笆平群見轉輪王要親自動手,心下暗喜,笑吟吟一揖,道︰「甘某正要領教,但願你這個王爺提足內勁,省得虛有其表。」
轉輪王哈哈兩聲豪笑道︰「逆畜,你現在還不能接本王半掌……」
「咦——」甘平群故作驚奇道︰「閣下怎自稱‘本王’起來了?」
此話一出,由得轉輪王老奸巨猾也禁不住老臉微紅,目射凶光,道︰「你若不信,可盡力向本王先發三掌,若能將本王逼離原位半步,便讓你逃生半年。」
笆平群微笑道︰「若果不呢?」
「死!」轉輪王冷冷地吐出這一個字,滿樓食客全覺心頭一冷。
笆平群依然從容微笑道︰「閣下你想錯了,甘某並不想佔先發三掌的便宜,而是要讓你先對我發一掌。也許你認為逃生半年的條件非常優厚,但甘某說不定在半年之內已找出轉輪島,搗平你那藉以行惡的根本重地了,你懂得甘某的意思了吧?」
轉輪王哈哈大笑道︰「逆畜還算有幾分志氣,但本王與人交手,照例是先讓三掌,不能因你狂妄而破本王慣例。」
笆平群輕笑道︰「我如果不打這三掌呢?」
轉輪王臉色微沉,徐徐道︰「我就命人擒你回去剝皮剔骨。」
笆平群想了一想,眉峰微聳,帶笑道︰「甘某如不打三掌,失去向你這‘本王’請教的機會,未免可惜,也罷,先給你佔點小便宜。」
他忽然對準窗框,「拍拍拍」輕拍三掌,揚臉笑道︰「這樣總算打過了?」
「有種!」獨腳神丐和中州浪客翹起拇指,大贊一聲,一把抓起酒壺向口中直灌。
轉輪王領悟甘平群這三掌的意思,是把他當作窗上的木框,拂然作色道︰「逆畜你要找死,可怪不得本王,接招罷!」
笆平群目光一凝,即見轉輪王已一掌揮出。
他並未對轉輪王作太低的估價,也不對方這一掌無風無勁地稍為大意,一見對方一掌揮出,趕忙運起「馭氣凌空」的氣功,盡撤去一身重量,並將勁凝貫右臂,對準采掌劈去。
「拍!」
隨著這一聲脆響,甘平群象一只大麻雀,在窗欞上橫跳一步,並沒摔出窗外,他腳下站的那面牆壁,卻象驟來一陣大風,被震得搖了一搖。
轉輪王軀晃即止,哈哈一笑道︰「難怪敢如此狂妄,原來還真接得下本王三成掌力,可惜你在今天死定了。」
笆平群在觸及轉輪王掌勁的瞬間,但覺一股熱力直迫掌心,不得不撤掌橫跳,並非勁道不如,聞言發出一聲豪笑道︰「九陽神掌不過如此,閣下何必說成三成掌力欺人?」
轉輪王目射嚴厲的冷茫,緩緩跨前一步,冷笑道︰「你既是如此強項,本王這就成全你好了。」
笆平群瞥見對方舉掌雖緩,而掌心盡赤,隱約透出血光流霞,情知已將「九陽神掌」運足,急暗運真氣護身,夷然輕笑道︰
「閣下自封為王,難道就只有吹牛的本事?」
「接掌!」轉輪王一聲暴喝,猛可一掌劈出。
「慢來!」甘平群吐氣開聲,揮掌猛封。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掌勁交按之處頓時卷起一陣旋風,塵埃紛落,座客一陣慌亂。
笆平群站腳的窗框橫欞,斷成三截,身子亦被震得疾向江心飛去。
轉輪王疾退一步,「格」地一聲,把樓板踹穿一個鞋印,待得拔腳走到窗口,只見甘平群踏波而行,急喝道︰「你們快去把人擒回來。」
斑泰方才被甘平群震翻桌面,積念在心,一听令下,首先躍下江面,施展水上輕功,追至甘平群身後,暴喝一聲︰「接招!」隨即伸臂抓出。
「先洗個澡罷!」
笆平群本是緩緩而行,這時忽然身隨聲傳,一臂橫掃,「通」一聲,先把高泰揮落江水,隨向趕來的一男二女笑道︰「列位可以回去了,請即歸報轉輪王,甘某在三年之內,若發現藝業比他更高的凶徒,他也許能夠僥幸活命,如果只他一人,他那條老命隨時準備奉送甘某好了。」
他因自己兩年前「晉謁」轉輪王的時候,曾經莊平招待,到了漳州,又獲那青衣少女示警,實在不願和對方動手,把話說完,一連幾個起落,登上彼岸,隱人叢林之內。
當夜——
月落烏啼,
草蟲淒切。
漳州城外一座已經傾圯的「福德祠」內,一位老態龍鐘的學究先生,正和一位衣衫襤褸的中年花子對坐在一起倒下來的石碑旁邊,石碑上設有幾付杯筷和兩只烤雞,每人的身旁放有一小壇酒,由那兩只烤雞還十分完整,酒壇蓋也沒有揭開的情形看來,這二人正在等待什麼人。
