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石堡門前四名勁裝堡丁一直遠遠望著江濤;見他如疾似呆,站了足有盞茶之久,仍然不言不動。其中一個忍不住好笑,大聲叫道︰「喂!朋友,人已去遠啦!」這一聲呼喚,才使江濤從悲戚中清醒過來;連忙舉袖拭淚,將「天雷帖」揣入懷中,牽馬走向堡門。
那堡丁倒十分有禮,迎著一抱拳,含笑問道︰「請問朋友是欲入堡嗎?」
江濤點頭還了一禮,道︰「正要造訪貴寶地。」
堡丁又問︰「找人?還是另有事故?」
江濤徐徐道︰「在下勝江名濤,特來求見瀟湘女俠林老前輩,煩勞代為通報。」
那堡丁遲疑了一下,笑道︰「抱歉得很,江朋友大約不知道,敝堡女主人已經多年不見外客了。」
江濤忙道︰「這個在下並非不知;但在下此來,確有緊要之事,也許貴堡女主人會願意破例接見一次的。」
堡丁仍然含笑搖頭道︰「紅石堡隔絕武林將近二十年,其間有緊要事故來堡求見的人,少說也有近百了,咱們夫人卻沒有破過一次例……」
江濤沉聲道︰「假如所謂‘緊要事故’與貴堡堡主的生死有關,也不例外嗎?」
那堡丁一愣,隨即大笑起來,道︰「江朋友真會說笑話,敝堡堡主去世快二十年了,還能有什麼生死大事……」
江濤正色道︰「正因紅石堡堡主羅大俠‘傳聞’去世已久,在下才不辭千里而來。煩請通報夫人,就說江濤帶來有關羅大俠的‘最近’消息,必須面陳,故而求見。」
他故意把「傳聞」和「最近」四字說得特別重,堡丁們听了,果然齊露驚詫之色;但片刻後,卻忽起一陣哄笑聲。
那堡丁眯著笑眼問道︰「江朋友是說咱們堡主沒有去世,最近還在人世出現過?」
江濤肅然道︰「正是如此。」
堡丁聳聳肩,忽然把臉一沉,冷哼道︰「朋友,你別打錯主意了!紅石堡雖然絕緣江湖,卻不是可以誆詐的地方。你若是有病,趁早快去找大夫;否則,別怪咱們攆你!」
江濤平靜如故,緩緩說道︰「在下沒有病,也沒有誆詐之意。見與不見,必須由羅夫人才能決定;諸位拒不通報,是何居心?」
那堡丁怒目一瞪,便想挽袖子轟人,卻被另一名年紀較大的同伴攔住。畢竟年紀大的見識多,也沉得住氣;越眾向前,仔細打量了江濤一陣,正色道︰「江朋友,我看你年輕英俊,不像是個靠誆騙混世的歹徒。須知敝堡堡主生前名滿天下,絕不容人輕海。咱們不替你通報,只有對你好。這等荒謬事,要是讓夫人獲知,江朋友就有得苦頭吃了。所以,我勸你還是
江濤不待他話完,截口道︰「多謝好意,在下正因敬重羅大俠,特地專程趕來。諸位並未代在下通報,怎知夫人一定不見?」
那人默然片刻,道︰「這麼說,你是定要咱們據實通報了?」
江濤皺了皺眉頭,忍住氣道︰「當然。」
那人又道︰「你不後悔?」
江濤傲然笑道︰「何海之有?」
那人喉嚨里重重哼了一聲,道︰「好!我就替你通報,叫你吃不完兜著走。」回頭又對三名同伴道︰「你們看住他,別讓他溜了。」說完,轉身向堡內奔去。
「慢著!」江濤雖然又好氣又好笑,仍和藹地招手將他喚了回來,從懷中取出「天龍玉符」,含笑道︰「這件東西,煩你一並帶呈羅夫人。」
那人接過玉符,端詳半晌,問道︰「這東西是什麼意思?」顯然他不認識符上七個篆體字。
江濤笑道︰「你別管,只須將此物面呈夫人,自有道理。」
那人愣了愣,總算他還有些見識,知道這塊紫色玉符必有來歷;臨行又叮囑三名同伴道︰「小心侍候著,人家來者是客,別叫人家說咱們紅石堡輕慢了客人。」這一次,語意競客氣多了。
這堡丁進堡不多久,蹄聲密如聚雨,兩騎健馬由堡內飛一般迎了出來。
馬上坐著一名灰袍老人和一位紫衣少女。老人年約六旬,頭束青巾,兩側太陽穴鼓如鴿卵,精目閃爍;一望而知是個內功極具火候,在紅五堡中地位不低的人物。另一位紫衣少女,卻只有十七、八歲;眉目秀麗,粉膚賽雪,一雙烏黑眸子又大又亮;縴腰削肩,體態輕盈,神情中隱有男兒氣概。
