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冷月。
「沙,沙,沙!」這是一條幽僻的小路,腳踩枯葉的聲音,正是從小路上傳出來的。
太出人意料了,這些是什麼人,竟然敢走在這條小路上。
路,本應就是被人走的。
但明白內情的人,卻不會這樣認為的,那些經過這條小路路口的知情人,每每總是心驚肉跳。
小路並不長,只有三十來丈,盡頭是一間小屋,用籬笆圍成了不大的小院。
路,極為普通;小屋,極為尋常。
「血殺人魔」宰仁。
一個充滿了血腥,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獨行老魔,其名聲令武林中人談「虎」色變。
一樣的寒風,一樣的冷月。
「沙,沙,沙,」腳步聲很有韻律,走得很穩,很堅定,充滿了自信。
人影到了院門前,沒有絲毫的猶豫,他伸手推開了如同虛設的院門。
推門的手依然很穩,人跟著走進。
「嘿嘿,有貴賓臨門,好!好!」
房門在連續兩個「好」字之後突然打開了。
門里,是一個鷹鼻虎眼的凶惡老頭。
「咦?」老頭慘白的臉上出現了驚疑之色,不由得收回欲出殺意,打量起院中的人來。
院中,那人屹立如岳峙淵亭。
從「血殺人魔」驚疑的臉色中可以看出,院中之人一定大大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的確是太出人意料了,不論你用什麼詞來形容血殺人魔的驚奇神情,都不會過分的。
黝黑的臉上,一雙明眸閃爍著光芒,高挺的鼻下那很有吸引力的嘴唇,還掛著一絲笑意。
那是自信!
血殺人魔宰仁第一次改變了逢敵便殺的作風,好奇地走出房門。
只要是人,都會有好奇心,好奇心一生,誰都弄一個小落石出,以滿足好奇心。
就是名動武林的好手,也不敢無所畏懼地站在這院中,要不然血殺人魔也不會住在這里多年而無事的。
這年輕人如此地站在院中,就已經夠了,已足以使這老魔頭產生強烈的好奇心。
血殺人魔宰仁打量了眼前這年輕人片刻之後,道︰
「小子,大概你走錯了地方吧,你知道你現在站在什麼人的院中嗎?」
「什麼人?」
宰仁冷冷一笑道︰「血殺人魔!」
老魔頭並不避開自己的每號,相反的,他還很滿意。
血殺人魔又「咦」了一聲。
出乎他的意料,年輕人听了他的名號之後,並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樣,驚惶地落荒而逃或者跑下來聲淚俱下的乞求饒命。
那樣,他就可以在狂笑聲中,毫不猶豫地出手殺了他,這一直是他最喜歡的殺人方式。
相反的,年輕人的嘴角又往上翹了一些,加強了一絲笑意中的輕蔑。
而後,他嘴里終于蹦出了兩個字︰
「很好!」
血殺人魔一愣,奇道︰
「什麼意思?」
「很好的意思,就是我沒有找錯地方,也沒有找錯人,所以我說很好。」
驚愣,狂怒,平靜,冷笑。
血殺人魔在一連串感情變化之後,臉上已露出殘酷的笑意,透出濃濃的殺機。
「你知道後果?」
「死!」年輕人重重地吐出這個字。
「很好!你得死!」血殺人魔殘酷地哼道,他已準備出手,不打算再盤問這小子受何人指使,因為,那已無關緊要了。
年輕人依然那樣微笑著道︰
「死的是你。」
血殺人魔出手了,而且是迅疾出手,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結束這平生頭一次遇到的場面。
所以,血殺絕學中最凌厲的一招出手了!
