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動身上山時,人數將近四十。
林翠珊與其母飛衛姜雲卿,領了八名男女在前面開路。一群江湖超等高手攜帶行囊的方式,大感困惑驚訝,心中疑雲大起。
兩個人抬一只長木箱,木箱中盛了行囊。
攜帶木箱盛裝行李已經不像江湖豪杰了,上山用人抬簡直自找麻煩,一頭高一頭低,登石級時,抬下面的人真不好受。
木箱都是粗制濫造的,粗木板草草釘妥而已。
救人如救火,上山的速度快得驚人。
听濤小院前的山坡地,愈來愈熱鬧了。
九華山各寺院,有不少有超凡武功的高僧。
伏魔尊者與九華雙僧,僅是化城寺與只園寺的高僧代表性人物,也是禪功火候最高深,喜歡出頭管事的名僧。
九位九華山的高僧,一個個穿了法服,披了袈裟,盛裝排列在院門外,寶相莊嚴,不停念佛號,顯明地有意阻止在外立帳的兩批人入侵,阻止他們行凶,佛誕期間不容許傷生害命。
當然他們心中明白,阻止不了這場血腥暴行發生,能阻止暴客從院門入侵,但其他各處皆可進入,憑他們九人之力,阻止不了這場大劫。
終于,三位高僧率領著三眼功曹一群人,浩浩蕩蕩出現在山坡上,救兵終于在期盼中光臨。
院門大開,大乾坤手率領大總管霸劍天王安海與八猛獸在外列隊相迎,興高采烈迎接貴賓。
兩大巨豪總算在九華第一次會面,往昔他們之間只有低階層的人作禮貌性的往來。
論聲威,大乾坤手自然要高些,匪盜與黑道手段不同,匪盜用性命做本錢,打殺燒搶是無所忌憚的,黑道朋友怎能像匪盜一樣無所不為?所以他們以英雄好漢自命。
論聲望和實力,尚義小築不作第二人想,旗下的三教九流弟兄成千上萬,匪盜們望塵莫及。
伏魔尊者極為得意,獨自趨前接受九個大和尚列隊歡迎。
「我佛慈悲,老衲幸不辱命,把林施主請來了。」伏魔尊者得意洋洋說,「諸位法兄但請放心,有林施主出面,這場劫難定可消弭于無形,九華不會歷血光之災。」
「大師辛苦了。」大乾坤手率領爪牙涌出,欣然先向伏魔尊者道勞,再越眾向駐足二十步外的三眼功曹迎去。
三眼功曹顯然無意進入听濤小院,遠在二十步外駐足,不停向大開的院門內察看,虎目中神光炯炯。他只能看到短短的一段花徑,里面不見有人影活動。
「呵呵!林老哥大駕光臨,兄弟萬分榮幸,有緣識荊,足慰平生。」大乾坤手豪邁地搶先行禮,聲如洪鐘,「沒料到真能將老哥請到排難解紛,臨危援手,盛情深感,容後圖報。
請諸位至院內安頓,讓兄弟盡地主之誼,也讓弟兄們瞻仰老哥的風采。」
「好說好說,曾兄這番客氣話,林某深感汗顏。彼此神交已久,曾兄遣法慈大師促請,林某沖江湖道義,怎敢怠慢?來得匆忙,幸好尚未發生事故,希望能為九華佛門清靜地盡一分心力,不至發生驚世駭俗的不幸事故。曾兄,揚名向曾兄討公道的,是這些人嗎?是些什麼人?」
兩處立帳的人,皆在遠處列陣冷眼旁觀,既不派人騷擾,也不進入可能引起誤會沖突的距離。
「那些穿黑的,還不知來歷。」大乾坤手指指點點,「那些花花綠綠的男女,則是天垣宮的星宿。兄弟與天垣宮既無往來,亦無過節,迄今為止,他們還不曾派人表明態度,陳兵相逼,卻是可見的事實。天垣宮與林老哥是同道,有林老哥出面,相信他們肯冷靜地商談;只要他們所提合理,兄弟決不止他們失望。兄弟已打听出他們準備在大法會的當天,所有香客皆在各寺院參拜時,正式向兄弟問罪叫陣,情勢不算危急,請先至院內安頓……」
「且慢。」三眼功曹打斷對方促請入院的話,「林某應法慈三位大師的促請,專為調解而來的,調解不成,再言其他。假使林某接受曾兄的款待,豈不明白表示非為調解,而是助拳而來嗎?那就誤會更深,首先失去調解的立場了,他們既然在院外立帳,林某何必例外?
