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京都新開張的一家書寓,寓主秋海棠風華絕代,彈得一手好琴,唱得一腔好曲。
琴也醉人,曲也醉人,醉人處猶不至此。
因為這家書寓中除了秋海棠之外,還有著十幾名妙齡雛妓,十五六歲年華,個個都是色藝俱佳。
所以開張不過五天,早已風靡了京都的翩翩少年,大家像一窩蜂似的擁到這兒來,幾使戶限為穿。
這不過是前四天的事,今夜卻顯得特別,高挑的燈籠依舊照著高大的門樓,二更過,應該是最熱鬧的時候,然而翠紅書寓前卻冷冷清清地不見人。
倒是門樓里面站著一對高大的漢子,腰胯長刀像是兩具門神,是這一對門神震住了前來狎游的客人。
京都是臥虎藏龍之地,達官貴人,多如過江之鯽。
這兩個漢子看樣子只是跟班從人,卻能將許多官宦仁商嚇得裹足不前,足見他們的主人更是了不起了。
可是偏偏也有著不肯賣帳的冒失鬼,二更敲過不久,一個神情落寞的年青人,腰佩長劍,跨上書寓的台階。
一名跨刀的大漢立刻挺身攔住他道︰
「對不起,朋友!請你改天再來逛吧。」
那少年毫不在乎,瞪起眼楮道︰
「為什麼,這兒今天不開張?」
那漢子已經不耐煩了,但仍是忍住性子道︰
「不!可是今天全間被人包下來了。」
少年嘿嘿一笑道︰
「是誰有那麼大的手面?」
「敝東家。」
「貴主人在這兒請客?」
「不!敝東家一個人。」
少年哈哈一笑道︰
「貴主人只有一個人,最多包下秋海棠而已,這里面有的是姑娘,我找別人也行。」
那漢子已經怒道︰
「敝東家把全院的姑娘都包下了,朋友!我看你是外地來的,不知道敝東家是什麼的。」
那少年也怒道︰
「管他是什麼人,就是當今的皇上,到了窯子里也擺不起尊嚴,你告訴你們主人一聲,就說我司空南宮今天泡上此地了,非叫他讓出兩個姑娘來。」
那漢子鼓起眼楮正要發橫,院中突然傳來一個莊嚴的喝聲道︰
「讓客人進來!你們真是瞎了眼楮,連司空公子都不認識。」
那兩名大漢被罵得莫明其妙,但是不敢違抗,連忙恭身退到旁邊道︰
「司空公子請。」
司空南宮冷笑一聲,也不理那兩人,一逕朝里走去。剛踏上正廳的石階,書門豁然則開,迎出另一個少年,撒撒手道︰
「司空兄大名如雷貫耳,不知何時駕蒞京都?」
司空南宮淡淡地道︰
「今天剛到。」
那少年大笑道︰
「司空兄一到此地,馬上就到書寓來報到,可見是俠士風流本色,不知令尊可曾同來?」
司空南宮冷冷地道︰
「在下與家父好久沒有見面了。」
那少年略略有點失望,但隨即堆滿笑容道︰
「賢父子名動天下,敝人雖然以未能一見令尊顏色為憾,但是能接晤司空兄大駕,亦足快慰生平。請!請!」
說著舉手肅客。
司空南宮卻毫無領情之意,淡淡地道︰
「在下前來是為了一聆秋海棠姑娘的雅曲,並不想跟什麼人交朋友攀交情。」
話講得不客氣,辭色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那少年不以為忤,依然含笑道︰
「司空兄此言太見外了。」
司空南宮冷笑道︰
「名花宜共賞,佳人只堪獨對,閣下如真心想交我這個朋友,但請讓出今宵。」
那少年仍是含笑道︰
「不錯,不錯,司空兄此論足見高明,假如司空兄將秋海棠視作佳人,兄弟自然不敢要求分沾,可見秋海棠並非人間絕色,所擅者不過唱曲而已,司空兄何防作名花看,容兄弟共賞一番。」
司空南宮倒是被他說怔住了,遲疑片刻才道︰
「在下與朋友素昧平生,朋友為何一定要與在下納交呢?」
那少年微笑道︰
「兄弟平生別無他好,唯慕俠士與愛花,與俠士共賞名花,誠乃兄弟畢生之夙願。」
司空南宮見對方一直這樣客氣,倒是不能再拒絕,只得拱拱手道︰
「不過粗知技,那堪當俠士之譽,而且秋海棠已為台端捷足先得,兄弟冒昧于求,已屬不當。」
少年忙笑道︰
「那里,那里,我們是有志一同,孰論先後,名花宜共賞,此乃司空兄高論,兄弟忝附同好,但求一附驥尾,得陪末座,于願已足。」
司空南宮擺手道︰
「客氣話不必說了,既蒙不嫌,在下只好打擾了,但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那少年笑笑道︰
「鄙姓君,行四,人畢以君四公子見稱,司空兄則不妨直呼賤名君四。」
司空南宮微皺眉道︰
