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城中。
太平店掌櫃的,不知遇到哪方煞星,一整天下來,竟沒踫到一個客人光顧。他這冷清已久的小店,看來又是白開了一天。
本來,南陽位處中原聯系西南各省孔道,盛產絲綢。城外臥龍崗,又是昔年諸葛武侯隱居之地,故往來商旅甚多。
但近年來,這條路卻不太平了。不少商旅,被黑道中人收了本錢,有的甚至連命也賠上。加上朝庭稅賦日增,處處設置關卡,官家所收稅賦,甚于黑道中人收買路錢。因此,商旅日稀,使這南陽城中最大的旅店,也時常不見客人上門。
夕陽西下,時已黃昏。掌櫃的搖搖頭,正欲關店門,卻見一青慢轎車,由一剽悍猛武的少年護著,急駛而來。見那店家關門,少年急策馬趕上前,叫道︰「店家,可有現成的酒食,把幾樣出來,咱家吃了趕路!」
店家看這少年,生得甚是怪異︰自練纏頭,發髻高椎,五短身材,裳褲覆膝,紫膛臉,獅子鼻,雙耳垂著兩個大金環,儲色的肌膚刀砍斧鑿似的,如遭雷擊的山崖,全不似漢人。少年語音剛落,腳尖一點馬蹬,雙臂一展,形如大鳥,人已落到店前,對店家道︰「另外,給咱馬兒上足馬料,一會兒咱還要趕路呢!」
店家忙哈腰牽馬,一看又是一驚︰只見那馬車上懸著一對巨錘,看樣子不下兩百來斤。心里不由怕道︰這家伙,要連夜趕路,該不是強盜吧?
店家一邊牽馬,一邊呼喚小二準備酒食。卻見那剽悍少年十分恭敬地,從車內扶出一位軍官打扮的老者來。但見這老者白髯垂胸,老態龍鐘,步履 珊地隨少年進入店中,任少年極盡殷勤,卻是沉著臉一言不發。
店家開店幾十年,哪樣人物沒見過?就沒見強盜與軍官同席。當下端上酒食,只盼二人快吃快走,少惹麻煩。卻見那少年十分恭敬地給老者斟上酒,勸道︰「爺爺,你老人家一天未進食,還是吃點兒吧!」
只听那老者對那少年道︰「繆兒,這兒離京城,已有千余里了。現在,你總可以說出,為什麼急急忙忙的將我騙出來的原因吧?」
那少年笑道︰「爺爺,你雖然勞苦功高,但皇帝老倌不相信你,也是枉然!你這五品同知在京城中,還不象那關在籠里的鳥兒,看人家的臉色吃飯?所以大家派我來請你老人家回去,有要事相商……」
老者搖頭嘆道︰「回家安享晚年,爺爺何嘗不想?你們要我回去,也該事先商量才是,怎麼一把火,先將我所管糧倉燒了,讓爺爺成了朝庭罪人!」
少年忙道︰「文仲先生說,不這樣,爺爺定不肯走!」
老者嘆了一口氣,道︰「萬歲爺龍體垂危,太子尚幼。你們讓爺爺這時棄他而去,我心實是不忍!」
少年低聲道︰「爺爺,文仲先生說,只要皇帝老倌一死,你老人家要出京城,只怕萬萬不能了?」
老者不以為然,道︰「這從何說起?」
少年道︰「孫兒也不明白個中原因,反正大爹與文仲先生就在前面等待爺爺,到時候自見分曉!」
二人正自說話,卻听店門「乒」的一聲,被人踢開,兩個青衣勁裝漢子邁了進來,一伸手,將一錠大銀往櫃上一擲,厲聲叫道,「店家,可有空房,今夜咱莊主全包了!另外,快準備一桌上等酒席,待會兒咱莊主宴客!」
這店家多日未見大錠銀子,接過一掂,頓時又驚又喜,忙道︰「客官但請放心,小老兒這就準備,不知你家莊主……」
