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琳挖掘這條秘道,為了求快,完全是就土質松軟的地方著手,人既不夠,材料又少,洞道不整齊,不堅固,自是意料中的事情。因此,午後向準與小梅,雖已僥幸沖了出去,洞道中脆弱的部份,卻經不住那一炸,震塌了不少。幸而公孫啟做事一向謹慎,在听到向準述說經過後,非常不放心,混進人群,施展傳音入密絕頂功夫,把縣太爺支走,候人群散盡,前來接匝,天可就黑透了。向準當先領路,發覺洞道已經震塌堵塞,即著手清除。
遼東的土壤,雖不象黃河兩岸,黃土平原土性那麼粘,可也不是沙土,故塌陷的部份,也是成方塊的,這其間,自有不少空隙。公孫啟本就懷疑洞中,隱藏著賊黨高手,耳力又極銳敏,向準清除洞道,他就貫注全神,仔細諦听。他听到了小蘭和侯源的對話,也听到了葛琳與老賊的對話,雖然沒有听全,僅就听到的,已可判斷個八九。他判斷出葛琳的位置稍遠,似極安全,曉梅姊妹必然和她在一起。也判斷出老賊侯源,阻截在葛琳等人的進路上,仍有火藥,未曾使用。最後,听到葛琳先是要輕身犯險,判斷必已被曉梅阻止,而後才以接受屈辱條件,企求先放出慧莊三女。
他深知範鳳陽網羅的這批新人,多是一方之霸,心黑手辣,言而無信,實不足奇。
他怕慧莊與二婢上當,決定阻止她們妄動。事機急迫岔路中不及多想。便出聲要向準休息,由他來接手。他的原意,不啻告訴侯源,洞外來了人,教老賊心理上,多增一分顧慮,看老賊的反應,再作進一步打算。不料換來的卻是一陣爆炸。
「轟!轟!轟!」
炸的不只一處,也不象一兩箱火藥,威力之強,地皮都在動,煙塵土霧也從縫隙中沖了出來。弄巧成拙,既驚且悔。這不是他所希望出現的事情。老賊侯源似乎也不該這樣慌張失措。萬幸向準听到他的招呼,已經上來了。現在所擔心的,是曉梅葛琳等人,有沒有受到傷害?
洞里與洞外,情況完全不同,那空氣的排擠,那煙火的燻烤,那巨大聲響的震蕩,那土壤崩落的壓砸,變化瞬息,全出意外,事先沒有防備,事發無處躲藏,血肉之軀,怎麼消受得了?爆炸過後,緊接著又是一陣「轟隆!」地面上出觀了兩道溝。這還用說,兩條地道全被陷落的泥土,給填滿了,人如果被壓在下面,怎麼還能活得了?公孫啟一掠到了溝邊,頓足流淚道︰
「都是我害了她們!懊死的是我!」金遜勸慰道︰
「我們不來,老賊也不會放過她們,與公孫兄何尤?」陸浩接口道︰
「溝不深,大家一齊動手,快一點,也許還有救。」他一邊說,一邊已經動起手來。經他這一說,全都認為有理,也正要動手。向準道︰
「挖北邊這條溝,先挖西頭。」陸浩道︰
「向兄先前走的當是北邊這條洞道了?」向準道︰
「正是這樣,人多反而礙事,由我和陸兄先挖。」溝寬不過四五尺,的確用不著全動手。兩條溝並非平行,象一個鉤,向準與陸浩,清除的是尖部位,上層都是成塊的,有大有小,大的兩人搬,小的隨撿隨擲,進展異常快速。公孫啟審度形勢,估計老賊適才說話位置,大概就是鉤尖這個部位左右。曉梅葛琳等人與老賊之間,自是還保有一段距離,或許沒有壓在土下,果真如此,料還有救。
如此一想,心頭不禁升起一線希望。約莫頓飯光景,他與金遜替換下來向準、陸浩,就他們四個人,分成兩班,輪流替換,女孩子根本插不上手。隨在身邊的,僅有梅芬,靈姑和小梅,不見杜丹與姍姍。
她們去了何處?
如照日間經過情表,八成去盯孫允的梢去了。嗯,料必不會大錯。若然,萬一遇上範鳳陽,二女豈非自投虎口?大約半個時辰,終于開出一個拳大的缺口。啊!現出了洞道!這時正值公孫啟和金遜接第二班,欣喜之余,公孫啟禁不住呼喚道︰
「曉梅!二妹!」沒有得到應和。公孫啟的一顆心,頓時涼透底。金遜額頭青筋畢露,心里尤其著急,湊在洞口,提高聲音喚道︰
「琳妹!梆琳!我是金遜啊!」稍緩,一個微細的聲音答道︰
「你騙不了我,老賊,我不會教你好死的!」公孫啟辨出話聲,接口道︰
「是藍姊的嗎?的確是我和金兄,你傷的重不重?忍耐一會!我們這就下去。」奮力幾招,將缺口開大,這才看出沒有陷落的地方,內部也震塌得很厲害,洞道癱塞,聲音被隔斷,以致听來甚是模糊,不禁忐忑地問道︰
「藍妹,曉梅會靜禪神功,應該不會出事,怎不說話?還有向大嫂與葛姑娘姊妹情況怎麼樣?」縫隙中,陡然透出來幾道夜明珠光,接著傳來印天藍話聲,道︰
「我們都被泥土隔斷了,她們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快點把洞道打通,提防侯源老賊搗鬼。」公孫啟道︰
「我們這就進來。」向準、陸浩,也都下來幫忙開洞,沒有鍬鎬,唯一可用的,就是金鋼鐵手。最初往下開,不過開出一個象四五尺見方的深墟,現在清除洞道積土,得往上邊送。公孫啟首先月兌掉長袍包土,金遜等人照舊學樣,然後一包一包地往上拋。三個女孩子守在坑口,一包一包地接,傾完積土,再把衣服丟下來。就這樣連續不斷地往復運用,不消多久,終于開出來了一條僅供一人爬行的洞徑。公孫啟,與金遜,先後爬了進去。啊!印天藍被埋了半截,下半身完全壓在土里,口鼻間溢有血漬,顯然還有內傷。
鮑孫啟看在眼中,驚在心里,更不怠慢。小心翼翼地清除上邊的泥土和碎塊。
金遜從旁幫忙,好不容易把印天藍救了出來,略一檢查,似未傷筋動骨,只是一些皮肉之傷,暫時不能動罷了。公孫啟匆忙給她服了一顆內傷藥,協助金遜,繼續往里開。吉人天相,洞徑打通之後,僅小蓮首當其沖,被強風壓擠,內傷甚重,此時猶暈迷未醒。印天藍就是為了救小蓮,把人交給慧莊,抗托震落土塊,行動遲緩了些,自己反而受了傷。否則,小蓮縱有十條命,也非被壓死不可。其余的人,都沒什麼大影響,只是在變起之初,受到一陣難堪的窒息,耳鼓也受到強烈的震蕩,嗡嗡不絕,所以公孫啟最初的呼喚,曉梅沒有听見。老賊侯源到現在沒動靜,如非已逃,便已遭報。
唯有小蘭,生死下落不明。在目前情況下,不知火藥是否全爆炸?于是,也不能為了救她一個人,再教大家跟著涉險。
只有暫時離開,另想其他辦法。
印天藍不能行動,公孫啟責無旁貸,親自把她抱了出去,但是,爬行難免踫到傷腿,公孫啟顧慮到這點,就有那麼體貼,寧願自己吃點苦,仰面朝天,把印天藍平穩放在自己身上,就那麼慢慢爬行出去的。小蓮則是由葛琳帶著出去的。
海城縣的縣太爺,獨自在書房,坐著也不是,走動也不是,就那麼緊皺眉頭,焦慮不堪。入夜以後,又起了一陣劇烈的爆炸,炸得他心驚肉跳,也怒到了極點。整座縣城,也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商店提早打佯,住戶關門上鎖,甚至小孩子都不敢再哭,這成什麼體統?