中年花子伸手拿起竹筷,輕輕敲舉碑角,仰臉望了望那即將沉下短牆的北斗,微喟一聲道︰「果然是‘守寡容易,守菜難’,這時三更已過,小家伙缺少江湖練歷,找不到這座廢廟,看來是白等了。」
老學究冷「哼」一聲道︰「假道學,我老殘早知你喉管里已伸出手來,但你敢不等甘小兄弟,動著一滴兒雞汁,老殘就敲斷你的手。」
中年花子慢吞吞道︰「不至于這樣嚴重吧。我記得你這老殘廢一向見到東西就嚼,也不問是誰的,這時忽然變得斯文起來,莫非一穿上我這套儒裝,連你的德性也改變了?」
老學究哈哈大笑道︰「假道學,咱這個老殘叫化不在乎,若果給我老殘叫化做個官兒,改改姓都不要緊。」
短牆外面忽然「噗」一聲笑,跳進一條少年身影。
說話的二人趕忙站了起來,老學究呵呵笑道︰「果然來了,這時也只不過才過三更。」
來人是一位儒裝少年,黑夜里看不出長相如何,但由他那朗星似的雙目看來,該是位智兼具的少年俊彥。
他一越過短牆,瞥見二人的裝束,先是怔了一怔,旋而啞然失笑,長揖到地,道︰「神丐前輩和吳伯伯互換了裝扮,小佷若非先听出嗓音,這時真不敢相信是你們二老了。」
老學究強挽少年坐下,向中年花子瞪了一眼,罵道︰「難道你也要人請?」
中年花子一擄衣袖,正要施展「五爪金龍」搶過烤雞老學究急一把抓他手腕,叫道︰「這一套用不著學。」
儒裝少年忍不住縱聲大笑。
中年花子听那少年的聲浪震蕩夜空,面容一整,急道︰「甘賢佷,休要笑得太大聲,那轉輪王走了沒有?」
儒裝少年正色道︰「那惡魔走得十分匆忙,一下‘集賢居’就趕往海濱,揚帆出海,小佷目送到不見帆影,才回漳州尋你二老,好容易在鼓樓上看到神丐前輩留下的‘示’它,又找遍城里的祠堂、廟宇,才來到這里。」
老學究听說轉輪王已走,立即站起身來,月兌下那件儒裝,向中年花子懷里一扔,叫道︰「快把老殘的換過來,免被弄得滿身酸氣。」
中年花子笑道︰「誰耐煩穿你這滿是臭虱的叫化裝?拿去!」
原來這一老一壯,正是獨腳神丐和中州浪客。他二人在「集賢居」酒家亮過本相,恐怕被轉輪王的手下人強「請」了去,只好暫時互換衣服,由獨腳神丐在鼓樓上留下暗記,把甘平群引來「福德祠」,獨腳神丐當時不願弱了名頭,拒絕交換裝束,還是中州浪客說一個大道理,才使他勉強接受下來,這時一听甘平群說強敵業已遠離,那還肯再儒裝,埋沒了本相?
獨腳神丐穿回他那破,面向甘平群苦笑道︰「你這假道學伯伯逼我穿他的酸衣,其實老殘廢叫化並不怕死。」
「誰說你怕死?」中州浪客正色道︰「要知轉輪王藝業已入玄境,雖說甘賢佷再過些時候也許可以把他打敗,但轉輪島人多勢眾,我們有幾個老不死能分擔三個兩個的?你這老殘說不怕死,我這浪客也不知死為何物,但今後打听消息需人,傳信需人,連絡各門派使他們團結同心,更得有人,你能死得了麼?」
獨腳神丐冷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誰象你假道學專想那麼多苦差事?」
笆平群恐怕二老再辯下去,沒個完的,急道︰「小佷想向吳伯伯請教一件事,不知使不使得?」
獨腳神丐莞爾笑道︰「可是你那翟姐姐的行蹤?」
笆平群俊臉一熱,苦笑道︰「翟姐姐的行蹤,該向你老人家請問,小佷現在想問吳伯伯的是,先父是不是真有位哥哥?」
中州浪客沉吟道︰「若說族中有沒有同行輩的兄弟,或堂兄弟,那很難說。但我和令尊交往之年,卻不曾听他說過有武藝高強的哥哥。」
「小佷的面貌和轉輪王象不象?」
「一點也不象。」
「也許他已經喬裝。」
「臉型和骨格不能喬裝,他的臉型根本就不象你。」
笆平群點點頭道︰「小子想向神丐前輩請問了。」
「問你翟姐姐?」
「是,前輩可知她們去了何處?」
「假道不和老殘叫化早你半天進城,查知那少女和一名壯漢在距碼頭還有好幾里就登了岸,由那船夫打扮的壯漢進城買了幾件衣服,匆匆回船給那少女換過,便棄船奔向西北。」
「唉——」甘平群輕嘆一聲道︰「但願他們能平安無事,我目下可沒空閑去找她了。」
中州浪客微訝道︰「你有什麼新的打算?」
笆平群將日里和金袍護法交手的詳情,悄悄告知,隨後才說要覓地練功,好把新得來的一百零八種絕藝消化,並和原先所學融成一體,故在短時期內無法分身。
獨腳神丐大感駭異道︰「轉輪王的金袍護法竟對你暗中傳藝,莫非他有何奸謀?」