漫天的血殺掌影,漫天的血腥氣,漫天的死亡氣息,勾魂無常已然在等待拘命,好向閻王交差了。
年輕人沒有動,依然那樣站著,他知道什麼時候應當出手。
因為,一年以前,他就知道選擇什麼時候出手了。
眼前的一切,都如一年以前所料的,絲毫沒有出入,他必須等待,等待那練過無數次的最佳出手時機。
血腥氣已經及體,漫天血手在眼前晃動,他不禁為之一懍,這魔頭的真才實學的確驚人。
他心中趕緊一振,最佳時機已經來了,絕不錯過,這句話不知听了多少遍。
毫厘之差,躺下的將會是自己。
年輕人右肩微動,抽劍,刺入。
他之所以「抽」劍,是因為他的劍根本無鞘,不能稱之為拔劍。
這一切動作都是在電光火石之間一氣呵成的,這練過無數次的動作,他閉著眼楮都能完成,因為,他整整練了一年。
從血殺人魔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震驚,不相信和絕望。
自己的血掌明明已經觸及年輕人的衣裳,可是就在觸及衣裳的同時,本應發出的暗勁卻沒有發出來。
為什麼呢?
老魔頭低頭一看——
劍,正插在自己的胸口上,而且,是一柄木劍。
毫厘之差,送命的對象卻換了位置。
年輕人臉上的笑意沒有了,當他抽出木劍,血殺人魔的尸體已噴血倒地。
他感到有些作嘔,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殺人。
木劍,又插回了腰間。
他默默地又踏上小路,腳步依然很穩。
師父的交待他完成了,而且辦得很出色。
以後,面對他的,將是詭譎的江湖……
XXX
洛陽,巨商富貴,王孫公子雲集的地方。
時下,正是午時。
洛陽各大酒樓正是生意最佳的時候。
但生意最好的,當屬號稱天下第一小樓的「小小樓」
了。
門前,等候吃飯的人已排成了長龍,幾乎阻塞了交通,天天如此,所以,官方不得已,每天在此維持秩序。
這號稱天下第一小樓的「小小樓」不但不小,而且佔地極廣,可稱得上洛陽之最。
那何以稱天下第一小樓呢?
原因乃是「小小樓」的格局很小,整個酒樓的房間都很小,每個房間只能放一張桌子,有的甚至只能坐一個人。
這樣的格局當然給人不少方便,所以「小小樓」生意很好,但生意好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就是可以賒帳,而且還會替客人保密。
這年頭,死要面子的人還真不少,看門前的長龍就可以知道了。
有錢人當然不會排隊,他們總是先遣人預定座位的。
所以,洛陽無人不知「小小樓」的樓主賈渺賈爺的大名。
李木劍喝完最後一口酒,吃完了最後一口菜,然後他擦了擦嘴,等待賈渺來記第十二次賒帳。
與前十一次一樣,賈渺很適時地走了進來。
「李朋友,還滿意嗎?」
李木劍清楚地記得,從第五次起賈渺就這樣稱呼他了。
李木劍一笑,道︰
「很滿意,賈朋友!」
賈渺同樣清楚地記得,這是李木劍在第八次來的時候,開始這樣稱呼他的。
賈渺自己也弄不清楚,從他第一眼見到這位腰插無鞘木的李木劍時,就覺得他是個應當交的朋友。
至于為什麼,賈渺的回答只有二個字︰
「感覺!」
賈渺微微一笑道︰
「李朋友,兩銀子,老規矩。」
李木劍一笑,沒有說話。
一兩銀子,是「小小樓」的最低消費。
賈渺拿出帳本又加上一筆,總欠十二兩銀。
李木劍又笑了笑,起身走了。
與前十一次不同,李木劍沒再多說一句客氣話,賈渺心里知道,這個朋友交定了。
李木劍徘徊在街上,他心里同樣也清楚,這個朋友是一定要交的,而且值得交。
為什麼?