守備部隊全體出動了,加強巡邏,加緊城防,那緊張的情形,就象賊人要屠城!最惱人的還是,全班捕快,宛如泥牛入海,一個也沒有回來,一點消息也得不到。「梆!梆!梆!」三聲更鼓敲響了。突地,他听到耳際話聲,心頭升起一線希望,不禁想道︰
「他是什麼人,那麼多捕快都不中用,他一個人能有什麼辦法?」想念未完,緊接著又听到有人敲門。「篤!篤!篤!」聲音是那麼輕,舉動是那麼知禮。縣太爺點了一下頭,親自過去把門打開了。一股無名怒火,陡升三千丈。敢情當門站著的,並不是他意料中的奇人,而是捕頭孫允,不言不動,不參不拜,象是個泥塑的土偶。縣太爺的氣,可就大發了,正待發作。適時,突又听到一縷蚊蚋似的聲音,響在耳邊,道︰
「孫允雖知內情,亦有苦衷,大人暫勿發怒,听他怎麼說,再定此人是否還能用。」語畢,寂然,並未現身,不知是否已走。
孫允卻是立刻還了魂,單腿下了一跪,道︰
「累大人久等了。」縣太爺听到暗中人語,神色略見松緩,道︰
「情形怎麼樣,進來說。」孫允跟了進來,待縣太爺落座,肅立一旁道︰
「卑職無能,未能擒到強人,請大人降罪。」縣太爺道︰
「葛家究竟是干什麼的,為何私藏火藥,家里養那麼多打手?你不會毫無所聞,有話實講,本縣替你擔待。」孫允又打了一個千道︰
「卑職先謝大人恩典。」縣太爺道︰
「不須俗套,你往來奔波,定也疲勞,坐著講。」孫允告罪坐下,道︰
「葛家當初建築時候的監工,名叫侯源,就是現在的管家,早年保過鏢,卑職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卑職以為他發了財,房子是他自己的,上前攀談,不解談出了禍。」縣太爺驚問道︰
「什麼禍事?」孫允嘆了一聲,道︰
「侯源告訴卑職,房主大有來歷,武功通天,能殺人于無形,警告卑職,不準多問,縱然有事,最好裝聾作啞,也不要管,否則,一家老小,性命難保。」收受賄賂的事,他沒敢說,秘窟也沒講。縣太爺道︰
「這麼一說,今天是仇人找上了門?」孫允道︰
「想必是的,這種江湖仇殺,雙方都是高來高去的能人,卑職連侯源都打不過,來的更不知是那路人,縱是賠進性命,也管不了,守備兵馬也對付不了這種人,甚至連面都見不到,大人有何求見?」縣太爺道︰
「全城都被驚動了,捕快一個也沒回來,身受皇恩,怎麼能不管,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你的職責?」沉默片刻,孫允道︰
「卑職斗膽,擬請大人申祥上稟,請府里派人。」縣太爺道︰
「要你何用?」孫允道︰
「白天的事,大人已曾目睹,卑職全力以赴,只落得目前這等狼狽相,力有不濟,奈何?」縣太爺道︰
「把你的家小即刻搬進縣衙,本縣代你去保護,還有什麼顧慮?」孫允驚然道︰
「大人既如此恩典,卑職再無話可說,謹將幼子托付大人,設有不幸,祈求代為撫養教育成人,卑職就感激不盡了。」縣太爺道︰
「你子即我子,本縣必不負所托,即刻回去,把他接來,你的建議,本縣也完全采納。」孫允道︰
「天黑以後那次爆炸,說明葛府地下,雙方可能還有人,請大人立即調派五十名兵丁,帶鐵鍬鎬,卑職去去就來,親自帶著他們去挖掘。」縣太爺詫問道︰
「你剛才不是說他們沒用嗎?」孫允道︰
「是的,卑職說過,兵丁的確無用,卑職的意思,也不是去捉人,捉也捉不到,而是把那批強人驚走,不要再驚攪百姓,辦法雖然不好,對地方也算有個交代了。」縣太爺想了一想,覺得這個辦法,是不得已而求其次,再要發生爆炸,紗帽恐怕都要戴不牢,便道︰
「你快去快回來,本縣還要親自監督。」孫允告退走後,縣太爺立刻派人,分頭準備,剛剛告一段落,耳際忽又傳來暗中人語聲,道︰
「大人勤政愛民,誠為一方之福。惟葛家佔地甚廣,昏暗之間挖掘,斷非五十名兵丁,所能為力……」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莊後塌陷部份,地下或尚有人,不論死活,當為雙方首要,彼等身手,頗不平凡,還望叮囑部屬不要貪功,枉送性命,驚走他們僅夠了。」縣太爺道︰
「俠士可否進來一敘,本縣還有甚多疑問,容面請教益。」
門外靜寂無聲,沒有得到回答。縣太爺親自開門出來相請,夜色沉黑,星斗滿天,哪里還有什麼人影,無可奈何,只好悵然回屋。傳語寄語的是公孫啟,救出曉梅印天藍後,恐杜芸和姍姍躡蹤孫允,再遇強敵,故又急急趕來縣衙。他另有打算,也怕糾纏不清,故未與縣太爺相見。
孫允回到家中,發現妻子已將幼子將霖兒喚醒,穿著整齊,還準備了一包換洗的衣服,在等著他,全感驚詫,不禁問道︰
「你怎麼會知道的?」孫妻許氏道︰
「剛才來了一位姑娘,說是縣太爺要收霖兒做義子,教我趕快準備,是不是真有這回事?」孫允道︰
「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許氏見他心神不定的樣子,甚是惶惑,道︰
「難道是假的?」孫允支吾道︰
「不假,我是問問她模樣怎麼樣,穿什麼衣服,有沒有帶著家伙?」許氏道︰
「年輕,樸素,一個姑娘怎麼會拿刀動劍?」孫允道︰
「她沒再說什麼?」許氏道︰
「你不問我還真忘了,她教我轉告你,今後要好好地做事,不準再跟藥鋪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孫允听到「藥鋪」兩個字,心頭已雪亮,道︰
