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後
一早,「好點子創意」就亂成一團,只因今天有一位大客戶要來,而且還是該公司的總經理親自蒞臨。
要是這件Case談得成,「好點子」的年終獎金就有著落了。在獎金的誘惑下,大伙兒如臨大敵般,個個嚴陣以待。
其中,一個長發白皙的女孩更是忙碌得以小跑步在動作。「雪蓮,資料都準備好了嗎?」這邊喊道。「好了,都在會議室里了。」雪蓮並未停下腳步,伶俐的閃過一只突然伸出的腳後,捧著茶盤繼續跑著。
「雪蓮,會議室有沒有整理干淨呀?」
「昨天下班前我又重新整理擦過了。」她提高聲音,免得問話的人听不到。
「雪蓮,記得泡茶!大老板已經到門口了!」有人再喊。
雪蓮用肩膀頂開茶水間的門。「我現在就泡。」話一說完,她清瘦的身影便消失在門後。
她小心又迅速的泡好茶,蓋上杯蓋,頂開門,捧著茶盤走了出來。
她看到他們老大正伴著一個西裝革履。高大挺拔的男人背對著她,往會議室走去,身後還跟了一票人。
大老板來了!她加快了腳步,跟在那群人身後。
雖然她只是個小小的行政助理,但這件案子的成功與否一樣關系著她年終獎金的多寡,她一樣想讓大老板滿意。
想起登門的債主、臥病在床的阿姨,她腳下的步伐更快了。
尾隨眾主管身後進門,她立刻謙恭的上前,微低著頭將茶杯由前座開始,逐一放置。
正當放下最後一杯時,一個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倏地響起。
「張總監,這位小姐是你們公司的員工嗎?」
雖然聲音低沉許多,雖然九年未曾听聞,但仍然輕易的喚起雪蓮的回憶,只是他話中的冷然比幾年前更甚。
緩緩抬起頭,當她對上東方傾陰沉的黑眸時,她僵住了,直覺的移開視線。
「是呀,」五十開外、頭發花白的張總監嗅到了絲不對勁,緊張的在東方傾和雪蓮之間來回望著。「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東方傾嘲諷的扯扯嘴角站起身來。
多位跟隨而來的主管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跟著站起來。
東方傾伸出手,張總監連忙伸手握住。
「抱歉佔用你的時間,關于這件案子我會好好考慮的。」隨即轉身朝會議室大門走去。
他高傲且目不斜視的走過面色蒼白的雪蓮身邊,她倉皇的往後退了一步。
「東方經理!請稍等一下……簡報還沒開始呀……」‘張總監在他們身後狼狽的追著。
十分鐘後,他無功而返的重回會議室,滿面烏雲的瞪著正默默流淚的雪蓮。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這件還沒開始談的案子失敗的原因是因為你!」他原本的破口大罵在看到她無助孤單的哭泣模樣後,瞬間轉為無奈。他嘆口氣,「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惹到東方傾呢?」
雪蓮只是搖頭,依然無聲的哭泣著。
當九年前她失去那個機會時,她就知道完了。
他是如此驕傲,他已給過她一次機會,而她錯過了,她寧願失去生命也不願錯過的機會……
而現在的東方傾已經不是昔日的東方傾,她作夢也想不到他會是鼎鼎有名的「華信實業」的總經理,更沒想到會有再見到他的一天。
她的背似乎又在隱隱作痛了。
看著更形瘦弱的她,張總監又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你跟東方傾有什麼過節,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勉強你,但是你要知道,這個案子是我跟好幾位創意組長,花了好幾個禮拜才完成的,現在跟華信的合作計劃泡湯,你叫我怎麼跟他們交代?」他沮喪的爬了下頭發。
雪蓮停止哭泣。沒錯,他是因為發現她在這里才會掉頭離去的。既然是因為她,就不該讓別人承受後果。
「我去找他。」她哽咽的說,眼里有著多種復雜的情緒,害怕。堅決、不確定、試圖勇敢……
