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巍峨皇城,已有百年歷史。
匍匐在腳下的臣子們的脊背看起來如此遙遠,連震耳欲聾,從大殿遠遠傳到宮門外的朝拜聲,也變得不那麼麼實在。
秋天還是來了。
斑坐在龍椅上的人,將眼光投向大殿外一片青蒼色的天空,又默默將視線下垂︰「眾卿平身。」溫和的嗓音里,有著皇帝令人不能忽略的威嚴。
不錯,他是這四方大地的主宰,這千萬子民的天,眾臣的皇帝。
秋天來了。
蕭殺的空氣,在閑庭中緩步。
甭寂而讓人感嘆的秋,到底還是來了。
「皇上?」台階下,老成持重的張丞相小心翼翼地喚著似乎心不在焉的君主︰「皇上?」
「怎麼不說下去?」皇帝把目光轉到老臣臉上,微微揚起唇,一笑︰「朕都听著呢,河南糧食大熟,說下去。」
皇帝很年輕,長相端正。
這位昔日的二王爺從小就受先皇寵愛,眾皇子中氣度最為不凡。此刻微微淺笑,唇齒間華貴盡溢,讓瞧見他笑容的臣子都心頭一顫。
只是,冷了點,心思叵測了點。
不過,哪代的天子不是心思叵測的呢?
「是。」張丞相情不自禁躬了躬身子,清清嗓子︰「今年水土都好,難得沒有遇上旱澇兩災,河南糧食大熟,這都是皇上的洪福。」
「這是河南百姓的福氣。」皇帝笑著道,豐收的喜訊讓他的臉多了一分與眾不同的飄逸神采,卻仿佛和腳下的臣子們隔得更遠了,不過片刻,目光又變得犀利起來︰「不過,從前也有豐收傷農的先例,糧食多了,購買的商人就壓低收價,農人甚至比荒年更窮困。今年不許再出這樣的事,你和下頭的官員好好商量,訂一個收購糧食的底價來,不許商人們趁機囤糧壓價,有不遵守法令的,都給朕狠狠地治一治。」
被他冷冷的目光一掃,群臣都矮了半截︰「遵旨。」
奏完河南的豐收,早在一旁等待的兩廣總督瞅空站了出來,他巴望著修改兩廣人頭稅的制度已經多時,一定要趁這次回京面聖的機會討來旨意。
年輕的皇帝默默听著他準備多時的陳述,當即道︰「嶺南總督昨天來的奏折,大意竟和你不謀而合。稅改不可倉促,也不可偏于一方。呵,兩位愛卿先下去商量,一同上個章程,朕要仔細看看。記住,不要過猶不及,子民要愛惜,國庫也不能空虛,否則黃河一泄,或者災荒又來,你們這些總督要國庫官員拿什麼救濟百姓?」
一番話娓娓道來,棉里藏針,卻也矜持溫和,听得底下的臣子連連點頭。
連听幾個奏報,皇帝輕描淡寫地,宛如奕棋般處置了。大殿外卻忽然傳來一聲高昂的奏報。
「九王爺到!」
眾位大臣一同轉頭看向門外。一道矯健的身影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像在平淡的秋意中忽然攪動一陣暖洋洋的喜氣,進來的人渾身都寫著高興兩個字,英挺的眉黑得發亮,身穿著深紫色的王爺服飾,停在階下,行了一禮︰「臣弟該死,今早起遲了,誤了早朝,願受皇上責罰。」
臉上卻一臉喜不自禁的眉飛色舞著,哪里有半分請罪的模樣。
九王爺這話,別說皇帝,就算大臣們也是不信的。
凡知道這位九王爺家事的大臣們都知道,九王爺一定又和那位人見人怕的小祖宗有了什麼好玩的事,才會高興成這樣。
斑坐龍椅上的人臉上毫無表情,眼角挑了挑,目光淡淡往九王爺身上一放。
繼續胡鬧吧,小心朕指尖一彈,收拾了你和那小子。
天子眸子里藏著警告,連九王爺也打了個冷顫,連忙收斂起眉飛色舞的表情,低頭退入朝臣佇列中。
看著九弟識趣地退到一邊畢恭畢敬站著,皇帝的威嚴目光才緩緩收了回來︰「這次的罰暫且記著,下次再犯,兩罪並罰。」
「是,臣弟記住了。」九王爺躬身,小心地應了一聲。
他心里藏著事,本來打算上殿就說的,哪知道進門就惹了了皇帝一個不高興,只好按兵不動。
听了一會其他官兒的奏報,又是豐收又是人口增加,琢磨著皇帝二哥的心情應該好點了,九王爺才再抖擻起精神,從佇列中站了出來。
「皇上,關于契丹使者團請求覲見的事,臣弟想請皇上示下。」
「契丹使者團?」皇帝凝神想了想︰「嗯,他們到京也該有七天了。」
