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兒個是十月初五,一個由算命師精挑細選,宣稱是近幾個月來最適宜嫁娶的大好日子。
這麼一個喜氣洋洋的黃道吉日,該是晴空萬里、普天同慶才對,可現在……
一抹窈窕的身影獨自佇立在山頭,抬頭仰望天際,那晦暗陰霾的天色和她一身大紅的鳳冠霞帔相當不搭調。
真是諷刺啊!
明明昨兒個還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過了一晚卻立刻變了天,倒還真是符合她的「宿命」呀!
一抹自嘲的光芒自她美麗的眼眸閃過,嫣紅的唇兒也勾起一抹苦笑。
「唉……」霍水蓮嘆了口氣,伸手摘下鳳冠,隨手扔到一旁去。
她一點兒也不在乎那頂鳳冠在石子地上滾了幾圈之後,上頭的珠花綴飾是否會掉得七零八落,反正它也派不上用場了。
說來真是一大笑話,天底下有哪個新娘會倒霉到成親的當天,遇到一群土匪來搶劫迎親的隊伍?
偏偏她這個人就是天生「帶衰」,不管再怎麼離奇、倒霉的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根本也不想嫁。
幸好她自幼就被爹送去習武,有著不錯的身手,這才得以在剛才土匪搶劫迎娶隊伍的混亂中,保護自己的安危,甚至還擊退了幾名意圖抓住她的土匪。
眼看原本浩浩蕩蕩的隊伍為了保命而各自抱頭鼠竄,她索性也假裝逃命,乘機開溜了。
嫁去章家做什麼呢?尤其她的「準夫婿」還是一個白發蒼蒼、病重得只剩下一口氣的老人家。
鄰鎮的章家之所以急忙想要替章老爺子續弦,想也知道是希望能夠借由這樁婚事來沖沖喜,看能不能讓老人家的病情有所起色。
由于章家願意提供的聘金相當可觀,只求有人願意將家中的閨女嫁過去,而爹竟也完全不過問她的意願就答應了!
她知道,家中根本不缺銀子,爹之所以答應這樁婚事,只是想趕緊將她嫁出去罷了!
更夸張的是,從談論婚事到她上花轎,竟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搞定了。
她知道章家急著辦喜事的原因,而爹的心態更不難揣測了。
雖然好面子的爹出門在外總絕口不提她天生帶煞的事情,但難免會有一些小道消息流傳出去。華東城的人或多或少都曾耳聞這件事情,只是無從證實起。
鄰鎮的章家肯定是一心急著要替老爺子娶妻沖喜,為了求快,所有的細節都盡可能省略了,只求能快點辦妥喜事,這才還沒查出她天生帶煞的事情。
而爹肯定是怕夜長夢多,對方在听聞了她的「傳說」之後會嚇得悔婚吧!
關于這樁婚事,她不是不曾抗拒、反對過,可爹一句「拜托你別繼續留在霍家害人了」,像是狠狠打了她一耳光般,也打碎了她對親情曾有過的期盼與渴望……
自有記憶起,她就被爹送去和一名師父習武,由于師父開設的武館距離她所居住的華東城路途頗為遙遠,來回一趟需耗費半個多月的時間,因此她只有逢年過節才會返家一趟,然而每回在家中住不到三、五天,就會被爹以「別耽誤了習武」為由,催促著返回武館。
活了十七年,她的心里不免縈繞著沒有家人陪伴的寂寞,同時也時常感到疑惑——為什麼爹舍得讓她長年離家呢?
就算她娘出身並不高貴,僅是一名浣衣女,配不上身為當地富商的爹,就算娘只是爹的一名小妾,但是再怎麼說,她也是爹的親骨肉呀!
