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凌晨三點的馬路上,人車稀少。今晚,天上星子詭異的比地上的路燈來得閃亮。
驀地,刺耳的車了轉彎聲,劃破了清靜冷冽的空氣,以不自然、月兌序的方式在馬路上放肆的蛇行著。
車子內,谷貫中用力的將靠過來搶他方向盤的女人推開。
但一推開,女人便又嘻嘻哈哈的擠過來搶。她的目光渙散、精神亢奮,明顯的可看出是嗑了藥。
「別鬧了!再鬧我就對你不客氣!」他咆吼道,再度將擠上來的女人粗暴的推離。
他正努力控制車子,但這女人卻一直擠上來。他強忍著想朝她揮去一拳的沖動。
懊死!早知道她會在半路上酒醒,還吞了一大堆的藥丸,打死他都不會自告奮勇的要送她回家,更倒楣的是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煞車居然壞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女人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將方向盤往右一拉,車子猛地跑上了紅磚道。
「喂!」谷貫中嚇了一跳,費了一番勁將方向盤拉回,才不致撞上一旁的圍牆。
他臉色鐵青,額上爆出青筋,再也受不了的揮出了拳頭。
女人悶哼一聲,軟了興奮的身子,靠在車門邊不動了。
比貫中還來不及松口氣,又被站在紅磚道中央的人影給駭得倒抽了口氣。
「Shit!」他迅速的將方向盤往左邊打。
不知那女孩是被嚇傻了還是怎樣,看到車子朝她沖來,竟不閃也不躲,還是定定的站在那里。
雖然谷貫中已及時發現那女孩,也靈敏的做出應對動作,但車子右側仍然擦撞到那女孩。
「砰」那女孩應聲倒地,車子則在撞上路樹後靜止不動,,引擎蓋下冒出陣陣白煙。
比貫中將身體覆在座位旁女人的身上,在保護她不受傷害的情況下,自己的頭卻在強力的撞擊下,撞破了一個洞,鮮紅黏腥的血液沿著他的左太陽穴流了下來。
他放開女人,用力搖搖頭,想驅走暈眩感與痛楚。他還得看看外面那被他撞倒的女孩怎樣了。
忍痛著打開車門走下車,他用甩頭,抹去頰上的鮮血,搖搖晃晃的走到倒在地上的女孩身邊。
「喂?」蹲在她身邊,他輕推了一下。
沒反應。
他將她翻過身來。
大概是倒地時撞到,至于她的額頭腫了個包,四肢有些擦傷,有沒有內傷就看不出來了。
現在已經是寒冷的十一月天了,但女孩身上卻只穿著件薄薄的舊襯衫和條破舊的牛仔褲。
驀地,她頸子上的印記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眉頭緊皺的端詳女孩閉目的蒼白臉龐,實在瞧不出月夕的影子,便又伸手探向她的頸項,還是空無一物。
不會是她吧?他努力回想著五年前的那一個暑假,那名被「惡鬼烙印」的小女孩。
再說,當時月夕那小表雖然個小又歹命,但至少也細皮白肉,圓圓潤潤的,可是看這女孩,瘦得臉頰都凹下去不說,身子更是單薄得可以,一點也沒有十七歲的少女該有的豐潤模樣。
而且她身上沒有他給月夕的金項煉,月夕那小表不會敢不將項煉掛在身上的,充其量,這女孩只有脖子上的紅色胎記與月夕相同。
算了,還是先把她帶回去再說,然後叫谷徹過來看看,照他那種愛管事的個性,應該還跟于家有所聯絡,到時候就知道這骨瘦如柴的女孩是不是當年那名小女孩了。
*****
「你說自從那時起就沒再見過她是什麼意思?」谷貫中驚訝的問道,他額頭上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覆了塊紗布。
