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李仲華一跌下地室之中,只覺伸手不見五指,眼前一片漆黑,一股濕濕霉味,夾著腥臭直望鼻中涌入,中人欲嘔。他腦中昏天黑地的一陣旋轉,好半晌方才立起,模索而行,手一觸著壁上,不由心內暗暗叫苦。
原來牆壁俱是鐵鑄,指節敲著竟生出鐵錚之聲,聲沉而悶。
室內空氣不流動之故,宛如一泓死水,燠熱異常,自己濃濁呼吸聲,竟如雷鳴。
這一來,如不渴死,非要餓死不可;一想到自己雖受家人歧視,但究竟是錦衣玉食的公子,不想一念成貪,迫使無處容身,流落江湖,無意識破廠陪以黑吃黑所為,竟令自己悔恨終身,不由潸然淚下。
他此刻的心情悔恨、失望、憤怒交織。
李仲華究竟是個豪氣干雲人物,忖道︰「自己常听人說,高僧苦修,面壁靜坐,滴水不飲,甚至封閉在石穴中,數十年後猶能破壁而出,功行增深,未嘗听過有坐化之說,即是先師也曾提及,人而為一,旁人所能,自己又何嘗不可能?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乘機將師門靜坐心法試試,或能苟延至重見天日之時。」
他一想定,遂盤膝坐下,閉目調息,行那內家上乘坐功。
他不知道此種坐功是內家絕學,因為其師從不提及所授的武功是如何精湛,只說對他體力大有幫助而已。內家坐功,是一種龜息之法,將一切外來的感覺摒棄體外,遂成無我無相境界,故印度瑜伽高僧,有釘穿其體,烈火焚身而夷然無損者便是此故;盡避佛、道兩家名稱各異,其實源出為一,最終目的仍是達成三花聚頂,五岳朝元,常人勤習此,也能延年益壽。
李仲華舌抵上顎,氣聚丹田,緩緩摧動,循周天,流百穴,運行九宮雷府,周而復始,漸感煩渴立止,燠熱漸收,一片陰涼感覺。
他氣運二周天後,精華內斂,無我無相,空靈得,了無渣滓,但「天游叟」之「補天丸」在其體內逐漸發動,只覺有一股奇猛力道,循著穴道來回沖擊,耳內但聞得雷鳴之聲,嗡嗡不絕,有幾次為這力道震得凌空飛了起來,有種騰雲駕霧的感覺。
這不過是幻覺而已,漸感心緒微微生波,他猛憶起先師所說,此種內家坐息之法,若真氣一個運行不當,便導致走火入魔,他這一生出警惕之念,趕緊捺住心神。
但「補天丸」所出生力道,愈來愈猛,猶若海埔春潮,巨浪駁空,駭天驚流,在他體內生生不已,他這一強守住心神,不知不覺地暗含內家絕乘斂息朝元之法。突然,一聲青天霹靂在他腦際響起,眼內金花亂涌,只覺一陣旋轉,之後,便倚在壁上不省人事。
暗中無日月,也不知過了多久?李仲華才醒轉過來,睜目啟視,當他睜目的一剎那,令他意外的驚喜,目光到處,室內暗物可見且極為清晰,不禁喜出望外。又覺四肢百骸微微酸楚,他只以為體力耗損過度,尚未恢復,不由自主地再度閉目垂簾,行那引氣歸元坐功。
突有一種奇跡在他身上發生,這是從未經有的現象,只覺體內真元,電速飛行,可到達任何部位,如響斯應,隨念而動。武林中人數十年內外雙修,夢寢難冀的境界,竟李仲華身上發生,即是「天游叟」目睹,也恐疑非真,原因是「補天丸」能月兌胎換骨,使本身真氣逐漸增長,也不至於在一朝一夕之間托通七經八脈,堪破生死玄關,若非他所行的引氣歸元坐功系內家絕學,何臻於此?
