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把她當朋友了。
棒天的早餐桌上,當寶兒心事重重地走進餐廳,迎接她的,竟是他爽朗的笑容。
他說自己的父母早起出門爬山去了,還問她要不要他陪她四處逛逛。
「你不用上班嗎?」她遲疑地問。
「有朋自遠方來,我請個一、兩天假作陪也是應該的。」他笑。「說吧,妳想去哪里?想去逛街shopping嗎?」
她搖頭。「我不喜歡逛街。」
「那倒是,妳從以前就不喜歡這些女孩子的活動。」他想了想。「這樣吧,我帶妳去箱根走走。」
「箱根?」
「嗯,這個季節的箱根很漂亮,妳會喜歡的。快吃吧,吃完我們就出發。」
吃畢早餐,他果然開車載著她離開東京,前往溫泉勝地箱根。
一路上,他跟她說說笑笑,問她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也說了自己在日本生活的趣事。
氣氛很輕松、很融洽,他們就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話家常。
寶兒享受著這樣的氛圍。
他們在箱根坐游船,游覽湖畔風光,參觀戶外美術館,戲謔地猜測每一座雕塑的作品名,各自洗了溫泉,洗完溫泉後悠閑地喝抹茶,吃和菓子。
天色將暗的時候,他們開車回東京,在新宿一家餐廳用餐時,巧遇前田聖也跟他的女朋友。
四人並桌坐一起,快樂地聊天,一時興起,前田提議前往一個明星朋友開的Pub狂歡。
寶兒不想去,前田卻熱烈邀約,一再保證那家店很好玩。
「可是……那里應該很多演藝圈的人出入吧?我覺得不太好。」她無助地望向徐松翰。
他應該很討厭出入那種場所吧?要是被圈子里的人認出來,肯定麻煩上身。
他明白她的意思,卻只是微微一笑。「沒關系,我們去吧。」
「可是……」
「多認識一些圈子里的朋友,對妳未來的演藝事業會有幫助的。」他淡淡地說。
她芳心一震,感動到幾乎心痛。
唉,他為什麼老是要為她著想呢……
進了Pub,兩個男人到一旁擲飛鏢玩,前田的女友乘機偷偷問她。
「妳跟松井社長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什麼?」寶兒愣了愣,先是以為自己听錯人家的日語,接著才確定對方誤會了,尷尬地搖頭。「不是啦,我們只是朋友。」
「真的?」
「嗯。」
「不會吧?」前田女友挑眉,一副她怎麼笨到放過這條大魚的表情。
寶兒苦笑。
「妳知道嗎?松井社長很受女人歡迎呢!」
「嗯,我知道。」
「好多名媛千金都喜歡他,可是從沒听說他跟哪個女人在一起,他今天帶妳出來吃飯,我本來以為你們是一對呢。」
「不是,我們只是……『朋友』。」不知怎地,一再重復這個詞,讓寶兒心情有些低落。
「啊!又來了。」前田女友忽然一聲不贊成的輕呼,翻白眼。
「什麼?」寶兒訝然看著她急忙趕到男友身邊,一把拽住他臂膀,佔有性的姿態很像是在宣示對男友的所有權。
她的確是在宣示,因為有兩個艷麗嫵媚的辣妹走過來了。
寶兒瞠目,瞪著兩個辣妹不客氣地一左一右,往徐松翰身上磨蹭,撒嬌的媚顏有意勾他的魂。
他常有這種艷遇嗎?
她皺眉,等著他把兩名辣妹推開,可是他卻不拒絕,任由她們倆八爪魚似地纏住自己。
原來他也是那種來者不拒的男人!
寶兒愈看愈火大,不禁起身,往徐松翰的方向走去。
她來到三人面前,在他訝異的眼光注視下,冷淡地分別掰開兩個辣妹,撂話。
「不好意思,他是我的男伴。」
「妳的?」兩個辣妹不滿地瞪她,又互看一眼,然後同時對徐松翰拋媚眼。「帥哥,是真的嗎?」兩具嬌軀又往他身上貼,根本不把寶兒看在眼里。
這太過分了!
