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失陷「紫府神宮」的中原道上高手,懷著一腔鄉情,無不以小弟弟善待史莒,極盡
歡迎之誠,全無半點以老賣老的臭架子。
如果把這些人物放回中原道上去,東潘、西今、北劍等人大約只夠資格做一個馬前之卒
了。
現在遠滴異域,卻把這位小弟弟當作了手足之親,怎不令史莒這等聰明的人也禁不住受
寵若驚。
二十多年不見中原同道,那種企望的鄉情像洪水般向史莒淹來,你一言,我一語,七嘴
八舌,問得史莒昏頭轉向,真不如他們是問些什麼話,更不知自己答了些什麼話,只覺有如
浮沉在大海之中,四顧茫茫,一覺醒來,已是躺在自已床上。
窗外日過中天,原來已經過了一天了;回想昨夜,他真是醉了。
被無盡的友愛、真情把他灌醉了。
頭還是沉沉的,直想在床上再賴一會。
門外劈啪之聲,又響了起來。
史莒皺了皺眉頭,沒奈何應了聲︰「是素雲姐姐麼?」心中明知除了素雲,不會再有第
二人,這般應話法,顯然表示還想多躺一會兒。
素雲柔聲道︰「是婢子素雲!」
史莒道︰「有什麼事?」
「沒有什麼事。」步履輕輕地退去了。
她竟是這樣知情識趣,解語柔順。
史莒是侍候過人家的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當下翻身下床,自言自語,道︰「唉,我
也真該起來了。」話聲傳出戶外,房門呀然一聲推開,素雲聞聲而回,進人房內,手中又帶
了一份請帖,她一面將請貼順手放在桌上,一面就過來幫史莒穿衣收拾。
同時,關切地道︰「公子,您昨晚喝得太多了。」
史莒歉疚地道︰「一定很麻煩你了!」
素雲嫣然一笑道︰「婢子真高興能侍候公子,公子醉後德行真好,話也不多說一句,安
靜得像-個大姑娘。」
史莒心中一動,出門試她一試道︰「姐姐很失望是不是?」
素雲螓首低垂,羞答答地道︰「公子看錯了婢子!」
史莒暗笑了聲,道︰「姐姐可能是唯一不相同。」
素雲柳眉輕揚道︰「公子也看錯了谷中所有的女孩子。」
史莒笑道︰「昨晚我沒喝醉之前,看到的難道不是事實?」
素雲一仰頭,靈眸閃爍地瞧著史莒的雙目道︰「公子看到了什麼?」
史莒一嘆道︰「我看到你那些姐妹們的侍候,未免太…」
太什麼?他也感到羞于出口。
素雲信然一笑道︰「對她們的主人太親熱了是不是?」
史莒點頭「晤!」了一聲。素雲道︰「你知不知道,她們是他們的什麼人?」
史莒笑道︰「還不是像你和我一樣!」
素雲笑道︰「婢子說公子錯了,公子果然是看錯了。」
史莒一怔,道︰「姐姐你要我不相信自己的眼楮,除非有相當的理由才行。」
素雲正色道︰「婢子首先請公子澄清你的看法,‘煉谷’之內沒有半個婬婦,換句話
說,水性楊花之人,也絕進不了‘煉谷’,同時,公子也該相信這些寧願留在谷中,不到神
宮去任職的老前。
輩們的品格,他們會看得起婬娃婬婦麼?「
史莒搖頭嘆道︰「我不能不相信,但是我不懂。」。
素雲道︰「我告訴你,公子爺!她們都是他們的眷屬,要不哪有資格進入‘懷遠殿’,
婢子……婢子……不就不敢進去麼!’」
史莒大感意外,愕然道︰「這怎麼可能,而且,也顯得你的話前言不對後語。」
素雲道︰「我的話有什麼前言不對後語?」
史莒道︰「你不是說…,」