李仲華自身尚懵然無知,猜忖他先師必是武林高人,不欲李仲華偏激之性更如虎添翼,為禍唯恐不烈,正合先賢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人力往往不能逆天,李仲華身感詭異江湖,豺狼當道,如不展用本身絕學維護良善,伸張正義,豈不辜負天生我才必有所用,這是其師生前萬萬始料不及的。
李仲華行過一遍坐功後,酸楚頓失,真元充沛煥發,睜眼往地室中一望,只見此間地室佔地甚廣,長寬約畝許,右側尚有一門,可通至另一地室,黑磁陰森,他目力雖達虛空生明境界,但仍僅十丈左右毫發可見,再遠就無能為力。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另外一間地室還不是一樣,密不通風,死氣沉沉,料想而知,必無逃生之路,也懶得動,只痴痴仰面出神。
兩眼上視,只覺沉黑異常,杳不可及,忖出落下入口至存身之處,至少有五十丈高下,他奇怪燕家堡何以耗費如許財力,建造此間地室,若為殺人滅口計,舉刃屠戮豈不是一了百了?
既然有這高,目力又不可及,要想由上空逃生,真是愚昧的想法,要知絕頂輕功高手,亦不能一蹴上升五十丈,由不得他又嘆息一聲。他呼吸轉濃,室內死靜的空氣經他一呼一吸,立即回旋波蕩,鼻中只嗅得腥臭氣味,中人欲嘔,彌漫室內,他不禁大奇,立起身來緩緩走前。走出數十步後,十數具尸體赫然呈顯眼簾,皚皚白骨,倒置壁角,衣履殘破,兵刀仍是雪亮晶瑩。
李仲華不由毛骨悚然,他自出人世起,幾曾見過如此慘狀?他無意勒死魏賬房,死狀令他骨軟神駭多時;現在情景,更甚於那時,焉得不使他脊骨直冒寒氣?
壁上隱隱可見刻劃字跡,那是用兵刀以內力刻出,李仲華縱目詳視,都是些人名,與陷囚地室年月,屈指算來,最近的也在八年之前。
李仲華把這些人名熟記於胸,皆因他初涉江湖,一個均末耳聞,但他知被燕雷害死的人,但是正派江湖知名之士,他日出困行道江湖,或能遇死者家屬,起出枯骨,也是一樁陰德。
他面對十數具枯骨黯然唏噓良久,遂回身走去,另外一間石室只瞥了一瞥,置之不入,找了一處比較遠離尸臭地方坐下,倚壁沉思。
他憧憬出外間,必是艷陽滿天,春光明媚,原野上一片籠綠合翠,嫣紅姥紫……天安門外人潮如涌,琉璃廠上燈市如書,車如流水馬如龍,陶然亭中文士高會,擊缶高歌,西華門外社稷壇園翠柏蒼松,古木遮道,清氣襲人,玉泉垂虹,西山霽雪這都是他片刻難以忘懷的,想當年衣馬輕裘,碟足京華,何等優游自在,至今思之有惘然若失之感……
人在困危之中,最易僮憬著過去,不絕如縷的往事,齊都涌望腦際,他如今疑問往昔不听父母嚴命,應科中舉是應該麼?