兩騎健馬一出堡門,灰飽老人和紫衣少女同時滾鞍落馬;四目齊注江濤,都含著驚詫之色。灰袍老人搶前一步,抱拳躬身道︰「敢問江少快與天龍掌門白老前輩如何稱呼廣江濤微笑答禮,道︰「在下僥幸,承掌門人以衣缽相傳話沒說完,灰袍老人已屈膝跪下,俯首道︰「老奴羅福,拜見少俠!」
那紫衣少女也輕折柳腰,盈盈一福,道︰「羅小梅謹代家母,恭迎江少俠太堡。」這一來,後面四名堡丁都嚇傻了!慌忙跟著一字兒跪下,叩頭如搗蒜!只恨自己瞎了眼楮。
江濤知道當年紅石堡堡主羅玉群一身絕世劍法,皆出天龍掌門白吟風所授;玉符一現,紅威堡自然不敢忽視,卻沒想到竟使堡中人如此震動。當下微微一笑,扶起羅福道︰「姑娘和老丈千萬不可太多禮,快請起來。在下冒昧求見,尚希勿怪是幸。」
羅福躬身道︰「少俠說哪里話來!敝堡堡主在世時,藝出天龍門下,全堡上下盡皆子弟。少俠持符駕臨,直如掌門人親臨。夫人寡居未克出堡迎遲,現在內堡立候。請少俠上馬吧!」
江濤含笑頷首,扳鞋上馬,三騎並轡進入堡門c紅石堡佔地極廣,又分內堡和外堡兩重;聚族而居,男耕女織,自成世界。自從堡主羅玉磷去世以後,紅石堡隔絕江湖將近二十年;江濤是第一位入堡貴賓,故而所經之處,男男女女爭睹風采,幾乎途為之塞。
小梅姑娘回眸笑道︰「姆媽一定等急了。羅福你陪著江少俠,我先去告訴姆媽!」抖絲疆,當先馳去
江濤在老人家羅福伴同下,穿過外堡大街,按轡徐行,向內堡而來。
所謂內堡,乃堡主所居;就像內宅一樣,閑雜人是不準擅自進入的。瀟湘女俠林素梅因系孀居婦女,不便離開內堡,所以才在內堡正廳接見江濤。
兩騎直達內堡門口下馬,進門是一座寬敞的花園;園中有棟精致的黃瓦明廳,便是內堡正廳。這時候,花園中早已肅靜候客。順著廳前花徑,一列排立著二十余名丫環,直到正廳檐下;廳前石階下,小梅姑娘扶著母親已經在引頸企候了。
瀟湘女俠林素梅年紀未逾四旬,卻顯得頗為蒼老樵懷。一身素色衣裙,未施脂粉,亦無佩飾唯一飾物只有鬢角上那朵白色的孝花。
江濤礙于天龍門與紅石堡堡主的關系,未便逞行大禮,抱拳長揖道︰「在下江濤,見過羅夫人。」
林素梅檢任還禮,含笑道︰「先夫曾獲天龍絕藝傳授,算來應是天龍門弟子。少俠不必多禮,且請入廳奉茶。」說著,側身肅容。
大伙兒進人正廳,賓主落座。林素梅親手捧過天龍玉符,奉還江濤,無限感慨地又道︰
「歲月匆匆,未睹此符已有二十余年了。光夫在世的時候,念念不忘白老前輩授藝之恩,可惜黨無緣一識少俠;末能目睹同門得傳英才,誠屬憾事。」
江濤謙謝道︰「在下不過機緣湊巧,獲授王符;其實並未習得本門武功,怎堪與羅堡主相提並論!何況,在未識白老前輩之前,在下曾從師落拓書生,論理還應該是晚輩。」
林素梅微微一驚,道︰「原來少俠也是韓相公高足?」
江濤道︰「但在下從師之時,卻並不知道恩師名諱。」
林素梅不覺訝道︰「那是什麼緣故呢?」
江濤便借此機會,從就讀家塾研習梵文說起;以及後來巧入天心教譯書,在天湖總教地牢,無意中見到一位無名老人……等等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林素梅听完,淡淡一笑道︰「據少俠猜測,那無名老人會是誰?瀟濤道︰「在下正為此事而來。假如夫人不介意,在下想請教幾件事。」
林素梅道︰「少俠盡避問,只要我知道,一定據實回答。」
江濤先致了謝意,略作沉吟,問道︰「請問夫人,羅堡主是否有個號,叫做‘孝元’?」
林素梅含笑點頭道︰「不錯。」
江濤又道︰「當年羅堡主獲傳天龍絕學‘擎天七式’劍法,是否曾以梵文將劍譜抄錄了下來廣
林素梅又點頭道︰「有的。」
江濤道︰「江湖傳聞羅堡主去世後,那本梵文劍譜是不是遺失了呢?」
林素梅再度頷首,道︰「莫非少俠疑心那天湖地牢中的無名老人,竟是先夫?」