「縣太爺待我這麼好,我怎麼能不好好地報答他。你關好門窗睡覺吧,衙門里還有事,今夜我不回來了。」背起霖兒越牆而去。他已明白,自離墳場,一舉一動俱在別人監視之下,幸虧沒再做欺心事,否則,腦袋早就搬了家;也很感激那個姑娘,沒有揭他的短。經過這次教訓,天良發現,以後他果然沒再做壞事。趕到縣衙,守備何澄也已帶人趕到。縣太爺見霖兒長得還很清秀,甚是喜親,親自交給夫人照管,然後帶著大隊,趕往葛家別業。天亮,陷落的部份,首先挖清了,下面埋著一男一女兩具死尸。跡象顯示,二人生前還發生爭搏,男尸背上還插了一把劍,女尸身上也有傷,已難辨清究為拳傷,抑是壓砸出來的傷痕。
女尸自是小蘭,孫允沒見過,就把她當成葛氏富孀,糊里糊涂結了業。房子貼上了封條,在逃凶嫌,案後查緝。那批失蹤的捕快,事後也都回來了,據說是被一蒙面俠士所救,異口同聲全都這麼說,不信也得相信了,隔了一夜,東城侯記老藥鋪後邊那棟新修建的房子,也被強人侵入,屠殺個精光,成了一宗無頭案。這是給小蘭報仇,也是給地方上挖去一個禍根。
鮑孫啟辦完這件事,才離開海城。
臘末冬殘,歲又雲暮,遼東地面,又已是風雪漫天的琉璃世界。玉宇瓊瑤,極是壯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冷了,山口鎮印記參場那個中途站,自去年被毒蜂雷登帶人縱火焚毀後,敗瓦殘垣,至今無人收拾,在風雪襯托下,愈發顯得淒涼破落。
站後小樓,由于距離倉庫稍遠,當時刮的又是北風,盡避未受波及,但煙燻火烤,一年未經打掃,外表看來,也已呈現殘破不堪,今夜就在這座小樓,里邊突然出現了燈光,雖然時間不久就熄滅了,可也已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今天是臘月初八,是過年的開始,世俗照例要吃上一頓臘八粥,僅管距離年底,還有半個多月,但在民間已洋溢著過年的氣息了。
初八這天,月亮還不夠半圓,冷月寒輝,卻已能把大地景象,清晰地映照在人們的視線之中。是有心人來了,一共是兩個,不,後邊還有隱隱藏藏,雖然看不清數目,但絕不全少于十個人,咦!敝了!前行兩人,剎那已近,赫然是人寰五老的老大上官逸,與追魂扇唐通,他們兩個人怎會勾結在一起?這簡直匪夷所思,想都想不到。山口站被包圍了,站外四周,全埋伏下了人。上官逸和唐通,這才來到了小樓前。追魂扇唐通以達樓下,揚聲喚道︰
「秦牧,你既冤魂不散,那就出來吧。」樓內立即傳出一個宏亮聲音道︰
「好得很,你就是請來天兵天將,老夫也非宰了你不可。」
樓門開處,隨聲走出一個魁梧老者,白發銀髯,面色紅潤,目光如電,相貌極是威猛,身後陸續走出一個少女與三個四五十歲的壯年人,分立老者左右。
老者自是秦牧,輕藐地瞥了唐通一眼,寒煞的目光,卻注定了上官逸,打量了半晌,道︰
「恕老夫眼拙,尊駕是哪一位?」上官逸隨口通了姓名。不料秦牧卻敞聲大笑起來,聲音中充滿了蒼涼與悲憤。上官逸覺得他笑得蹊蹺,詫異地瞥了唐通,意在征詢姓名有什麼好笑?唐通也是一臉茫然神色,似乎也不知秦牧為何發笑?上官逸不由無名火起,冷冷的說道︰
「笑罷,盡情地笑,等會叫你哭。」秦牧止笑道︰
「老夫是該哭。」上官逸愈加不解,道︰
「這總該有個理由?」秦牧道︰
「因為你不像。」上官逸殺機暴涌,道︰
「我就是我,何言像不像?」秦牧冷笑道︰
「何不問他?」「他」字自是指唐通而言。上官逸怒瞥唐通,目光中寒光愈盛。唐通強作委屈,道︰
「山主能中老匹夫商間之計?」上官逸冷哼一聲,沒再理他,移注秦牧道︰
「老匹夫還不下來受死。」秦牧道︰
「你可知道老夫的規矩?」上官逸道︰
「鐵面判官,心黑手辣,掌下從無活口。」「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秦牧氣極而笑,道︰
「唐通,你這個該死的畜性,不錯,老夫掌下從無活口,但所誅盡是象你這樣喪盡天良的東西,欺兄盜嫂,豬狗不如,小兒識破爾奸,不幸慘遭滅口,拿命來吧!」怒喝聲中,凌空撲下,駭人掌風,罩向唐通。唐通覷準奸機,追魂扇一揚,暗藏毒釘,猝告發出。陰險毒辣,于此可見。鐵面判官秦牧,縱有通天本領,在這種情況下,不能緩不能躲,「噗」的一聲,追魂釘立中前胸。怪事發生了。追魂釘向不虛發,發必見血,非傷即死。可是現在,這麼歹毒的東西,在秦牧前胸,竟然失了效,就象打在堅韌的皮革上,「噗」聲過後,反被撞落地上。秦牧不僅未傷未死,縱撲的身形反而更快,掌風也更見猛烈。
唐通偷襲無功,鐵扇倏然張開,一揮一劃,削卸來勢,人已倒縱二丈,游目瞥見上官逸,已被一女三男,圍在核心,不禁心頭鹿撞。秦牧腳落實地,一粘即起,再度向唐通撲擊而去。唐通內心有愧,不敢接戰,再次暴退,已經退到了瓦礫場上。秦牧邊追邊喝道︰
「你逃不了,明年今天,便是你周年忌辰,看掌!」左掌護胸,右掌如刃,斜劈肩頭,帶起一縷尖銳破空聲,駭人之極。唐通晃身避開道︰
「老匹夫,我已讓你三招,別逼人太甚。」咦,是他約了幫手,來找秦牧的,反說秦牧逼人太甚,這成什麼話?秦牧怎肯放松,又再追撲攻上。唐通見勢也不能再退。瓦礫堆,地勢高,埋伏在站外的人,最少有三面看得見,他自己不打,朋友怎肯幫忙?秦牧武功比他高,人又正直無私,早年錯殺秦牧之子,心里有愧,是以見了秦牧,未戰先怯。現在情勢所迫,他已無法再退,秦牧追撲攻到,他只好硬起頭皮,揮扇迎架,在他說來,的確好象是被迫。秦牧雙掌翻風,飛聲雷動,威勢無倫。