朱仁兄弟。」
「屬下在,听候大爺吩咐。」朱仁正經八百,欠身抱拳恭敬地回答。
「找地方立帳。」
「屬下遵命。」
「林老哥。」大乾坤手臉色一變,「使不得。這些人居心叵測,舉動詭譎,莫測高深,隨時都可能有所舉動,為保安全,務必……」
「呵呵!林某相信還有自保的能力。曾兄,如果林某實力不足,不會自討沒趣前來調解。江湖道義固然重要,但一個三流小混混,站出來充調人那是笑話,自取其辱,自不量力,必定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林兄……」
「林某做事,希望先在理字上站得住腳。曾兄款待的盛情,林某心領了。」三眼功曹理直氣壯斷然拒絕,手一揮,示意朱仁立即行動,「曾兄有事,請派人知會一聲。在與各方接觸調解尚未有著落之前,恕林某無法至小院拜望,恕罪恕罪。」
大乾坤手的人面面相覷,三個大和尚與九高僧也極感失望,人人皆感到意外和失措。
三眼功曹告罪畢,立即指揮弟兄們在天垣宮立帳的側方有條不紊地建了八座布帳,成圓形排列,像一座八門金鎖陣。
只有一半人動手立帳,另一半人每三人為一組,在外圍布陣嚴加戒備,提防意外的襲擊。
大乾坤手不得不告辭返院,伏魔尊者十二位高僧也識趣地返回各寺院,不便在這里逗留。
氣氛相當緊張凝重,但各有顧忌,都不想搶先挑釁。
在外面立帳的確不安全,誰也沒料到三眼功曹願冒此風險。
事不宜遲,遲則生變;這種玩命的事,血腥的發生幾乎都是爆發性的,誰都不肯冷靜考慮後果,如果人人都能冷靜,哪會有事故發生?所以事情一發生,都希望一鼓作氣盡速解決,以免那股暴戾之氣消失就沒有後勁啦!
女首領大小姐耐性不夠,首先發動挑釁。
三眼功曹有四十余名男女,她多幾個人,實力表面上相差無幾,但骨子里卻差了一段距離。
三眼功曹的人,都是武功超塵拔俗的老江湖,個人技擊與搏斗的經驗都是經過千錘百煉而獲致的,與大小姐這一群經過嚴格訓練,欠缺經驗的人比較,明顯地有相當大的差距,所以人數上的優勢並不足恃。
她帶了六個男女,神氣地踏入三眼功曹立帳的草坪。
不等她們接近至三十步內,林翠珊已帶了六男女搶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原來你是三眼功曹的人,難怪本姑娘們所派的人查不出你的底細。」大小姐口氣托大,但心中暗罵,三眼功曹這些人反應之快,委實出乎意料之外,顯然早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嚴密防守準備,可以迅速地應付任何突發的意外變故。
「現在你知道了,尚未為晚。」林翠珊凶霸霸地說,「拼劍拼暗器,一概奉陪。你的五寸雙鋒針雖然很厲害,本姑娘也不弱。」
「咦!你怎知道本姑娘的暗器是五寸雙鋒針?」大小姐頗感驚訝,「本姑娘出道沒幾天,在來九華之前,本姑娘不曾與江湖高手搏斗過,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林翠珊得意洋洋地說,當然不便將消息來自張文季的事說出,「我為了表示公平,把暗器也告訴你,我也使用雙鋒針,比你的短一寸,正好棋逢敵手。」
其實,她是有意示威。暗器愈細小愈難使用,重量太輕就不易用勁,體積小也不易全力施展。
但在真正的名家高手使用,愈小速度愈快,對手不易看到形影,所以愈小愈凶險。