張總監瞧了她一眼。
「你確定?」他是絕不願意看到自己的作品還沒被評賞就先被舍棄,既然問題出在她身上,那讓她去解決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不過,她抖得那麼厲害……
蹦起勇氣,雪蓮用力的點了下頭。
除了想挽回這個案子外,其實她還有私心,她想只要能再見到他,她總有機會能將九年前的失約向他解釋清楚,不管他願不願意听她說。
九年了,她以為記憶能隨時間沖淡,沒想到卻依然擱淺在腦海的一角。那……你什麼時候去,她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深吸了口氣。「我現在就去。」
以為見他很容易的,沒想到在「華信」的一樓櫃台雪蓮就遇到阻礙。櫃台小姐以她未預約為由,拒絕了她想見他的要求。
雪蓮失望的步出大樓,拉緊身上的舊外套,但仍抵擋不住凜冽的寒風。
因為冷鋒過境,這幾天每個人走在路上都是裹著大衣、縮著脖子。雪蓮身上所穿的是楊寶妹的外套,雖然樣式舊了些,但還算保暖。
只是短時間還好,三個小時下來,雪蓮已經凍得嘴唇發紫。
當大樓里陸陸續續走出下班的人們。雪蓮想,他應該也快出來了吧。
四個半小時過去,天色已經完全轉暗,她移動冷得僵硬的雙腳,打了通電話回家請看護阿姨的阿好嬸再多留一些時間,等她回家。
打完電話,她回到大樓門外,試著來回走動讓自己暖和些,並不時朝大樓里頭望。
終于雪蓮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反射性的她縮回了頭,整個背貼在大理石牆上。她閉上眼楮,深吸幾口冰冷的空氣,試圖調勻自己的呼吸。
在她尚未完全準備好時,東方傾已步出玻璃大門。他略停下腳步,立起大衣衣領,並扣起扣于。
雪蓮站在陰影處,所以他並未發現她,這計她有充足的時間讓自己的目光貪婪的流連在他身上。
在會議室的那一眼太詫異,也太匆促,只讓她見到那雙令她的心扉刺痛的黑眸。
如今,雖然只是側臉,雖然大衣掩蓋了他的體型,她仍看出這九年歲月在他身上所施加的變化。
當年的大男孩如今已是個成熟的男人了,深刻的五官更加深遂,修長的身材更加挺拔,而那雙今她一見鐘情的筆直長腿,雖然已由牛仔褲換成西裝褲包裹,但仍讓她的心不由自主的緊揪。
雪蓮兀自感傷著,直到東方傾再度舉步,她才猛地想起自己所背負的責任與使命,強迫自己邁開凍得僵直的雙腿,吃力的走向他。
「請……請等一下!」她對著他的背喊。
東方傾停下腳步,回過身來。詫異在他俊朗的臉龐上一閃而過,旋即隱去。看著因喘息而不停口冒白氣的雪蓮,他的神情冷峻且含著厭惡。
「什麼事?」他擰眉掃了眼腕上的表,不耐的問。
他的態度再次刺傷了她。她暗暗做了個深呼吸。「我是來拜-你,希望你能再給我們公司一個機會,我們公司的創意小組,為了貴公司的案子花費許多心血,所以我……」
「你就因為這樣所以才叫住我,浪費我的時間?」東方傾的聲音比空氣還要冰冷,轉身欲走。
雪蓮迅速的伸手抓住他的大衣,阻止他離去。
他被迫再次轉身,額上的青筋隱隱浮現。
她壓抑下害怕,勇敢的對上他的眼楮。「我並不想浪費你的時間,我只是不想因為你對我的怨恨而抹煞掉別人的心血結晶。」她話中的意思是不希望他這麼幼稚。
東方傾不怒反笑。
「怨恨?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他嘲諷的說。
「好,如果不是因為我,那你為什麼在會議室里,連片子看都不看就走了?」雪蓮乘勢追問。
東方傾看她的目光恍若她是個怪物。
「你以為誰可以跟曾把自己說得一無是處、體無完膚的人共處一室而不作嘔?雖然我說不恨你,但並不代表我忘了過去,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他輕柔的說,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忍不住發顫的冷笑。
雪蓮拒絕被他嚇退。
九年能讓他改變,一樣也能讓她改變,她不再是當年那個怯懦又唯命是從的十七歲女生,她迫切的想解釋,想讓他知道她那麼做的原因。
