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
罷下過一場細雨的午後,穹蒼碧藍如洗。
座落於蘇州城南的大街上,有兩幢相鄰的府邸,看起來同樣的氣派宏偉、富麗堂皇。
雨後的微風拂面而過,不僅帶來了絲絲沁涼,也隱約將某個嬌甜嗓音正哼唱著的曲子,隨著陣陣清風遞送開來。
仔細一听,那悅耳如黃鶯出谷的哼唱聲,是從右邊那幢府邸傳出來的。
和煦的日陽下,一個嬌美的人兒正在一大片園圃里忙碌著,那身穿女敕黃色衣裙的身影,簡直像是只勤勞的蜜蜂。
這個以湘妃竹圍起來的地方佔地不小,栽植著許多花花草草。入眼所見,四處遍布著各色的花兒,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枝葉外觀互異的植物,種類繁多,令人目不暇給。
倘若對不知情的人說這個生意盎然、美麗繽紛的地方是供人欣賞的花園,肯定不會有人感到懷疑,但其實並非如此。
事實上,它是一座大夫們夢寐以求的藥圃。這里所栽種的每一株花草,都具有不同的療效,其中不乏一些少見的藥草,而這麼一座藥圃,幾乎都是由這個年輕的姑娘一手打理的。
「嘻!這幾株新栽下的藥草,已經發芽了呢!」棠秋羽開心地彎起嘴角,那雙翦水明眸閃動著盈盈的笑意。
她是棠家的千金,下個月初將滿十七歲的她,個頭嬌小,身材縴細,瞧起來弱不禁風,尤其是那不盈一握的柳腰,總讓人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想要挺身保護她的念頭。
在她那張白皙的俏臉上,有著精致絕倫的五官,那雙清澄的眸子,反映出她單純如水的性情,而那張粉潤的紅唇,更是宛如初綻的花兒般柔女敕嬌美。
若是光從外貌來看,她簡直像個搪瓷女圭女圭般,精致、縴細、嬌弱,像是非得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掌心上呵護不可。
然而,事實卻非如此。
她有著和外表相反的旺盛活力,尤其是當她在照料心愛的藥草時,更是有著源源不絕的熱情。
一天之中,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數這座藥圃了,有時她甚至還會因為太專注於手邊的工作而忘了用膳,非得要丫鬟再三提醒不可,對於藥草熱衷的程度簡直快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好,接下來要做的是……對了,該要松松土了。」
棠秋羽愉悅地哼著小曲,仔細地翻弄雨後松軟的泥土,盡避白玉般的雙手因此沾上了髒污,她也絲毫不在意。
一旁正在搬動盆栽的丫鬟雙喜見狀,連忙走了過來。
「小姐,這種活兒還是讓奴婢來做吧!您去淨淨手,在一旁歇著吧!」
棠秋羽笑著搖了搖頭,拒絕了丫鬟的好意。
「不用了,雙喜,我自己來就行了,你繼續幫我把那幾盆藥草搬到角落的棚子底下吧!」
這麼大的一座藥圃,每天要做的事情那麼多,要是將所有的事情全交給丫鬟,怎麼做得完呢?
況且照料這些藥草她樂在其中,倘若硬要她待在一旁什麼也不做,她反而會渾身不自在呢!
雙喜見她的態度堅持,也只好乖乖地繼續去做小姐交代的活兒。
「小姐每日照料這些藥草,親力親為,不覺得辛苦嗎?」
「怎麼會呢?」棠秋羽毫不猶豫地回答。
倘若問她這個世上最喜愛的東西是什麼,她的答案毫無疑問就是藥草了。
說起來,她之所以會如此熱愛這座藥圃里的一切,全都是因為娘的緣故。
她娘生前是一名藥師,喜愛親自栽種藥草,而疼愛娘的爹爹,便在家中開闢了這麼一個地方。
從小她就熱愛這里,成天像個小苞班似的在娘的身邊打轉,向娘學習關於藥草的一切。
或許是遺傳了娘的天賦,她小小年紀就有著照料這些花草的本事,甚至就連一些不易栽種的嬌弱藥草,也能在她的呵護下長得極好。
自從她十歲那年,爹娘在一次出遠門的途中踫上山難,不幸雙雙身亡後,她的身邊就只剩下祖父一個親人。從那時候起,她更是將這些花草當成了寄托,成天待在這里,幾乎只有用膳和就寢的時候才會離開這座藥圃。
在外人的眼中,她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或許太過單調,然而她非但不覺得無聊,反而每天都開心極了,因為她是打從心里喜歡這些藥草啊!