玉頰生春,媚態迷人郝雲娘,婀娜生姿,嬌小玲瓏的燕霞,以及口蜜月復劍,豺狼其心的「螭龍劍」柏奇峰等人,俱都顯在眼簾,不由百感交集,愴然神傷。
他胡思亂想一陣,隨手模出那本「天游叟」所贈的小冊子,掀開一瞧,前頁為「天游叟」述說為何創研此種「九曜星飛十王式」之原因,當年與西昆侖「鶴雲上人」交手印證經過,亦曾詳述。他不知「鶴雲上人」及「天游叟」系何人?但推想而知兩人必是武林知名之士,說不定還是一派尊長。」
掀開第二頁,系闡明「九曜星飛十三式」武功源流,暗合陰陽五行,奪天地樞機之變化,大意雲︰「陰陽者,天地之樞機;五行者,陰陽之終始;非陰陽不能為天地,非五行不能為陰陽;故人者成於天地,敗於陰陽,由五行從逆而生焉;故詣武學者,不可不明此理……天地有陰陽五行,人有血脈五髒;五行者金、木、水、火、士︰五髒者肺、肝︰心、腎、脾;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士生金,生成之道,循環不窮;肺生腎,腎生肝,肝生心︰心生脾,脾生肺,上下榮養,無有休息……五髒五行,相成相生,書夜流轉,無有始終,從之則吉,逆之則凶,天地陰陽,五行之道,中舍於人,人得之可出陰陽之數,奪天地之機,五行之要,無終無始,神仙不死矣!……」等語。
李仲華本極聰穎之人,立時悟徹精奧,細觀那十三徙式,無不玄詭奇妙,幾經揣摩,每一式均有相生相克之理在內。他照式練習,初練時甚為艱難,與平時所學武功大反其道,殊感鱉扭之極,故「九曜星飛十三式」也可稱之「反五行陰陽手法」。
要知「天游叟」盡三年心血,創研十三式悉為克制「鶴雲上人」奇絕天下「先天太乙掌法」哪能不威厲無信?
指生銳嘯,掌化天是,由此可是李仲華先師,武功也是出自西昆侖。待到李仲華將「九曜星飛十三式」運用得純熟自如,已費時兩日兩夜,只見他手隨身動,空室雷鳴,嗡嗡不絕。他自覺純熟,便立即收勢,但一個念頭閃電泛起,令他欣悅中帶著懊喪之感,忖道︰「我自知一身武學已臻上乘,但又有何用?再過幾日若不重見天日,還不是如同他們化成一堆白骨,含恨地下?」
他隨即又想到,萬一他永生不能出困,也就留下姓名刻於鐵壁上,以待後來者有所知之。他不知他那引氣歸元坐功,可以苟延性命多久?
人一在危難之時,往往想及身後之事,李仲華一想定,飛步來在鐵壁前,力貫兩指,落指如飛。只覺如同奏刀刻石,火星直冒,壁上頓時便留下雨分深字跡,李仲華不禁一怔!遂不料功力會精進如此?
他原不過是試試而已,他幻覺中指力可透鐵壁,卻不料竟成為事實。他不禁狂笑出聲,聲蕩地室,氣流彌漩不至,李仲華竟笑極噙淚,也不知他是欣悅?抑是悲痛?外人無從得知。
突然……
棒壁地室忽傳出一聲音道︰「甚麼人在此狂笑?是嫌死得不快麼?」音調森冷,而微現顫抖。
這無異是空谷足音,李仲華大為興奮,即是明知要死,趁著有生之時,有伴晤談,也可稍慰孤獨寂寥。
於是李仲華足下如行雲流水一般,晃進隔室,他一跨入,竟使他大感凜駭。只見這座地室較自身所處尚要寬大,室內盡就目力能見者,枯骨就有數十具,腥腐臭氣洋溢彌漫,可見「翻天掌」燕雷居心狠毒,令死者冤沉海底,長埋地室,若不是親眼得見,幾無人能信。