「當年的事我可以解釋,如果你願意給我……」時間兩字尚未出口,她的頸項便被一只大手給緊緊扼住。
東方傾牙關緊咬,額上青筋浮動,並不斷在手上施加壓力。
那是一種比恨更深的情緒……
雪蓮沒有掙扎,即使臉色已轉為青紫,她仍任憑窒息感襲上她……
這九年來的思念與煎熬,全在他恨不得掐死她的舉動中,不具任何意義了。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哀怨的幽光在黯淡的眸中流轉。
像是被雪蓮青紫痛苦的臉色給驚醒,東方傾猛地推開她。
她跌倒在地,因突然吸進久違且冰涼的空氣,而不停咳著。
東方傾等自己的情緒穩定後才又再開口。
「忘了告訴你,我這人最不喜歡人家提以前,你別再試圖考驗我的耐性。」他冷漠無情的脾月兌著她。
待感覺好些後,雪蓮費力的站起身來,左手仍保護性的撫著自己的頸項。
「好……咳!」‘她的聲音沙啞許多,喉嚨有如火在燒般。「那可不可以請你再給我們公司一個機會?如果真如你所說,是我太高估自己的話。」
「你在激我?」他的濃眉微挑。
「我不敢,我只是希望你多考慮別人的心情,別抹煞他們的心血。」
東方傾失笑。「真讓人驚訝,我居然會從你口中听到這種話。」他諷刺的況。
她默默承受他的嘲諷,未曾退縮一分。「請你給我一個答案。」她固執的直盯著他。
他凝視她半晌,而後垂下眼瞼不說話。
雪蓮因為寒風的侵襲開始發抖,再加上站在他面前,讓她更覺寒冷。
他施加在她頸上的壓力似乎還殘留著,讓她下意識急促呼吸著。
也許她真的是太高估自己了,他若對她還有感覺,肯定也是因陰晦的記憶所產生的。
想起當年,紅色的鮮血不停落下他臉龐的模樣,她不禁打了個冷顫。任誰被打成那樣都會想報復的,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他,她太大真了,競以為只要她解釋就能化解過去的一切。
他一直沉默不語,看來她是注定無功而返了。
才想完,就見他抬起頭來。她緊盯著他看,期待他的答案。
「要我答應給他們再一次的機會可以,不過我有條件。」他慢條斯理的說。
雪蓮一听,喜出外望,忙不迭的點頭。
「什麼條件?」只要他答應,她對一總監就能有所交代了。
「你必須辭職,我可不想再在那里看到你,那會影響我的心情。
喜悅的心情瞬間消逝,雪蓮的笑僵住了。
「怎麼,不行?那就算了。」東方傾說,轉身要走。
「等一下!」雪蓮伸手抓住他的大衣。「如果你要我辭職,我會辭職的,可是,她目露懇求。」可不可以讓我過年後再走?「
現在辭職她再找到工作的機會不大,沒有人願意在年終時再請一個新員工,就算有,也可能是先錄取,過年後才上班。
她需要賺錢,一天也不能休息,承受債主的辱罵事小,但阿姨的看護費與醫藥費是積欠不得的,她已經捉襟見肘了。「那這件事就過年後再說,你可以祈禱這段期間,這合約不會落到別人手上。」見她猶豫不決,他嘲諷的語氣又出現了。
「怎麼?只不過是份工作,也值得你這位千金大小姐如此留戀呀?還是我又打擾到你的興趣?也對,無聊時出來端端茶水、擦擦桌椅是挺愜意的,等到厭煩時再回家當千金大小姐,這種事你很熟練的。」
他不知道她目前的困境,自然不知道失去這份工作對她的影響有多大,只是他說的每字每句,都深深的刺進她的心底。
她不再奢望他會對她改觀了,既然如此,做人的基本骨氣她還是有的。
雪蓮深吸口氣。「我會在明天提出辭呈,也希望你能信守承諾,給我……他們一個機會。」她立刻轉身走開。
才一轉身,淚水便滑下她的臉頰。
她用力抹去,昂首闊步。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他不給她機會解釋是他的損失,他強迫她辭去工作,她應該高興,因為她對他的罪惡感不再那麼濃烈了。
她希望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的見面,因為從現在開始,她要將他從心里徹底抹去,重新自己毫無歉疚感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