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雖然天氣轉涼了,待在樹上實在不妥,可是不記得何時開始,她就有了這個小小的嗜好一一坐在樹上跳望遠方,尤其心里頭有好多事糾結時。
從樹上看出去的世界特別寬闊,心胸也會變得寬廣,這世間的喜怒哀樂頓時像沙礫一樣渺小,她被迫以男兒身生活在這世上,也沒什麼大不了。
她並非一開始就接受自己的命運,一哭二鬧,就差沒上吊,她的把戲可多了,抗議絕食,藏匿起來不教人家找到,直到有一天,她躲在冰窖差一點冷死,因此大病一場,從此她忘卻過去,展開屬于誠王爺的新生活。
誠王爺的生活對她而言倒也不難,父皇不曾要求她像個皇子,也許因為如此,如今她才會變得不男也不女。當然,一個六歲不到就是神射手的誠王爺突然不愛騎馬射箭,難免起人疑竇,可是中毒幾乎死了一回之後,誠王爺變得膽小、貪生怕死也就不稀奇了。
舉起雙手伸了一個懶腰,目光所及無法越過祈府的高牆,可是她所思所想全是外面的世界。真是不可思議!雖只有一牆之隔,卻截然不同,這里的一景一物有詩情有畫意,外面的一景一物卻是平凡而生動。
不是說,秋天是蕭索的嗎?在她看來,大地依然充滿生機,人們依然勤奮。
這時,有幾個婢女神秘兮兮的移至她所在的這棵大樹下方,她天生喜歡听人家閑言閑語,忍不住好奇的豎起耳朵。
「你們是否听說了?」
「你是說少爺和那位三爺的事嗎?」
「听說昨日少爺背那位三爺回府,少爺真的喜歡那位不男不女的三爺嗎?」
「我看一定是哪弄錯了,少爺怎麼會喜歡他?記得他初到時,少爺根本不理他,你們也瞧見了,是他天天上安樂居糾纏少爺,還像個姑娘家跑去廚房做什麼桂釀蒸糕給少爺吃,少爺因為不能得罪他,也只好由著他嘍!不是說他是皇城來的貴公子嗎?」
「是啊,這位三爺肯定是皇親國戚,少爺得罪不起。」
「那可怎麼辦?他一直在這糾纏少爺,少爺和秦姑娘就沒法子在一起了。」
「我們想個法子把他轟走吧!」
「少爺都沒法子轟走他了,我們哪有本事?」
這實在教人听不下去了!
她們口中大肆批評的三爺終于受不了的捂住耳朵。她明明是個王爺,怎麼被說成了狐狸精?她是心疼左相大人不曾見過親娘,好心做桂釀蒸糕給他品嘗;而左相大人只足背她上馬車,又不是背她回府,為何傳言會演變得如此離譜?還有,若非領有御令,她何苦天天纏著祈儒風不放?
這些人真是太離譜了,無中生有,不分青紅皂白,她真應該扯開嗓門用力一吼,訓斥這些嘴賤的丫頭,她的好興致都被打壞了。可是這麼一來,不就表示她心虛了嗎?
她也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何必在意幾個沒見識的丫頭說的話呢?可是,她有種被人家看穿心事的感覺,總覺別扭。想想,她厚著臉皮糾纏他,真的只是為了執行御令嗎?這當中,她真的一點私心都沒有?
敲了敲腦袋瓜,她怎麼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她不會喜歡上祈儒風,絕對不會!
不管怎麼說,她可是個王爺,王爺喜歡左相大人……這種傳聞,可會嚇死人。
話說回來,府里的奴婢這麼看她,祈儒風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想法?
想著想著,她不知不覺閉上眼楮,今兒個天氣好溫暖,很適合陪周公下盤棋。
她並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是寒意漸起,不想醒過來也難,可是她沒想到一睜開眼楮就看到祈儒風,嚇了她一跳,身子往前一傾,眼看就要從樹上墜落,幸好他及時伸手勾住她。
「你……你干啥嚇人?」她的心跳怦怦怦的,好像戰場上的鼓聲。
「我不是故意嚇三爺,只是為了防止三爺醒過來忘了自個兒在樹上,出意外,我只好守在這里。」
「咦,為何你會在這里?」
「李妍說三爺想上花園散步,門房也確定三爺沒出門,經過昨天的事,我想三爺暫時不會上街游蕩,所以只好上花園尋找三爺,找著找著,就找到這里來了。」
他放眼看去。「三爺想在這看什麼?」
她一副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昨兒個他在橋下找到她,今兒個又在樹上找到她……她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很了解她,連她不知道的事,他都一清二楚,這實在令人費解,雖然相識四年,可他們談不上認識,舉個例子,若不是來到湘州府,她還不知道他無緣見母親一面。
「三爺怎麼不說話?」他斜睨著她。
「左相大人真歷害,沒有人找著找著就找到樹上來。」
「三爺太抬舉了,不是我有多厲害,而是清楚三爺小小的嗜好。」
「你怎麼知道我有這樣的嗜好?」若非知道她的嗜好,他確實不可能找到這里,況且她睡著了,氣息平穩,不容易教人察覺,可是,她的小小嗜好根本沒有人知道,就連雙生哥哥也不例外。
他微微揚起眉,反問︰「三爺認為我為何知道?」
怔了一下,她懊惱的一瞪。「我哪會知道?」
「三爺知道,只是忘了,那就請三爺慢慢想吧。」
「我知道,只是忘了?」這不是很可笑嗎?她知道他為何知道,可她根本不知道啊……哎呀!這是在繞口令嗎?她的舌頭打結了,腦子也打結了。
「噓——三爺小聲一點,三爺不希望將所有的人都引過來吧。」
這會她根本不在意這種事,只想解開糾葛混亂的思緒。「你說清楚,你說我知道,只是忘了是什麼意思?」
他忍俊不住輕聲笑了開來,她不悅的噘嘴皺眉,不明白他在笑什麼。
他帶著既無奈又寵愛的門吻道︰「三爺真是固執難纏。」
是啊,她是固執,她是難纏,可是——「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三爺知道,那是因為三爺親口告訴我,而三爺竟然忘了曾經說過的話。」
她嗤之以鼻。「我怎麼可能親口告訴你?」
「若是三爺記得,我就不會說三爺忘了。」
「……你不要再跟我繞圈子了,搞得我一個頭兩個大,我究竟何時告訴你?」
「三爺自個兒忘了,當然要自個兒想起來。」
她張著嘴巴,兩眼噴火,他是在耍她嗎?