「是,正好七天。」負責招待這個龐大使團的九王爺說起國務,一反平日和玉郎嬉皮笑臉的模樣,有條不紊地道︰「這些年契丹王勵精圖治,新開國策,蓄兵養馬,國力大增。因此,這次契丹使者團來京,臣弟命禮部以最上等的規制招待。他們到京已經七天,臣琢磨著,也該是時候讓他們覲見皇上了。」
「這個不急,他們遠道而來,又抱著友好之心,見是一定要見的,不過要辦得體面,禮部的官也需要多兩天籌備。契丹雖然近年兵力強盛,畢竟是荒蠻之國,該讓他們見識見識天朝上國的威儀。」
皇帝不咸不淡的兩句話出口,九王爺帥氣的臉上露出兩分欲言又止的焦急來,偏偏被皇帝一眼掃到。
這位年輕的皇帝以精明震懾群臣,對自己的九弟更是知之甚詳,猜到幾分內情,心里冷笑兩聲,勾了勾指頭,命道︰「九弟,你上來。」
將九王爺召上台階,站在身旁,皇帝吐了兩個字︰「說吧。」一邊接過身邊小太監奉上的溫茶,緩緩啜著。
所有兄弟間,只有九王爺最得二哥寵愛,不過他也知道這位皇帝二哥不是好惹的。
九王爺臉色變來變去,好一會才彎腰,斗膽附耳過去︰「皇上,不能再等了,那使團已經請求多日……」
「嗯?」銳利的一道目光,往九王爺臉上掃去。
九王爺知道論精明他是比不過這位二哥的,英俊的臉露出一股尷尬來,輕聲道︰「其實是……玉郎在人家面前夸下了海口,唉,臣弟知錯,不該帶他一起去瞧那個使者團的。」
想起那個最能惹麻煩的玉郎,皇帝心里五味都上來了,冷冷道︰「我看是你忍不住向玉郎夸下海口吧?」
九王爺心里涼了半截,瞞也瞞不過,干脆老實說出來︰「臣弟也是沒辦法,玉郎夸下海口能讓使團今日就面聖。他話說得快,臣弟站在一邊,攔都攔不住。使團里面那個契丹王子叫蒼諾,能言善辯,三言兩語就把玉郎激得亂說話。皇上也知道,玉郎是個死要面子的,他賭咒發誓,說要是不能踐諾,丟了面子,就搬到陳伯房里睡三個月。」
皇帝淡淡道︰「讓他搬也好,受受凍,知道日後說話要小心點。」
九王爺一愣,急得差點撓頭,挺直的濃眉差點擰起來︰「皇上,唉,二哥,那不是要我受罪嗎?三個月,這萬萬不行。好二哥,求你成全。」退了退,深深作揖,不肯直起腰,倒像豁出去了。
皇帝昔日為王爺時和這位九弟交情最好,他為人清冷孤傲,這位九弟算是和他最親密的人。至于九王府里每日都鬧得雞飛狗走的玉郎,為人糊涂,行事荒唐,偏偏是這位九五之尊的死穴。
下面眾臣隔得遠了,听不見高階上九王爺和皇上兩兄弟正嘀咕什麼,見九王爺作揖,看來是有所求。
「倒不是不行,只是隨意應允了你們,將來你們越來越無法無天。」皇帝看夠九弟的為難模樣,陰鷙的表情松動了點,才慢慢道︰「朕也要給你一件難辦的事,你答允了,朕就下令今日召見契丹使者團,還留他們在宮中晚宴。」
九王爺大喜道︰「什麼難辦的事?皇上盡避吩咐。」
「今夜的晚宴,朕要你把玉郎也帶來。」
九王爺臉色一僵,玉郎那搗蛋鬼見了皇上像見了鬼一樣,要抓他進宮還真不容易,嘿嘿兩聲,強笑道︰「皇上,你也知道玉郎他……」
皇帝輕哼道︰「難不成還想和朕討價還價?」
這一聲冷哼雖不大,骨子里的威嚴可都透出來了,九王爺可不是笨蛋,見好即收,當即唱喏道︰「臣弟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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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結束,禮部官員驚聞噩耗,皇上議定下午在大殿上正式接見契丹使者團。
媽呀!那豈不是只有兩三個時辰的準備時間?
整個禮部頓時雞飛狗走之際,又一個更可怕的消息傳來。
九王府那只上竄下跳姓賀名玉郎的小混蛋又要進宮了!
媽呀,他上次進宮毛手毛腳弄壞的東西,現在想起來還心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