寶兒咬咬牙,使盡全力再把兩個女人掰開,然後不顧一切拖著徐松翰回座位上。
「你對她們有興趣嗎?」她不悅地質問他。
他目光閃閃。「沒有。」
「既然這樣,你干麼不推開她們?你不覺得她們那樣黏著你……很難看嗎?」
「會嗎?」他淡淡聳聳肩。
「徐松翰!」她瞪他。「沒想到你也是那種男人。」
「不然妳以為我是什麼樣的男人?自己送上門的點心,干麼白白推出去?」
「你──我以為你的品味會好一點!那兩個女人擺明只是看你長得帥,想跟你玩一夜而已,這樣你也要?」
「不可以嗎?」
對啊,不可以嗎?
听徐松翰這麼一反問,寶兒不覺愣住,失神地坐回沙發上。
男未婚,女未嫁,只要高興的話,他當然可以跟女人玩一夜。
她這是在做什麼?憑什麼這樣問案似地逼供?
「妳是不是在吃醋?」徐松翰靠過來,坐在她身畔。
她駭一跳,驚慌地轉過頭,瞪他。「你說什麼?!」
「妳在吃醋嗎?寶兒。」他慢條斯理地再問一次,星眸閃閃發光。
她一窒,一口氣喘不過來。「我……才沒有呢!我只是看不過去而已,你、你別……亂想。」
他沒說什麼,輕聲一笑。
听著那樣的笑聲,寶兒臉爆紅。
他干麼要那樣笑啊?是在笑什麼意思啦?啊,真的好糗!
她坐立不安,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一道陰影忽然落在她眼前,她訝然抬眸,認清來者後,倒抽口氣。
田蜜!
她穿一件緊身洋裝,打扮得十分性感,濃妝艷抹的臉上,掩不住憤怒。
寶兒愣愣地站起身。「妳怎麼會來東京的?」
「我來置裝的。」田蜜冷冷回答,瞪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邊的徐松翰,眼底閃過一絲妒意。「原來……果然是這樣,哼!」
丙然怎樣?
寶兒蹙眉,想起田蜜對記者放的話,大概明白她心里想些什麼,不由得想解釋。
「田蜜,不是妳想的那樣──」
「不需要跟她解釋。」徐松翰不知何時也站起身,將寶兒拉到身後,以自己高大的身軀護住她。「田蜜,听說妳在台灣開了一場盛況空前的記者會。」
「是又怎樣?」
「妳忘了我跟妳說過的話嗎?」平淡的語氣隱隱藏著威脅。
田蜜听出來了,臉色一變。
「好吧,或許是我誤會了,其實妳以後並不想在演藝圈繼續混了,也好,我就助妳一臂之力吧。」
田蜜駭然。「你、你想怎樣?」
「妳說呢?」徐松翰淡淡地看著她微笑,笑得田蜜一顆心七上八下。「妳放話說我跟寶兒之間有問題,難道妳自己就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嗎?妳認為如果我把妳做過的那些事都抖出來,大家會怎麼想?他們還會相信是我對妳性騷擾嗎?」
他們只會以為是她勾引不成,反過來誣告人家!
田蜜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沒想到,原來徐松翰早在暗中收集關于她的資料,她太低估他的勢力跟決心了。
現在該怎麼辦?她的演藝前途,該不會就此毀了吧?