回答是一樣的︰「感覺!」
男人與男人之間,有時也會「一見鐘情」的。
李木劍不知不覺地已在街上繞了一大圈,現在最要緊的是賺銀子,欠帳總是要還的,還要吃飯。
李木劍不由得苦笑起來,真是一文逼死英雄漢。
苦笑歸苦笑,感嘆歸感嘆,大丈夫總得能屈能伸才行。
突然,李木劍的視線落在一群人身上,一群人正圍著一張告示,有人在看過告示之後,就急急地走開了。
李木劍不由走了過去。
他目力極佳,雖然被人群隔得較遠,但告示上的字仍看得很清楚。
版示上寫的是︰因本鏢局新開不久,人手不足,現接一宗生意,需招募二十名臨時人手。條件優厚,紋銀百兩,先付定金五十兩,事後再付五十兩。下面署名是「震遠鏢局」。
文字雖然通順,卻很粗俗,一看就知道出自武人之手,這鏢局看來的確是新開的,要不然寫告示應當是師爺之類人的事。
身旁有人道︰
「大哥,這條件倒是挺優厚的,我們去不去?」
另一個聲音道︰
「不去是呆子!」
兩人都不是呆子,所以,當李木劍扭頭看二人時,二人已走得無影無蹤了。
李木劍很願意做呆子,可是目前的境況,他又不得不放棄做那樣的呆子。
由于這告示,「震遠鏢局」很容易就找到人了,看來不願做呆子的的確不少。
門面本就不大的「震遠鏢局」,幾乎已看不見大門在那兒,看來,要想爭得這二十名之一的位置也不容易。
李木劍自然有李木劍的辦法。
在宣布報名開始時,在人們往前擠的時候,共有三百四十九人捂腳狂跳起來。
于是李木劍第十九個拿到五十兩銀子和一個腰牌,滿意地擠出了人群。
那三百四十九名捂腳狂跳之人,雖然怒罵不止,卻也不知是誰干的,人太多,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了。
天色黝黑,街上卻有如白晝。
此刻,才是洛陽最熱鬧的。
「小小樓」當然是洛陽熱鬧的地方。
還是那間屋子,李木劍與賈渺正相互注視著。
欽佩,相知,真誠,一切盡在四支閃爍的眼中,這就是所謂的英雄惜英雄了。
「哈哈……」二人同時大笑起來。賈渺一邊笑一邊道︰
「我就知道李老弟一定來得很快,哈!炳!」
李木劍同樣笑道︰
「我也知道賈兄一定會在這兒等我的。」
賈渺豪爽地大聲道︰
「好!今天就算我請客。」
李木劍嘴角依然是那副自信的微笑,一搖手道︰
「不,還是由兄弟請賈兄吧。」
賈渺見李木劍如此說,也就不再多說,他知道李木劍絕不是客套,真正的朋友,是不會客套的。
酒菜俱已上齊。
李木劍舉杯道︰
「賈兄,小弟先敬你一杯,也不枉我倆相知一場。來,干!」
二人仰頸干了杯中之酒。
賈渺哈哈笑道︰
「今日你我相交,也真算是有緣。」
二人開懷暢飲,酒壺已空了七、八個。
李木劍突然一頓道︰
「賈兄為何不問小弟的身世來歷?」
賈渺微笑道︰
「那麼兄弟為何也不問我的來歷呢?」
二人不由得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木劍道︰
「小弟想知道賈兄為何一定要交我這個朋友,一個默默無聞,一文不名的人。」
賈渺笑道︰
「假如一個身懷武功,卻吃飯要賒帳,還要靠做臨時鏢師賺錢還帳的人,你說值不值得交?」
李木劍道︰
「賈兄可真是捧死人不賠命啊」
空酒壺在增加,已有十幾個了。
李木劍道︰
「我也該走了,賈兄,我該付多少銀子?」
「五十兩。」
「連那欠帳?」
「不,只是這一頓。」
李木劍苦笑道︰
「賈兄當真是知人知得透徹,連我身上有多少銀子都算準了。」
賈渺笑道︰
「親兄弟明算帳嘛!要是我請客,那就理所當然地算在我頭上了。」
李木劍不由長嘆一聲交友不慎,夫復何言?