雙喜望著主子臉上滿足的微笑,感染了她的好心情,也跟著彎起嘴角。
能夠從這些簡單而平凡的小事中獲得無比的快樂,也只有像小姐這樣性情單純、容易知足的人才能辦得到吧?
就在她們主僕倆各自忙碌著的時候,一個嗓音忽然響起。
「小姐。」
听見這聲輕喊,棠秋羽停下了手邊的工作,回過頭一看,原來是總管隆叔領著隔壁魏家的奴僕前來。
「小李,怎麼只有你過來?呈睿哥呢?」
她口中的呈睿哥,是住在隔壁魏家的少爺,長她五歲。
魏、棠兩家是數十年的老鄰居,早在他們祖父那一代時兩家人就認識了,而她爹和魏伯父更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兄弟。
這麼多年下來,兩家之間有著宛如親人般深厚而密切的情誼,彼此熟絡的程度,早已到了不需經過奴僕的通報、請示,就能直接進到對方的家中。
身為魏家獨生子的魏呈睿,在兩年前剛滿二十歲時,就開始逐步接手家中的玉石買賣,至於眼前的小李則是魏呈睿的隨從。
十多天前,魏呈睿為了談一筆重要的買賣而到外地去,不過這會兒既然他的隨從小李人在這里,就表示他已經回蘇州了吧!
「回秋羽小姐的話,咱們少爺有事又出門去了,少爺臨行前交代小的將這個帶來給秋羽小姐。」
一听小李這麼說,棠秋羽立刻好奇地走了過去。
當她瞧清楚小李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那只瓦罐中,裝盛著一株帶著土的植物,她的眼楮立刻亮了起來。
「天哪!這不是『飛龍草』嗎?」她發出詫異的驚呼,俏臉上滿是欣喜的光彩。「呈睿哥是怎麼弄到的?肯定費了很大一番功夫吧?」
這「飛龍草」是相當珍貴的藥草,大多生長在險峻的深山里,數量稀少,相當罕見,許多大夫可能一輩子都沒有親眼瞧見過它。
她之所以會知道它,那是因為當初爹娘遇難的前一個月,爹煞費苦心地為娘弄來了兩株「飛龍草」,娘還曾仔細地教導她該如何好好照料它們。
只可惜,後來她因為爹娘的死而深受打擊,有一段時間成天躲在房里哭泣,那兩株珍貴的「飛龍草」也因為缺乏照料而枯萎凋零了。
約莫一個多月前,她和呈睿哥在閑聊時隨口提到了「飛龍草」,想不到呈睿哥竟然幫她找來了!
棠秋羽驚喜萬分,目不轉楮地盯著手中那株珍貴的藥草,簡直連眨一下眼都舍不得。
「少爺這趟去外地談買賣,回程時途經一座山林,正好囊袋中的水喝光了,便到山澗去汲水,恰巧瞧見它就長在山壁邊。少爺想起這似乎是秋羽小姐提過的藥草,就順手幫秋羽小姐帶回來了。」
听見小李的話,棠秋羽忍不住又是一陣驚呼。
「真的?這麼稀有珍貴的藥草,竟然就這麼恰巧讓呈睿哥瞧見了,他可真是幸運哪!」
小李笑了笑,接著道︰「咱們少爺說,這株藥草正好可以送給秋羽小姐,當作您的生辰賀禮。」
棠秋羽聞言,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這真是我收過最好的賀禮了!」她常想,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大概就是呈睿哥了吧!