通常,細小的暗器造成的創傷有限,甚至被擊中也不會影響行動,因此必須射擊要害。
這是說,射擊要害必須有獨到的功夫和經驗。
大小姐心中一懍,情緒被影響了。
「好,你我將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搏斗。」大小姐冷峻的面龐,布滿了濃濃的殺氣,「現在,我要見三眼功曹,這位江湖大豪。」
「哈哈哈哈……」三眼功曹出帳大笑,領了四位弟兄大踏步接近,「姑娘要見我,我深感榮幸。老朽就是林柏森,匪號叫三眼功曹見笑方家。請問姑娘貴姓芳名。」
「不要管本姑娘是誰……」
「姑娘差矣!如果姑娘不示知姓名,老朽無法知道姑娘的根底,也就無從知悉姑娘與大乾坤手的過節,是如何結怨的,如何作合情合理的調解?」
「本姑娘與大乾坤手的過節,牽涉到上一代的恩怨,牽纏兩代,無可化解,只許有一種結局。」大小姐口氣堅決強硬,「不需任何人調解,也無可調解。你三眼功曹不是真的神,管不了世間的恩恩怨怨,所以,你必須撒手走你的陽關道。」
「姑娘,俗語說冤家宜解不宜結。」
「你少廢話。」
「姑娘何不平心靜氣……」
「本姑娘志切親仇,你要我平心靜氣,豈有此理。」大小姐一而再無禮,一點也沒把一個江湖大豪放在眼下,大有唯我獨尊,天下人皆在我腳下的霸氣。
「姑娘不把雙方結怨的原委說出,只一口咬定志切親仇,似非公允。」三眼功曹不介意對方的霸氣和狂妄,仍然心平氣和勸解,「天下事固然有許多結難解,但經過第三者公平的仲裁……」
「我不想和你作無謂的辯論,你是局外人,事不關己不勞心,你最好撒手不管趕快離開,不然……」
「姑娘……」
「給你片刻工夫收拾離開,不然後果自負。」大小姐咄咄迫人,手一揮,領了六男女昂然退走。
已經表明態度,後果不問可知。
「好可怕的女人。」三眼功曹搖頭苦笑,「咱們月兌不了身,你無法勸使一個凶狠冷厲,存心一意孤行,自以為可以翻天覆地的年輕女人放棄成見。」
「大爺,咱們得準備應變。」第一將趙天顯得心神不寧,「下一次來,必定是狂風暴雨似的突襲。這小泵娘的殺氣好濃,到底是何來路?」
「不久自有分曉。」三眼功曹沉聲說,「這片刻工夫靠不住,她會很快地發動猛烈的突襲,她的眼神已經明白表現出心意了,咱們趕快準備應變。」
八座布帳寂然,人都藏在帳內,只派了兩個人警戒,似乎並無防變的準備。
狂風暴雨的襲擊,比預計來得更快。
七隊黑衣男女,突然像狂濤似的涌出帳幕,每一隊是一座天罡劍陣,七隊形成一座大天罡。
雙方的帳幕相距不足百步,中間需經過天垣宮設帳的地段,不可能眨眼即至。
三眼功曹的八座帳幕中,每座帳飛快地出來一組五行陣,四個人的左手有一具簡陋的四尺長、三尺寬的木盾,由一個人從空隙中發射霸道的梅花神弩或者單發的袖箭。
大天罡陣排山倒海似的涌到,一沖即至。
木盾構成的八組五行陣,也在對方涌到的前一剎那,出其不意沖出列陣相候,接觸太快出乎意外,已無法中止襲擊了。
完全出乎黑衣男女意外,誰也不敢冒死向前沖,向木盾沖不會有好處,八組陣簡直就成了一座攻不破的城。
五寸雙鋒針似飛蝗,射在木盾上有如暴雨打殘花,在一聲撤退的信號下,黑衣男女在兩三丈外各發射了兩至三枚五寸雙鋒針,立即掉頭急急撤走。
來如風雨,去如退潮。
「這……這是什麼玩意?」涌出觀戰的天垣宮大宮主,被這種強盜式的雷霆攻擊嚇壞了,也因三眼功曹有萬全準備而大驚失色。
「大姐,我們必須避免與這些神秘的人沖突。」二宮主毛骨悚然地說,「這些人驃悍勇猛,每個人都會連環發射暗器,狂沖而上有如滿天花雨,沒有人可以抵擋得了他們潮水似的猝然攻擊。」
