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西的村尾,有一座山神祠,小小的殿堂,石板制的供桌,里面只能容納下三兩個人膜拜。
飛災九刀今晚就住在山神廟內,供桌正好作床。天氣火熱,任何地方都可以睡覺,他卻選定目標顯著的山神祠安頓,顯然別有用意。
初更、二更……
獸吼四起,蟲聲唧唧。
「哎唷……」
狂叫聲打破沉寂。
有人從祠後悄然接近,在五六丈外,被安設在短草中的一具木夾,把走在前面的一個黑影夾斷了脛骨,而且彈拖出八尺外,難怪鬼叫連天。
後面的五個黑影吃了一驚,兩面一分嚴陣戒備,不敢冒失地上前救人。
一身黑的飛災九刀,出現在五黑影的面前,像是突然幻現的鬼魂。
無雙秀士的人已經撤至臨汝鎮,那麼,入侵的該是藏劍山莊的人了。
「殺人可恕,情理難容。」他語氣奇冷︰「既然你們送上門來找死,我飛災九刀就慈悲你們。上吧!你們。」
一聲刀吟,刀身反射出閃爍的星光,森森刀氣徹骨奇寒,濃濃的殺氣澎湃涌騰。
藏劍山莊里有些什麼人物,請來的人有多少分量,他已經一清二楚,只派五六個人來對付他,路莊主也太小看他了。
一聲低嘯,他信心百倍地揮刀搶攻,刀氣陡然迸發,人與刀渾如一體,無畏地向前疾射。
五六丈空間,眨眼即至。
五黑影不約而同左手一伸,右手大袖齊揮。
五叢耀目生花的青白色流星匯合如火樹銀花。
五道奇寒徹骨腥味刺鼻的陰風,發出奇異的殷雷隱隱震鳴,隨在火樹銀花之後刮到、聚合,將他完全籠罩住了。
應該說,是他疾撞而入的。
他揮刀沖來的速度太快,雙方的速度相加,任何超人的反應,也來不及改變了,行動一開始就成了定局。
太過自信的人,早晚要注定失敗的。
他總算見多識廣,反應更是超人中的超人,身形突然蝟縮成小小的一團,百忙中神意內聚,沖力完全消失,任由外力擺布。
火樹銀花形成的青白色小流星,沾附在他的衣衫上,發生畢剝的燒灼異響,沾附處立即出現暗紅色的星星火花,熱流灼人。
陰風狂卷之下,只見一團怪異的光球,被刮出三丈外,然後墜地滾出兩丈。
五黑影發出刺耳的陰笑,飛掠而上。
扁球突然破空而飛,從山神祠側方化虹逸走,眨眼間便消失在村尾的窪地里。
「咦!這小輩還能支撐?快追!」五黑影之一驚呼,發令。
「救我!我的……腳……」被木夾弄斷腳的人狂叫。
五黑影不見了,迫的速度駭人听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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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後,南陽府城。
大官道貫通城南北,因此南關與北關最為繁榮。東關則是單純的住宅區,僅東門外的大街有店鋪,算是唯一的城外小市街。
南陽府城很小,地雖當往來沖要,市面並不繁榮,所以是非也少。
西北的山區,土匪強盜還真多。
有些強盜其實也是山區的居民,五谷豐收,就天下太平,他們都是良民;天災人禍一起,他們就是強盜、暴民。
十四年大動亂,南陽是動亂區,至江漢的一段大平原里,十室九空。
所以,山區里仍然強盜橫行。此地民風頗為強悍,可能是地理所使然,人們一逃入山,便不受天理國法所左右,誰強悍誰就能活下去。
江湖道上,有不少英雄人物是南陽人。
城西南六七里的諸葛鄉臥龍岡,卻是產生文人的地方。
繞出東寺的小橫街,那座頗有名氣的宗宅,便是江湖上名號響亮的雷電手宗一方的宅院。
宗家是南陽的大族,什麼人才都有。
雷電手宗一方則是南陽的名武師,早些年曾是京師威遠鏢局的名鏢頭,見過世面的英雄人物。
沿街往北百十步,對街的紀家,則是在本鄉小有名氣,曾經在丁城惠民局擔任正醫士,專攻大方脈的郎中紀志遠,退休後安居納福的宅院。
紀家與宗家的人,保持有街坊的淡淡交情。
一個武師,一個郎中,多少有些牽連,雖則大方脈與傷科性質不同。
午後不久,一位僕僕風塵的旅客,在紀家的院門外下馬,韁繩掛上栓馬椿,上前叩門。
院門半開,門子探頭瞥了來客一眼,眼中有疑雲。
「哦!爺台是……」門子惑然問。
「我姓李。」來客說︰「紀老爺的朋友,相煩通報一聲,說李九求見。」
「請稍候。」門子掩上門走了。
他就是飛災九刀李九如,氣色不佳,原來古銅色的臉膛不見了,成了姜黃色滿臉病容。原來高大魁梧虎背熊腰的體魄,也瘦削了許多。
但步履間,依然保持豪邁健朗。
老虎老了,皮骨仍在。
他當然不老。
在氣概上,驃悍之氣消除,顯得老成持重了些,他成熟了。
驃悍和傲氣到了收斂階段,就會呈現出穩重平和的成熟風華和氣質,像是月兌胎換骨,缺乏震懾人心的氣魄,不會被人看成好勇斗狠的匹夫亡命。
飛災九刀就到達這種階段,看來,他的飛災綽號,恐怕維持不了多久啦!