田蜜禁不住著慌,又氣又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氣都發在她最痛恨的寶兒身上。
「秦寶兒,都是妳不好!」她紅著眼,也不管徐松翰擋在寶兒身前,氣急敗壞地怒吼。「都是妳才害得我……妳究竟是哪里好了?為什麼他偏要護著妳?可惡!」
听出田蜜口氣的懊惱,寶兒嘆息,從徐松翰身後走出來,明眸直視她。
「我並沒有哪里好,田蜜,其實很多地方我比不上妳,我沒妳長得漂亮,沒妳身材好,也沒妳那麼勇敢。」
「既然這樣,那妳到底是怎麼勾引上他的?」田蜜尖聲質問︰「為什麼他要換掉我,讓妳演女主角?」
「我沒勾引他。」寶兒冷靜地回話。「他換掉妳,是因為妳不夠敬業,他給我機會,是因為我有那個資格。」
「妳說什麼?」田蜜睜大眼,冷笑。「妳這意思難道是說妳演得比我好?哈!妳好意思說,我還不好意思听呢!就憑妳?」
「等片子上演的時候,妳就知道了。」寶兒依然冷靜。
她愈冷靜,田蜜就愈火大。「看來,妳對自己挺有自信的嘛!」
「我確實很用心去演,也覺得自己演得不錯。」
「哼!老王賣瓜,自賣自夸。」
「或許吧。」寶兒淺淺勾唇。「不過我還是有自信的。」
「妳……什麼時候變得那麼馬不知臉長了?」何曾見過她如此信心滿滿的模樣?這不起眼的女人,竟開始有明星架勢了──田蜜怒視她,不知怎地更慌了,心跳一下下重重撞擊胸口。「妳別自以為是了!妳不過是靠討好大老板才得來的機會!哼,妳別以為自己比我手段高明多少,我們都一樣!」
「我們不一樣。我是靠實力得到這次演出的機會。」
「少來了!」田蜜冷嗤。「那現在是怎麼回事?妳敢說妳不是陪大老板出游嗎?」
「我們是朋友──」
「見鬼的朋友!妳以為我會笨到相信?」
「我們真的是──」
「妳敢說自己對他沒有一點非分之想嗎?」田蜜咄咄逼人地追問。「妳敢說妳不是想借著親近他好讓自己麻雀變鳳凰?」
「我是喜歡他!」寶兒沖口而出。
這下,不僅田蜜呆了,連徐松翰也忍不住愕然挑起劍眉。
察覺到兩人的驚愕,寶兒心跳一亂,卻沒有改口的打算。
既然話都已經說出口了,索性更明白點。
她深吸口氣。「我的確很喜歡他,但那跟這部片子沒關系,跟我演出女主角也沒關系,我是……我從很早很早以前開始,就一直喜歡他了。」
「妳、那妳還敢說自己是清白的?」田蜜臉色很難看。「這不就說實話了嗎?」
「隨便妳怎麼說吧。」寶兒淡淡地說,不想跟她爭論。「反正我問心無愧。」
「真的隨便我嗎?」田蜜冷哼。「妳不怕我召開記者會,把妳剛才說的話都告訴記者?」
「田蜜!妳敢?」徐松翰警告地低吼。
「沒關系,松翰。」寶兒回眸,給他一個安撫的微笑。「由她去吧。」
他蹙眉。「寶兒……」
「我喜歡你,這是實話。」她定定地看他,明眸深情款款。「就算記者來問我,我也是這麼說。」
他整個人震住,不敢相信地瞪著她。
她微微一笑。「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其實我很喜歡你,我不想只跟你做朋友,我希望……希望可以……」她羞赧地說不出口。
「妳希望做我女朋友?」許久,他終于找回說話的聲音,替她接下去。
她不說話,垂下眼,臉頰可愛地暈紅著。
他看著那藏不住嬌羞的粉頰,看著那在幽暗的光線下,輕輕顫著的芳唇,忽然有股沖動,想一口咬下去。
他,不是在作夢吧?
「松翰,你是不是都沒看過我姊姊寫給你的信?」她忽然低聲問。「你看一看好嗎?畢竟那是我姊對你的心意,她一定希望你能看過。」
「妳說佳佳的信?為什麼?」他呆呆地問,一時還找不回迷失的心神。
她以為他是拒絕她的要求,眼眸閃過難過。「我求求你看一看吧,別辜負姊姊一番心意。」
「可是……」
「我要走了。」她突如其來地說。
他悚然,頓時手忙腳亂,焦急地捉住她肩膀。「妳要去哪里?」
「回台灣。」
「妳現在要回台灣?妳過兩天不是還要繼續拍戲嗎?」
「我馬上就會趕去拍戲的,我只是想先去祭拜姊姊。」
「妳要去祭拜佳佳?」
「嗯,我想有些話,我應該先跟她說清楚。」
「妳要跟她說什麼?」徐松翰緊拽著她,彷佛很怕她這麼一走,就永遠離開他似的。
他,還是在意她的啊!
寶兒心一扯,感動地偎入他懷里。「你放心,我剛剛說出口的話,絕不會反悔。」她溫柔地在他胸前低語。「我只是想先跟姊姊報備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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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跟我搶喔。
可是姊姊,我也喜歡他啊。
不可以喜歡他喔。
可是──
妳是我妹妹啊,難道妳舍得讓我難過嗎?我們是好姊妹啊。
我知道,姊姊,我愛妳,我也舍不得妳難過,可是我不想說謊,已經好久好久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對妳說謊,對自己說謊,妳知道嗎?