「是的,這些人十分可怕。」大宮主臉上仍然驚容猶在,「好險,先前與那鬼女人打交道,實在僥幸,如果她那時……」
「咱們只有十具弩。」二宮主顯得憂心忡忡,「如果雙方沖突起來,死傷之慘將空前絕後,但最後的勝家一定是她們。」
「所以,咱們必須避免與她們沖突,兩敗俱傷智者不為,咱們付不起這沉重的代價。」
天垣宮的人已經一個個心中發虛,他們既惹不起這些神秘凶猛強悍的男女,也應付不了三眼功曹的人,處境十分惡劣,膽怯的神色寫在臉上。
大乾坤手十分夠道義,派手下第一號臂膀霸劍天王,帶了八名高手前來慰問壓驚,堅邀三眼功曹入院安頓,在外面無險可守,決難應付不斷的騷擾攻擊。
三眼功曹拒絕的心念更為堅決,他不想坐等對方一波接一波的毫無理性攻擊,要求大乾坤手必須在天黑之前傾全力出手聯合主動興師問罪,對方既然卑劣地猝然襲擊,他有權以牙還牙,兩手聯手,必定能一舉擊潰這些毫無理性的神秘凶神惡煞。
霸劍天王無法勸使三眼功曹改變主意,只好失望地返回听濤小院,答應將聯手出擊的建議面陳主人,有何決定再派人知會一聲,希望三眼功曹接到信息之後,能至听濤小院洽商聯手的細節。
三眼功曹橫定了心,一口拒絕到小院洽商,反而勸大乾坤手出來商議,不放棄第三者的道義立場。
暴風雨必定有間歇期,會有一段平靜的時辰。
雙方都做積極的準備,將會發動決定性的一擊,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山坡的南首,是茂密的無盡松林,有些松樹生長在石縫,生命之強韌令人大嘆造物主的神奇。
張文季出現在石隙的一株古松下,取出一管自制的尺長蘆笛,六孔,草葉做發音簧。
一陣平和優美的旋律,充塞在山林曠野中。蘆笛的音調不登大雅之堂,但在他口中吹出,比嗩吶柔和,完全听不出是只配供頑童玩的蘆笛,反而有點像簫,簧片發聲本來不可能有悅耳的優美聲音。
樂音吸引了院內院外的人,但相距遠在百步外,沒有人走近與他打交道。不論敵友皆不敢離開原地走動,避免踫上勁敵攔截,很可能枉送性命。
荀姑娘像輕靈的貓從右側接近。
泵娘學聰明了,不再躡在他身後。
一曲奏罷,余音裊裊,她才大膽地走近。吹奏期間,姑娘一直凝神傾听,不敢走近擾亂張文季的情緒。
「你吹的是碧海揚波,大師玉笛居士龐君儀所撰的樂曲《碧海青天夜夜心》中的一折,家先師也會用笛吹奏這一曲。張爺,你用這種玩具能吹出如此動听的音律,我算是開了眼界;如果不是目擊,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是用蘆笛吹奏的。」姑娘笑吟吟在他身側丈外,鳳目中煥發著光彩,膽子還不夠大,不敢走近。
「哦!想不到妖道五雷散人也善音律。」他笑笑,「據說善音律的人不會變壞,你師父卻壞得頭頂生蛆,腳底流膿。」
「對不起,我……我不要听有關家先師的是非……」
「那……今後在江湖行走,你最好避免提及師門,以免听到更難堪的批評。你三個師佷就十分聰明,十余年來,就沒有人知道她們出身于五雷散人門下。」
「我……」
「好了好了,听不听由你。你也會?」
「會一點。」
「過來坐,我不會咬你。其實,你如果不存心計算我,就不必怕我。」他似笑非笑,話說得風趣,但向姑娘們說這種話,會把姑娘們羞跑。
荀姑娘畏畏縮縮走近,臉紅到脖子上了。