客堂中,主人紀志遠疑雲重重地接待客人。
「恕我開門見山,不多客套。」飛災九刀客套畢便談上正題︰「我從山里來,從一個叫夜叉秦超的人口中,知道伏牛山深處一些草莽人士,與紀老伯有往來。
這些人我不便提。總之,請不要追問根底,反正老伯與毒魔尚天是師兄弟的消息,是錯不了的。」
「如果老朽否認,你是不相信的了。」紀志遠並不作正面答復。
「是的,老伯。」
「老朽改攻大方脈,是因為老朽成家甚早,無意在江湖混口食,更無意稱雄道霸。」紀志遠等于是承認了︰「老朽知道你為何而來。」
「老伯是此中行家,看氣色便可斷人生死,小可深信不疑。」
「你所中的奇毒,不是本門所煉制的毒藥。」
「小可心中有數。」
「所以,很抱歉。」
「老伯,我這人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你這話有何用意?」紀志遠臉色一變。
「老伯,我會用一切手段,來求證老伯是否有替小可除毒拔傷的能耐。我想,老伯該清楚手段兩字的用意。可能的話,手段會成為災禍的代稱。」
「你威脅我嗎?」紀志遠沉聲問。
「我說的是實情,而且,我有還勉強可以算正當的理由使用手段。」
「什麼正當的理由?」
「令師弟與我有一段不算愉快的牽纏……」他將與程貞(毒魔的女徒)打交道的經過說了,最後說︰「就算我為人方正,冤有頭債有主,不屑找毒魔的師兄泄憤,但我那些朋友,是否也有這種念頭,誰敢保證?老實說,我那些朋友,已經有一半人以上,認為是毒魔派人向我下的毒手。」
「你也相信?」
「小可不相信,但無法勉強我那些朋友不相信。」
紀志遠有家有業,豈能對這種威脅無動于中?
「你拖了多久?」紀志遠不住察看他的氣色。
「三個月,我自己曾經用千金九連散長期治療過一段時日。」
「唔!林屋山人的千金九連散?」
「是的。」
「難怪你能拖到現在。我得先作詳細的檢查,以及用藥試驗,才能給你正確的答復。」
「那是應該的,小可相信老伯的醫道。」
「老朽要你答應一個條件。」
「但願小可能辦得到。」
「老朽替你拔除毒物之後,今後你不能向敝師弟尋仇報復,畢竟你並沒在大崩香下受到真正的殘害。」
「那時小可放過他,以後更不會找他。小可一言九鼎,請老伯信任小可。」
「好,我信任你,請移玉藥室。」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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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期間,宗宅的客廳氣氛不尋常。
遠在一個月以前,宗宅便有了麻煩。
雷電手宗一方退出江湖,是三年前的事,在本城所設的尚武堂武館,則早在十年前就罷館了。
一個退隱的名鏢師,名氣猶在,多少會有些麻煩,留有一些後遺癥。
雷電手宗一方已經是半百以上年紀,須發已斑的瘦骨嶙峋的老人,外表比實際年齡要蒼老得多,這是飽歷風霜憂患的結果。像他這種人,吃鏢行飯的確嫌老了些,難怪他早早急流勇退。
接見的來客,卻是三個黑凜凜的大漢,和一個身材魁梧面目陰沉,一看便知不但孔武有力,而且陰沉難測工于心計的中年人。
「不是兄弟逼得緊,而是你宗老哥有了顯明的違約事實,兄弟不得不來提醒你老哥。」中年人的神情陰晴不定,語氣有軟有硬︰「令師弟在裕州,暗中阻止咱們的人建山門,不會是無中生有吧?」
「尹老弟,閣下也該明白,宗某不但管不到裕州的事,更管不著敝師弟神鞭太歲宋興的任何作為。」雷電手一臉委屈像︰「這樣就認為宗某違約,未免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吧?」
「那麼,宗老哥不反對咱們向令師弟興師問罪吧?」姓尹的緊逼問題核心︰「宗老哥是否置身事外站在一邊?兄弟要明白的答復。」
「宗某不站到一邊涼快去,行嗎?」雷電手無可奈何地說︰「別說是同門師兄弟,就算是親兄弟,宗某也無能為力,你們會先一步收拾我,對不對?」