他一面走一面喊道︰「室內是甚麼人?」
「就在牆角,你不會走過來麼?」那人回話,聲音冷峭異常。
李仲華循聲前視,果見一人倚在牆角,長發披肩,面部幾乎是被亂須遮沒,雙眼洞凹,藍光閃開,形態甚是可怕,只見那老人望了他一眼,問道︰「小夥子,你也遭無妄之災了麼?」
李仲華驚疑地點點頭道︰「老人家,你來此有多久了?」
老人淡淡一笑,目光微露得意之色,道︰「我麼?大約有十年了,眼見他……」說著,用手一指室內皚皚白骨道︰「後來者,一各各無聲無息地死去,想不到我這老不死的尚能苟延如今,不過太寂寞了,很久未听見人聲,所以召你來談談……你也活不了多久,他們都沒有超過七日。」
李仲華一听他能活到十年,真是奇跡,不由增加他能不死之信心,便笑道︰「你老人家一定是武林奇人,不然何以能支持到十年?」
老人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我老人家武林奇人之名當之無愧,但他們始終認定我老人家是個惡魔,其實這也難怪,我老人喙唷殺無度,不過沒錯殺一個好人。」說時,一片惘然之色在他藍晴中露出。
李仲華此時此地,心想不宜對善惡之分,多加評論,遂道︰「世上是非善惡,原無定論,老人家何必耿耿於心?但不知老人家用何方法來延續生命?」
老人一听,擊掌大笑道︰「你說話極合我老人家脾胃,看來,你倒是我平生唯一知音……你問我老人家用何方法荀延麼?這個極簡單,我老人家會玄門上乘龜息之法,奈以不死,可惜他們這班死鬼,不但不對我老人家稍盡抱敬,反而唯恐我老人家不早死,經此一來,一睹氣,想傳授他們一點龜息之法也咽回去了。」
李仲華目光一抬,唏噓了一聲,道︰「你老人家既有此驚人武功,何以不設法出因?這漫長十年長久的歲月,人何以堪?」
老人鼻中濃哼一聲,道︰「有幾次我老人家耐不住甭寂,真想舉掌自噎。」說著,又冷笑一聲,伸出形如枯骨的右臂,霍地撩起那一行穢臭氣四溢的下裳,露出一截斷腿,齊膝截去,枯槁而又黝黑,道︰「現在你總該明白了,若不是為這腿連累,早就出去了。」
繼又笑了一笑,道︰「不過,我老人家在這漫長十年歲月中,悟出兩點道理,有道是,治怒為難,治懼亦難,克己所以治怒,明理所以治懼;本來我老人家性情最暴,最初陷入地室中,將來有朝出困,有毀滅這宇宙的念頭,時日既久,不知不覺養成了克己功夫;因此之故,又悟出天地者,實為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無非百代之過客,人生不過其中之點綴而已,生有何幸?死有何懼?只是一口氣難消爾。」
李仲華不禁大為欽佩,心想這老人倒是文武全才,只見那老人家目光中泛出得意之色,道︰「將來我回到江南,哈哈,弟兄們見得我老人家性情大變,判若兩人,他們都大為詫異。」