正欲向二位套交情,門前一暗,又出現三個壯漢,為首那人豹眼獅是,虎背熊腰,比常人高出一個頭,活月兌月兌一尊門神,竟將門前的光線擋住了。第二個又細又高,活似旗桿。第三個卻又瘦又小,活似猴子。
為首那大漢,口中叫著「借光借光」,一雙青筋鼓暴的大手,卻毫不客氣地將擋在面前的那倆青衣勁裝大漢推開。
那倆青衣大漢,太陽高凸,雙目精湛,一看便知是武林高手。不想被這門神似的大漢一掀,竟立足不穩,「叭」的一聲,齊齊跌在櫃前,不由大怒,雙雙伸手拔出刀來,叫道︰「你這莽漢,狗眼長到後頸窩上了麼?哪來的狗膽,竟到咱天星莊人頭上動土?」
進來這三人一听「天星莊」三字,暗地吃了一驚,表面上卻不服軟。只見那門神也似的大漢,從腰間掏出一大錠銀子,在手中掂掂,伸出二指,一運勁,夾下一塊來,向掌櫃的叫道︰「店家,且將你那上等的荔枝綠酒,來上一壇,這是酒錢!」
說著,揚手一擲,那塊銀角,竟緩緩的向店家飛去。
瞧他這一手以二指剪銀的「大力金剛」神功,已臻當今武林一流高手之列,而這一手讓物在空中緩緩飛行的功夫。在明眼人中,更是驚世駭俗。
「水漫金山?」
先到那剽悍少年一見,驚奇地低呼一聲。那龍鐘老者見了也是一震,昏濁的雙目中,突射出兩道精芒,卻又迅速恢復原狀。
那店家見銀子飛來,正要伸手去接。那銀子卻在空中怪異地轉了個彎,向門口飛去。
只見一藍衫算命先生,年約五旬,三柳黑髯,緩緩地走了進來。伸手接了那角銀,將手中那算命招子一揚,對那擲銀的大漢笑道︰「承蒙客官賜送卦金!耙問是哪位客官,欲要老夫算命!」
那兩個莊客正敢怒不敢言地愣在櫃前,一見這算命先生出現,精神立即為之一振,一齊躬身道︰「見過二莊主!」
那三個大漢見這算命先生來得怪異,竟能用內力將空中之銀吸到他手中,不由皆露出驚異之色。
那門神似的大漢見算命先生發問,怒道︰「你這廝,連自己該命絕此地也算不出來,還想為大爺算貪?」
話音未落,已一式「隔山打牛」,一拳向算命先生打來。
這先生見狀,一式「隨風起舞」,巧巧地避過,在三壯漢對面坐下,笑道︰「久仰隴西三絕之名,如雷灌耳。如今一見,果然英雄!但既蒙三位賜予卦金,卻八字未見一撇便死了,老夫到了陰間,豈不是還欠三位英雄一卦?這可是讓老夫死了也不安心的事!老夫最怕欠帳。三位大英雄,不知哪位先賜八字,讓老夫給佔上一卦?」
說著,從袖里模出兩枚金光燦燦的古錢,拈著三柳黑髯,似不經意地朝軍官那邊一瞟,卻笑吟吟地望著隴西三絕。
「袖里乾坤司馬文生?」
三人一見這兩枚奪命金錢,不由大吃了一驚。這三人,正是獨霸隴西的醉金剛唳笑天,摩雲掌陳倉君、筒子鞭巫雲。三人結義隴西,稱雄一方。早就听說這袖里乾坤陰毒無比,笑里藏刀,與洛陽天里莊裁雲手牛鴻彩八拜為交,無人敢惹。
隴西三絕,在隴中一向無敵,自是目中無人,但也棋天心莊威名,不敢輕越華山一步。今被一驚人消息吸引,趕到這南陽城來,沒想到剛坐下便遇到這魔頭。
隴西三絕一驚之下,見袖里乾坤一副笑臉,老大醉金剛唳嘯天忙陪笑道︰「兄弟三人,不知司馬先生駕到,剛才冒昧之處,還望先生諒宥財個!」