「隔年暑假我回去過,但于家在那之前發生了火災,雖然並無傷亡,但也沒人知道他們一家搬到哪去。」谷徹神情疲憊的答道。
接到貫中的電話,才剛入睡不到一小時的他便趕來了。
看過那女孩後,他也不敢肯定她是否就是當年的月夕,畢竟已經五年了,身長與外表都會有些改變,惟一令他們懷疑的,是她頸子上與月夕相同的胎記。
看來,一切只有等她醒來後再說了。
「火災?!」雖然覺得那棟腐朽的木屋燒了也不值得可惜,但谷貫中還是一種心驚。
照于家那種可列為貧戶級的人家,失去了惟一可遮風避雨的居所能搬到哪去?「村人說是月夕招來的惡鬼放的火,想燒死于家夫婦和她的弟弟。」谷徹轉述從繪聲繪影的村人口中听來的荒誕言談。
比貫中听了,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從鼻子里不屑的嗤哼了聲。
「說不定他們還覺得生不出兒子是她害的呢。」他說,「你也就這樣听了就走了?沒有去查他們搬到哪里去了嗎?」「如果你肯收心到公司幫忙,我當然就有空共尋找他們的下落了。」谷徹話鋒一轉,冷不防的將箭靶移到谷貫中身上。
比家的家族企業,現在已逐漸將重心移放到谷家第三代,也就是谷徹和谷貫中身上了。谷徹是因為他父親倒下,被迫在五年前提早參與公司運作。
而谷貫中自從去年自美返國後,仗恃著自己父親依舊健康無虞。一天到晚在外面游蕩,成天過著樂不思蜀的生活。
比徹冷眼瞧著堂弟。
他知道有不少女人迷戀貫中,而他的外表也的確有讓女人迷戀的本錢。
比貫中的輪廓比一般的東方人還要來的深,劍眉星目,鼻梁直挺,弧型優美的薄唇輕輕一勾,便會畫出一抹迷死人的性感笑容,再加上他天然曬成的古銅膚色,很少有女人不會為他純陽剛的男性魅力折服的。
比徹是個與谷貫中完全不同的典型。
虛長谷貫中三歲的他,在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們年齡的差距,但在舉止談吐上,谷徹所流露出來的穩重內斂,則是剛烈直爽的谷貫中所沒有的。
與谷貫中同樣高大的谷徹,身型卻顯得瘦長許多,長相斯文俊秀,沉思時,總會散發出一股略感憂郁的氣質。
雖然他將公司管理的很好,但他體內仍流著他已逝的母親那音樂家的血液。
他對商業並沒有興趣,而且覺得貫中的商業頭腦比他要好的多,奈何該從商的人卻賴皮的遲遲不肯歸隊。
貶中都已經二十二歲了,他不知道貫中還想自由多久。
而且,照他受歡迎的程度,還沒女人抱著孩子上門來找爸爸,這更叫自己訝異。
比貫中對堂哥不平衡的言詞,只是聳肩以對。
不一會兒,在樓上為那女孩診治的陳醫生下樓來了,身後跟著一起出診的護士。陳醫生是谷家的家庭醫師,今年五十開外,從小看著谷徹和谷貫中長大。
陳醫生一下來,谷貫中立刻請他坐下。
「陳伯伯,她還好吧?」谷徹問。
陳醫生的表情凝重,緩緩的搖搖頭。
「很不好,除了被撞到的擦傷外,我還發現她身上縱橫交錯著一些傷痕,新的舊的都有,而且她的營養嚴重不良,似乎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更糟糕的是她還有發燒的跡象。」他嘆了口氣,「我已經給她打了退燒針,也給她注射點滴,如果好好調養的話,過幾天應該就會沒事了。」說完,他帶著譴責的目光瞟向谷貫中。
比貫中一愣。