XXX
天色微明,震遠鏢局內。
二十名新招的臨時鏢師正並排站成一行,李木劍是第十九名,他正漫不經心地看著站在前面的三個人。
中間是一個粗悍的中年人,鷹鼻的上方是一雙久經世故的眼,他就是「震遠鏢局」的局主「開碑掌」孫震遠。
另二人卻是下人打扮的年輕人,但粗劣的衣服仍掩不住英挺的氣質,雙目炯炯有神。
「開碑掌」孫震遠掃視著二十個人,當李木劍遇著他的目光時,心里不由一震。
這人的眼光凌厲無比,隱隱地透著殺氣,絕不是他名號那種練外功的人,那眼光只有內功練到一定火候的人才會有。
「開碑掌」孫震遠朗聲道︰
「各位,本鏢局新成立不久,現接下一宗大鏢,人手不足,所以,就臨時找了各位,希望各位能鼎力相助,完成這趟鏢。」
有人問道︰
「總鏢頭,這次去哪兒啊?」
「開碑掌」臉一沉,厲聲道︰
「我提醒大家,鏢行里的規矩可不要忘記,不該問的最好別多嘴。」
那人嚇得一吐舌頭,不敢多言了。
「開碑掌」又指著身後二人道︰
「這二位是貨主派來的,大家以後多听二位調遣。」
二個年輕人一抱拳道︰
「多謝各位合作!」
嘴上說得好听,但神情倨傲,分明不把這些人放在眼里,看樣子主人的身份一定很高。
其中一人走上前,從第一位挨個打量,眼光如利刃,仿佛要刺穿每個人的心似的。
前面十八個人在接觸到這眼光時,腳都不禁一顫,幾乎把持不住要倒下。
當眼光射在李木劍臉上時,李木劍的嘴角微微地往上翹了一下,那人的目光立即斂去不少。
那人不由多打量了幾眼李木劍那張幼稚的臉,最後眼光落在他插在腰間的木劍上,眼光一下子變了。
譏諷,不屑。
那人譏笑道︰
「朋友的劍好像是木頭的。」
李木劍嘴角依然翹著,說道︰
「好像是的。」
另一個年輕人走過來,眼神與前者無二,不屑地道︰
「這並不重要。」
「開碑掌」也走了過來,眼光詭譎,對著兩個年輕人,慢聲道︰
「對,這並不重要。」
同樣的話,卻包含著另一種意思,頗耐人尋味。
開碑掌臉色一震,道︰
「現在我們就出發。」
話音一落,門外突然響起了一聲亢長有力的喊鏢聲︰
「震遠……震……遠……」
鏢車早已在門外,一共四輛馬車,上面包著防雨油布,密密實實的,不知何物。
李木劍等二十人的任務是,五人一組,護住一輛鏢車,防止外人接近。
原鏢局里的人作兩批,一批在前開路,一批在後面斷後,人數總共二十人。
「開碑掌」孫震遠與那兩名年輕人騎馬而行,不停地前後照顧,吆喝叫人跟緊些。
天剛亮,城門半開著,守城兵卒正打著呵欠。
一名年輕人已打馬上前道︰
「兄弟,早啊!」一錠銀子已塞在守城兵卒的手里。
「麻煩啦,看來我們還是頭一個出城呢。這可是好兆頭啊!」
見了銀子,守城兵卒當然勤快羅,另半扇城門很快就打開了。
守城兵卒往嘴里塞了一個棗子道︰
「你們可不是頭一個,天沒有亮就有一批販棗客出城了。」說完,又塞了一個棗子。
看來,他今天的確是賺了不少好處。
一行鏢車出了城之後,就加快速度,開始急行。
守城兵卒又飛快地關上了那半扇城門,心里嘀咕道︰
「今天他媽運氣真不賴,出城的都大方,一下子就賺了二十兩銀子,要是再……」
他又看見一群商販,趕忙又打起呵欠。
于是,守城兵卒又得了十兩銀子,三十銀子,這可是他兩個月的薪水,難怪他興奮得頭都有些昏了。
那些商販緩慢地出了城,守城兵卒的耐心頭一次這麼好,竟恭送著這群人出城。
商販們緩緩地向前行走。
鏢車在一陣急行之後,又緩了下來。
「開碑掌」孫震遠與兩位年輕人開始來回不停地穿梭巡視,確保鏢車的安全。
每當「開碑掌」孫震遠打馬從李木劍身邊馳過時,李木劍總能感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氣。
本能地,李木劍在殺氣涌至的一剎那,全身肌肉就會不自禁地收縮處于戒備狀態。
到後來,「開碑掌」經過李木劍的身旁時,眼神也有了戒備之色。
這時武功達到一定火候的一流高手,在對敵時才會發出無形的肅殺之氣。