「不敢當!」袖里乾坤忙笑道︰「老夫壇里魚鰍,只會玩團轉,實在慚愧,三位英雄笑話了!不知三位英雄,老遠從隴西趕這兒來,卻是為了何事?」
「這……」
唳嘯天正欲回答,老三筒子鞭巫雲卻搶著道,「咱兄弟三人久居隴中,實為井底之蛙。今偶到南陽,乃為瞻仰武侯寺新塑的諸葛神采。不想在此幸遇先生。先生風采,與昔年武侯無異,能識先生,實是三生有幸!」
隴西三絕中,唯這筒子鞭巫雲最有心機。本想一語將此行目的搪塞過去,不想袖里乾坤卻微微一笑,道︰「三位大英雄武功超群,實令老夫佩服!此南陽之行,說不定還要大展當年武侯城頭弄琴遺風,驚走司馬懿十萬魏兵呢!」
一聞「城頭弄琴」這話,隴西三絕臉色,不由倏地一變。
老二摩雲掌陳倫君冷笑道︰「彼此,彼此!司馬先生南下來此,難道,不是為了那部梵天懾心琴?」
那邊那剽悍少年見一下來了這麼多人,正欲扶他爺爺而走,乍聞這話,也是一驚,忙坐下來听他們說話。
只听袖里乾坤笑道︰「豈敢,豈敢?三位英雄絕倫,才會有此雄心。老夫卻是無緣,偏又姓了司馬,只怕倒象當年那司馬懿,是听不得琴聲的……」
話未說完,忽听門外一聲陰惻惻的冷笑傳來︰「嘿嘿,恐怕正是!」
袖里乾坤聞聲一驚,急忙一式「殘風飄葉」,躍到門外,一看——
門外卻空空的,連人影也不見一個。唯見暮雲四合,冷風溲溲。正暗道來人好俊的輕功,那陰惻惻的笑聲,又從店後傳來。
袖里乾坤不由大吃一驚。
當下暗提真氣,將那奪命金錢夾于二指之間,喝道︰「何方英雄來了?在下司馬文生,願交個朋友!」
他這話音剛落,那陰惻惻地笑聲,又起自身後。
袖里乾坤聞聲,立即反手射出一枚金錢鍵,只見一道金風猛進,飛向發聲之處,便聞「哎喲」一聲。
袖里乾坤這一鏢,從令人防不勝防的角度飛去,自料必中,聞聲大喜。卻不露聲色,緩緩轉身一看,卻見那金錢深深嵌在一棵樹上,哪見半點人影?
一時間,竟愣在那里。
他這奪命金錢,只要飛去,十年來還沒見人從錢下逃生!
隴西三絕這時也躍出店來,見那枚金錢竟嵌在樹上,不由齊聲大笑起來!
「好個袖里乾坤,你也有失手之時!」
而這時袖里乾坤的腦中,卻猛地想起了一個人,不禁失聲驚呼道︰「咦,難道,是平都鬼聖來了?」
仿佛印證似的,在店後,又傳出了兩聲陰惻惻的「瞅瞅」鬼叫,一聲淒厲至極的哭聲,從屋頂上傳出——
「還我命來!」
隴西三絕,本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聞這聲音也不禁毛發悚然,一齊厲聲喝道︰「什麼東西,竟敢裝神弄鬼,有種的,給老子滾出來見個高低!」
一陣怒喝,卻不見回聲。
幾人茫然進屋,只見那店家與天心莊家丁,嚇得抖抖索索的,在櫃前縮成一團。那軍官模樣的老者,無動于衷的,吃著酒食。那剽悍少年,卻饒有興趣地望著屋粱,拍著手笑道︰「是什麼人,這麼好玩?」
罷才袖里乾坤,本欲向隴西三絕暗下毒手的,見這老少二人生得怪異,又被剛才哭聲懾住,便決計留下隴西三絕,在必要時,或可替自己擋上一陣。
當上,袖里乾坤斂神對二家丁喝道︰「大莊主就要到了,你們還不快去迎接!」
兩位家丁,被剛才那聲鬼嚎,嚇跑了三魂六魄。顫顫驚驚的走到門邊,伸頭向外望望,卻不敢邁步。