「宗老哥何必說得那麼嚴重?」姓尹的陰笑︰「好,有你宗老哥一句話,兄弟就放心了。」
「宗某已經表示得夠明白了。」
「謝謝。哦!順便知會老哥一聲。」
「什麼事?」
「南郊安樂鄉的汪公浩汪家那些人,昨天晚上已被咱們老大派人請到德安快活去了。他是貴地最後反抗咱們的人,今後貴地定然可以太平無事,皆大歡喜了。他實在不夠聰明,是嗎?」
「宗某苟且偷安,接受你們擺布,也不見得聰明。」雷電手苦笑︰「還沒到蓋棺論定的時候,老弟。目前你們是勝家,宗某只好听你們的了。」
「識時務的人,永遠是勝家。」尹老弟放杯而起︰「哦!老哥不會派人暗赴裕州通風報信吧?」
「我敢嗎?」
「不敢就好,告辭。」
「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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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飛災九刀首次出現在院子里活動手腳。
紀志遠也在不遠處活動筋骨,舉手投足依然輕靈活潑。
「不能再勞動了,小伙子。」紀志遠收勢向他走近︰「記住,欲速則不達。」
「我這人就是靜不下來。」他在石階上坐下︰「我覺得氣機順暢了許多,忍不住動的。」
「切記不可操之過急。」紀志遠也在一旁坐下︰「十天半月之內,如果你妄用真力,可不要怪我。」
「後果是……」
「你這一輩子,注定了要做一個平凡的人。」紀志遠語重心長地說︰「也許,做一個平凡的人反而幸福些。」
「也許。」他笑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每個人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走自己想走的道路。」
「老弟意何所指?」
「豬活得很幸福,不是嗎?」他嘲弄地說︰「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再吃,無憂無慮,不愁吃食,這是再美妙不過的事了。」
前進屋傳來人聲,一位僕人匆匆踏入院子。
「老爺,宗家的荷姑娘來探望夫人。」僕人上前稟告︰「要不要先讓她來向老爺請安?」
「不必了,把她帶往後院就是了。」
「遵命。」僕人行禮告退。
這里是東客院,一位大姑娘當然不便前來。
「是宗家的二丫頭,家在前街。」紀志遠信口說︰「老弟曾否听說過雷電手宗一方其人?」
「听說過,我本來在京都活動了一段時日。」他若有所思︰「京都威遠鏢局的名鏢頭,一條響當當的漢子,為人老成持重,很夠朋友。哦!原來他是貴地的人。」
「他回家納福三年了,沒想到……唉!」
「他怎麼啦?」
「有了麻煩,咱們南陽的有名氣武朋友,都有麻煩。」
「老伯也有?」
「還好,老朽只是一個郎中,沒有人知道我會武功,我也少與這些人往來。」
「是什麼麻煩?」
「江漢有一位豪強。」
「對,鬼面神藍天虹,山門設在德安。地盤在大江以北,勢力不及河南。」
「兩個月前,他的腳爪正式向河南伸過來了。這里,是他北進奪獲的第一站地盤,要求本地的江湖人士,尊奉他鬼面神的旗號,與河南地區的仁義大爺路武揚劃清界限,抗命的人下場很慘。雷電手是本地的名武師,所以他有了麻煩。」
「哦!表面神真沒浪費時間,迫不及待發動了,這混蛋的野心大得很呢!」
「早些時候,听說路大爺與江南岸的南毒,因在襄陽的一件沖突事故,而不惜大動干戈。路大爺日防夜防,沒想到要防的人不是南毒,竟然是好鄰居鬼面神。」
「只有鄰居才要防呀!老伯。」他正色說︰「這叫做遠交近攻,中間隔了一個強人,雙方皆有顧忌打不起來。老伯,影響到你嗎?」
「沒有,我不是浪人亡命。」
「但願如此。」他飽含深意地搖搖頭。
他雖然說過與程貞沖突的事故,但並沒說出程貞是南毒的女兒,也沒將南毒與藏劍山莊清算過節的事故說出,沒料到紀志遠也知道南毒與路莊主的沖突。
他在想︰南毒是否和鬼面神攜手合作了?