唐通鐵扇倏張倏合,時筆時劍,變化亦極詭異難測。
上官逸以一敵四,始終膠著在原地,但卻瞞不了明眼人,他是能勝而不勝,能突圍也不突圍。窺察四人武功門派?抑是別有用心?此刻誰也不知道。不過,唐通首先注意到了,眼珠一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邊戰邊想,愈想愈怕,不禁傳聲道︰
「秦老,快停手,也別再認真,你殺了我,你也走不月兌,不信,你偷偷地看一看那邊。」秦牧以為他要弄鬼,自然不信。唐通了解他的心情,又再傳聲道︰
「秦老,請相信我,當年的事情,不盡如傳言,但我也不否認有錯,自來遼東,更是大錯特錯,就算我死有余辜,孩子們都沒有錯對不?」藉避招閃身,給秦牧制造了一個機會。秦牧匆忙地偷瞥了一眼,但沒看出什麼來。再次交鋒,唐通說道︰
「秦老,听說過範鳳陽嗎?」秦牧心頭陡感一震,但仍攻撲不懈。唐通道︰
「此人就是,我跟他訂交很早,最近一年,不料變得比毒臂神魔還可怕,他現在必是恨我不該把你引來,也恨你識破了他的真面目,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我連同孩子們,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此地。除開西邊,全是我的人,合起來跟他拼一下,最少也要掩護孩子們逃走。」秦牧漸為所動,最要命的是,他已發覺後力有不繼現象。原因他知道,是受了樓中怪椅的累。看官如果回憶一下,當還記得紀秉南去年縱火之前,曾在椅子上布過毒,那是一種慢性的散功粉,遇熱即化,透衣入胃,傳遍全身,功力逐漸減退,終至消失。鐵面判官秦牧,不幸就中了那種毒。唐通可不知道,見秦牧掌勢雖緊,威力已不如初時強勁,以為他同意了,便道︰
「我退你進,向那邊移動,先把孩子們替換下來。」並且說了就做,迎拒兩三合,便閃退一大步。秦牧雖不相信唐通,也不完全同意他的辦法,無奈力不從心,再戰下去,勢必全難活命,便傳聲道︰
「老夫拼掉老命,截住小魔,你把我孫女救走,送交杜丹保護,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話雖是這麼說,心里卻在試探唐通,以觀反應。唐通慨然道︰
「不,我將功贖罪,截住小魔,你們祖孫逃走,如有可能,把犬子帶走。」這時,已接近另一斗場,秦牧忽然舍棄唐通,斜撲範鳳陽,道︰
「怡兒退下,你們不是他的對手。」唐通更不怠慢,亦夾擊而上,以行動表白了心跡。上官逸的確是偽裝的,身形一晃,便已退出十丈,嘴口發出一聲怪嘯,恨道︰
「唐通,有你的,本山主頭一次認栽,絕不親手殺你。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能不能生離山口鎮,還得再露一手才成。」秦牧,唐通合力追擊,他東移西晃,當真不還手,說完之後,竟然越過站牆,飛逝而去。埋伏在站西的人,也跟著他走了,剎眼不見蹤跡。他是不是範鳳陽?一舉一動,都透著怪異,教人不易捉模。秦牧,唐通,奮力追截,身法不如他快,眼睜睜地看著他從容而退,不由呆在當地。
秦怡以及雙方部眾,全圍攏過來了,異口同聲地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秦牧看了唐通一眼,苦笑道︰
「見過你唐伯父,過去的事有誤會,今後不準再提。」秦怡不情願地向唐通福一福。唐通則讓,只受了半禮道︰
「過去的事,非三言兩語可盡,以後我會向你有個明白交待,現在我們全在險中,必須合力,或有萬一生機,舒兒,先見過秦爺爺。」唐舒一揖到地,畢恭畢敬向秦牧行了一禮,秦牧頷首還了一禮,道︰
「上官逸是我小師弟,入門武功還是我代師傳授的,適才那個貌似上官逸,卻不認識老朽,一望而知是假。令尊說他是範鳳陽,老朽也有懷疑,除非從怡兒武功上看出師門來歷,惟恐上官逸聞知對他不利,別無解釋。不論如何,他縱非範鳳陽,也必是範鳳陽的得力膀臂是可以斷言的,天池事後,範鳳陽躲躲藏藏,所懼只有公孫啟,現在的行蹤,已為賢父子所知,犯了他的大忌,听那人臨去留言,顯有殺人滅口之心,是以令尊說,我們全在險中,一點不假,此非善地,還是及早離開為是。」經他這一解釋,大家算是明白了,縱然彼此之間,容或還有芥蒂,但在眼前,卻非通力合作,不能渡過難關,唐通道︰
「現在的情況,秦老前輩說的已夠透澈了,必要的時候,我與秦老前輩,阻截強敵,你們保護秦姑娘全力突圍,往投公孫大俠或杜場主,告訴……」適時,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哂道︰
「突圍,別作夢了,這塊地風水就頂好,祖孫,父子,還有朋友,就來個孝義雙全吧!」不待聲落,已有兩個人循聲撲了過去。唐通急道︰
「留心暗算!」哪知他還是喊遲了,已有一個倒了下去,但仍竭力喊出。
「毒藥……」還是毒藥暗器,眾人不禁大驚。
另外一人,立即靜伏不動,秦牧傳聲道︰
「敵暗我明,此刻不宜出去,先隱藏起來,等天亮再說。」立見人影閃動,剎那俱已達樓前。不實劇變人生!