漸漸地,兩個年輕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眉宇之間不由得露出緊張神色。
這兩人不願相信怎麼會有這種感覺的,因為,在他們的印象中,一切都是萬無一失的。
這次任務,表面好像保護得很疏松,對于這四車貨物的價值來說,的確是太疏忽大意了。
但二人心里很清楚,這只是表面現象。
二人雖然強做輕松之態,實際上卻並不輕松。
若有若無的殺氣不斷地向二人逼來。
二人的手心開始見汗。
大概是這次任務太重的緣故吧,但只要按規定的路線行進,應該是很安全的。
李木劍也總感覺到這趟鏢異乎尋常,但他也不願多想。
對于他來說,拿到另外五十兩銀子才是重要的。
離洛陽已有二十里了。
前面是岔路口。
鏢車行進的速度緩了下來。
「開碑掌」孫震遠在看那兩位年輕人。
意思很明顯,當然是要二人決定走那一條路。
這很反常,鏢車行進的路線,本應當是鏢局與客戶共同制定或完全由鏢局制定的。
這樣,鏢局就可以在沿途與同道聯絡,得到保護,或者給當地綠林拜拜山,對方看人,也會給個面子,不動鏢車,要是面子不夠,自己也好有個準備,到時候在手底下見真章。
開鏢局的,總是要經歷這一關的,等到你闖出一些名堂來了,各方面的麻煩也就相對的少了。
像中原的「四海鏢局」,現在已可以憑著一桿鏢旗,大江南北通行無阻了。
由客戶自己定路線,只能說明鏢局的無能,是奇恥大厚。
大概是「震遠鏢局」新開張的緣故吧,頭一票生意,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
他們卻不知道,客戶看上的就是這一點,其他老字號鏢局,還沒「資格」接這宗大鏢呢!
兩年年輕人知道「開碑掌」看他們的用意。
其實,走那一條路,他們比誰都清楚。
但那似有若無的緊張,使二人不得不更加小心。路,分成兩條,蜿蜓向前延伸。
原來平常的路,此時卻變得危機四伏,仿佛毒蛇的分叉長舌,無論你沾上那邊,都將被吞噬。
那個年輕人毫不猶豫地在右邊那條路上停了下來,臉上出現了放心的笑容。
他看見地上的那幾粒紅棗。
不用緊張了,他覺得那緊張只是多余的。
下面該做的,只是轉過身去,向同伴招招手,繼續前進就行了。
真的多余嗎?
當他轉過身去,抬起膀子……
卻沒有舉起來。
因為,他看見了兩個人,仿佛從地底冒出的一般。
「那不是多余的!」
因為,這兩個人絕不是自己這邊的人,他可以肯定,這兩個人是來劫鏢的。
因為,這是兩個黑衣蒙面的黑衣人。
不知何時,這兩個黑衣蒙面人已無聲無息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後,這份輕功,已是駭人听聞。
他手心開始冒汗。其實,兩個黑衣蒙面人並不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而是從左邊那條岔路上大搖大擺地走過來的。
而且並不是兩個人,而是四個人。
另兩個卻走向鏢車那邊。
只不過,他一直是背向著他們,四人輕功又相當高明,無聲無息,當然無法發覺。
這個年輕人雖然沒有發覺,但其他所有人都看見了,而且非常清楚。
因為,護鏢的人都面對著四人,並且,四人走得很慢,慢得幾乎像是在散步。
「開碑掌」沒有動。
另一個年輕人也沒有動。
二十名鏢局里的伙計向鏢車靠攏過去,縮小了防護圈,看來,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手。
十九名臨時人員已緊靠著鏢車,但並不緊張,因為來劫鏢的只有四人,而護鏢的卻有四十三人。
李木劍卻沒有動,嘴角依然上翹,他知道,對方雖然只有四人,但絕不是那麼容易對付得了的。
因為,四個人敢劫四十三個人的鏢車,那麼,這四人一定是功力頂尖的高手。
既然拿了人家的銀子,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了,李木劍準備在必要的時候出手。