李仲華知老人所說都是自求安慰的話,不禁暗暗難受,目光凝注了老人一眼,竟瞧出他眼內帶著一絲淚光,感慨的一嘆道︰「能夠重見天日,那是再好不過了。」說著頓了一頓,又道︰「在下還未請教你老人家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老人間言神色慘變,目光上視,自言自語道︰「十年如斯,不是你問起,幾乎自己都忘懷了。」
忽然哈哈一笑,目光電射望著李仲華道︰「喂,你可曾听過草莽綠林中有個神眼獨足「鬼見愁」鄒七這個人?」
李仲華茫然搖了搖頭,道;「在下才不過涉足江湖數天,對於江湖奇才異士一概不知。」說時,忽想起老人吐出獨足二字,不禁睜著眼道︰「你老人家就是鄒……」
老人點頭接口道︰「不錯,我老人家就是鄒七,你現在一定想不出我老人家為何落在燕雷手中是不?也好,藉此一吐胸中郁塊,再則亦可稍解寂寥。」
只見神眼獨足「鬼見愁」鄒七娓娓說下去。
神眼獨足「鬼見愁」鄒七為江南怪杰,武功驚人,看不出他是受之何門何派?人最嫉惡如仇,但他對「惡」字有著另一種解釋,頁惡猶可恕,偽善則不可赦;多少個藉君子之名,背地做下罪惡滔天,令人發指之事;故他對綠林巨盜下手尚有分寸,然而對自命正派俠義人物,若有敗德之行經他指出,不由分說,便就地戮殺,因此之故,正派人物心懷暗虧者,無不對鄒七恨如芒刺,但心怯鄒七武功,並又師出無名,遲遲不欲出手。
鄒七年滿四旬,便名動大江南北,駟眷江湖,後來不知何故,接掌長江下游水道船幫首領,號令如山,水道平靜,洞庭湖主「老龍神」柏亮對鄒七視如眼中釘,非拔除而後快,暗謀除他之計。
屢次派人下手,都被鄒七絕乘武學一一戮殺,不過鄒七尚不知道「老龍神」柏亮所為,柏亮更是切齒痛恨。
鄒七在五旬年歲,訪友於深山中被一毒蟒啖中左腿,這蟒毒性劇烈,啖人必死,虧得鄒七當機立斷,舉刀砍去左腿,這種壯士斷腕精神,真可驚天地、泣鬼神。
經此一來,鄒七空有一身武學,一旦付之流水,鄒七甚是灰心,但他究是個秉性剛毅之人,滾在一株碗口粗徑松樹旁,一掌劈斷,用金剛手法做成一根拐杖,就在這山中練那輕功身法。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三個月後,輕功身法比前更為精進,雖然對敵時旋轉進退稍欠靈活,但他那「金剛掌」力與「飛猿手」就可彌補此缺陷。
等他回到船幫主壇後,幫內見他身已殘廢,副幫主「鐵笛子」喻松彥本就覬覦幫主之位,於是更就速其陰謀,與「老龍神」柏亮密施毒計。
翌年,江南三月,草長鶯飛季節,鄒七一支獨一無二掌幫令符被竊,這支令符整體為通天犀角雕成,上島有一顆價值連城之龍眼大避水珠。
令符失竊,動搖了鄒七幫主地位,船幫中儼然分成兩派,一派是欽仰鄒七雄才大略,賞罰分明的人,聲稱船幫還是由鄒七統率,令符的事,慢慢探訪何人所為?
氨幫主「鐵笛子」喻松彥佯裝大氣凜然,堅欲此令符失去代表著整個船幫聲譽,若不把它尋回,則整個船幫將會瓦解,話里套話,暗暗示意鄒七,若不親身找回令符,便將失去領導地位。
「鐵笛子」喻松彥城府甚深,說話又極技巧,將他的野心掩飾得一絲不露,饒鄒七神眼如電,也不知不覺地墜入他的毒計中,鄒七即允這支令符既由他手中失去,便須經他之手得回,以半年為期,在這期內幫務由副幫主「鐵笛子」喻松彥代攝。