巨響聲中,又是火藥爆炸了,範鳳陽好歹毒的心腸,他算準有一天,公孫兄妹會用這座樓,居然在樓下,也埋裝了火藥。
烈焰騰空,磚瓦齊飛,一炸之威,煞是駭人。幸而秦牧祖孫與唐通父子等人,俱隱身樓外瓦礫堆附近,僅是受了一場虛驚,毫發也沒有傷著,唐通震驚之余,道︰
「瓦礫堆恐怕也靠不住,還是躲開點好。」大家心里已無主張,聞聲即動,有的準備去車房,有的打算奔馬棚,秦牧宏聲喝道︰
「回來,炸過的地方最安全。」但是,小樓正在燃燒,如何隱身?驚慌,恐怖,無所適從,大家只好奔往各自認為安全的地方。秦牧與唐通,已經失了控制,火藥不比強敵,敵人再強,一對一不成,還可以兩個乃至三個拚一個,火藥埋在地下倉庫間,從地面上也發現不到,一旦爆炸起來,踫上了連尸首都落不到整的。誰能不怕?誰又知道何處埋的有死亡?威脅著整個山口站。就在大家心驚膽悸,精神幾乎崩潰的時候。第二次爆炸又已發生。這一炸,幾乎把大家的心,震出口腔外,然而這次炸的,既非瓦礫堆,也不是馬棚與車房,爆炸的地點在城外,從絕望的慘呼聲,還顯示炸死了人。情況發展,愈加叫人惶惑了。
火藥是範鳳陽手下黨徒埋裝的,而這次炸的,恰正是他埋伏在站外的黨徒。自己人炸自己人,豈不成了窩里反?這一發展,立刻影響到其他幾處埋伏,再也藏身不住,紛紛顯出了原形。鐵面判官秦牧早已忍耐不住,適時揚聲道︰
「跟賊子們拼了!」當先向西沖去。秦怡緊隨其後。他祖孫這一動,唐通父子及部眾,亦起而跟蹤,十多個人一條心,與其在站里擔驚害怕,何不拼個痛快的,埋伏在站外的人,紛紛趕往攔截。一場劇烈拼搏,就這樣展開了序幕,一邊志在殺人滅口,調配的都是精銳。一邊是死中求生,奮不顧身。秦牧聲出身動,起步處又在核心,秦怡與隨行三壯漢,僅錯一肩相隨,首先到達站西。
埋伏在站西的範賊爪牙有兩處,每處兩個人,偏巧適才炸去了一處,僅僅剩下兩個人。一個迎戰秦牧,一個以一敵四,力拒秦怡與隨行步眾。鐵面判官秦牧突圍之前,已看清四周埋伏匪徒,算準距離,拿穩主意,決定一舉突破,並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孫女與徒眾,最後毅然說道︰
「出站之後,務必在側翼匪徒趕到之前,一舉把二賊殺死,才能走得了。萬一不如預期,你們只管保護怡兒先走,我給你們斷後。」秦怡自是不肯不顧爺爺,單獨逃走。祖孫倆爭執了幾句,最後秦牧有了氣,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們不能全死在這兒,得留下一個報仇的,只你年輕,希望最大,突圍之後,往投杜丹或公孫啟,你不能讓我死不瞑目。」秦怡不敢再頂撞。他們祖孫一動,埋伏在北邊的匪徒,已從斜里追去。相差不過幾十步。甫越站牆,匪徒人少,怕截不住,迎面就是兩把暗器。唐通的追魂釘,都沒有傷著秦牧,自更不發生作用。秦牧停都沒停,便找上了右邊的一個,作了對手。老英雄謀定而動,出手絕不留情,雙掌齊揮,有如猛虎出押,只攻不守。右邊匪徒,亦非弱者,何況手中有劍。他見來勢過猛,不敢迎架,閃避正面,劍走偏鋒,斜刺腰背。秦牧視如不見,上左步,身形微向右斜,右劈左按,雙掌微弧擊下,破風呼嘯,威勢萬鈞。
右匪劍長,以為可先刺傷秦牧,雙掌不避自避,故原勢不變,且更貫力刺出。由于他貪功心切,反而上了大當。殊不知秦牧,為了防御唐通的追魂釘,精心特制五件軟甲,取材錦鱗蟒皮,普通刀劍難傷。右匪不知內情,劍尖中,如刺敗革,由于用力過大,而秦牧身形恰正右斜,不僅未能穿肌入肉,並且還往右滑了出去。事出料外,馬步也被自己的濁力,帶得浮動起來,再閃身躲避敵掌,那里還能如願。但听「啊」的一聲,右胸骨被劈折了三根,傷及內腑,僅僅慘號半聲,口噴鮮血,尸體便摔跌在地上。秦怡不願爺爺留下,故對付左邊的匪徒,也用出了全力,三個壯漢是秦牧的弟子,自與她同一心意。
左邊的匪徒強再狠,遇上四個拼命的,那里還能討得了好,右邊同伴的慘號,更使他分了神,被秦怡乘隙一劍,刺中前心,劍尖向下一滑,來了個大開膛。消滅二匪,雖僅兩三招,就這兩三招的時間,北邊的匪徒,已將迫近。同時,唐通父子也已越牆出來,但也把南邊的匪徒也引了過來。事前有約,秦牧自不能置唐通父子于不顧,道︰
「唐老弟,教令郎隨怡兒先走。」唐通原也與乃子說過,奈何唐舒不肯走。情急哪容耽擱,爭執中,還沒走出多遠,匪徒已全追了上來。秦怡本不想走,匪徒這一逼近,再走也來不及了。秦牧祖孫師徒為五人,唐通父子及部眾,原有八人,前在唐莊逃走時,一個斷臂沒有跟來,故現在僅有七人,合起來十二人,埋伏的匪徒,原有十六,死了四個,還有十二個,人數一樣,正是一對一的局面。
但是,勝負生死,決定在武功的高下,不是決定在人數的多少,事實上,武功造詣,無法相同,經驗,機智都有密切的關系,秦怡是是唯一的女性,也是年紀最輕的一個,火候不足經驗尤差,劇戰一起,她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她不放心祖父,秦牧更不放心她,祖孫兩並肩對敵,表面是一對一,實際是聯手拒敵,秦牧照顧她的時候多,秦牧這一分心,功力招術,俱都受了嚴重的影響,三十招一過,他首先了受傷,但不重,僅是左腿被敵人的劍尖劃破了一個寸許的口子。照理說,原無大礙。無奈骨肉連心,秦怡見祖父的腿上,血流不止,褲子都紅了半截,關心太過,無法專心對敵,情況就愈加不濟。