如果,程貞的師父毒魔尚天,或許知道師兄紀志遠的根底,如果派人來問好以便保護,豈不發現他在這里療毒?
那會有些什麼結果?
他不再多說,暗中留了心,提高警覺,嗅出了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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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機來自宗姑娘,來得出乎意料之外。
閉門家中坐,禍自天上來。
雷電手宗一方有兩兒兩女,除了次女宗荷姑仍待字閨中之外,其他兩子一女皆已成家立業。
兩個兒子不再舞刀弄劍,在老家西鄉耕種百十畝地,很少進城與乃父作伴。
要不是雷電手不甘寂寞,認為須在城里與朋友子弟往還,很可能不會引起鬼面神那些爪牙的注意。
城里的宅院,僅住了雷電手夫妻倆,以及預定年底出閣的荷姑,還有兩個僕人三位僕婦使女,如果有事,真照顧不了。
雷電手闖了一輩子江湖,在刀口上玩命,當然知道豪霸們的嘴臉與手段,因此自從發生變故之後,便嚴禁子媳進城。
家中人手少,表示無決心與鬼面神的人為敵,盡量忍讓,打掉牙齒和血吞,因為他知道南陽地面的地方強人,決難與鬼面神那些心狠手辣,無所不為的黑道牛鬼蛇神抗衡。
不與對方抗拒,反正听誰的都是一樣,讓鬼面神與路家的人雙方去解決,應該可以暫保平安。
他卻沒想到,忍辱屈服,並不能暫保平安。
他的師弟神鞭太歲宋興,目下在府北的裕州,領導裕州的同道,拒絕承認鬼面神把裕州劃為勢力範圍,仍然與許州路家保持關系,等于是堵住了鬼面神西路人馬北進的咽喉,埋下了雙方全力一拼的禍苗。
因此,鬼面神的爪牙把他當成目標,乃是十分正常的反應。
宗家的人如果有些小病痛,通常會來紀家買一些膏丹丸散服用。紀夫人也知醫,女性病患一些平常的婦科小病,就由紀夫人打發。
宗姑娘前來找紀夫人,就是為了討些膏丹丸散,卻來得不是時候。
這條東關小街平時就行人不多,卻突然出現幾個用青巾裹住兵刃的男女。
宗姑娘進入紀宅不久,跟蹤的人便沉不住氣了。
一男一女作村夫村婦打扮,不上前叩門,迫不及待地一打手式,飛越院牆強行進入。
三男一女隨後現身,接著飛躍而進。
門子站在門房口,突然看到里面突然有人現身,吃了一驚。
「喂!你們……」門子搶出叫嚷。
扮村夫的人快速的搶入,一掌把門子劈昏了。
前院有兩位僕人,看到六個男女疾掠而來,吃驚地大叫大嚷,全宅大亂。
穿堂入室進入中院,一名村夫抓住了一名老僕。
「宗荷姑躲在何處?說!不說打死你。」村夫厲聲問,把老僕拖倒在地。
「有強盜……」老僕驚惶地狂叫,反應出乎本能,根本沒听清村夫所問的話。
襲擊來得太快太突然,即使宅內的人練了武功,也措手不及,何況紀家的男女老幼,除了紀志遠本人之外,根本不會武功。
片刻間,全宅五名男女僕人,全被擒住進入後廳,後院的紀夫人與宗荷姑,立即陷入重圍。
紀志遠與飛災九刀,也恰好從東廂客院急急趕到。
「來得好!」一男一女怪叫,一刀一劍迎面攔住了。
「你們干什麼?」紀志遠駭然驚問。
透過後廳門,看清了廳堂內的情勢,紀志遠心中叫苦,一門老少全被這些人控制了,大事不好。
「讓他們進來!」高坐堂上的一名驃悍大漢向外面高叫。
「進去。」一男一女揮動著刀劍叱喝。
飛災九刀的臉色難看已極,也感到心底生寒,弄不清這些人是何來路。
糟的是目前他不能妄動真力,想妄動也用不上一兩成勁道,除了任人宰割之外,他毫無自保的希望,急得身上直冒冷汗。
兩人已成了砧上肉,只好听命踏入後堂。
宗荷姑的武功根基不差,但赤手空拳,在一名中年女人的劍有效控制下,不敢有所舉動。
中年女人的劍真力澎湃,鋒尖點在荷姑的胸正中鳩尾要害上,內功的火候比荷姑深厚,任何時候皆可擊破荷姑的護體內功。
「宗姑娘,令尊實在太不上道。」為首的驃悍大漢據案獰笑︰「他應該知道貴宅所有的人,皆在咱們的有效的監視下,青天白日,派你潛出弄鬼,把咱們這些行家看成飯桶,未免太瞧不起咱們了吧?」