「看君四兄的排場,似乎不僅僅是公子二字所能致就的吧?」
君四公子一笑道︰
「在下不過是仗著先人余蔭,在京都略有地位,可是這種地位在司空兄眼中,自然不值一笑,你我以所好論交,大可不必去理那些世俗之務。」
司空南宮見他說得頗為豪邁,乃笑笑道︰
「既是如此,兄弟就闖席作一次不速之惡客吧。」
君四公子大笑道︰
「司空兄快人快語,足見俠士本色,兄弟也不多作客套了。請!」
二人正待相同入室,門口忽然又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道︰
「既是名花可共賞,何不分我一枝香。」
語聲中走進一個少年文士,眉目清秀,腰下也跨著一柄長劍,氣度頗為月兌俗,司空南宮怔了一怔道︰
「閣下……」
那文士一笑道︰
「在下與洛妃同姓,賤字隱,乃隱藏之隱。」
君四公子一笑︰
「與隱諱之有何不同?」
那文士微愕道︰
「這兩個字不是一樣的嗎?」
君四公子笑笑道︰
「字雖同,意義卻大有出入,不知兄台是那一個隱字?」
洛妃名甄宓,這文士名叫甄隱,司空南宮初時不明白君四公子何必有此一問,繼而才想到甄隱二字,暗含真隱之意,可見這名字是假的了,不過他對這文士的印象很好,乃笑笑道︰
「既是志同賞名花,何必管真假,名字僅便于稱呼,用不著追究得那麼清楚……」
那自稱甄隱的文士笑笑道︰
「倒底是司空兄豁達,在下姓甄名隱,並無任何含意,君四公子一定要問得那麼清楚,那君四二字,又是真的不成?」
君四公子微微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
「不錯!不錯!是兄弟太俗了。」
甄隱一笑道︰
「最俗莫過于門口那一對寶蟲,賞花必是惜花人,大家都是為欣賞秋海棠的雅唱而來,何必裝點門面,把同心人嚇得裹足不前呢。」
君四公子的臉上一紅道︰
「兄台說得不錯,兄弟嫌他們太過招搖,都是家父不放心,要他們跟著。」
甄隱笑道︰
「尊大人一定是怕兄弟受人欺侮,可是司空兄這等高人在座,此舉豈非多余。」
君四公子點頭道︰
「對極了,兄弟叫他們回去。」
甄隱忙道︰
「不必了,兄弟進來時,他們一言不發,抽刀就砍,兄弟略施小技,點了他們穴道,把他們放在門後面去了。」
說完之後,他略具戒心地看著兩人的反應。
司空南宮首先哈哈一笑道︰
「難怪甄兄入門如此之易,不比兄弟費煞了唇舌,還淘了一場閑氣。」
君四公子卻怔了一怔才道︰
「看兄台文質彬彬,想不到也是一位武林奇士。」
甄隱笑笑道︰
「要想成為公子的座上客,總得會兩手玩意才行,在下本不想炫技求售,只是甄隱二字比不上司空兄的名頭響亮,在下只好不揣冒昧了。」
君四公子臉上一紅道︰
「甄兄此言未免太把君四說得不堪了,兄台入門之初,兄弟並不知兄台會武,也未曾表露過有拒絕兄台之意。」
甄隱微微一笑道︰
「可是公子也沒有表示過歡迎之意,一上來就橫加盤詰,若不是司空兄從中轉圜,只怕光為在下的名字,也要引起公子的無窮誤會。」
君四臉上更紅了,訥訥地道︰
「這……此地乃京都輩觳之下,兄弟小心一點也是應該的。」
甄隱赫赫一聲冷笑道︰
「公子這種口氣倒像是九門提督或京兆的口吻,他們吃了官家的口糧,專司京畿的治安工作,防止宵小乃理所當然,公子如此小心,似乎有點多閑事吧。」
君四公子被他搶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異常難堪,正不知如何下台,司空南宮連忙替他解困,指著甄隱腰下的長劍道︰
「甄兄對于劍道一定也相當高明吧?」
甄隱淡淡地道︰
「在下雖然略知劍法,但是與司空兄劍術名家相較,則何啻雲泥之別。」
司空財宮微微一笑道︰
「甄兄太客氣了,因器識人,甄兄這一柄佩劍典式古雅,信非俗物,劍已不凡,人當更佳,今夕賞花之後,如蒙不棄,在下倒想討教一番。」
甄隱頓了一頓,忽然用手一指道︰
「司空兄要想較量劍法,自有更高膽的對象,何必拿我這種手開玩笑呢?」
他的手指向門外,其余兩人連忙望過去,卻不見半個人影,正在不解之際,忽然耳際听得隱約的馬蹄聲,愈來愈急,片刻後門口馳來兩頭駿馬,頓韁勒騎,跳下兩個人來。
前一人衣采鮮明,氣概軒昂,後一人卻是個衣衫襤褸的乞兒。
司空南宮首先驚叫道︰
「凌兄……凌大俠……」