鄒七猜測令符之失,十有其九是外賊竊去,能在他身前施展空空妙手,此賊必一身武學驚人駭俗,令符本身通天犀角為合成藥無上妙品,而避水珠又是價值不貲,此賊一定攜去燕京向王公巨富獻售,然後鴻飛冥冥,於鄒七兼程北上。
船幫主壇設在小甭山,鄒七由小甭山啟程,未兩日便到達金陵,他忙里偷閑,流震漫天,落日滿江時分,佇立在燕子磯眺賞水道形勝。
燕子磯在金陵北郊,濱臨長江,巨石崢嶸,一面臨陸,三面臨水,形如燕子突入江中,故名燕子磯。
磯上有亭,四面樹木,蔥綠環擁,為夏日滌暑勝地,履足磯上岩石,登高俯瞰,只見懸崖絕壁,波濤拍岸,水光接天,遠眺江心,風帆片片,沙鷗翻飛,一望無際,實形勝天下,風景奇絕之處。
鄒七正在凝立沉聲,忽間身後響起一陣笑聲道︰「鄒幫主,何能浮生偷得半日閑?密情詩境,令貧道好生羨煞。」
鄒七心中一驚,目光轉處,只見是一道人,背負長劍,寬大灰布道袍在風中飄揚,足下跨步如飛走來。鄒七看出那道人是「衡山一塵子」朱妙飛,昔年也有兩面之交,遂拱手道︰「原來是朱真人,幾時來在金陵?」
朱妙飛手符頡下黑須,笑道︰「三日前便已來在金陵,貧道孤雲野鶴,又性嗜山水,半生足跡臨遍名山佳水,想不到浮萍風聚,又與鄒幫主在這燕子磯上會面了。」說罷,目光深深地凝在鄒七臉上。
鄒七淡淡一笑,道︰「似頁人這種無憂無慮,跳出江湖恩怨中,能有幾人?想我鄒某一肢殘廢,尚不能月兌出‘名鎮利韁’四字,終日紛紛紜紜,責不勝煩惱。」言下微嘆了一口氣。
朱妙飛面有詫容道︰「如貧道猜測不錯,鄒幫主定胸合重憂,可否見告一、二?」
鄒七剔然一驚,目光微挑問道︰「朱真人何以見得?」
「衡山一塵子」朱妙飛神色一壯,道︰「貧道別無所能,星相之學頗有所得,只鄒七「哦」了一聲,神眼如電地向朱妙飛一瞥,只見他神色董壯,自忖道︰「「衡山一塵子」交游最廣,人頗方正,說不定他可指點一絲線索。」
轉眼暮霧四合,水天蒼茫,鄒七移望了天色一眼,含笑道︰「既是為朱負人看出,鄒某趁此相求真人指點?」
朱妙飛大笑道︰「彼此俱是肝膽相照之人,不說相求二字,想必幫主尚未進食,貧道亦不忌葷腥,何妨去臨江樓上杯盞一敘如何?」
鄒七頷首應了,兩人在山徑中振步如飛而去。
「衡山一塵子」隨在鄒七身後,只見鄒七拐杖一登,便如箭矢平飛激射出五、六丈開外,身法輕靈至極,略不見滯難,心中暗暗吃驚。
臨江樓上食客如騖,華燈高照,在一間雅座中三面屏風圍繞,一窗臨城傍水,座中對坐一道一殘,娓娓清談。
鄒七將令符失竊之事全盤托出,並將心中猜測,欲先北上訪查。
「衡山一塵子」朱妙飛聞後,垂目沉吟一陣,道︰「幫主所見極是,此物必不致重現江湖,定落在官京王公府中,否則……」
鄒七驚詫接口道︰「朱真人還知道有什人物敢接此巨贓麼?」
「衡山一塵子」撫髯微笑道︰「尚未一定,不過做此猜測而已,貧道在京有一友人,名喚‘飛燕’卜明,此人監賞珍物極具神眼,京畿王公巨富府第經常出入,又眼線滿布燕雲,任人攜有異珍踏入轄區之內,他必知悉來龍去脈,此人與貧道交情頗深,待貧道修書一封,托幫主面交,也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鄒七眼中頓露出欣喜光芒,忙道︰「那太好不過了,鄒某能得令符取回,朱真人大德當永銘心版,鄒某心想待珠還合浦後,辭去幫主職位,與真人相伴嘯傲煙霞,密情山水了。」