「你可別想歪,我又不是變態,她身上的傷不是我打的,我也沒把她綁起來不讓她吃飯。只是倒楣些去擦撞到她罷了。」看到陳醫生依然尖銳的盯著自己瞧,他只好舉手投降,「好好好,我會好好照顧她,直到她身體康復,這樣可以了吧?不過,你可不能跟我老爸打小報告。」他語帶脅迫的提出交換條件。
自從回國後,他就不顧老爸反對、老媽淚眼的搬出家里,而自在又不受拘束的供意見的必要,也對安慰貫中感到興趣缺缺。
自己這個堂弟的成長過程太順遂了,叔叔、嬸嬸對他這個獨生子的寵愛多于責備,加上外表出色,他幾乎沒有什麼受挫經驗。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基于他也想看看他這受盡寵愛的堂弟飽受挫折的模樣,他真誠的希望真能如陳伯伯所說的,早日出現個能克住貶中的女孩。
不期然的,他想起了五年前,燠熱難當的那日午後,月夕大口喝光貫中的柳橙汁時,貫中當時的表情。
他一定沒想到一向溫順的月夕也會有如此反叛的一面吧。
「你干麼笑得那麼詭異?」谷貫中狐疑的看著他,仍然氣憤難當。
「我有在笑嗎?」谷徹模模自己的臉。
「無聊。」谷貫中啐了聲。
突然,毫無預警的,一陣淒厲又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從樓上傳來。
*****
中秋節,好圓、好漂亮的月亮掛在黑幕上,被滿天星逗圍繞著。
月夕趴在木窗上,仰望星空。
她是天上美麗的圓月,爸爸說的,他說月夕就是圓月,月夕就是中秋,所以她以後的人生一定也會圓圓滿滿的。
她看著月亮,听著附近小孩放沖天炮的聲音。
兩個谷哥哥已經走好幾天了,要是他們還在的話,一定會找她一起去放鞭炮的,也許還能一起烤肉。
她好想他們。
突然,一個細微的聲音吸引了月夕的注意力,她離開窗邊,望向廚房。
不知道為什麼,廚房顯得異常的明亮。
是人!她站在廚房門口,屏息瞪著愈燒愈猛的火苗。
她轉身沖進以木板隔間的房間,一邊尖叫一邊搖動父親。
接下來是一片混亂,爸爸抱著她,媽媽抱著弟弟,他們什麼也來不及拿的就沖出屋了,因為附近沒水,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屋子被燒掉。
牽著爸爸的手的她看著大火,濃濃的黑煙遮蔽了星空,她看不到月亮了。
突然,媽媽發狂似的沖過來,對她拳打腳踢。
「都是你這禍害!都是你!是你放的火,是你想放火燒死我們,你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不去死?」媽媽邊打她邊咒罵,淚水、鼻水流了滿臉,直到爸爸沖過來將壓在她身上的媽媽拉開。
她全身無一處不疼,躺在地上喘息著,但還是看不到月亮。
一瞬間,猙獰的火舌不見了、濃煙不見了、星空不見了,亮晃晃的太陽掛在青主上,刺得她睜不開眼。
「月夕,快來呀。」是爸爸的聲音。
月夕自地上爬起,爸爸、媽媽和弟弟手牽著手,微笑的站在前方向她招手。
對了,今天是他們搬家後,第一次一起出來玩,她身邊的馬路上還有好幾輛車了疾馳而過,呼呼的感覺也不禁讓她興奮了起來。
她笑了,張開手朝家人奔去。
「鏘」她手上的十元硬幣掉到了地上,她愣愣的看著硬幣滾離自己,滾到車道上。
弟弟也看到了。他掙開媽媽的手,咯咯笑的跑到馬路上。
月夕看到一輛疾駛而來的貨車,也看到了沖到馬路上將弟弟推開的爸爸,貨車撞上了爸爸,發出一聲巨響」」爸爸睜著眼楮,頭上、嘴里不停流出比她的胎記還要-艷的鮮血……接著,溫暖的陽光不見了,無盡的漆黑包圍了她,她恐懼的抱著頭,一股沉痛的絕望再也壓抑不住的從她內心里,竄出了喉嚨。
月夕……模糊間,她听到了那淒厲尖叫之外的聲音。