「你們簡直是豈有此理!」宗荷姑憤怒地說︰「由于你們不分晝夜裝神弄鬼不斷騷擾,我家兩位僕婦都嚇出病來了,我是來向紀伯母討藥來的,你們這算什麼?」
「有何理由,恐怕你得費些唇舌,向敝長上喪門一令毛大爺解釋了。」大漢的目光落在紀志遠身上︰「小丫頭是想請你窩藏她呢,抑或是要你派人趕到裕州,向她師叔神鞭太歲通風報信?」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紀志遠不勝驚恐,但話說得倒還明晰︰「我只是南陽小有名氣的郎中,從不過問別人的事。
宗姑娘是老朽的街坊,她們家這幾十年來,家中的人有病痛,都是老朽經手醫治的。她今天來向拙荊取藥,老朽還不知道病情呢!」
「老家伙,你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老天爺!諸位何不向街坊打听打听?全府城的人,誰不知道我紀郎中……」
「郎中並非全是安分守己的人,哼!老家伙,你還是乖乖吐實的好。」大漢凶狠地說︰「在下奉命處決任何與宗家接觸的人,寧可錯殺一百,不可縱走一個可能危害咱們計劃的人。」
「老朽說的是實情……」
「先整治他!」
紀志遠雖與惡名昭彰,橫行天下人見人怕的毒魔,是同門師兄弟,但專攻醫學成就裴然,武功根底固然不錯,但卻缺乏與江湖凶梟打交道的經驗。
不等他弄清是怎麼一回事,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一旁監視他的中年人,已出其不意快速絕倫地,兩個指頭點上他的背心穴,再加上一劈掌,把他劈翻在地,渾身發僵,失去活動能力。
接著,肋下挨了兩腳。
「呃……」他叫了半聲,痛昏了。
「天哪!你們……」紀夫人狂叫,搶出。
一個女人一掌拍在她的後腦上,她向前一栽,便失去知覺。
「你一定是裕州神鞭太歲派來的細作了。」大漢的目標,指向飛災九刀。
「我?我是山里面種山的。」飛災九刀不得不采取低姿勢︰「病了三個多月,四天前才來到府城,找紀郎中救命,治了三天才略有起色,在府城我不認識任何人。」
「你的確像個病表。」
「病了三個多月……」
「但你說謊。」
「我生平不說謊……」
「你一定是神鞭太歲派來的人。」
「誰是神鞭太歲?」
「整治他!」
那位扮村婦的女人五官秀麗,二十來歲花樣年華,如果穿上衫裙,必定像大戶人家的淑女。
現在,卻一點也不像淑女,收了劍,笑吟吟地手腳一齊來。先一記霸王肘狠撞在他的腰脊上,腰脊像要斷了。接著一陣拳打掌劈,把他打倒在地,然後用腳踢,踢得他全身像是崩潰了。
最後他大叫一聲,痛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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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中一燈如豆,門外有一名彪形大漢任看守。
紀宅的五個男人,囚禁在這間內房中。每個人都被打得半死,躺在地下發出微弱的痛苦申吟。
飛災九刀躺在紀志遠的右側,他的傷勢雖然也沉重,但他受得了。以往,更沉重的傷害他經歷過好幾次,算不了什麼。
紀志遠可就災情慘重,幾乎像是癱瘓了。
彪形大漢擔任看守,但根本不屑留意這五個半死的、普通的凡夫俗子,所以弄來一張交椅,坐得遠遠地不時伏在椅背上假寐。
「他們該已查明我們的身分,與宗家毫無關系。」紀志遠虛弱地低聲向飛災九刀說︰「任何人皆可證明,我紀郎中與宗家只是普通的街坊。他們會釋放我們嗎?」
「不會。」飛災九刀肯定地說。
「我想,會的。」
「不會。」飛災九刀長嘆一聲︰「他們不會浪費工夫去查,甚至不會問任何一個鄰居。」
「那……我們……」
「等他們主事人一到,就是殺掉所有的人,滅口的時辰到了。」
「這……不會吧?為什麼?」紀志遠戰栗著問。
「會的,紀老伯。這叫做殺雞儆猴。你少與這些黑道豪霸接觸,所以不知道他們的狠毒。你想想看,殺掉任何一個與宗家有接觸的人,以後還有誰敢與宗家的人接觸?