那前面一人正是凌雲,他見到司空南宮之後,也是十分訝異,連忙一拱手道︰
「司空兄怎麼會在此的?」
凌雲邊說邊走了進來,後面的乞兒卻略見躊躇。
凌雲連忙道︰
「岳兄!此地既然敞著門做生意,人人都可來得,你又何必不好意思呢?」
甄隱已然叫道︰
「秋海棠姑娘的魔力真不小,先引來了名滿江湖的司空南宮公子,現在又引了第二任劍皇帝及劍會盟主凌雲凌大俠……」
君四公子似乎為凌雲二字震得一怔,搶先一拱道︰
「原來是凌大俠,君四素仰山斗,今日得獲交接,實感無上榮幸……」
凌雲連忙拱手還禮道︰
「台端太客氣了,凌某怎生敢當,請教台端……」
君四公子又揖道︰
「在下姓君行四,因以為名。」
凌雲拱拱手道︰
「君四兄,失敬!失敬!」
那邊司空南宮卻正為了第二任劍皇帝等字眼而發怔。
甄隱會意一笑道︰
「司空兄可能還不知道,令尊大人已將劍帝之譽讓給凌大俠了,而且七大劍派在仙霞巔上論劍時,凌大俠又獨佔鰲頭,榮膺劍會盟主,數之劍術,他應是天下第一人,司空兄要較量劍法,應該找凌大俠才對。」
司空南宮臉色微微一變,隨即笑笑道︰
「我離開劍堡不過才一年,想不到會有這麼多的變化。」
凌雲連忙道︰
「司空兄這一年不知棲駕何方?」
司空南宮淡淡地道︰
「這個是在下私事,未便奉告。」
凌雲不過是隨口一問,見他不肯說也就算了,回頭望望甄隱道︰
「這位仁兄看來眼熟得緊,就是想不起在何處會過面了!」
甄隱忙道︰
「在下甄隱,無名小卒,不足掛齒,也未曾見過大俠。」
凌雲微異道︰
「那兄弟台是如何識得兄弟的呢?」
君四公子也道︰
「是啊!凌大俠未來之前,隱兄已經知,若說不曾見過凌大俠……」
甄隱微笑道︰
「凌大俠是天下第一劍手,在下自然識得,我剛才的意思是凌大俠不會認識兄弟,至于預知凌大俠前來,則是在下日間曾見凌大俠打听秋海棠的書寓地址,剛才听得馬蹄聲,胡亂猜測了一下,恰巧說準了。」
司空南宮忽然問道︰
「凌大俠!尊夫人呢?」
凌雲道︰
「有事到別的地方去了。」
司空南宮哈哈一笑道︰
「凌兄有著那麼美麗的一位夫人,只不過小別數日,立刻就不耐寂寞……」
凌雲紅著臉道︰
「司空兄別開玩笑,在下找秋海棠是為了別的事。」
司空南宮道︰
「秋海棠只是一名歌伎,凌兄與她有什麼事?」
凌雲道︰
「我要找的人不一定是秋海棠,但也可能是她,故而前來看一看,假如她不是我要找的人,兄弟立刻就走。」
司空南宮冷笑一聲道︰
「一年不見,凌兄不便行事神秘莫測,連說話也像天書一樣令人難懂了。」
凌雲微感著惱道︰
「各人有各人的事,在下所為並不需要詳細向兄台報告吧。」
司空南宮冷笑道︰
「凌兄何必著急呢?兄弟不過是一片好心,問清楚一點,日後見到尊夫人時也好代凌兄掩飾一番。」
凌雲正色道︰
「用不著!我的所做所為,無一不可告人之處。」
司空南宮變色還想開口。
甄隱卻道︰
「凌大俠,還有一位貴友為什麼不向我們引見一番呢?」
凌雲這才想起自己只顧談話,把岳鎮江冷落在一邊了,雖然他不會放在心上,卻也是很不禮貌的事,連忙道︰
「這位是丐幫八結長老岳鎮江。」
司、甄二人不過淡淡地一點頭。
君四公子卻頗為動容,連忙道︰
「哦!原來是岳長老,想不到長老如此年青。」
甄隱一笑道︰
「君四公子雖然不在江湖,對于江湖人倒是認識不少。」
君四公子臉色微紅道︰
「那里,那里,在下對江湖一無所知,對各位也只是久慕盛名,今夕何夕,高人雲集,這機會太難得了,各位都是為了秋海棠而來的,卻把她一個人冷落在房中太不當了,請!請!」
說著首先走了回去,用手挑開門簾叫道︰
「海棠你的魔力真不小,居然把江湖上許多鼎鼎大名的頂尖人物都引來了,還不快出來迎接。」
房中一陣環佩叮當,裊裊走出來一個滿頭珠翠的綺裳女子,在門口深施萬福道︰
「各位老爺如此垂注,秋海棠怎麼當得起!」
說著抬起頭來,見到凌雲後,不禁一怔道︰
「岳……」
凌雲連忙朝她擺擺手道︰
「海棠姑娘,別來無恙?」
那秋海棠正是丐幫中淨衣門總監陰海棠,她一臉肅容地將凌雲等人迎了進去,對于岳鎮江卻特別多看了兩眼,顯得十分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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