秦牧則是既驚且怒。驚的是祖孫倆可能難逃大劫。怒的是孫女不听話,不肯走,他們祖孫的對手,是兩個四旬漢子,看破弱點,攻得更緊,更狠,更辣,十招中,倒有七招攻秦怡,對秦牧來說,則無異攻心。一對一,秦怡原就不成,匪徒一變戰法,合力攻她,招式就更加散亂了。「嘶」的一聲,前胸被匪徒劃開一條大口子。匪徒就有那麼下流,勁力用的極有分寸,僅劃開衣服,絲毫未傷皮肉,但一出招運劍,則皮肉盡現,秦怡羞得面紅耳赤。
秦牧更是氣得須發俱張,幾乎吐血,利害是互相關聯的,秦牧祖孫這一落了下風,三個弟子就再也沉不住氣,他們與敵人,原本勢均力敵,互不相上下。這一心燥氣浮,頓時便落了下風,不僅無法馳援,自保都成了問題,唐通略佔優勢,發現秦牧祖孫狼狽情況,一陣猛攻,逼退對手,偷空放了一支冷箭,這是精鋼折扇中,僅余的一支追魂釘。二匪逼得秦牧祖孫,互相援應,卻又援應不了,得意忘形之余,疏于防範,立有一匪被追魂釘射殺。另外一匪,不由驚惶四顧,微顯呆怔,秦牧抓準良機,倏出鐵掌,斬斷他那陰損的右臂,同一時間,秦牧三徒之中,一個名叫馮愷的,急于馳援恩師,不幸失手,喪生在匪徒劍下。
迭連的慘呼,牽動了全局。追魂釘也引來惡毒的暗器。馮愷在師兄弟中居長,他的死,更使兩個師弟怒發如狂,兩把劍如有神助,威力陡增,霎眼之間,雙雙得手,把兩個頑敵,傷在劍下。
不約而同,找上了那個殺死馮愷的匪徒。
唐通只顧偷襲別人,疏于防範自己,忽覺肘關一麻,追魂扇失手落地,和他對敵的那個匪徒,站穩樁步,這時又已攻了上來,唐通右臂已不能動,但他豈肯束手待斃,左手迅疾拾起追魂扇,邊架邊退,形勢甚是危殆,他因替秦牧祖孫解圍,因而疏神受了暗算,秦牧祖孫來不及敷裹傷勢,便即趕來支援?其他幾處,也互有死傷,秦牧,唐通,無疑乃是核心,但他二人全都受了傷,僅管目前還能支持,時間一長,便對他們不利了。
激戰已由分散,逐漸向一處集中,這是唐舒暗中發動的,以為這樣,便可以互相策應。匪徒不知是何居心。似乎也有意促成他們這樣。在雙方意圖相同的情形下。很快便達成了各自的目的。驀地,場外夜影中,揚起來一個陰森聲音,道︰
「退守四角,用暗青子招待他們。」敢情暗中還有敵人。匪徒如斯響應,聞聲暴退,似有法度,快而不亂。秦牧道︰
「背背相倚,合力阻擋。」夜影傳來嘿聲冷笑,道︰
「看你們阻擋到幾時?間歇發射!」喝聲甫落,暗器已從四面八方,如雨射到。
一陣緊密的「叮叮!當當!」繁響聲中,但見寒光射來飛去。第一陣暗器,被打退了。陰森話聲又起,道︰
「鐵面判官,年老氣衰,失血過多,讓他歇一會。」秦牧肺都幾乎氣炸。唐通傳聲勸道︰
「秦老,這是範鳳陽本人,此人陰損歹毒異常,別中奸計。」
秦牧明知賊子是在氣他,平息胸中怒火,道︰
「呆在這里挨打,不是辦法,陣式不變,听我口令再一起動,往鎮里移,注意了。動!」當真動作齊一,九個人就象一個整體,一下子就移動五六步。他們一動,暗器又如驟雨一般,蝟集射到,仍被擋退了。夜影中人震聲狂笑道︰
「有意思,你們只要能夠這樣,連續移動五次,沒人倒下,本山主網開一面,放你們逃生。」唐通道︰
「你說話算數不?」夜影中人道︰
「你吃里扒外,罪無可恕……」唐通截口道︰
「我如留下,你能放過秦老祖孫不?」他已中毒藥暗器,自忖絕難活命,故類以必死之身,換取余人安全。秦牧雖知他已中暗算,卻不知中的是毒藥暗器,道︰
「老弟,死活在一起,用不著向他討饒。」夜影中人接口道︰
「人言鐵面判宮,義薄雲霄,言重如山,今日一見,果非虛傳,看在你這份豪氣,五次改為三次,只要闖得過去,連唐通父子一起饒。」秦牧哪會理他這一套,乘他說話分神之際,暗中發令,又快速地移動了一次。當然,發射暗器是另有其人,這次也照樣發射不誤。也不知出了什麼毛病,正西一面,也就是秦牧等人要去的一面,竟然沒見一發暗器。故秦牧等人這次更見輕松。夜影中人十分機警,忖知有變,喝問道︰
「是哪位朋友光臨?」一個寒煞的女人聲音說道︰
「我,月魄追魂。」夜影中人笑了,笑得是那麼輕狂而冷傲,道︰
「何不說掌底游魂。」寒煞女聲道︰
「這麼一說,你真是範鳳陽本人了?」夜影中人道︰
「是不是你不會過來自己看?」寒煞女聲道︰
「我過去容易,就怕你又要逃走。」夜影中人道︰
「笑話,本山主就怕你不替我生孩子,別的還怕什麼?」四周哄然揚起一陣暴笑。寒煞女聲「嘿嘿嘿」地冷笑著,自正西現身,徐步向場心走來,既不是男裝,模樣也不象曉梅,身旁還有一個少女,跟她同樣是丫環裝束,無法知道是誰?夜影中人也已從東邊現身,月光下,瀟灑飄逸,赫然是範鳳陽,可惜金玉其外,一肚子壞水。這時秦牧等人,已乘隙沖出包圍圈外,一面裹傷,一面注視場中發展,並沒走遠,顯而易見,必要時,可能還要為二女一臂之助。