隴西三絕,見剛才袖里乾坤失手,已存輕視之心,今見二莊丁模樣,不山一齊大笑起來,道︰「大星莊好漢,果然英雄!」
袖里乾坤聞言,大惱家丁不爭氣,雙眉一皺,正欲發難,忽聞門外一陣馬蹄聲響起,一隊官兵急馳而來,在店門口停下。為首一白面短須軍官,對店家叫道︰「店家,快將出幾樣現成吃食來,讓兄弟們吃了趕路!」
店家正答應時,那軍官忽然發現院中那輛青幔馬車,輕「咦」了一聲,急步入店。舉座一看,見那老者與剽悍少年正掩面低首背對而食,忙躍步上前,向那老者一揖手,躬身道︰「哈大人,屬下奉撫台大人之命,前來請大人回京!」
另外十來個錦衣衛打扮之人,已在軍官說話之際,將這老少二人圍住。
隴西三絕,一向在隴中作那無本錢生意。乍見這隊錦衣衛出現,齊皆一驚,暗自將兵器握在手中。
那老者見躲不過,只得轉身站起,對那為首的軍官道︰「梅將軍,請你代老夫回稟曾大人,就道老夫實是老邁無力,恐有負皇思……」
那軍官陪笑道︰「哈大人,只是下官奉撫名大人之命,要下官無論如何,必須將大人請回京去……」
那剽悍少年聞言,一拍桌子站起來,喝道︰「梅浩成,咱爺爺已掛印封金,不作你那鳥官兒了!快回去告訴曾省吾,咱爺倆不尿他那一壺!」
那老者見少年出言魯莽,忙喝道,「繆兒,爺爺跟梅將軍說話,不許插嘴!」說著轉首對那軍官道︰「梅將軍,老夫實有難言苦衷,不能與你回京!請看在咱們共事多年份上,在曾大人前敷衍則個!」
那軍官似對剽悍少年十分忌憚,喉結滾動一陣,卻不敢變臉,唯陪著笑,對那老者說道︰「哈大人,皇上待咱們不薄,咱們可不能產生異心哪!」
老者聞言,似有愧色,垂首不話。
那少年卻一腳踢開板凳,罵道︰「梅浩成,我操你先人板板!那皇帝老相,只差沒把咱們殺絕,還說待咱不薄呀!快滾,休放鳥屁!惹得老子鬼火起,一把火將他那皇官燒了!」
一句話,听得那邊袖里乾坤倏然變色,隴西三絕卻拍手笑道︰「痛快,痛快!」
那軍官不敢與老者和少年動手,正下不了台,聞言一轉頭,喝道︰「什麼人,敢在此搗亂?給我拿下!」
一聲喝斷,早有六名錦衣衛欺身而上,將隴西三絕圍住。正要動手。那剽悍少年卻轉身抓起一對巨錘,往桌上一放,對軍官喝道︰「梅浩成,快叫你手下這兒個三腳貓滾出去,休惹老子生氣!」
這巨錘往桌上一放,便見那紫檀八仙桌,連晃幾晃,差點散了架。場中諸人一見,皆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叫梅浩成的軍官急對手下人喝道︰「哈公子既然說了,你們不可動手!」
同時,對手下人使了個眼色。似不經意的,向老者前跨了一步。眾錦衣衛忙收回武器,卻並未退下。
老者見少年掣出雙錘,急忙叫道︰「繆兒住手,休得無禮!」
一急一怒,只覺眼前金星亂迸,一陣搖晃,立足不穩,差點摔倒。
梅浩成一見,趁時上前伸手扶住,右手扣住老者背上命門,立刻變了臉色,對那少年喝道︰「哈繆,你若再胡攪蠻纏,本將軍馬上將你爺給廢了!」
那老者背上被制,蠻不以為意,對少年道︰「繆兒,你回去吧,讓爺爺跟梅將軍回京去!」