素雲懂了,截口道︰「但我沒說我們都是泥人木偶,沒有人類的真情,天長日久,長日
相處,發生了真摯的感情,正式定了名份,這是人倫之常,豈可一概而論。」
史莒皺眉道︰「但他們…」
素雲口快又截口道︰「他們也沒有什麼不對,六年下來,三次過關失敗,出谷無期,心
灰意懶,失望傷懷之余,寄情所愛,更是天經地義之事。」
史莒哈哈笑道︰「我真懷疑,他們怎能盲目生情。」
素雲黛眉輕顰道︰「公子的意思是說,我們值不得愛?還是說我們值不得信任?」史宮
道︰「這話你何必問我?」
素雲嘴唇含笑道︰「婢子出生也晚,沒有趕上侍候那些老前輩初來時的六年,但據一般
老姐姐說,他們當日的論調也正和公子一樣,同時也確能不動情懷,可是六年期滿,過關失
敗,加以對姐妹們有了深切的了解,才發生情感的。」話聲一頓,語氣一轉道︰「當然,其
中有很多現在還是王老五,但,他們對我們姐妹們的信任,卻是並無差別的。」
史莒搖頭道︰「這就更使人難以理解了。」素雲道︰「這有什麼難以理解,只因我們心
地光明,行為正大,一入‘煉谷’,心目之中就只有新主人而已。」
史莒似是抓到了什麼語病,笑道︰「你們心目之中只有新主人,‘紫府神君’容得了你
們?」
素雲笑道︰「紫府神君為什麼容不得我們,一心護主,這是紫府神君對我們谷中姐妹唯
一的要求。」
史莒滿月復疑懷地譏笑道︰「這麼說你們紫府神君對人倒真是一片誠心了?」
素雲道︰「紫府神君對各位不否一片誠心,婢子所知有限,不敢巧辯,至少婢子們都是
心無二用,只知服侍公子們,紫府神君既不要我們私地里監視公子們,婢子們也不敢把公子
們的日常生活,練功情形向紫府神君報告。」
史莒驚訝道︰「真的?」
素雲道︰「過去就有些姐妹們,不了解紫府補君的本意,想偷乖取巧,暗中向總管事報
告了有關那些老前輩的言行,結果,卻被紫府神君處以重刑,落得斬首示眾。」
史莒笑道︰「貴神君手段真是高明。」
素雲蹙眉道︰「公子為什麼總是不相信婢子的話,難道婢子還會騙你麼。」一陣委屈,
秀目之中,已是淚水盈盈。
史莒坦誠地道︰「一時之間,你要我如何斷然相信,姐姐不嫌性急了麼?」
素雲幽幽長嘆道︰「婢子錯了,事久見人心,公子總有一天會知道婢子沒說一句假
話。」
史莒道︰「我現在已經相信姐姐沒有說假話,只是不相信你們紫府神君的好意。」
素雲破涕為笑道︰「公子相不相信神君,那是另一回事,婢子只求公子相信婢子,以後
婢子就好做事了。」話聲一落,忽然想起了桌上的請貼,「啊!」了一聲,取起送給史宮
道︰「公子,今天是許老前輩七十五歲大壽,他老有帖子給你了。」
史莒展開請貼,見署名的是許一山,此老是谷內五許之一,也是五許之中年紀最大的一
位,在中原,聲譽了不得,不下于三九散人文尚義,昨晚就坐在史官旁邊,談得非常投機,
為敬老尊賢,史莒哪能不去拜壽。
張三的壽拜了,李四的壽不得不拜,大家都是道中老前輩,拜了李四的壽,更不能不拜
王五的壽……
「煉谷」之內,除了有做壽的風氣,更有什麼結婚紀念,入谷紀念,過關紀念,更還有
為父母做冥壽的……像鐵鏈一般,一環扣著一環,都是人情,誰也冷落不得。
「紫府神君」也真大方,大廚房的供應真是有求必應,天天準備好了數十桌酒席,高興
怎樣吃喝都可以,只要開口吩咐就行。