雙方漸漸走近,氣氛也隨著緊張起來,時約三更,月正當空,彼此的身段、面貌越看越清。相距三丈,範鳳陽愕然止步,道︰
「你們到底是誰,別業怎麼樣了?」敢情就外表,範鳳陽已經看出二女,一個是小蓮,一個是小梅,都是葛琳貼身侍婢,故而連問。小梅道︰
「你又是誰?」範鳳陽細辨話聲,似是而非,再查面貌,也看不出化裝的跡象,心里愈發驚疑不定。沉聲說道︰
「別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神氣中,似對葛氏別業異常關切。小蓮悄聲道︰
「別業已破,主人已死。」範鳳陽詫問道︰
「誰是主母,琳姑現在何處,別業那麼多人,怎麼毀得了,是什麼人下的毒手?」小蓮細辨話聲和語氣,听出蹊蹺,再次壓底聲音道︰
「你真是範鳳陽?」範鳳陽道︰
「我是朱牧。」小梅哼了一聲,道︰
「你不是。」朱牧道︰
「不信你看。」隨手取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清秀臉龐。
小蓮認出果然是朱牧,不禁渾身抖顫,正待吐露真情。小梅突然喝道︰
「姊姊別上當,他不是朱牧。」更不多言,如電飄身,拔劍凌厲便斬。小蓮不料小梅如此激烈,攔阻已遲,駭呼道︰
「梅姊留情!」她怕小梅傷了朱牧,身隨聲動,起步便追。
卻不知情急之下,一聲梅姊,泄露了真象。小梅是曉梅化裝的,「小」和「曉」音同字不同,小蓮則是葛琳親自化裝的,故聲音象貌,十分逼似,曉梅的化裝也沒有問題,只是言語舉止,短時間沒有辦法學得象,尤其是那把削鐵如泥的絕情劍,如假包換,更瞞不了人。曉梅何等身手,何況勢在意先,葛琳雖然也非泛泛之流,卻比曉梅差了一籌,自然無法遍及,嚇得再次驚呼︰
「梅姊……」曉梅道︰
「他臉上還有一張面具。」範鳳陽原想裝到底,料定曉梅必會中途收手,那知曉梅眼尖,業已洞穿其偽,再不接架,勢必喪生劍下。但是,臨時變計,再想接架,又如何辦得到。總算小賊身兼正邪諸長,今天還不該遭報,匆促間,身形如電斜移,揮袖橫擊劍身。
「嗤」的一聲,絕情劍一吞一吐,衣破見血。範鳳陽嚇得亡魂喪膽,那里還敢再停,一聲淒厲長嘯,飄身如電循逃。曉梅一劍得手,報仇雪恨,就在眼前,怎肯輕易放過機會,騰身便追。驀地,斜刺里飛來兩條金色人影,截住去路,四件兵器,分取不同致命部位。兩個金衣人,用的都是同樣的兵器,左手鋼鞭,右手持劍,鞭封利劍,威力萬鈞,劍取胸脅,嘶風銳嘯。曉梅恨得銀牙暗咬,道︰
「為虎作倀,死有余辜,著!」劍翻銀浪,避鞭取人。她知金衣人,俱是小魔心月復死士,實力中堅,那里還肯容情,一式佛光普照,師門神宗絕藝,立告出手。
寒輝掣動中,一賊喪命,一賊齊肘斷臂。只一招,便將二賊傷在劍下,更不管斷臂賊人死活,又再追了下去,範鳳陽沖出場外,又遇小蘭和小菊,他此時已知道別業被毀,二婢俱是強敵偽裝,厲聲喝道︰
「擋我者死!」他傷的是左小臂,料知場外必然還有強敵截攔,逃循之際,已將兵器取出,厲喝聲中,分擊二女。那是一對精鋼短戟,通常都是一面月牙,他用的卻是兩面月牙,並且還都開了口,既鋒利、又沉重,也是為了對付公孫啟兄妹,特別打造的,乍眼一看,還相當威武與壯觀。
他沒有猜錯,攔路二婢是由杜芸和姍姍所偽裝。雙戟挾無比勁風擊到,杜芸左錕吾,右天龍,雙刃並起,涌射萬道霞光,截架而上。姍姍左右,嬌軀如電一劃,避開範鳳陽左戟正鋒,棄劍用指,冰魄神功已隨勢發出,分點鳳尾精促二穴。
範鳳陽的為人,雖已壞到極點,武功識見,卻已高達巔峰,只一眼就已看出杜芸用的,是牧野飛龍威懾江湖的成名兵器,施展的卻又是玉龍劍影留傳至今的天山絕藝。這一招劍法,杜芸去年曾使上官逸亡魂喪膽,丟掉一件兵器,才逃得活命,事後範鳳陽也曾從上官逸口中听說過。今天看來,威力似較上官逸形容的還要大。範鳳陽偷學過天山絕藝,這一招他也會,自然難不住他,拆解封攔他都辦得到,心里不禁暗暗冷笑,正要說︰
「班門弄斧。」忽覺一陣奇寒上身,三九天本來就冷,而這陣奇寒,更具有刺骨裂胃,凍凝血液的感覺。不用再看,僅憑直覺,他就已知道這個偽裝小菊的少女是誰,以及出身門戶與襲擊的部位了。適時,耳中諛又傳來心月復爪牙的絕命呼聲,忖料曉梅轉眼就到。光棍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這些變化,在他腦海之中,不過就象電光石閃那麼一剎,實際上,他和杜芸一招都未滿,姍姍指力也未及身。範鳳陽就有這麼機警,這麼狡猾,反應與決斷,就有這麼快,一覺不對,馬上變計。這時右手戟已到半途,下擊之勢不變,又加了兩成力,進步欺身,左手戟反撩而上。但听一陣金鐵交鳴巨響,霞光驟斂,杜芸退了兩步,胸前起伏甚劇,地面上遺落一枝戟,範鳳陽已從二女之間,飛身而去,姍姍冰魄神指,自然也告落空。
「三姊,你受傷了?」姍姍關切地問,她以為杜芸受了傷,不敢遠離,沒有追去。曉梅和葛琳接踵趕到,不禁吃了一驚,道︰
「三妹,你臉色好壞,是……」杜芸已緩緩過來氣,道︰
「不礙事,血氣微覺浮動,現在好了,追。」曉梅怎肯相信,道︰