少年見爺爺被制,不由大急,叫道︰「梅浩成,你好不要臉!有本事就跟老子真刀實槍地干一仗,暗中襲我爺爺,算什麼好漢?」
梅浩成冷笑道︰「本將軍只求取勝,可不管用什麼手段!炳繆,快將你手中之錘放下,不然本將軍立即將你爺廢了!」
炳繆大怒喝道︰「姓梅的。你叫要敢動咱爺爺一根指頭,老子立即取你性命!」手中之錘,卻不敢擊出,重重地往桌上一擱,那結實的大桌立即塌了一角。
袖里乾坤,本欲在此宴客,不想被這隊官軍趕來。怕誤了自己大事卻不敢正面與錦衣衛發生沖突,便對隴西三絕道︰「三位英雄,不知對此有何見教?」
醉金剛平生最討厭的,便是錦衣衛,聞問從腰間取出一對烏金 ,叫道︰「那姓梅的,暗中傷人算什麼東西,咱家陪你走一遭玩玩!」
躍步上前,卻被兩個使刀的錦衣衛斜刺一攔,喝道︰「何方歹徒,看刀!」
醉金剛毫不畏怯、雙 一搶,立刻與兩個錦衣衛戰在一起。
巫雲一見,冷笑著叫道︰「以多為王,算什麼好漢?姓梅的,吃咱一鞭!」
手中筒子鞭,隔空便向梅浩成打去。
梅浩成見巫雲隔著老遠大叫揮鞭,以為他裝腔作勢威脅而已,不以為意。卻不知巫雲這成名兵器,甚是厲害。看似長約兩尺左右的竹鞭,卻外堅內空,鞭內藏一線鏢。對敵時多用戳、點、抽、打、劈、砸、撩、掛等技法,形似鞭 ,緊急時卻能讓鞭內線鏢飛出,令人防不勝防。
巫雲這隔空一打,鞭內線鏢倏地飛出,向梅浩成井肩穴撞去。梅浩成大驚,躲閃不及,急將那老者一帶,但聞「叭」的一聲,那支錢鏢,竟擊中老者肩頭。
巫雲本想助那老者,不想巧弄成拙。急收鏢時,竟將老者肩頭之肉,拉下一塊來。
梅浩成見勢不好,一手繼續扣著老者背上命門,一手抽出腰間之劍,手腕抖動,一式「天女散花」,但見滿屋劍光飛舞,嗡嗡作聲,喝道︰「都給老子住手!」
隴西三絕一見他劍式,不由失驚呼道︰「武當劍法?」
袖里乾坤更是吃驚不小,急問道︰「尊駕與西門道長,不知是何稱呼?」
梅浩成見鎮住場中諸人,冷笑道︰「本將軍與西門老兒毫無淵源!你這先生,可是什麼袖里乾坤?本將軍在此捉拿朝庭欽犯,還勸諸位別染指才是!」
醉金剛听他說與武林泰斗西門聖無淵源,頓時放心,一掄烏金 ,叫道︰「姓梅的,休擺那臭架子!老子一生,專與朝庭作對!你有本事,到外出去與老子一對一玩玩?」
巫雲卻對那受傷老者一揖,道︰「老人家,咱巫雲不小心傷了你老,不敢望諒有,只有將這狗官殺了再說!」
那叫哈繆的少年急忙叫道︰「眾位好漢且歇怒,晚輩爺爺在他手里,還是從長計議才是!」
那梅浩成聞言,更是得意,道︰「本將軍乃三司巡檢游擊指揮梅浩成,奉內閣首輔張居正老大人與巡撫四川都御史曾省吾大人密令,前來捉拿在逃欽犯哈共。爾等若不知好歹,染指其間,定是難逃死罪。還望各位三思!」
眾人面面相窺,作聲不得。
那老將軍哈共肩部受傷,背部又被梅浩成所制,卻毫不為意。今突然听梅浩成說出「首輔張居正」之言,不由一驚,昏濁的目光中,竟射出兩道精芒,厲聲問那梅浩成道︰「你這廝胡說些什麼?朝中,不是高拱大人輔政麼?難道……難道……」
梅浩成冷笑道︰「你那活,是前幾天的事了,如今朝中,是張閣相主政了!」