所以,他沒有退到鏢車旁邊。
靜!靜得有些壓抑。
連馬兒都停止了低嘶,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機的存在。
但空氣並不平靜,兩名黑衣蒙面人身上發出強烈的殺氣,一陣一陣地涌向眾人。
十九名臨時人員不自覺地都握住了兵刃,但握兵刃的手卻不穩,因為,他們手心已全濕了。
李木劍忽然感到身前身後有股殺氣激發而出,立時阻止了對方殺氣的侵襲。
前面是另一個年輕人,他在對方逼近的時候就已迎了上去。
他要解決這兩個不知死活的蒙面人。
「開碑掌」沒有動,他的責任是保護鏢車,而不是人,所以,他沒動。
李木劍沒有退下,他現在反而站在「開碑掌」的前面。
可怕的對峙局面。
但這局面並沒有保持多久,四個劫鏢的人已開始采取行動了,緩緩地向對手逼近。
本已準備上前的李木劍突然打消了念頭。
身後的那一股殺氣告訴他這年輕人足可以對付這兩個蒙面人。
無影無形的殺氣越過李木劍,越過年輕人,直逼兩個緩緩走近的蒙面人。
濃厚的殺氣已使蒙面人的腳步越來越慢。
李木劍偏了偏身子,嘴角自信地翹著,他準備作壁上觀。
空氣不再平靜了,殺氣相互接觸一剎那,平地忽然刮起一股寒風,功力稍弱的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開碑掌」發動了,凌厲的指風呼嘯而出。
李木劍猛然覺得不對,孫震遠既然以「開碑掌」自稱,何以有如此凌厲的指風?
而且指風陰毒,絕不是「開碑掌」那種只練外門功夫的人所應該具有的。
他感到吃驚!
但,還有令他感到更吃驚的事。
陰毒凌厲的指風並沒有點向黑衣人,而是奔向自己,奔向背後命門大穴。
躲開,那已是不可能。
護體真氣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一下子都涌到了命門穴上。
李木劍只感到背後一震,強勁的陰寒指力已透入體內,他感到眼前一片模糊。
他模糊地看到那個年輕人也同樣中了一指,模糊地看到二十名原鏢局里的鏢師殺向十九名臨時人員。
眼前一片黑,他也倒了下去。
那名年輕人也與李木劍一樣,中了致命的一指。
在前尋路的那個年輕人比他更糟,喉嚨里一陣「咕咕」直響,他原本想叫的,可是盡了最大的力氣,也只弄出這麼一點聲音。
「白骨釘」已透過了勁椎,胸前一片慘綠色,「白骨針」一向是劇毒的暗器。
他倒下的時候,原本已抓在手中的救援信號煙花已掉在地上,發不出去了。
路上刮起了大風,這次是真的大風,地上留下了二十一具半尸體與四輛馬車。
馬車當然是空的。
XXX
李木劍慢慢的恢復了知覺,但他並沒有立即睜開眼楮,他感覺到周圍有許多人。
略一運氣,真氣暢通無阻,只是背後命門穴上還有些酸痛,但這已無關緊要了。
他知道「潛龍心法」發生了妙用。
李木劍緩緩地睜開眼楮,這才知道,自己是被人用擔架抬到這里來的。
既然是用擔架抬他來的,當然不是壞人,至少不是要他命的那些人。
這是一間很大的大廳,李木劍第一眼看到的是很高的房頂,粗大的房梁。
「你醒了?」
聲音雖然嚴厲,卻並無惡意。
李木劍一眼就看到了發話的人,這是一個華服中年人,正坐在大廳中的太師椅上。
這中年人雖然面貌很和善,但卻自然流露出一種威嚴。
李木劍既然已經醒了,當然不能躺著與人說話,他站了起來。
周圍還有許多人,形態各異,但全都是威猛粗悍的漢子,所有的人都在望著他。
李木劍在站穩之後,嘴角又自信地向上翹了起來。
「坐!」又是那威嚴的中年人。
下首有一張空椅,李木劍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中年人問道︰
「你知道我是誰嗎?」
李木劍道︰
「如果猜得不錯的話,你就是貨主。」
中年人微微笑點點頭。
隨後又問道︰
「你知道我的身份嗎?你知道你現在在什麼地方嗎?」