或許是由於同樣身為家中的獨生子女,他們自幼就十分親近,或者說,簡直就像一對親兄妹似的。
不論開心或難過,她的身邊總有他陪伴,甚至在她當年因為失去爹娘而傷心欲絕時,也是他的安慰讓她逐漸振作起來。
「我真應該當面謝謝他的。」棠秋羽心情激動地捧著那株「飛龍草」。
即便呈睿哥幸運地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它,但是無論如何,能夠收到這麼一株珍貴的藥草,對她來說是莫大的驚喜。
小李搔了搔頭,一臉抱歉地低著頭說︰「少爺這趟出門,約莫要兩、三日之後才會回來,不如屆時小的再來通報秋羽小姐一聲好了。那……賀禮已經送到,小的就先告退了。」
小李離去之後,棠秋羽喜孜孜地捧著那株珍貴藥草,簡直愛不釋手。
「太棒了,雙喜,我從來就沒想過我能夠得到它,畢竟它是這麼的稀少!」她眉開眼笑的,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雙喜也替她感到高興,笑著道︰「恭喜小姐了,說起來,這座藥圃里有許多珍貴的藥草都是呈睿少爺替小姐帶回來的呢!」
棠秋羽點了點頭,笑著附和。
「就是啊!說起來,呈睿哥的運氣可真是好得驚人,到外地去談生意、做買賣時,常有機會在途中發現一些少有的藥草。呵,說不定比起玉石商人,他更適合做藥草買賣呢!」
當然,她只是隨口說笑罷了,畢竟呈睿哥在接手魏家家業的這兩年來,已用實際的本事證明了他是個出色的玉石商人。
「好了,現在我該來好好地照料這株『飛龍草』,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它枯萎的。」
棠秋羽以近乎虔誠的心,開始動手將那株珍貴的藥草移植到她的藥圃中,她的神情專注、動作小心,簡直像在對待貴重易碎的寶貝似的。
在忙完了藥圃里該做的一切之後,棠秋羽親手摘采了一些藥草,煮了一鍋潤肺養氣的藥茶。
這氣味清香的藥茶不僅深受祖父喜愛,同時也是隔壁魏伯母的最愛,因此她將其中一部分的茶湯裝進一只瓷壺中,在雙喜的陪伴下前往隔壁魏家。
魏家的奴僕一瞧見她,立刻恭敬又友善地打招呼。
「秋羽小姐。」
「小武哥,我給伯母送藥茶過來。」棠秋羽微笑地說。她對魏家熟悉得連每一個奴僕的名字都記得一清二楚。
「秋羽小姐請,老爺和夫人這會兒應該在大廳里。」
「我知道了。」
微笑地致謝過後,棠秋羽蓮步輕移地走向大廳,雙喜則小心翼翼地捧著藥茶跟了上來。
從開敞的門扉望進去,就見魏氏夫婦似乎神情嚴肅地在談些什麼,那讓棠秋羽停下腳步,躊躇了起來。
倘若他們正在談論著一些比較私人或是重要的話題,她似乎不該貿然地出現打斷他們。
就在她猶豫著該離開還是該進去的時候,魏氏夫婦的對話聲傳了出來——
「大夫怎麼說?呈睿的傷勢如何?要不要緊?」魏伯勳的語氣有些凝重。
咦?棠秋羽怔住,詫異地眨了眨眼。
呈睿哥受傷了?怎麼沒听小李提起?
「唉,雖然不會危及性命,不過這幾天也得躺在床上好好養傷才行。」徐盈鳳嘆了口氣,顯然正為兒子的身子狀況感到操心。
這幾天得躺在床上好好養傷才行?棠秋羽蹙起了眉心。听起來,呈睿哥的傷勢不輕哪!
再者……魏伯母這番話的意思是呈睿哥這會兒人在寢房里?但是小李稍早不是說他又出門辦事去了嗎?
到底怎麼一回事?棠秋羽滿腦子疑問。
「唉。」徐盈鳳又是一聲輕嘆。「該說那孩子命大嗎?在山林里遇到豹子還能活命回來,幸好他學了幾年功夫,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豹子?!