江濤激動地道︰「此事乍聞似覺太玄,但細想起來並非絕無可能。據天心教隱示,地牢中那無名老人即是抄錄劍譜之人。在下入牢與他談起劍譜內容,也證明絕非虛假。何況,他精通梵文,又恰好被囚了十八年;除了羅堡主,還會是誰?」
他一口氣說到這里,雙目炯炯,射出興奮而迫切的光芒,注視著瀟湘女俠林素梅的反應。自忖這番揣測,必將使林素梅驚駭失色,不能不承認自己分析的正確。誰知林素梅端然而坐,臉上平靜如常,只微笑說道︰「可是,少俠別忘了,先夫去世已經多年了。」
江濤大感意外,征了征,才接著問道︰「羅堡主去世時,夫人在側嗎?」
林素梅搖頭道︰「沒有,但事後曾由我親視人殮。」
江濤緊跟著又問︰「因何身放?」
林素梅遲疑了一下,緩緩答道︰「是自找而死的。」
江濤道︰「在什麼地方自戰的?」
林素梅淒然道︰「就在這座大廳里。」
江濤一震,月兌口道︰「為什麼原因自戰呢?」
林素梅默然半晌,才搖搖頭道︰「確實原因,連我也不知道。」
江濤道︰「羅夫人,請原諒在下妄斷一句假如有人處心積慮先作安排,預先準備一具假尸體,並非難事……」
林素梅苦笑接口道︰「這一點,絕無可能。別說瞞不過我,而且先夫逝世時,且曾有人目睹,怎會虛假?」
江濤追問道︰「那目睹的人是誰?」
林素梅轉頭一指羅福,道︰「當時,總管羅福就是目擊者之一。」
江濤霍地揚目望去;只見羅福垂手站在一旁,神情恭謹,微帶悲淒之色。當下心中一動,便含笑問道︰「羅總管真的親眼看見的?」
羅福恭敬地應道︰「是的……」
江濤一笑,又道︰「當時羅總管目睹堡主自股,竟沒有攔阻?」
羅福身軀一震,忙道︰「老奴當時立在園門口,雖然目擊真切,無奈相距太遠,援救攔阻都來不及了。」
江濤注目道︰「那麼,羅總管是否能將當時變故發生經過情形說一遍呢?」
「這個」羅福愣了愣,揚起頭來,遲疑地望著游湘女俠林素梅;似乎頗感尷尬,不便作主回答。
江濤輕曬道︰「莫非羅總管有什麼難言的隱衷?」
林素梅忽然嘆了一口氣,道︰「江少使不是外人,羅福你就把經過情形說一遍吧!不過」忽然回頭對小梅姑娘揮揮手道︰「梅兒出去一下,叫丫頭們準備酒宴,咱們還沒有智江少使洗塵哩!」
小梅姑娘正听得人神,低聲央告道︰「姆媽,您為什麼總不讓梅兒知道爹爹去世的經過呢?」
林素梅沉著臉道︰「小孩子家,不須知道得太多。听話,快出去。」
小梅姑娘十分不願,卻又不敢違拂母親,快快起身,嘟著小嘴退出廳去。
林素梅又吩咐侍女們道︰「你們也退出去,暫時在園子里候著。」
江濤見她突然摒退左右,連女兒也不例外;情知羅玉群之死,必定牽涉甚重。不禁有些後悔探人隱私,忙道︰「假如不便,夫人盡可直言。在下純出摯誠,絕無他意。」
林素梅淒然一笑,幽幽道︰「先人之死,非僅關系著紅石堡,更牽涉到當年一段珍貴彌堅的友情。我隱忍十余年,一直不願讓這件憾事流入江湖同道耳中;一則為先夫聲譽,再則也是怕引起無謂流言風波,更使素受先夭敬重的摯友遭到傷害。還望江少俠听了之後,代為守密,萬勿轉告他人,以全先夫遺志。」
江濤凜然道︰「遵命,但不知夫人所指牽涉之人是誰?」
林素梅緩聲道︰「少俠且听羅福說完經過,自然就明白了。」
江濤點點頭,感慨地道︰「羅總管,事關重大,盼你擇要述說,倘有不便之處,盡避略去。」
羅福躬身道︰「老奴不敢隱瞞只字片語,只求江少俠听完後能慎密勿地,就感恩不盡了。」
江濤凝容道︰「這是自然,你放心吧!」
于是,羅福開始娓娓話說從頭。至此,一件是疑達十八年之久,曾經震撼天下武林的巨變奇案,總算才微微揭開了一層神秘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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