李木劍笑了笑道︰
「你問的這些問題,對于一個不認識你,又剛剛蘇醒過來的人來說,似乎很可笑。」
「小子,你敢無禮?」
李木劍扭頭望去,立即看見一雙環眼正瞪著他,粗硬的虯須幾乎都翹了起來。
「吳堂主,不得無禮。」中年人聲音很平和。
這句話很具威力,環眼終于扭開了,虯須也馴服地垂了下來。
中年人微微笑著自我介紹道︰
「老夫風雲秋,‘風雲門’門主,這里,就是風雲廳。」
他自稱「老夫」,對于他的相貌來說有些不相稱,但知道他歲數的人就不會奇怪了,他今年剛好六十二歲。
李木劍一愣,這人竟是譽滿天下的「義氣滿天」的風雲秋。
李木劍躬身道︰
「在下李木劍。」
頓時,除了風雲秋以外,所有的人都盯在李木劍腰間那柄無鞘木劍上,均有輕視之色。
只有風雲秋心里知道,掛在一個命門穴上中了陰毒指力而不死之人身上的那柄木劍,絕不簡單。
風雲秋對李木劍道︰
「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我們不會為難你,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李木劍暗道︰
「到底是俠義中人,恩怨分明。」
「只要在下知道的,絕不隱瞞。」
風雲秋眼中一黯道︰
「對你和我徒兒下手的那人是誰?」
那兩個人竟然是風雲秋的愛徒,怪不得他們傲氣十足,可惜都已經死了。
李木劍答道︰
「‘開碑掌’孫震遠。」
風雲秋立即恨聲道︰
「妙!妙計!」
風雲廳中所有人都悲憤之色。
李木劍知道,這一定是江湖門派的是非之爭,自己沒有必要卷進這是非之中。
李木劍起身道︰
「如若沒有別的事情,在下要告辭了。」
風雲秋急忙回過神來,抱歉地道︰
「抱歉,老夫失禮了,如若有緣,老夫很願意再見到你,再見!」
李木劍略施一禮,便轉身走了。
出風雲門竟然很容易,沒有一個人盤問,就是見到風雲門里的人,也都很客氣地與他打了個招呼。
李木劍覺得這「風雲門」挺不錯,要是有緣真願意與風雲秋再見面。
李木劍走著走著,這才發覺自己又回到洛陽最繁華的那條街上。
不遠處,正是洛陽最熱鬧的「小小樓」。
李木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走進了「小小樓」。
賈渺好像已等他多時了,酒菜亦已擺上了桌。
「坐,不用客氣,這次是我請客。」
李木劍苦笑道︰
「你好像早就知道我會來似的。」
賈渺笑道︰
「你一出‘風雲門’,我就知道了。」
李木劍嘴角一翹道︰
「哦,你消息倒是挺靈的。」
賈渺道︰
「不是我消息靈,而是你名氣大得很啊。」
李木劍一愣道︰
「我名氣會很大?」
賈渺臉色一怔,假裝正經道︰
「你一出‘風雲門’大門,整個洛陽都轟動了,你現在可是新聞人物哦。」
李木劍奇怪地問道︰
「喂!你說清楚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賈渺擺出賣關子的腔調道︰
「唉!你自己是當事人,怎麼倒問起我來啦。」
李木劍無可奈何地道︰
「好了,賈哥,這桌酒就算是我請你的好了。」
賈渺頓時笑嘻嘻地道︰
「這可是你說的,你請我,可不要後悔哦!」
說完,從懷里拿出帳本,說道︰
「是付現銀,還是賒帳?」
李木劍臉都氣白了,沖著賈渺大喊道︰「賒帳!」
賈渺果真在帳本上又加了一筆︰李木劍,總欠五十六兩。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木劍一把抓起賈渺,大眼瞪著賈渺的小眼大叫道︰
「你他媽的來真格的啊!」
賈渺居然不好意思地一笑,道︰
「不好意思啊,本來是我要請你的,可是現在你硬要請我,我知道你是大丈夫一言,駟馬難追的男子漢,所以,我也就沒辦法了。」
李木劍氣得把他重重地推在椅子上,後悔說出這句話,又被這小子騙吃了一頓。
交友不慎,夫復何言?