棠秋羽倒抽一口涼氣,一想到呈睿哥遭受豹子的攻擊,她再也沒辦法保持冷靜,急忙邁開步伐走進大廳。
「伯父、伯母。」
一看見她,魏氏夫婦立即斂去臉上的憂慮,朝她揚起親切的微笑。
「秋羽,你來啦!」
「我是送藥茶來給伯母的,但是我剛才听伯父、伯母提到呈睿哥受傷了?」她急忙開口詢問,而雙喜則恭敬地將手中的茶壺擱到桌上。
「是啊!這會兒他人正在床上躺著呢!」魏伯勳答道。
徐盈鳳察覺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遂開口安慰道︰「大夫來看過了,傷勢不算太嚴重,你也不用太擔心了。」
棠秋羽勉強扯出一絲淺笑,盡避伯父、伯母說了傷勢不算太嚴重,但是一想到他是遭受豹子的攻擊,她不去親眼瞧瞧實在無法完全放下心來。
「我能去探望呈睿哥嗎?」
「當然可以,去吧!」魏伯勳答道。
棠秋羽點了點頭,告辭了伯父及伯母後,便急忙轉身退出了大廳。
棠秋羽和雙喜走向魏呈睿的寢房,在門口遇見了正從另一頭的回廊走來,也打算要進寢房的小李。
一瞧見她,小李僵了僵,表情相當不自在。
「呃……秋……秋羽小姐……」
稍早他給秋羽小姐送藥草過去時,依照少爺的吩咐,傳達了少爺這幾日外出不在家的訊息,想不到這會兒卻在這里遇上秋羽小姐,讓他感到尷尬極了。
棠秋羽雖然也很想弄明白為什麼小李剛才要那麼說,但是比起這件事,她更加關心呈睿哥的傷勢。於是她並沒有多說一句話,甚至連腳步也沒有稍作停留便推門而入。
床榻上,躺著一個正在歇息的男人,他有著一張輪廓分明、俊朗好看的臉孔,而錦被覆蓋了他頎長挺拔的身軀。
棠秋羽本想開口喚他,但看著那雙閉著的眼眸,她遲疑著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發出聲音,就怕打擾了他的歇息。
魏呈睿原本就只是在閉目養神,听見有人開門的聲音,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轉頭望過來,原本以為是小李,卻瞧見了意料之外的身影。
那雙黑潭般深邃的眼眸閃過一絲詫異,劍眉微微挑起,甚至就連呼息也不自覺地一屏,顯然根本沒預期會看見她。
但是很快的,魏呈睿揚起嘴角,以一抹微笑取代了臉上的訝異。
「秋羽,怎麼來了?」他以輕松的語氣來掩飾自己心中的疑惑。
明明因為不希望讓她擔心,才會刻意讓小李在送去藥草時順便透露他外出的消息,好讓她別發現他受傷的事,怎麼她卻來了?
魏呈睿瞥了小李一眼,就見小李苦著臉,一副無辜又無奈的表情。
「我今兒個煮了藥茶,特地給伯母送過來,想不到卻正好听見伯父和伯母在談論你受傷的事。」棠秋羽說道。
「原來如此。」魏呈睿在心里輕嘆口氣。
由於她幾乎成天都待在她的藥圃,很少會出門,所以他們每次見面幾乎都是他到她家去。也因為如此,他才心想不需要請他爹娘或其他人代為保密,只要能夠拖延個幾天,等他不必躺在床上養傷,她應該就不會注意到他受傷的事情了。
「只是一點小傷而已,但是怕你和你祖父多擔心,所以我才讓小李那麼說的。」魏呈睿開口解釋。
棠秋羽點了點頭,她對於小李那麼說的原因並不是真的那麼在意,只想知道他究竟傷得如何?
由於他身上蓋著錦被,她瞧不見他的傷勢,盡避擔憂,但總不能一把掀開他的被子來審視他的情況吧?