那老將軍仰首向天,長嘆一聲。皺紋密布的臉上,出現了極為復雜的表情。默然一陣,對梅浩成道︰「梅將軍,老夫明白其中原委了!請你即回京中上復張閣相,就說老夫這回去,決不負他所望!」
梅浩成笑道︰「有什麼話,你自去對張閣相說吧!現在,請跟我走!」
隴西三絕見梅浩成使強,齊皆上前一步。眾錦衣衛見狀,也逼了上來。
老將軍哈共面色一肅,對梅浩成喝道︰「事情緊急,豈容遲延?老夫這就趕赴敘府,或還來得及,爾快回京,告訴張閣相……」
梅浩成再度冷笑道︰「這可由不得你我,還是走吧!」
說著,將按在哈共背部命門之手,又加上兩分力道。
炳共大怒,眼內精藝暴漲,猛喝道︰「你給我松手!」
隨著喝聲,右手急翻,去奪梅浩成平中之劍,左臂卻一個「頂心肘」,擊向梅浩成胸部。
梅浩成制住這哈共的致命穴位,故不怕他反抗。見他翻肘頂心而來,急將按在命門之手,用力一壓,欲取他性命。尋常之人,若被他這一壓,定是命喪當場。
不料哈共「哈哈」一笑,翻肘頂心,不但將他手中之劍奪去,且將他撞得連退三步,方才站穩。
只聞哈共笑道︰「老夫橫行沙場四十余載,從未失手,豈懼你這小輩?快去京中,告訴張閣相,就說老夫決不會負他!」
袖里乾坤與隴西三絕,在梅浩成頂向哈共命門之際,以為哈共必死,皆扭過頭去,不忍看他慘狀。
及聞哈共笑聲,才回過頭來。只見那梅浩成愣在那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手中之劍,卻在哈共手中。
袖里乾坤與隴西三絕不由大驚,疑這哈共,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那少年哈繆見爺爺月兌險,忙掄起巨錘,便向梅浩成擊去。梅浩成自料難逃一死,雙目一閉,不閃不避。
但聞「錚」的一聲,梅浩成只覺一股颶風從左頰擦過,右臉一陣巨痛。
忙睜眼一看,見那哈繆,正睜著一雙怪眼,望著他爺。而那哈共,竟被震得連退兩步,方才立住。
原來,在哈繆巨錘擊向梅浩成之際,被他爺爺將手中長劍擋了一下。巨錘一偏,只在梅浩成瞼上擦了一下。而那哈共,卻被巨錘反彈之力震得立足不穩,差點跌倒。
只听那哈共對哈繆道︰「嬰兒,且讓梅將軍走吧,咱也快走!」
眾錦衣衛見爺孫二人要走,各掣兵器擋住,叫道︰「反賊休走!」
炳繆大怒,將手中巨錘舞動,只听一陣叮當之聲,眾錦衣衛兵器,皆被巨錘蕩開。只見那哈繆,十分恭順地將爺爺扶上馬車,雙臂一振,身如大鳥躍上了馬背。但聞轡鈴叮當,不一會便消失在黃昏暮靄之中。
眾錦衣衛皆持刀欲追,卻見那海浩成搖手嘆道,「這小子,打遍京華無敵手,咱們不是他對手,兄弟們不可魯莽!」
隴西三絕與袖里乾坤見哈繆神勇,皆稱羨不已。听梅浩成這麼說,卻認為他在替自己找面子。醉金剛不由笑道︰「咱只听過霹靂金刀凌如風,曾打遍天下無敵手,卻還未听說過什麼人打遍京華無敵手!將軍大人輸了就輸了,何必自找台階?」
梅浩成聞言大怒,從地上撿起自己長劍,正欲發作,卻听暮靄之中,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傳來︰
「皇天後土兮,-
