊的女人,莫名其妙嚎啕大哭起來,人家會怎麼想我?我可不想背負欺負女流之輩的罪名。」黑眸閃閃發光。
「你、你可惡!」她不服氣地嘟起嘴。「干麼嘲笑我?我才不會在飛機上哭呢。」
「話別說得太滿。瞧妳剛才發現有亂流,不是差點就哭出來了嗎?」
亂流?徐玉曼一愣。經過夏野一陣玩鬧,她壓根兒把這件事全忘了。她靜下心來,發現機身早已恢復平穩。
不知不覺間,飛機已經月兌離亂流了。
他是為了讓她分心,方才才故意耍寶逗她吧?他明明不是那種愛耍寶的人,卻為了她故意搞笑。
她心一牽,感激地望他。
彷佛看出她的心思,他微微一笑,俯近她耳畔。「幸好平安通過亂流了。妳知道嗎?我剛一直在想,萬一妳又發起神經找起座位底下的救生衣,結果發現沒有,說不定會馬上暈倒。」
「怎麼可能沒有?」她睨他。「我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緊張兮兮呢。」
「哦?妳確定有嗎?」
「當然有。你別想騙我,我才不會上當。」
他沒說話,只是望著她,嘴角噙著神秘的微笑。
她蹙眉。「你干麼那樣看我?」
他還是不說話,還是那樣若有深意的眼神。
她心跳一亂。「不、不會吧?」
「因為空姐說沒有備份的,我怕嚇壞妳。」他嚴肅地說道。
不可能!
她凍住身子,呆了兩秒後,趕忙彎下腰想模索座位底下,可是餐桌板礙著了她,她身子伸展不開,想推高餐板,偏偏上頭還放著一堆食物,她一時不知所措,急得直踢小腿。
正著慌間,一陣清朗笑聲拂過她耳畔。
她僵住動作,知道自己又上當了。
「夏野!」
「妳不能怪我喜歡逗妳,蓉蓉,真的不能怪我。」他捏捏她鼻尖。「妳緊張的樣子真的太可愛了。」
上天饒恕他,他居然愛極了她的飛行恐懼癥!
「你好過分!」她怨他。
他卻只是看著她笑,那笑,帶著幾分邪氣,惹得她臉紅心跳。
「我、我不理你了啦。」她垂下眼,倉皇地撥弄著方才因彎腰垂落至頰畔的發綹。
「我來。」他俯向她,幫她挑起那束散亂的發綹,彎攏至耳後。他動作輕柔,指尖在踫觸到她小巧的耳窩時,竟流連不去。
她驀地感覺耳朵發燙。「好了吧?你可以放開了。」
他卻不肯放,依舊撫弄著她美麗的耳殼,眸光一轉,擒住她嫣紅的容顏,跟著臉一落,攫住她輕輕發顫的唇。
他溫柔地吻著,像一根羽毛般輕盈的吻,卻如大鵬展翅般強力撲動她的心。
她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考,更無法抗拒,只能任由他偷香。
他好壞啊!方才那樣嘲笑她、惡整她,現在又這樣欺負她!
她應該生氣的。
可是為什麼她不但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好想就這樣把自己交給他,任由他為所欲為呢?
她不但一點也不想抗拒,反而好想──
就此沈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