「小賊今非昔比,單打獨斗,我們都不成,尤其不能跟硬較硬,原定計劃,已經行不通了,好在窩巢已得,不怕他逃上天去,且等啟哥來了之後,再犁庭掃穴。」原來她們離開海城,按照葛琳的預計,化裝前來佯作向小賊報信,就便行誅,為江湖除害。自然,葛琳芳心中,更急于偵察朱牧的生死下落,活著救人,死了報仇。公孫啟帶人隨後打接應。
從捉到的幾個活口,訊知範鳳陽在神兵洞旄東,還有一個落腳處,只知地名叫作「蠍子溝」,卻不知道正確位置。
哪知勉強到了遼東,就不能再走了。原因是印天藍的腿傷,表面似是無礙,但一行動,便奇痛徹骨,公孫啟原想把她送回錦州,又怕四女斗不過範鳳陽的機詐,何況對付範鳳陽的毒藥,也少不了印天藍。左思右想都覺不妥,便留在遼東,替印天藍徹底檢查,診治,如以今天醫學眼光看,印天藍傷的是腿神經,將養息三天,才能恢復行動。這就是她們今天來到山口鎮,以及公孫啟大隊落後的經過情形,否則,範鳳陽今天就得遭報。葛琳心里雖急,但範鳳陽已失影蹤,而蠍子溝究在何處?也得找熟悉地理形勢的人打听,是以不便說什麼。曉梅道︰
「這個地方我來過,還有熟人,我們先到鎮上去吧。」于是,四女便折身回鎮。秦牧,唐通,受人之恩,怎好一個「謝」字不說,就這麼揚長一走。他們沒走,不敢走,也不甘心走。
經過這次事件,他們心里明白,範鳳陽更恨他們了,只要緩開手,就必定要找他們算賬。範鳳陽一日不除,他們一朝難安枕席,何況還死了人,也不能白死,要報仇,自己的力量不夠,眼前不就有能制服範鳳陽的人,基于這幾種因素,他們都沒走,一部份人清理死傷,一部份人在遠處了望。四女芳步姍姍,裊娜走來。秦牧祖孫迎了上去,秦怡一福道︰
「多承四位姑娘來得適時,救了我們祖孫性命。」四女閃身避開,曉梅道︰
「姑娘快別這麼稱呼,我們年紀都差不多,如不見外,姊妹相稱就可以了。」轉向秦牧道︰
「前輩因何與範鳳陽結怨?」秦牧長嘆一聲,道︰
「老朽祖孫根本不認識他,何來怨尤!」接著便把經過情形,大致說了一遍,卻把對唐通仇恨,改成誤會。
曉梅道︰
「唐莊主現在何處?」秦牧道︰
「他中了毒藥暗器,現已暈迷不省人事。」曉梅驚道︰
「中的是什麼毒藥暗器,請帶我姊妹過去查看一下。」秦牧喜出望外,道︰
「姑娘能夠救治太好了。」曉梅道︰
「稍微懂得一點皮毛,並有上好解藥。」根本沒多遠,說著話已經到了唐通身前,傷在手背,一眼即可看到。姍姍嘴快,氣道︰
「又是這種害人的東西。」秦牧奇道︰
「姊姊也知道?」姍姍道︰
「這是黑蜂刺,本身就有毒,又經過劇毒錘煉,其毒無比,我哥哥姊姊都受過害,怎麼不知道。」曉梅已經取出丹丸,傾出四顆,道︰
「唐莊主服兩顆,尊駕也服兩顆。」原來唐舒發現毒刺,用手拔取,不料也中了毒,手指已呈黑紫,並且也微現腫脹。唐舒接過丹丸,道︰
「敬謝女俠厚賜,在下唐舒,這是家父。」曉梅道︰「少莊主無須多禮,先把丹丸服下,稍待到鎮上,找到歇腳的地方,還得用外敷藥理。」唐舒又再稱謝不已。于是,曉梅引路,眾人攜死扶傷,向山口鎮走去。匪徒雖已逃散,難免潛蹤暗算,大家一邊走,一邊注意左右動靜。將及鎮口,杜芸已有所覺,飛身撲了過去,不料撲了個空。這樣一來,大家便提高了警惕,進鎮以後,曉梅領著大家,一直去張胖子面店。連敲了幾下門,無人應聲,曉梅不耐,越房飛了進去。敢情自去年事變以後,張熙和關洪父子,雖然都沒走,這家面店,可一直沒敢再開,曉梅進去,找不到人,只好把店門打開,道︰
「張胖子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屋子里盡是土……」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有人接了口,道︰
「你們是什麼人,半夜三更,怎麼可以隨便佔別人的房子?」曉梅細心听,待那人把話說完,她已約略辨出口音。道︰
「你是關管事對不?」那人道︰
「姑娘是……」曉梅哪有這份耐性,道︰
「連我的口音都听不出來了?」忽听一個女聲道︰
「是公孫公子嗎?」斜對面一家店門打開了,里面走出四個人,領頭的關洪、張熙,後邊跟著的是關兆祥與小環。關洪搶先一步,仔細凝注曉梅半晌,方才施禮告罪道︰
「老奴該死,公子換了這身打扮,模樣也變了,是以不敢招認。」環顧四女一眼,又道︰
「哪一位是我家場主?」他認為印天藍也在四女之中。四女中一人,笑著問道︰
「听得出來我是誰嗎?」小環道︰
「你是穆小姐,那對聰明的大眼楮,瞞不了我。」那人果是姍姍,笑道︰
「你也不笨,大姊又受了傷,走得慢,還沒到。」關家父子又是一驚,正待詢問詳情,遠處已經有人接口道︰
「誰說我沒到?」眾人循聲望去,斜月將沉,只能看得出,來的人很多,卻分辨不出面影,曉梅沉聲道︰
「這邊是印姊姊沒有錯,留神那邊也來了。」公孫啟伴著印天藍,剎那已經走近,小環拉著關兆祥,已經歡悅地迎了過去,另外一邊的來人,卻將身影,倏然隱去,氣氛頓時又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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