道雲深。
禹貢九州兮,
嘉我最仁。
助周伐紂兮,
封國江濱。
……「
聲音悲壯淒婉。眾皆不解其意,那梅浩成卻倏然色變。
眾自驚疑不定之時,只覺兩股勁風自店外卷來。眾人只覺眼中一花,場中已多了兩人。
只見這兩人青衣勁裝,目光矍爍,太陽高凸,一見店中諸人,不禁一愣。兩人眼楮,卻落在梅浩成臉上。
梅浩成一見二人,立即使過一個眼色,卻對眾錦衣衛喝道︰「走,快追!」
說著,與一干手下躍身上馬,飛馳而去。
袖里乾坤一見所來二人,竟是失蹤二十年不見蹤影的桐柏雙煞阮氏兄弟。在梅浩成出店間,袖里乾坤已發現他與阮氏兄弟擦肩而過之時,塞了張紙條在大煞百步追魂阮士雄手里。袖里乾坤暗自驚疑,臉上卻不動聲色,雙手對二人一揖,笑道︰「幸會幸會,不知是什麼風,竟將兩位吹來,得讓老夫才見隴西三絕,又見桐柏二弟!不知二位到此,有何貴干?」
桐柏雙煞,本是有為而來。剛才已用「天籟傳沓」向凌如風夫妻相約來此店相會,欲雪那二十年前泰山之恥,同時奪取那武林稱尊的梵天懾心琴。
不想一到店中,卻見授命于他們的宮中一流高手——花雨劍手梅浩成滿面青腫,率眾而去。而店中,卻意想不到的出現袖里乾坤與隴西三絕。其心中驚疑,並不下于袖里乾坤。
二人見袖里乾坤查詢,知他陰毒無比,且背後還裁栽雲手牛鴻彩,不敢得罪。大煞百步追魂阮士雄忙揖手還禮道︰「久仰司馬先生大名,幸會幸會!咱兄弟昔日與中州凌如風有點過節,今聞他要從南陽經過,欲給他添點麻煩。不想在此得遇先生,實是三生有幸!」
袖里乾坤聞言笑道︰「那實在是太妙了!昔日二位與凌大俠泰山爭雄,老夫未能目睹,實為憾事!今日,老夫可一飽眼福!」
隴西三絕見二煞與袖里乾坤寒暄,卻不理會他們,心頭有氣。老大醉金剛便冷笑道︰「當年泰山大會,咱兄弟卻有幸目睹。雙煞斗金刀,果是英雄啊!」
袖里乾坤那輕描淡寫的一句,將雙煞瘡疤捅出,意在激怒二人。阮氏兄弟臉上,已掛不住。醉金剛這一火上加油,雙煞心頭,頓涌殺機。
二煞毒手判官阮士奇想喝道︰「你這憨夫,是什麼東西?咱家與司馬先生說話,你豈因在此插嘴?」
袖里乾坤見狀,忙上前裝好人,對雙煞笑道︰「二位有所不知,這三位大英雄,就是名震隴中的隴西三絕!」
大煞阮士雄冷哼一聲︰「什麼三絕,姓阮的卻還沒听說過!三絕,可是絕子絕孫絕後的意思?」
三絕中老二摩雲掌陳倫君一聞此言,頓時大怒,怪眼一愣喝道︰「人皆說阮氏雙雄如何了得,咱隴西三絕倒要領教領教二位判官筆的厲害——」
說著,力貫雙掌,一式「平地風雷」,挾著隱隱雷聲,向二煞擊去。
二煞毒手判官見他一上來,便使出「金剛碎石」的摩雲掌功夫,不敢硬接。唯使出八步趕檐輕功,靈巧地避開對方掌勢,同時一式「見縫插針」,將手中判官筆,向陳倫君右掌間少陽經點去。
摩雲掌一掌台空,竟將毒手判官身後木椅「轟」的一聲,打個粉碎。見判官筆點來,忙將巨掌一縮,含胸拔背,撤步撅臂,一式「轉身大履」,左手由下向上翻執毒手判官右臂,右掌向毒手判官左肩拍去。
毒手判官就勢群身,左筆隨腰向右下轉化,右筆卻如靈蛇斜飛,點向摩雲掌太陽穴。
這太陽穴乃人身死穴之一,若被點中,豈不頓時了帳?