朱妙飛心中暗暗代他難過,忙喚過掌櫃,取來文房四寶,落筆如飛,即時書好一函。
鄒七接過放入懷中,立起笑道︰「鄒某心急如箭,就此連夜兼程,返來必重謝大德。」雙手一拱,拐杖一登,穿窗飛落城垣上,在那瀉地如銀月色之下,縱躍如飛,漸杳不可見。
「衡山一塵子」朱妙飛,目送鄒七將消逝的身影,自言自語道︰「鄒七,貧道知你是個熱血肝膽的漢子,只怪你下手絕毒,貧道拜弟為細故被你震斷心脈,口噴黑血而死,有仇不報非君子,可怪不得貧道心狠意毒,貧道可是受‘鐵笛子’重托。」說著,不時吐出一兩聲冷笑,算好酒菜錢離去。
「飛燕」卜明是燕雲鼠竊首頜,對鄒七來臨,極其恭敬為能事,對找回令符之事,只要落在燕京,拍胸擔承取回。一連三日「飛燕」卜明在外各方奔走,並未找出一絲端倪,鄒七不由焦急異常。
那「飛燕」卜明道︰「令符一定不在燕京,不過還有兩處可找,一是飛狐口伊家堡‘獅面天王’伊球處;另外是涿鹿桑乾河畔燕家堡‘翻天掌’燕雷處……但伊家堡並無可能,伊球之子身任多格親王府中護衛,卜明也份鬲其中打听過,據說並無所聞,奉勸鄒幫主還是去燕堡,說不定有個端倪。」此為「鐵笛子」喻松彥與「老龍神」柏亮設好圈套,使鄒七不知不覺地套上。
鄒七去燕堡面見「翻天掌」燕雷,直詢通天犀令符是否落在燕堡?鄒七並不知道燕雷那以黑吃黑,無法無天的勾當,然而燕雷卻誤會他已知悉燕堡暗中所行所為,於是起下除他殺機。喻松彥柏亮此著實在毒絕,殺人不見血,又略不現痕跡。
燕雷於是憮然承諾為他查訪,五日之內必可得出一點端倪,佯伴鄒七同游堡中林泉之勝,語使陷落地室之下……
說完,鄒七哈哈狂笑道︰「想不到我鄒七柏亮個變做‘鬼見愁’了!地室之人統統死去,單留下我鄒七孤零零一人。」雙目藍光湛射。
李仲華听後,劍眉一軒道︰「那麼通天犀令符必是‘翻天掌’燕雷竊去,不然何至於置你老人家於死?」鄒七枯槁雙頰,忽露出一絲笑意,道︰「你何以見得?」
李仲華遂將無意撞破燕鴻以黑吃黑所為,以致遭「翻天掌」燕雷疑嫉,命「螭龍劍」柏奇峰誘陷他事說出。
鄒七忽厲聲道︰「柏奇峰是否是洞庭湖水旱二十八寨主‘老龍神’柏亮之子麼?」李仲華點點首,忽見鄒七閉目不語,似是有所沉思。
半晌,才見鄒七睜目冷笑一聲道︰「我老人家十年來,一直認定‘飛燕’卜朗竊去令符,砭燕雷定下殺人滅口毒計,陷害我老人家,今日听你一說,先前想法全部推翻,必是‘鐵笛子’喻松彥區覬覦幫主之位,令符便是他竊去,與‘老龍神’柏亮定下這一圈套,嘿嘿!哪有這麼巧法?
燕子磯偏偏遇見‘衡山羽士’想我老人家生平喜怒不現於顏色,何至他瞧出自己神色帶有重憂,哈哈,我老人家若有重見天日之時,必撲殺此等狼心狗肺之徙。」磬色俱厲,忽又轉為黯然,幽幽嘆息道︰「此誠屬痴心妄想而已。」
李仲華黯然無語,同病相憐,夫復何言?