如此不但可以徹底孤立宗家,更可以震懾南陽所有的江湖人士,誰還敢不尊奉鬼面神的號令?」
「不……不會的,老弟,不……不要嚇唬我……」紀志遠膽寒地說。
「老伯,我不會危言聳听嚇唬你。你知道把我打得肉裂筋松的美麗女人是誰?」
「我……我怎麼可能知道?」
「那是漢陽府女霸,江湖五大女煞星之一,飛花魔女計翠翠,她穿起貴婦的羅衫翠裙,的確美麗大方;殺起人來,卻比男人更凶更狠。
我對這些豪霸人物了解甚深,不要寄望奇跡發生。這些人決不會對任何人慈悲,不但為達目的可以殺掉任何有關或無關的人,甚至毫無感情地處決自己的人。所以,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如何自保自救,而且要快。」
「天啊……」
「不要叫天,老伯,天老爺最勢利,決不會站在弱小的一方。」
「你……你可有打算?」
「我在等機會。」
「什麼機會?」
「逃的機會,目前……唉!似乎機會不多。」
「我……」
「我希望能把你們一起救出去。」
「我……我不行了。老弟,記得藥室那只朱漆小葫蘆嗎?掛在藥櫥右上方那只。」
「記得。」
「那里面有九十顆清虛丹,每天三次服九顆,須在飯前食用。九十顆服完,你身上的余毒不但全清,而且內腑更為強健,我是特地為你配制的。
如果你能逃出,務必設法將丹丸取走,不然,你這一輩子永遠受到余毒痛苦的糾纏,生不如死。」
「這……」
「如果我遭到不幸,告訴我師弟。」
「我一定……」
「替我報仇,要我師弟替我報仇。」紀志遠淒厲地說︰「我一生救人,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我反對暴力,我……天哪!我該是至死方悟,這世間一點也不可愛,我為什麼要遭到這種災禍?我……」
「老伯……」飛災九刀酸楚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自己……唉!以往,我重視天理國法人情。
但八年殺戮生涯,我覺得沒有所謂天理,國法也只能壓抑善良無告的人,人情也只是自私的騙人玩意。所以,我自己也慢慢地變成具有獸性的人。」
腳步聲漸近,燈籠的光芒乍現。
四盞燈籠,導引著九名男女接近室門,領路的是為首的大漢,和臉有笑容的美麗女煞星飛花魔女計翠翠。
但這時她已不作村婦打扮,換穿了翠綠色勁裝,隆胸細腰十分誘人。
眾人擁著的首腦高大魁梧,年已半百出頭、臉色黧黑,巨眼勾鼻嘴獠牙,滿臉橫肉,真像城隍廟內泥塑的鬼王,丑陋凶猛十分嚇人。
正是大名鼎鼎的鬼面神藍天虹,雄霸大江北岸的黑道大豪。
誰也不會相信,這丑惡如鬼王的人,與英俊瀟灑的無雙秀士是堂兄弟,也就難怪無雙秀士在江湖闖蕩十余年,居然沒有人知道他是鬼面神的堂弟,像貌相差太遠了,怎麼看也無法把他們兩個人聯想在一起。
「尹兄弟。」鬼面神向身側的大漢說︰「我們不需要派不上用場,提不動刀舞不動劍的人。」
「是的,大爺。」姓尹的欠身應喏。
這家伙,正是脅迫雷電手的人。
「盡快處理掉。」
「是的,大爺。」
「明天我要趕往信陽,這里的事,有勞毛兄弟和你們了。」
「是的,大爺。」
飛災九刀心中一動,掙扎著挺起上身。
「大爺們明鑒。」他嘎聲說︰「紀老爺醫術十分精深,可生死人肉白骨,請讓他替小可把……把病治好,小可沒齒難忘。」
他的用意是提醒這些歹徒惡棍,紀郎中的醫術高明,留為所用,希望能保全紀郎中。
「你是什麼人?」鬼面神問。
「回大爺的話,他叫李九。」姓尹的搶著表示自己能干︰「是山里面的種山人,在紀郎中這里就醫,住了四天了,病好像相當沉重。」
「你听清了。」鬼面神居然對一個山里人破格說話︰「我們不需要普通的醫士,只要最好的金創科郎中。太爺明白你的意思,紀郎中能活,你就有活的機會,是嗎?你打錯主意了。」
「大爺……」
表面神轉身出室,飛花魔女一腳把飛災九刀的話踢回月復中了。
室內重歸原狀,負責看守的大漢,換了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人。
飛災九刀心中叫苦,他知道「盡快處理掉」這句話的含義。他必須盡全力求生,化痛苦為力量。
「我要冒險!」他心中狂叫︰「刻不容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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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電手已第四次來到紀家,查問愛女的下落。
天黑了,他還賴在客廳不走,向那位自稱紀家新僕的人嚴詞盤詰,堅持非要見到紀志遠夫婦不可,見不到他決不離開。
僕人堅稱主人紀志遠夫婦,被人請到城里作客,何時返回無法估計,何況天一黑城門已閉,東關算是城外,主人夫婦今晚不可能返家,再等也沒有用。
當然,一個僕人不能將有身分地位的客人趕走,雷電手就是有身分地位的人,而且是街坊,有名的武師,僕人怎敢趕人?