「你……你是知道的,我這一輩子,即使天翻地覆,也不會計算你。」姑娘坐在他身旁,回避他的目光,雙手不安地撫弄著連鞘長劍,語音柔柔的。
「但願如此。」他呼出一口長氣,「你會吹?」
「小……小時候,我也自己做蘆笛。」
「試試看忘了沒有?」他將蘆笛遞過,「小時候會,多半不會忘的。」
「可別笑我哦!」荀姑娘嫣然微笑,「蘆荻質軟,吹起來像鴨子叫。」
「用練的先天真氣吹,就可以完全改變簧片振動的缺點;中氣不足,才會像鴨子叫。」
泵娘試吹了幾個單音,連自己也感到滿意。
「我會吹《碧海青天夜夜心》,但你吹得太美妙,我可不敢獻丑。」姑娘對他不再感到畏縮,神情逐漸趨于自然,「我吹一闕小有技巧的《昆侖神曲》,希望你不至于掩耳而走,不忍卒听?」
「我還不至于狂妄,小女孩。」
泵娘白了他一眼,似乎對小女孩的稱呼不滿。
蘆笛聲悠然飛揚,雄渾的旋律在天宇下傳向四方,令人矍然振奮,意念飛向遙遠的巍巍皚皚高峰,平空生出振衣千仞岡的豪情。
泵娘們吹這種渾雄的樂曲,真需有極大的勇氣。
一曲告終,四野似乎突然沉寂,唯一的松濤聲更緊,渾然成為樂曲的和聲余韻。
「好,你是天才。」他月兌口稱贊。
「我這一輩子,第一次奏出這麼好的樂曲,得謝謝你的鼓勵。」姑娘由衷地說,用衣袖拭笛羞笑遞給他。
「以後不要用粗劣的管樂器吹奏這種樂曲,那會傷元氣的。」他接過笛一折兩斷,表示要姑娘以後不要使用這種粗制濫造的玩具式樂器,「曲很雄渾壯闊,是誰留下的曲子?」
「那是家……家先師自譜的。」姑娘輕輕嘆息,「家先師一心向往昆侖,一直以不曾足履昆侖為憾,他老人家譜這樂曲獻給昆侖之神,並非獻給西王母,所以稱為《昆侖神曲》。」
「你師父很有才華,可是……」
「可是什麼?」
「他畢竟是邪魔外道。」
「張爺,請……請不要指摘家先師。」姑娘傷心地說,「他老人家畢……畢竟已經飛升,不在人間了……」
「我不是指摘他的為人,我也不是個好東西。」他伸手輕拍姑娘的香肩,「我是指他的《昆侖神曲》。」
「你是說……」
「他很有才華,這支曲雄渾磅礡足以傳世,但他不該取名為神曲獻給昆侖之神,大可取名為《昆侖禮贊》什麼的。不論任何事,首須正名,名不正言不順,實非正道。」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張爺。」
「山川星辰,天地神明,我們卑微的人應該歌頌的,所以,歌頌的樂章,必須用五聲正音,這是代表敬意,也是規矩。五聲是宮商角徵羽,不能亂用的,亂用就不成敬意,會觸怒神明。你師父的《昆侖神曲》,用上了變徵和變宮,七聲俱全,我听了認為很好,因為我本來就是個天生叛逆的人。但在衛道者和行家心目中,這就是邪魔外道,會被打板子充軍的,昆侖之神听了,一定會大發雷霆。」
不論中外古今,所譜的樂曲皆以七聲為主體。古老的中國,正式的頌揚樂曲,卻以五聲為主,不能逾越。
七聲是宮、商、角、變徵、徵羽、變宮,即1234567,4是變徵,7是變宮。任何頌揚性的樂曲,不能用變徵和變宮譜入,把這兩個半音階的音視同變聲。
因此長此以往,不論是帝王宮廷樂師,或者地方伶工,所譜的樂曲以五音為主。
久而久之,耳濡目染,天下各地的俚曲小調,也以五聲為主,很少例外,永遠是同一的調調,缺乏活潑的變化,要不淒淒涼涼,就是靡靡之音,迄今仍被稱為中國風格,七個音階本來已經夠少了,再減掉兩個變不起來啦!保守固執,可敬又可惱。
絕大多數的地方曲調,變來變去始終是五聲,排列組合變化有限,音樂的發展難有超凡的成就。