「真的只是小傷嗎?可是我听說你是遇到豹子了?」她語氣透著焦急。
扁是想到面對一頭足以致命的猛獸,她的心就狠狠揪緊,不敢想像如果當這樣的畫面真實地發生在眼前時,那會是多麼恐怖的情景。
「究竟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為什麼會遇上豹子呢?該不是為了幫我采藥草才踫上的吧?」
看吧!就知道她會這樣想,他就擔心她會感到自責。
瞥了眼她憂慮的臉色之後,魏呈睿對他的隨從說︰「小李,我有些渴了,想喝些溫水,房里的已經沒了,幫我重新去灶房帶一壺過來吧。」
「是。」
小李離開後,魏呈睿的俊臉揚起一抹略帶戲謔、像是在賣關子的表情,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一些。
棠秋羽疑惑地愣了愣,蓮步輕移地靠近。
一旁的雙喜眼看魏少爺似乎有什麼悄悄話想要跟小姐說,便機靈而識相地退到門邊去。
「怎麼了?」棠秋羽問。
「其實啊……」魏呈睿刻意壓低嗓音,說道︰「根本沒有什麼豹子,那都是我騙他們的。」
「嗄?」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棠秋羽一呆,有好半晌除了錯愕地看著他那彷佛惡作劇得逞似的微笑之外,沒辦法做出任何反應。
沒有遇到豹子?都是騙人的?
但是為什麼呢?他有什麼理由要編造這樣的謊言?
還有,既然大夫都來過了,那表示他真的受了傷,如果那不是豹子造成的,又是怎麼受傷的?
這些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浮上腦海,讓棠秋羽一頭霧水。
「我告訴你真相,但你保證幫我守密?」
望著魏呈睿那一臉認真的表情,棠秋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好,那我就告訴你。真相就是我在林間稍作歇息的時候,一時興起爬上了樹,躺在樹干上吹涼風,結果因為太舒服打起了瞌睡,一不小心失去平衡摔了下來,身上的那些傷,其實是被我壓斷的尖銳樹枝給劃出來的。」
「什麼?!真的嗎?」棠秋羽愕然瞪大了眼,心里半信半疑的。
「當然是,如果真的遇上了豹子,小李怎麼可能會沒事?」魏呈睿提出了一個有力的佐證。
「呃……說得也是。」
見她看起來不再有半點懷疑,魏呈睿滿臉無奈地嘆口氣。
「唉,打個瞌睡也能搞成這樣,我真是夠倒楣吧?」
「既然只是這樣的意外,為什麼要說是遇上了豹子?听起來多嚇人哪!」棠秋羽的語氣忍不住帶了點埋怨。
罷才乍听之下真是差點把她給嚇壞了,相信伯父和伯母肯定更擔心吧!為什麼他要那麼說呢?
魏呈睿的黑眸再度閃過一絲戲謔的促狹,說道︰「因為那一條條的劃傷,看起來真的挺像爪子抓出來的,而那麼說的話,我比較光彩啊!」
「光彩?」
這出乎意料的兩個字,再度讓棠秋羽瞠大了眼。
看著她生動的表情,魏呈睿臉上的笑意加深,眸光也因為閃動著一絲寵溺而顯得溫暖。
這個他從她還是襁褓中的女圭女圭就認識的妮子,性情單純得像澄淨的泉水,所有的情緒反應都寫在臉上,真是可愛極了。
「是啊!」魏呈睿煞有介事地開始描述。「想想看,我自己從樹上摔下來,被樹枝刮得滿身傷,听起來多窩囊、多狼狽!但如果說是和豹子廝殺纏斗一番,感覺不是比較英勇嗎?總而言之,這就是事情的真相。你剛答應過我要保守秘密的,可別說出去啊!」他笑著提醒,知道她是個守信的人。
棠秋羽皺起細致的柳眉,臉上的神情表示出她心里的不贊同。
「就為了怕自己不光彩,編造出這樣的謊言,害大夥兒為你擔心,真的比較好嗎?呈睿哥真是個笨蛋!大概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連腦袋也摔壞了!」一想到自己剛才那麼擔心,她就不禁噘起了唇兒,有些賭氣地抱怨。
望著她這樣的表情,魏呈睿的薄唇逸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到底誰才是笨蛋啊?」他近乎耳語的低喃。