和氣老更是侍候周到,該有什麼紀念的主人,根本自己就用不著記,他就會替你辦得好
好的,連發請帖帶諸般中事,都無不有條有理,只等你去做現成的主人。
大家也習慣于禮尚往來,打發谷中空虛的歲月。
比中失陷的高手,加上史莒一總是一百三十位,另外再加上由婢女晉級的夫人,各種紀
念節日算起來,每年總在四百次以上。
史莒入谷以來,未及半年,已是參加了一百九十七次,超過了每天一次的平均數。
他沒有斷過酒,也就沒有醒過酒。
不要說練功夫,能保持一分清醒就算不錯的了。
這些日子來,素雲不僅照顧著他的一切生活起居,而且還得忍受他沒有來由的怒火,她
總是逆來順受,笑臉承歡,毫無怨尤。
史莒不是糊涂人,酒後夢回,每一想起自己的父仇,倚窗而待的慈母,過關的期限,恨
不得馬上死了就好。
這天他想到恨處,一狠心吩咐素雲,誰的請帖都不理,他要閉門思過,徹底檢討,從頭
做起。
他實在不能像那些沒了希望的老前輩一樣,寄愁懷于享受。
他剛狠心把話吩咐下去,素雲還是苦著臉送上一份請貼,道︰「公子,不巧得很,今天
偏是朱老前輩的百齡大壽,您不參加,只怕說不過去吧?」
朱如松二十多歲就入谷了,比他先入谷的人都死光了,目前,他是谷中資格最老的老前
輩,為谷中所有的人所尊敬愛戴。
得罪了他,等于得罪了谷中所有的人。
史莒要不參加他的壽宴,過去參加一百九十七次所建立起來的友情,都會因這次的缺
席,而一筆勾消。
所以,素雲不得不冒著挨罵的危險,以盡言責。
史莒嘆了一口氣,道︰「姐姐你認為非去不可麼?」
素雲道︰「婢子的話作不得主,一切還要公子自己作主。」
史莒道︰「這時,我想听听你的意見。」
素雲沉思了片刻,一臉誠懇地道︰「公子,婢子大膽說一句話,你這樣下去,只怕永遠
沒有出谷的希望。」
史莒雙楮一瞪道︰「姐姐你怎會說出這種話來?」
素雲淒然一笑,道︰「你還是不相信婢子。」
史莒驀地把握住素雲的柔美道︰「姐姐,我可以叫你一聲真的姐姐麼?」
素雲見史莒出手握住她的柔夷,先是一驚一喜,及听了史莒的話,才知自作多情,幽幽
一嘆,道︰「公子你這樣豈不折殺了婢子,何況,婢子今年還只有十九歲。」
史莒發育得早,加以飽經風霜,看來何止二十歲,素雲自然看不出來。
史莒笑道︰「小弟今年只有十六歲,我這姐姐叫得不錯的。」
接著,一揖到地道︰「姐姐認了我這親弟弟,弟弟今後一切,就都全仗姐姐了。
素雲秀目圓睜,在史莒臉上凝視了半天,輕輕地叫了一聲︰「弟弟。」
是失望,也是有勝于無的自慰,眸子里閃動著晶瑩的淚光。
史莒不敢與她正目相視,躬身道︰「多謝姐姐。」
行過禮後,接著道︰「除了姐姐外,小弟準備犧牲谷中所有的朋友,就先以朱老前輩做
榜樣開始,請姐姐替我回了他,從今以後,我不再參加任何宴會了。」
素雲點頭道︰「弟弟,你這樣決定很好,姐姐願意陪你受苦,但望你言行如一。」
史莒朗笑道︰「現在是姐姐不相信我的話了!」
素雲一面轉身向門外走去,一面道︰「你年紀太輕了!……」
一言未了,忽然「啊!」了一聲,像釘子一樣釘在門口。
同時門外傳入一聲蒼勁的語聲道︰「莒小弟,老夫只好親自來促駕了!」——
海天風雲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