就這樣雙方僵住了。
正在僵持不下,內堂終于出來了一批陌生而又不算太陌生的人。
不陌生的人,正是那位帶人脅迫他的勾魂鬼手尹四海,鬼面神手下的大將,黑道朋友中的風雲人物。
看到眾人擁簇而出的鬼面神藍天虹,這位名武師心中一涼。
「你……你們……」雷電手嗓音全變了︰「原來你們在這里,我的女兒呢?你們太過分了。」
「宗兄,你應該知道咱們這種人,辦事的規矩,是嗎?」鬼面神丑惡的面孔上,綻開丑惡的獰笑︰「這應該怪你自己,風雨飄搖中,你叫令媛在外面亂闖,能怪咱們不起疑嗎?」
「我的女兒是來……」
「現在說任何理由,都不合實際,各說各話,說不出什麼結果來的。」鬼面神臉色一沉︰「在藍某改變主意之前,你最好冷靜地安份些,哼!」
「你們到底想怎樣?」
「為了表示你的誠意,以及藍某對你的寬大。你听著,在藍某與藏劍山莊路家的事擺平之前,我把令媛帶到德安,暫時作藍某的貴賓,你反對嗎?」
「在下當然反對……」
「反對?你希望令媛死在紀家?」
「姓藍的,你……」雷電手像要爆炸了,但隨即像泄了氣的皮球︰「罷了,我雷電手到了今天的地步,算是栽在閣下手中,災禍臨頭,悔不當初,我認了。」
他大踏步出廳,在廳門外轉首,狠盯了眾人一眼,眼中有怨毒的火花,一咬牙,終于垂頭喪氣走了。
表面神發出一陣邪惡的怪笑,向勾魂鬼手滿意地點點頭表示嘉許。
「我這就走。」鬼面神向外舉步︰「須防宗老兒前來踩探,趕快處理好快速撤離,讓他善後。
他會妥善地湮滅痕跡,以免引起官府的注意,決不敢聲張的,他不敢拿他女兒的命來冒險。」
「屬下將立即辦妥,向大爺呈報結果。」勾魂鬼手恭敬地說︰「大爺請放心,誤不了事。」
「不要送了,你辦事吧!」
「屬下遵命,大爺。」
表面神帶了一眾爪牙走了。
貝魂鬼手帶了一名大漢,回頭撲奔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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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胖的中年人看守警覺心不夠,很少留意房內的動靜。
五個半死的人,還用得著留意?即使是武功超絕的人,被打成這鬼樣子,也沒有任何威脅了,沒有費心留意的必要。
飛災九刀在默默地活動,從靴底抽出一根半寸寬,六寸長,兩分厚,一端磨成斜鋒的鐵片。
假使他能運功,能使用真力,這根鐵片,將是可怕的致命武器。
這是他備用的武器和可作多用途的救命工具。
有些人喜歡在靴底塞入一枚飛錢,有些人則喜用針釘一類小玩意,危急時用來救命,常可發揮預期的作用。
而這根鐵片,已可算是大型的救命工具了。
生死關頭,他已顧不了許多。
幽暗的走道里,匆匆奔來另一名大漢。
「老七。」奔來的大漢向看守急急地說︰「尹爺在後院等候,要你我把這五個人送上路,要快。」
「好的。」矮胖的看守說,拔刀搶入室門。
鐵片一閃即至,燈光幽暗,即使心中已有所戒備,也無法看清,力道雖然有限,但足以貫入柔軟的小骯。
飛災九刀擲出鐵片,同時扳倒了放置菜油燈的木桌。
「哎……」矮胖看守叫了一聲,向前一栽。
桌倒,燈熄。
化痛苦為力量,求生意志堅強的人成功了。
後面跟入的大漢沒看到室內的變故,吃了一驚。
「老七,怎麼啦……」大漢驚問,急搶而入,蹲下模索向前倒的同伴。
飛災九刀拼余力掙扎爬出,恰好拾起矮胖看守拋下的單刀,黑暗中,他的目力並未失去,仍然銳利無比,估計得也十分準確。
雙手握刀向前猛扎,刺入大漢的左肋。
「哎唷……」大漢狂叫,反手本能地一揮,揮中單刀,加大了創口。
蹲伏的飛災九刀,也被震得翻滾了一匝。
「有……人暗……算……」矮胖看守嘎聲叫,想挺身爬起,卻力不從心,挺起一半重新伏倒掙扎,這次再也挺不起來了。
「啊……」大漢發出瀕死的警號。