「……我一直在說謊。」寶兒坐在墓碑旁,澀澀地,看著天邊向晚迷蒙的夕照。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在說謊。
「其實我從小學的時候開始,就很喜歡很喜歡他了,那次我因為考差了不敢回家,他來找我,我卻躲在樹上不肯下來。我其實不是對他生氣,而是覺得自己很丟臉,為什麼偏偏是他看到我這麼糗的時候?為什麼偏偏在他面前丟臉?」她低聲說,唇角因回憶漾開一抹薄薄的笑意,帶著幾分酸楚,卻有更多甜蜜的笑意。
「姊姊,我老是跟他吵架,並不是因為我真的討厭他,而是討厭自己那麼在意他,我不想讓他看出我的在意,更不能讓妳看出來。」
她停下來,垂下頭,手指輕輕地撫過香水百合的花瓣。
「姊姊,這麼多年來,我從來不敢告訴妳我的心情,可是今天,我一定要告訴妳。」
為什麼?
她彷佛听見空中傳來姊姊不解的低語。
「因為我不想再傷害他。」她喃喃地解釋。「因為他對我的付出,太多太多,而我回報的,太少太少。因為他讓我懂得,要勇敢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就算……」
明眸調過來,直視沈默的墓碑。「就算姊姊妳因此而恨我,我也要這麼做。」
沒錯,這是她深思過後所做的決定。
「我其實是個很膽小的女人,姊姊,有很多事,我怕去承擔後果……演戲的事也是這樣。我很怕被強迫上床的事再發生,所以才會跑去當田蜜的助理,其實就是退縮了,像烏龜一樣,躲進龜殼里。很好笑,對不對?」她拉拉嘴角,自嘲。
黃昏的微風吹過,卷起她的發,就像姊姊對她溫柔的回應。
寶兒胸口一扯,眼楮忽地有些泛紅。「對松翰,我也是那樣,我明明就喜歡他,卻不敢表露出心意,因為我怕姊姊恨我。」
她閉了閉眸,站起身,堅毅地面對墓碑。
「姊姊,也許妳真的會恨我,但我還是要跟妳坦白,我喜歡松翰,我愛他,我希望能永遠跟他在一起。」
輕風,無語。
「如果姊姊不能原諒我,就盡避恨我吧,我會一輩子都記得妳不贊成我,可是我也會一輩子都愛他。」
淚水,沿著雪白的頰畔滑下來。
「對不起,姊姊。」
輕聲訴出最後這句後,她毅然轉身。
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默默等在那里,很耐心、很專注地等著,夕陽將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他望著她,一往情深,她回凝的眼波溫柔似水。
她邁開步履,不顧背後是否追過來沉重的怨氣,挺著背脊,一步一步,堅定地往前走。
走向那個她決意愛上一輩子的男人。
他牽住她的手,斜陽將兩人相依偎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你怎麼來了?」她輕聲問他。
「我來接妳。」
「你看過信了嗎?」
「嗯。」
「那就好。」
兩人默默地走了會兒。
「寶兒,妳真的決定跟我在一起了嗎?」他忽然問,帶點不確定的。
「嗯。」
「即使佳佳因此恨妳?」
「嗯。」
「妳真的做得到?」
「我可以。」她毅然點頭。
他一震,停下步伐,轉過來看她。
她迎視他深邃的目光,淺淺地、極溫柔地一笑。「不用那麼驚訝,是你給我勇氣的。我很謝謝你,松翰,如果不是你硬把我拖出來,我現在還會躲在龜殼里。」
他怔望她,許久,才沙啞地開口︰「寶兒,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你問。」
「妳愛我嗎?」
她沒立刻回答,深深地凝視著他。他等待著她的回答,冷汗從眉尖迸出來。
「我愛。」她終于回答了,輕柔的嗓音,像來自古老時光的回聲,在他心海里激起一圈圈波瀾。「我愛你,好愛好愛,愛極了,一直就愛著你。」
十年了,他總算等到這遲來的表白。
徐松翰震顫著,憋在胸膛里的一口氣,慢慢地吐出來。他眨眨眼,不知怎地眼眶竟有些泛紅,急忙攬過心愛的女人,不讓她看見自己眼底的脆弱。
「我也愛妳,寶兒。」
深情的低語,乘著微風送來的翅膀,悠悠地,往好遠好遠的地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