摩雲掌忙撤步抽身,右掌猛掄,欲奪毒手判官右筆。
不想這一筆卻是虛勢。毒手判官見他上當,左筆已隨虛而入,如一黑蛇,「啪」地一聲點在摩雲掌左肩上。
摩雲掌覺左肩一麻,一條左臂頓時無力,掌勢頓緩。毒手判官一式得手,兩支筆,如兩條靈蛇盤旋而上。摩雲掌只覺眼花鏡亂,眼看就要喪在毒手判官筆下。
醉金剛與筒子鞭見勢不妙,一使 ,一使鞭,急步而上,皆欲替換下摩雲掌,百步追魂阮士雄一聲冷哼,道︰「怎麼,要以多取勝麼?」聲到人到,一對判官筆,斜竄而來。
剎那間刀光劍影,五人皆遠起成名功夫,斗在一起。而那店家小二,早已嚇得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就在這五人斗成一團之時,一隊勁裝大漢,整齊地走了進來,分列兩邊,齊聲喝道︰「牛莊主到!」
隨著喝聲,一乘華麗已極的橋子,由四名健步如飛的俊婢抬著,落在店前。
只見轎門輕輕一動,一個紫衣人,紫面虯髯,目光如電,出現在店中。
那隊勁裝大漢,立即躬身垂首,齊聲道︰「見過大莊主!」
紫衣人抬手輕輕一揮,眾勁裝大漢,齊齊轉身,退到店外。
紫衣人見場中五人打斗激烈,不由皺起後頭,對袖里乾坤道︰「二弟,客人就要來了,酒席可準備好了麼?」
袖里乾坤,雖沒象那隊勁裝大漢一樣,肅立相迎紫衣人,聞問也十分恭敬槍站起來,答道︰「兄弟已吩咐店家準備下了!」
正在激斗的隴西三絕與桐柏雙煞,雖已見這紫衣人出現,但因雙方正在苦斗中,誰也難以罷手。
紫衣人背著手踱步看了一會,臉上現出不耐之色,對袖里乾坤道︰「二弟,為兄見這幾人功力相當,一時間誰也勝不了誰。我們在此宴客,這些人卻在此鬧得討厭!二弟,你替我勸勸他們!」
袖里乾坤聞言一笑,轉身找到店家,吩咐快備宴席。卻從柴房,抱來一大捆劈柴,向地上一根根的擲去,每根皆插人土中。
場中苦斗的五人,開始還不覺得,但隨著地上劈柴增加,各人腳下,竟一步步的身不由己,在場中轉起圈兒來。只一會,便陷入一個奇怪的圈中,誰也打不著誰。
只听袖里乾坤笑著喊道︰「隴西英雄與桐柏大俠,請看老夫薄面,不要打了吧!」
隴西三絕與桐柏雙煞,皆當今武林成名人物,一疏忽,竟入了袖里乾坤道兒,陷入他奇門通甲陣中走不出來。正自運功護體,以求自保。听到袖里乾坤這麼一喊,正好下台,各自罷手。
雙方一收功,便見地上所布,乃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劈柴,所見之陣已是不見。皆暗罵袖里乾坤弄鬼,卻不便發作。
這時店家,已在紫衣人的家丁協助之下,收拾好損壞桌凳,擺上酒席。
只見紫衣人向隴西三絕與桐柏雙煞一揖,道︰「在下洛陽天心莊牛鴻彩,欲在此宴一個貴客,眾英雄既然在此相遇,不如一齊入席。不知各位,肯否賞牛某這個面子?」
隴西三絕與桐柏雙煞,為剛才袖里乾坤所戲,心里雖然惱怒,但見牛鴻彩以禮相請,只得道一聲「打擾」,坐到客位上。
百步追魂趁此空隙,悄悄展開梅浩成遞來紙條一看,只見上面寫道︰「事態已變,速至戎州。」臉上不由出現茫然之色。
這時,只見一個家丁模樣的勁裝大漢急奔進來,對牛鴻彩躬身道︰「稟告大莊主,凌大俠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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