鄒七忽抬目問道︰「你落下有多少日了?」
李仲華聞言一怔!自己亦不知有多久?用手一模頷下,鬣須已長出兩、三分,笑道︰「大約有四、五日了。」
突見鄒七瞪目大喝道︰「真好!」說時,右臂迅若電光石火般抓來。
李仲華蹲在鄒七身前六尺遠處,只見鄒七右臂無風暴長,比原有的陡長三尺左右,閃電疾至,嚇了一跳,意隨念動,蹲式不改便飄風似的晃退出去,左手三指亦是迅若飛星,向鄒七腕脈扣去。
哪知鄒七右臂蓋縮,左臂隨著暴伸,如風抓至。
李仲華心頭大感駭異,直疑鄒七是通臂猿化身,左掌出勢不改,微微一翻,電閃迎向鄒七左臂。
鄒七「飛猿手」那只左臂本是虛招,待李仲華兩指指風堪抵腕脈,又暴縮了回去,口中呵呵大笑道︰「我們重見天日有望了,想不到你武功有此精湛?」
李仲華呆呆地楞了半晌,心正不明鄒七為何向他出手?聞言便知鄒七有心相試,卻末明鄒七所說重見天日有望系由何而指?
卻見鄒七道︰「你學過壁虎功沒有?」
李仲華搖搖首︰心中暗忖道︰「壁虎游牆術,恩師未教,自己也不想學這鼠竊恃之橫行的武功,想那壁虎功練到登峰造極,也不過一口氣直登十四、五丈,又不能換氣,這座地室高可四、五十丈,縱有壁虎功,又有何用?」心甚不解,雙眼怔怔望著鄒七。
只見鄒七微笑道︰「不會,對你而言學會只不過朝夕之功,我老人家五年前就立下誓言,若有能救出我老人家出困之人,定必將「飛猿手」相授……你能應承救我老人家出去麼?」
李仲華心中異常驚疑,兩眼望了黑甸甸的上空一瞥,搖了搖頭道︰「不是在下不肯應允,縱有壁虎游牆之術,也不能直登五十丈,何況背負著你老人家?更是難予登天!」
鄒七不由哈哈大笑道︰「這個你無須顧估,只要你能出困,再救我老人家是輕而易舉不過的事,我老人家十多年來在那些死鬼身上,搜出一些堅勒草條,積少成多,結成有三十丈長度,你若有飛猿手法,當可救我老人家出險。」
李仲華想︰「有勝於無,死馬權做活馬醫好了。」於是慨然應了。
鄒七先傳他「飛猿手」。
這「飛猿手」本是極艱深武學,先習那「軟骨」功,然後習那「縮骨」功,再可習那通臂之術。
這本非一朝一夕所能,卻未李仲華因「天游叟」「補天丸」之助,不但月兌胎換骨,而且打通生死玄關,尚未到三個時辰,盡得鄒七所學。
那鄒七大為驚異,不禁猛搖其首道︰「後生可畏,想我老人家早年秉賦特好,又迭逢奇緣,進境尚未有你如此之快。」嘖嘖稱奇,忙把壁虎功口訣傳了。這壁虎功對身負內家功力能手,絕非難事,更經鄒七教以中途換氣口訣,更屬容易。
武學一道,訣竅最難,倘能參悟這種上乘口訣,較自己苦苦模索,有事半功倍之效。
不消兩個時辰,李仲華已直登二、三十丈,中途只換了口氣。
鄒七大為興奮,爽朗笑道︰「你只須在真氣未轉換時,向上劈出數掌,定可找出翻板所在。」
李仲華應了,仰面一貼鐵壁,四肢一動,人就似一條壁虎般,向上直升,靈活快速無比,瞬眼,便已在三十丈高下,在喜氣未轉換時,他靈機一動,雙掌聚勁,兩足猛力一登,人己穿空斜飛激射而起。
這一凌空騰飛,本已相距室頂僅差十數丈遠,驀李仲華兩手望上一揚。
排空狂腌激起,只听得兩聲「隆隆」大震,頂上登時露出一方孔,天光射入,目耀神眩,照耀得一室通明。
微風吹入,燠熱盡除,陳腐刺腥氣味漸漸消失無蹤。
原李仲華雙掌一推,無巧不巧就擊中一塊翻板之下,那翻板通體為鐵鑄成,想是年深月久,那塊翻板彈簧鉸鏈已至誘攔,哪禁李仲華神力一擊,翻板登時斷鈕震飛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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