月夕……月夕!有人在搖她,不要搖她,她好熱、好痛,不要搖她!*****
「月夕、月夕!」谷賈中粗魯的搖晃著在睡夢這仍然不停尖叫的女孩。
懊死!她這淒厲的叫聲已經快把他的耳膜給叫破,幸好他這里是獨門獨棟的設計,否則警察早就來開罰單了。
「你不能溫柔點嗎?」谷徹看不過去了,「還是我來好了,照你這種搖法,只會讓她的病情更嚴重。」谷貫中撥開他的手。
「不必!照你那‘溫柔’的叫法,就算叫個一百年她也醒不了,該死,她要叫到什麼時候呀?」嗓子都叫啞了還在叫!「我看她根本就不是那個小表,那小表蠢得連叫都不會!」他嚷道。
比徹早已聰明的捂起了耳朵,搖搖頭,表示沒听見他在說什麼。
「月夕、月夕!」谷貫中放棄了搖晃她,改拍打她的雙頰。
驀地,女孩睜開了盛滿驚恐的眼楮,並停止了尖叫。
那雙眼楮在她消瘦凹陷的小臉上顯得更大了。她茫然的目光停留在谷貫中臉上數秒,焦距慢慢凝聚……忽然間,她不知從哪里生出來的力氣,用力推開了他,滾下床後拔掉手臂上的點滴,在房間的角落里縮成一團,不停抖顫著。
她望著他們,眼神仍舊盛滿著無法言喻的驚懼。
比貫中和谷徹對視一眼後,谷徹嘗試的向前跨了一步。
女孩又縮了縮,就像恨不得將自己嵌瓖入牆里似的。
「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谷徹輕聲的問,怕嚇到她。
她只是縮在牆邊不停的發抖,並末開口。
「月夕嗎?你是不是叫于月夕?」谷徹又問。
女孩仍然沒有反應。
比貫中凝視著她。他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她絕對不可能是月夕那小表。月夕的個性才不會那麼軟弱又歇斯底里。
「說不定她是白痴。」谷貫中喃道。
他怎麼那麼倒楣,居然撞到了個白痴!比徹瞪了他一眼。
比貫中假裝沒看到,吁了口大氣。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他邁步朝躲在角落瑟縮的女孩走去。
比徹拉住他的手臂,「你做什麼?」「你希望她一直躲在那里嗎?」谷貫中銳利的反問道。
遲疑片刻,谷徹放開了手。
比真中再度朝女孩走去。當他彎下腰、伸出手要踫觸她時,她立刻激烈的掙扎了起來,揮舞著手臂、兩只腳也不停踢著,並且再度厲聲尖叫。
比貫中的臉上一連挨了好幾拳,肚子和兩腿也被踢了好幾腳,耳膜更是接近破裂邊緣。
終于,他火大了。
「閉嘴!」他失控的對她大聲咆哮。
意外的,女孩居然還真的安靜下來,不打、不踢也不叫了。
比貫中得意的朝谷徹那瞥了眼,而谷徹則是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女孩的反應。
原來剛才纏斗的人激烈,讓谷貫中貼在胸前的項煉就這麼滑出了衣外,在她面前晃呀晃的。
女孩伸出抖顫的手,抓住沉甸甸的煉墜,直勾勾的凝望著。
月夕,這條項煉是爸爸特地買來給你保平安的,你要一直戴著,不要拿下來知道嗎……月夕望著熟悉的菩薩煉墜,耳邊又響起父親曾給予的叮嚀。
「爸……爸……」她輕喊了兩聲,眼一閉,整個人癱軟的趴滑在地上。
比貫中毫不猶疑的就將她抱起,輕輕的放到床上。
「怎樣?」谷徹問。
比貫中依然將目光定在床上那張蒼白瘦弱的小臉上。
「不用問了,這世上看到我的項煉會喊出爸爸兩個字的,只有于月夕一個。」確定了她的身分,兩人心里同時浮現一個疑問。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