「我不懂樂理,只要你認為好就好。」姑娘如釋重負寬心地說,「張爺,我不認為你是個天生叛逆……」
「我是的。」他跳起來整衣,「你看下面這些人,都是我的仇敵,我卻像一個白痴,辛辛苦苦莫名其妙為他們奔忙,去他的!真是豈有此理。」
「等我……」
「我要看他們在搞什麼鬼。」他一面說,一面向山下飛奔。
十方瘟神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這種人的耐心是十分驚人的,比睡在網中心等候飛蟲的蜘蛛更有耐性。為了偵查某件可疑的征候,他會潛伏在某處有耐心地冷眼旁觀,不為任何意外所左右。
他一直就躲在坡上的草木中,居高臨下觀察听濤小院內外的動靜。
那一場狂風暴雨式的襲擊,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看清黑衣男女一擊即走的發射雙鋒針手法,可惜沒看到身為主將的大小姐出手。
大小姐是發動襲擊的第一組天罡陣,一看不對立即發出撤退的信號,六個男女隨從都同時發出發射雙鋒針,她是唯一不曾發射的人。
「老天爺!這是不折不扣的匪盜式攻擊。」老人心神不安地自言自語,「大乾坤手那群好漢就是這樣向某些豪強如此進行襲擊的,一舉攻陷,有變則走。沒錯,正是勾魂使者劉彪的發針手法。這個凶魔失蹤了五六年,原來躲在某處,教出這麼一批男女大小匪徒,用來席卷江湖,可怕極了,禁受得起他們狂野一擊的大豪大霸,屈指可數,三眼功曹這混球,真是走了狗運,一個也沒死,張小子那一套還真管用呢!」
他潛伏的地方,距張文季現身吹蘆笛的位置不遠,剛看到下面三方面的人有所舉動,接著听濤小院門開處,大乾坤手三十余位高手出來了,便看到張文季向下面急奔,一看便知張文季要淌這一窩子渾水。
「小子,去不得。」他奔出急叫,「你將成為眾矢之的。」
張文季不听他的,身形反而加快。
「你不要跟去。」他斜截住荀姑娘,「你反而會讓他分心。」
「他一個人……」荀姑娘焦急地要沖過去。
「他一個人來去自如。小女孩,你知道他並不真的討厭你嗎?我看得出來,他和你有話好談,那就表示他心里已經把你當做朋友,一個有共享愛好的朋友。如果他和你只談打打殺殺的事,只是利害攸關的朋友而已。何況,他自己的人也袖手旁觀。」
「他還有自己人?」
「你不信?」十方瘟神用手往通向登山大道的小徑一指,「路下方樹林那幾個看熱鬧的人,其中就有他的人在內。我曾經親眼看到他上山下山,向路旁的人打手勢暗號,可知他早有主意,他的人配合不上他。」
「鐘伯伯,我能配合得上他。」荀姑娘對十方瘟神極有好感,乖巧地不叫前輩稱伯伯,透著親切,「真的,當然沒有他高明。」
「我有點相信。這樣吧!何不在旁見機行事?你我在旁替他提防意外,比和他奔東逐西有利多多。」
「好的。鐘伯伯,再不走就趕不上了。」
「別急別急,呵呵!好戲還沒上場呢!」
四方面幾乎同時發動,好戲上場。
首先是大小姐五十余人列陣,作勢要向听濤小院襲擊。
其次是天垣宮的三十余名男女,三人為一組,中間一人用布掩住匣弩,出帳列陣顯然也有意進襲。
尚義小築的四十余人,迅速地組合成八門金鎖陣。
听濤小院的院門開處,三十余名男女涌出,他們是聲威遠播的大豪大霸,哪能再三受辱,躲在屋子里任由對方攻入行凶?
通向登山大道的小徑附近,有不少聞風趕來看熱鬧的人,這些都是來朝山進香的江湖豪客,普通香客哪敢接近凶殺現場?