笆平群搖搖頭道︰「小子當初也是這樣想,便後來又自覺得不對,因為那人藝業之高,只怕和轉輪王不相上下,用不著施什麼奸謀,他若不是存心授藝,盡可將小子擒去,或當場打死,何必多此一舉?」
中州浪客連連點頭,但忽又目光一亮,笑問道︰「賢佷可約略猜知那一些人暗中傳藝的目的?」
笆平群苦笑道︰「他傳藝總非惡意,何必要去猜它?」
中州浪客正色道︰「此事與今後武林邪正消長有莫大關系,那能不先忖度揣模清楚以便有個準備?」
獨腳神丐見中州浪客說得嚴重,反而笑起來道︰「我常說你這假道學最壞,榜樣事要動腦筋,什麼邪正消長,什麼武林劫運,都是你們自己說,自己做,象老殘叫化身上沒有半分錢,卻有大斗虱子,我不去劫別人已算客氣,難道別個來,劫我的虱子?」
笆平群听他這一番話,只覺十分好玩,中州浪客氣得幾平要站起身來,大聲道︰「若果被轉輪王統制了武林,你想想會變成什麼世界?」
「這個?……」獨腳神丐抓抓頭上亂發,端起一碗酒,仰臉直灌進喉嚨,這才砸砸嘴道︰「老殘叫化管他什麼世界,照樣討飯!」
中州浪客氣得重重地「哼」了一聲。
笆平群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小佷已想出一點頭緒,不知道對是不對?」
中州浪客臉色一霽,頷首道︰「你說說看。」
笆平群再略加思考,壓低聲音道︰「這事細想起來,確是十分重要——那人傳藝,也許因發現轉輪王已經士叛親離,急切需要一個人打敗轉輪王,但傳藝那人又自估無此力量,只好將希望寄托在小佷身上。」
獨腳神丐鼓掌笑道︰「甘小弟說得有理,該浮三大白。」
中州浪客白瞪他一眼,冷笑道︰「你不動腦筋,管這些閑賬干嗎?」
獨腳神丐怪眼圓睜,縱聲豪笑道︰「老殘叫化不管閑帳,專服真理,你假道學總不能說我連是非都不懂。」
中州浪客失笑道︰「踫著男人叫‘爺爺’,遇著女人叫‘太太’,叫化子的嘴巴,隨你怎樣說都行。」
他嘲笑獨腳神丐幾句,又轉向甘平群道︰「賢佷你方才說的確有可能,也許還有其他可能,你再想想看。」
笆平群沉吟道︰「難道他們爭權奪利,自起內哄?」
中州浪客笑道︰「這也有可能,還有沒有?」
笆平群苦笑道︰「一下子挖空了腦子,想不起來了。」
「好吧,慢慢地想,不妨多方推想,剝繭抽絲,尋找出它的根源,不過,在練功的時候,千萬不可胡思亂想,以免走火入魔,妨害了精進。」
「小佷自是省得,」
「一切小心為妙。你準備往什麼地方潛修?」
笆平群沉吟半晌,這才微展笑容道︰「小佷打算就在漳州里。」
中州浪客失驚道︰「那怎麼可以?這里正是轉輪王來往必經之地。」
笆平群笑道︰「小佷已經想通了,若果往深山練藝,說不定真要被他們搜了出來,至少也會被鬧個不得安寧,倒不如投身在人多的城市里面,只要深居簡出,他們總不能挨戶搜尋,反比隱在山里好多了。」
「對!」獨腳神丐叫道︰「在城里討飯也方便些。」
中州浪客眉頭微皺道︰「你這老殘廢怎麼專向晚輩開玩笑?」
獨腳神丐正色道︰「誰和晚輩開玩笑?若在城市里面,送信、探消息、跑腿、打架,還有老殘叫化一大伙窮子窮孫依靠,要是藏在深山,萬一被人察覺,報給轉輪王圍剿起來,自己還不知道,那才冤哩。」
中州浪客笑笑道︰「老殘廢也會用腦筋,算你說得對,不過,漳州確是太危險,縱令轉輪王的人不會來搜,但日常見到那些凶星惡煞上上落落,那還練什麼藝?」
獨腳神丐一雙怪眼充滿詭秘的光彩,徐徐道︰「若果依你假道學,該往那里比較好?」
「泉州、福州,或者往別的城市,任何一處都比在漳州強得多。」
「若果你依這誼佷的意思呢?」
「我那會知道?」
獨腳神丐跟珠一亮,哼一聲道︰「原來你假道學也有不知道的時候,但這一件事,老殘叫化偏又知道。甘小弟,你認為漳州最好,可是?」
笆平群點一點頭。
獨腳神丐忍不住縱聲大笑。
笆平群听他笑得怪異,猛覺自己心意被對方看破,不由得俊臉一陣烘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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