事實上,傷了他的確實是一頭豹子,而非什麼愚蠢的樹上墜落事件。
包確切一點來說,剛才她其實一度猜到了真相,那就是他確實是在為她取得那株作為生辰賀禮的「飛龍草」時,突然遭受豹子的襲擊。
當時,他正專注於將那株珍貴的藥草掘出土壤,而小李被他遣到附近的山澗去汲水,一頭豹子突然低咆著從樹叢間竄出,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
幸好他學了幾年功夫,反應不慢,旋即以隨身的短刀與那頭豹子搏斗,刺中了豹子的月復部,那頭猛獸才負傷逃開。
必於這場由藥草所衍生出來的意外,他要小李對她完全緘口,因為他並不希望她為此感到內疚。
至於其他人,包括他的爹娘在內,也只知道他在山林里遇到了豹子襲擊——雖然事實上他連豹子都不想提,但那頭畜牲在他胸膛留下的爪痕實在不可能騙過大夫的眼楮——現在他身上的傷已經被包紮妥當,眼前的人兒也不會看見任何爪痕並從而察覺真相。
她永遠都不需要知道,為了幫她取得這株「飛龍草」,他這趟出門刻意多花了兩天的工夫在險峻的山林間仔細搜尋,就像他也一直沒有讓她知道,過去他曾經為她取來的一些特殊藥草,從來就不像她以為的那麼輕松容易就弄到手。
已經相處了十多年,關於這妮子的個性,他再清楚不過了。若是她知道弄來這些藥草是如何的大費周章,甚至有時還得帶著一點風險,她肯定會寧可不要那些藥草,不論它們有多麼的珍貴。
但也正因為他太了解她,深知她有多麼熱愛它們,而他喜歡看見她開心的模樣,所以他才一直刻意瞞著她那些「小事」。
他這麼煞費苦心,這沒良心的小家伙還說他是笨蛋?究竟誰才是感覺遲鈍的笨蛋啊?不過話說回來,這一切也是他刻意不讓她發現的,呵!
「我沒事的,真的不用擔心我。」魏呈睿微笑地轉移話題。「對了,稍早小李有將那株『飛龍草』交給你吧?」
「有啊!呈睿哥,我真是太開心了,謝謝你!」
一提到心愛的藥草,棠秋羽的俏臉上立即綻放出光彩,美麗的眼眸也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看著她那溢於言表的喜悅,魏呈睿也感染了她的好心情。他喜歡看見這樣的笑容,那讓人打從心里感到溫暖與歡喜。
「別放在心上,只不過湊巧在途中瞧見它而已,你若真要謝的話,就謝我的好運吧!」魏呈睿的語氣再輕松不過。
「好運?是啊,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發現它,實在太好運了。該不是呈睿哥為此用光了好運,所以才會因為打個瞌睡就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吧?」棠秋羽打趣地說,心里很清楚他一點兒也不會介意這樣程度的玩笑。
魏呈睿確實也只是笑著點頭附和,甚至還說︰「是啊!我最近上街恐怕得小心一些,以免一個不留神就跌進溝里哪!」
棠秋羽被他這番話逗得格格發笑了。
「希望不會那麼慘,不然我可會過意不去的。不管怎麼樣,呈睿哥受了傷,好好躺著歇息吧!」
「放心,我會的。只是一點小傷,很快就會好的。」
「希望如此。那我先回去了,過兩天再來探望你。」
魏呈睿目送著她們主僕離去,直到她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才將一直悄悄憋在胸口的一口氣吐了出來。
盡避他傷得並不算太嚴重,但被豹子的利爪抓傷還是帶來了無法避免的疼痛以及體力上的虛弱。
為了不讓棠秋羽發現,為了讓她相信那番他只是從樹上摔下來的鬼話,他剛才一直屏著呼息,努力讓自己表現出和往常沒有什麼兩樣的神色,但憋著一口氣讓他胸上的傷口又更疼痛了一些。
看來他真的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魏呈睿閉上眼,彷佛還能感受到豹子的利爪狠狠劃過他肌膚時,帶來火灼一般的痛楚感,不過當他回想起剛才在他眼前綻放的燦爛笑容,那些疼痛就奇異地一點一滴減輕,最後終至半點痛楚也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