十二名僧侶,在伏魔尊得的率領下再次光臨,晚來了一步,正沿小徑向听濤小院急趕。
慘烈的大屠殺即將展開,惡斗一觸即發,此時此地,沒有人再提出一比一公平決斗的要求。大小姐不久前發動的猛烈攻擊,已表明這將是決定性的統合殺搏,不會叫陣單挑。這不是個人逞英雄講道理的場合,而是快速猛烈的無情搏殺,殺光為止的屠場。
大乾坤手人數少,沒有防暗器匣弩的準備,不等所有的人涌出,便率領四金剛、八猛獸,向尚義小築的八門金鎖陣飛奔。
「林老哥,聯手!」大乾坤手舌綻春雷大叫。
「不許過來,退回去!」執事大爺朱仁大喝,聲如乍雷,「你們必須先與對方論是非,退!」
大乾坤手不但不退,腳下反而加快。
「情勢危急,不聯手將同歸于盡……」大乾坤手一面叫,一面飛躍而進。
一聲怒吼,三具梅花弩筒同時發射,十五枝小弩箭貫入大乾手前面三丈左右的地面。
四枚沉重光亮的寸半徑鐵膽,在半空互相撞擊,響聲驚心動魄,似有火花濺散。
兩個石灰包在地面爆散,白灰怒涌。
「再進一步,有死無生。」朱仁的吼聲震耳欲聾。
大乾坤手大吃一驚,倏然止步急急後退,四金剛、八猛獸臉色大變,誰敢往白灰彌漫的進路上闖?
只差五丈距離,便可接近八門金鎖陣了。
「三眼功曹,你干什麼?」大乾坤手退了三丈,厲聲大叫。
「我在保護我自己,保護我三眼功曹的聲望。」三眼功曹的嗓門更大,「你這位主人還沒與仇敵打交道,我這仲裁調解的功曹是非未明前,豈能自毀立場?你看,他們列陣而不像剛才向在下進襲那麼急躁,可知他們在等你給他們一個交代。去吧!我等你。」
「你……」
「尚義小築的陣法,不讓外人進入,以免自亂陣腳,諸位千萬不可接近,不然後果自負。」
丙然不錯,大小姐並沒發動襲擊。
按地勢方位,大乾坤手一群人,一離開院門向左前方飛奔,想和三眼功曹會合,如果大小姐發動攻擊,半途便可截住大乾坤手的後路,一擊之下,至少可以把後面的一半人斃在針雨下。
而大小姐居然不曾發動,似乎有意眼睜睜讓他們與三眼功曹會合。
而橫在中間的天垣宮眾星宿,也按兵不動,不加攔截。
石灰包比迷香或奇毒更為厲害霸道,這玩意沒有解藥,倉猝間用布掩住面孔也支持不了多久,而且可以大量使用不虞匱之,迷香奇毒根本無法在空曠的廣闊處所使用,風一吹就成了廢物。
三眼功曹布陣的地方在上風,石灰被風一刮,大乾坤手一群人怎敢不退?人群大亂。
「機會來了。」大宮主銀牙一咬,斷然下令,「正是活捉大乾坤手的良機,上!」
十具匣弩最先沖出,三十余名男女沖向大乾坤手群豪的尾部,乘亂抄後路,機會太好了。
可是,一頭闖入鬼門關。
大小姐的天罡大陣突然向前一涌,攔腰截斷了天垣宮的男女,雙鋒針像是暴雨打殘花。
十個持匣弩的人,還來不及回顧應敵,根本沒想到大小姐的人不但沒將大乾坤手當目標,反而下毒手向他們為同一目標拼搏的天垣宮大開殺戒,針雨光臨,有八個持弩的人是背部被雙鋒針擊中的。
這種三弩是小型的匣弩,一發只有三支弩箭。
另兩人總算抓到了發射的機會,六支弩箭擊斃了四個黑衣男女,自己也被雙鋒針擊斃。
摧枯拉朽,出其不意把天垣宮的人殺得七零八落,一沖錯便死了二十余名男女,大小姐僅死了五個人,只有一個人是被劍殺死的。
大亂中,張文季出現在三眼功曹的左方三丈左右。
三眼功曹剛要下令攻擊,對方已經發動,沒有理由好講了,情勢不由人。
一聲長嘯,八門金鎖陣向前推進,木盾形成一個圓形城堡,徐徐向前移動。
「三眼功曹你這笨頭,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張文季大喝,「等他們找你,你連這點小智慧都沒有,你憑什麼能叱 風雲,在江湖稱雄?」
一語驚醒夢中人,陣勢立即停頓——
無涯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