李木劍苦笑一下道︰
「我真搞不懂,你這麼有錢,為什麼還那麼小氣呢?」
賈渺笑道︰
「要不然怎麼說越有錢會越有錢,越窮的就越窮呢?」
李木劍拿他真沒辦法,說道︰
「那你現在就快說了。」
賈渺這才干咳了兩聲道︰
「現在,全洛陽的人都知道,兩天前被抬進‘風雲門’
的腰間插木劍的小子沒有死。」
李木劍一听,氣就來了︰
「賈渺這小子真不是東西,這還叫名氣啊,簡直丟人之極。」
賈渺不贊同地道︰
「這你就不懂了,那風雲秋的愛徒同樣也中了一指,他死了,你卻活了,這不是就是說,你比風雲秋的徒弟還強嗎?比風雲秋徒弟強的人,當然會出名了。」
李木劍氣道︰
「你那來這麼多廢話,這樣出名,真是丟人現眼,唉!
還白花了五十兩銀子。」
賈渺卻道︰
「人要出名,是擋也擋不住的,這可是你的幸運哦。」
李木劍突然笑道︰
「你願意出名嗎?」
賈渺不語。
二人不覺相視一笑,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李木劍又恢復了自信的微笑,問道︰
「那鏢車上到底是什麼?」
賈渺答道︰
「四百萬兩銀子。」
李木劍的嘴一下張大了。
賈渺又道︰
「這是洛陽各大世家門派捐贈受災地區地銀子。」
李木劍拍了下腦袋,心里在怪自己太大意了,隨即,心里又下了決心。
李木劍道︰
「我想,你一定知道不少內情。」
賈渺笑道︰
「全洛陽除了你之外,都知道情況,因為,這事兩天前就已轟動了洛陽城,現在恐怕已成了茶余飯後的話題了。」
李木劍笑道︰
「我想你這位‘小小樓’主知道的一定更多。」
賈渺裝著無可奈何的樣子道︰
「看在這酒的份上,在下有問必答就是了。」
李木劍問道︰
「既然這麼大的一宗鏢,‘風雲門’怎麼會這樣疏忽大意呢?」
賈渺喝了一口酒,答道︰
「表面上看是很疏忽,當你知道前有‘販棗客’開路,後有‘商販’斷路,你絕不會說它疏忽大意了,並且,找一個新開的鏢局,卻不找老字號鏢局,這也是有用意的。」
李木劍道︰
「這大概是新鏢局不會像老字號鏢局那樣大張旗鼓,其用意在于掩人耳目,實際上真正護鏢的,卻是‘風雲門’的高手,這的確是好主意。」
賈渺一邊嚼著雞腿一邊道︰
「好主意有什麼用,四百萬兩銀子還不是照樣去了。」
李木劍又問道︰
「那在我倒下去以後,又怎麼樣了呢?」
賈渺吐出雞骨頭,說道︰
「‘風雲門’斷後的高手發現尸體之後,立即打出信號,招回了在前開路的同門,一起往另一條叉路直追,整整追出四十里地。」
李木劍嘆了口氣道︰
「一定沒追到,要是我,應該找人打听一下,這樣豈不有了判斷的時間。」
賈渺一口飲完杯中的酒,說道︰
「他們當然不會這樣笨了,半路上,遇見了洛陽最大米行‘劉記米行’的糧隊,結果,他們說只看見四輛空馬車馳過,差點還撞他們的糧車,不過,‘風雲門’的高手不相信,仍往前追,結果,在四十里處,發現了四輛空的鏢車。」
李木劍又嘆了一口氣道︰
「那糧隊說不定……」
賈渺倒酒邊打斷了他的話道︰
「‘風雲門’的人,立即就想到了糧隊沒有檢查,就立即回頭追糧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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