「三爺莫生氣,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忘了就忘了,想起來就想起來。」
「我可不想忘了自個兒說過的話。」
「那三爺只好自個兒想起來。」
「你……」她又氣又惱又無奈的瞪著他,是啊,她自個兒忘了,那就自個兒想起來,可是他若不說,她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不知道,就不會在意……
他是故意的!筆意把問題拋給她,就像在土里種下一粒不知名的種子,天天盼它發芽出土,好知道這粒種子究竟是什麼植物。
他的笑聲再次輕輕揚起,目光望向祈府的高牆外。「坐在這,三爺想的應該是高牆之外的世界吧。」
她嘟著嘴不予理會,真是不懂,為何她的心思全教他模透了呢?
「三爺可有興致隨我一覽湘州府的風光?」
她一臉狐疑的斜睨著他。「這回左相大人又在玩什麼把戲?」
「三爺跟我走一趟,不就知道了嗎?」他挑釁的揚眉反問。
不願示弱,她驕傲的抬起下巴。「好啊,本王就不信你能玩出什麼花樣。」
湘州府是丹鳳王朝南方經濟重鎮,這里雖沒有皇城的氣勢宏偉,可是熱鬧繁華的程度不下皇城,貿易活動晝夜不絕,經常可見仕女夜間游玩吃茶。
不同于皇城的街道有統一的規劃,湘州府經常可見彎彎曲曲的小路,每條小路都有說不盡的風情,偶爾可以發現一間小酒館,說是賣酒,其實是賣狗肉。這狗肉店的生意真好,尤其進入寒冬,沒事先訂位,可是一位難求。
雖然在皇城大街小巷都玩遍了,在她眼中實在沒什麼新鮮的玩意兒,可是對這個陌生的城市,即便是相同的東西,她還是看得既認真又仔細,充滿了好奇心,也許是這里的小販掌櫃多了一份熱情,平凡的事物也變得不平凡。
「我要吃那個。」她兩眼閃閃發亮的看著小販插在架子上的糖葫蘆,那一串串的糖葫蘆散發著誘人的光彩,雖然還沒有嘗到滋味,那股香甜的味道襲來,害她口水差點就流出來。
祈儒風親自走過去買了一支糖葫蘆,看著誠王爺猴急的往嘴里送,然後笑容在臉上漾了開來,兩眼幸福得快眯成一條直線……他就是這麼直率可愛!
「你不吃嗎?」她吃得太開心了,完全沒意識到自個兒的表現活像個女娃。
「我不像三爺愛吃甜食。」
沒錯,姑娘家總是喜歡那種甜甜的味道,可她最愛的還是包子,尤其是蔚家的包子,簡直是美味……咦,他怎麼知道她愛吃甜食?
「我也告訴過左相大人,我愛吃甜食嗎?」一上街,見到熱鬧,那個搞得她心煩意亂的問題頓時被拋到九霄雲外,沒想到這會又被他挑起來了。
他對她的了解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這倒沒有,只是每回在街上見到三爺,總會瞧見三爺在吃麥芽飴,不難推知三爺是個嗜甜之人。」
嬌顏瞬間抹上兩道媽紅,她怎麼不記得曾經在街上遇見他時,嘴里正吃著麥芽飴?不過,他未免看得太清楚了,身子微微一顫,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一直在注視她。為什麼?他喜歡她嗎?
甩了甩頭,她瘋了嗎?在他眼中,她可是男兒身,而且還是個王爺,怎麼可能會喜歡她?他不也說過,他有意中人了,說不定那位意中人就是秦姑娘,他注意她絕對不是因為喜歡。
若不是喜歡,那就是為了備,可是,她自知在他眼中是個沒出息的王爺,誠王爺的存在從來威脅不了他輔佐的帝王,他沒有必要留意她的一舉一動,而且還是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位左相大人真是越來越教人看不透。
「那家包子特別好吃。」他突然拉著她加入包子店前面的人龍。
嚇了一跳,她驚愕的瞪著被他緊握的柔荑,兩人的手同樣修長白皙,只是一大一小,說明他們之間的差異,她應該抽回來,可是手好像僵住了,無法動彈。
「三爺,失禮了。」他若無其事的放開她的手。
清了清嗓子,她也強裝沒事的說︰「為了一個包子站在這排隊,左相大人不會覺得難為情嗎?」
「我以為三爺最愛包子,這點小事應該不會在意。」
「……左相大人對我的喜好還真是清楚。」
祈儒風瞅著她,眼中有著令人費解的深沉,半晌,他避重就輕的道︰「這只能說,三爺從來不會掩飾自個兒的喜好,就好像三爺愛吃包子,皇城大概沒有人不知。」
她不自在的嘿嘿一笑,這倒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