「老伯,快……快逃……」飛災九刀爬近紀志遠,拼命拉拖紀志遠的手臂。
可是,他絕望了,紀志遠呼出一口長氣,身軀一陣抽搐,拉不起拖不動,毫無反應。
憑他的經驗,他知道完了,紀志遠听到對方說把這五個人送上路,便精神崩潰斷了生機。
一個沒有求生意志的人,精神崩潰是意料中事,任何人也無能為力。
「老伯……」他淒然大叫。
他顧不了其他三位僕人了。
三位僕人的傷勢,比紀志遠更沉重,囚禁期間一直就說不出一句話,只能偶或發出一兩聲微弱的痛苦申吟。
手腳並用向外爬,消失在黑暗的房舍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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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午夜。
雷電手在紀家的中院巡走,神色淒惶。
他秘密替紀家的十余名男女善後,對外聲稱紀志遠一家已經遷到開封去了。
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在他內心深處,自疚自責的痛苦十分沉重。
每天夜間,他都會在這座失去主人的大宅院徘徊、哀悼,也滿懷希冀。
希冀什麼呢?
對方會大發茲悲,把他的愛女送回此地來?目下的紀家庭廣院深,正是對方建立秘密中樞的理想處所,也許他們會卷土重來呢!
他根本不知道紀家出事那晚的情形,只知道他帶了兩位得力門徒重臨紀家踩探時,紀家一門男女都死了,對方撤走得匆忙,沒留下善後的人。
當然他不知道紀家留了一個治病的山里人李九,更不知道李九殺死了兩個凶徒逃走了。
院東,是東廂客院。
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在東廂的院口。
他吃了一驚,警覺地將劍挪至趁手處。
他的一雙手比劍厲害,與人交手很少動劍,除非踫上對方的兵刃比他的雙手更厲害。
黑影正在扣上皮護腰,將刀插在皮護腰的斜刀套內,舉動沉靜,不介意他的存在。
「誰?」他沉聲問,感到心跳加快。
「李九。」黑影愛理不理地說︰「取回收藏在此地的物品,藏得很隱密,所以沒被搜走。你閣下是……」
「你是藍老兄的人?」
「不是。」
「那你……」
「你不知道我李九?」
「我該知道嗎?」他有點生氣。
「那你一定是不相干的人,貴姓?」
「老夫姓宗。」
「哦!雷電手宗一方?紀老伯呢?」
「死了,一家子……老天!這世間哪還有天理?」他掩面痛苦地叫號︰「紀老哥一生行醫救世……」
「別說了!」李九突然大叫︰「宗前輩,這是你們南陽群雄各人自掃門前雪的結果。令師弟呢?」
「死了,在裕州受到可怕高手的狙擊,裕州群雄死傷殆盡,這也是不甘屈服的結果。」他悻悻地說。
「至少,令師弟死得夠英雄,保持了武朋友的風骨。你知道紀老伯的底細嗎?」
「不知道,只知他是本城的良醫。」
「至少,你可以為他做一件事。」
「什麼事?」
「將消息傳出,鬼面神將食寢難安。」
「什麼消息?」
「紀老伯是毒魔尚天的師兄。宗前輩,傳消息的技巧你該會吧。」
「老天!這……這是真的?」他大吃一驚。
毒魔尚天,天下用毒的宗師,也是可怕的惡魔之一,鬼面神卻屠殺了毒魔的師兄一門老少,有麻煩了。
「千真萬確。」
「你……你是……」
「飛災九刀李大爺。」
「哎呀……」
黑影一閃即逝,他驚得毛骨悚然,張口結舌,感到渾身汗毛直豎。
人怎麼可能比眼楮快?他以為自己真的踫上鬼了。
飛災九刀!這四個字同樣令他毛骨悚然。
他在京師威遠鏢局任鏢頭,對有關飛災九刀的事跡與傳聞不陌生,真不敢相信飛災九刀會出現在數千里外的南陽,可能是飛災九刀的陰魂出現了。
他急急逃出紀宅,再也不敢來了——
無涯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