有一回返家時,她終于忍不住問了爹,而爹告訴她,因為她娘的身子骨太弱了,才會在生她的時候熬不過難產而死,因此爹希望她自幼習武,把身體練得健壯一些,以免將來踫上什麼意外。
听了爹的這番話,她的心里好生感動,深信爹雖然和她不太親近,但卻是打從心底關愛她的。
霍水蓮一直這麼堅信著,直到幾個月前……
由于師父決定收了武館,返回江南老家去侍奉年邁的雙親,十多名徒弟們也只能包揪款款地各自返家,她自然也不例外。
當她才剛踏入華東城時,便在街上遇見了兩名主動向她打招呼的男子,他們的態度相當親切友善,望著她的眼神流轉著愛慕的光芒。
他們主動表示想當護花使者送她回家,卻在她開口說霍家僅只在對街,不需要護送而婉拒了他們時,那兩人的臉色竟突然大變,匆匆找了借口離開。
由于他們的反應太不尋常了,因此霍水蓮忍不住悄悄尾隨他們,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結果听見了他們的對話——
「霍家不是只有一位千金嗎?難不成她就是『那個』霍水蓮?」
「肯定就是她!在這華東城里,難道還有第二個『禍水』嗎?」
「听說她一出生就立刻克死了兩個人,不僅她娘難產而死,就連她那個同父異母的三歲哥哥,也在當晚跌入蓮花池里溺死了!」
「是啊!這種天生的禍水,還真是可怕!」
「不過她爹不是為了怕遭殃,刻意將她送到很遠的地方去習武嗎?這會兒又不是逢年過節的,她回來做什麼?」
「不管做什麼,總之咱們離她遠一點就是了!反正她爹那麼厭惡、忌憚她,一定過沒幾天就會想法子將她弄走的……」
听了他們的話,她頓時僵立在原地,怎麼也不願意相信那會是事實。
這太荒謬了!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真的呢?然而……想到自己自幼就被迫離家去習武,她的心又不確定了起來。
懷著震驚的情緒回家後,爹見著了她,臉上沒有驚喜,只有錯愕,甚至還匆匆找了個借口出門去。
為了弄清楚事實的真相,她只好纏著家中待她最親切和善的灶房李嬸問。李嬸原本什麼都不肯說的,但是拗不過她的苦苦哀求,最後終于勉為其難地將當年的事情告訴她。
原來,那兩個男人說的全都是事實!
仔細回想起來,在她拜師習武的十多年內,武館也曾發生過許多大大小小的意外。
據說,師父的武館開設了好幾年,一直相當平順穩當,然而她被送到武館的第一天,不僅武館差點被火燒了,師父還被雷劈中,躺在床上休養了幾個月才復原。
而過去這些年來,大大小小的禍事不斷,去年底還曾發生大伙兒集體上吐下瀉的事件,有幾個人甚至病況嚴重到差點丟了性命。
看來,一切都是因為有她這個「禍水」的存在。
霍水蓮的神情一黯,眼底再次浮現自嘲的光芒。
其實對章家來說,她的主動「逃婚」應該是值得連放三天三夜鞭炮大肆慶祝的喜事吧!畢竟她這個天生的禍水若真的嫁了進去,只怕不但沒能如他們所願地沖喜,說不定反而還會害得章老爺子提早一命嗚呼。
望著陰霾的天色,想著這些年來發生在自己身邊的那些大小禍事,原本生性樂觀的霍水蓮,也不禁要怨天尤人了起來。
喚!她真是恨透了她的命運!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捉弄她?
可惡!可惡!她真的受夠了!
「啊——」
受不了心底積壓已久的不平,霍水蓮忍不住站在懸崖邊放聲大叫。
喊了一會兒後,她的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些,但這樣還不太夠,胸中那股抑郁的情緒還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啊啊啊——」
她忍不住又大叫,縴細的身子激動地顫抖著,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而眼底也開始浮現一層淚霧。
站在山崖邊,望著深不見底的懸崖,霍水蓮整個人像是思緒被抽空了似的。此時此刻她的心太痛、思緒太亂,只想要暫時像一尊雕像般動也不動,那麼或許她就不會繼續沉浸在憤慨難受的情緒之中了吧……
「如果從這里跳下去,一定會摔得血肉模糊,死狀淒慘無比,你要不要再多考慮一下?」
一個突然冒出的男人嗓音,嚇了霍水蓮一大跳。
她驀地回頭,又是一怔。
佇立在她眼前的,是個約莫二十四、五歲的男子,他身材高大、體格精壯,還有著一張她所見過最俊美的臉孔。
此刻他正似笑非笑地睨著她,迎風而立的姿態瀟灑而不羈。
當霍水蓮怔怔地望著他的時候,沙爾拓也靜靜打量著她。
當她那張精致絕美的容顏映入眼簾時,他的俊顏立時浮現一抹驚訝的光芒,略顯激動的黑眸也在她的臉上多停留了好一會兒。
他為了辦事正巧經過此地,想不到竟會看到一個佇立在山崖邊的新娘,更想不到……這女子有著一張跟他仍未忘記的那女人有幾分相似的臉孔。
霍水蓮察覺了他那像是在探究什麼似的眼光,但她的心里並不覺得他的反應有什麼奇怪之處。
畢竟,一個穿著新娘嫁裳的女子獨自站在懸崖邊大吼大叫,確實是一件極為古怪的事情,不論任何人經過肯定都會忍不住多看她兩眼,說不定還以為自個兒踫上了一個女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