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巨咬牙瞪目,猛然豎杖,大叫道︰「我非把你這怪物砸死不可。」怒叫聲中,兩滴比拇指還要大的眼淚,奪眶而出。
雪山豺人身形如風,往旁邊一撤,厲聲嚎叫道︰「你這廝長的真高大,竟和我差不多,我真不舍得弄死你。」
杖風嘯叫而出,方巨已踏步一杖砸下。
這一式正是十八路降龍杖法中,那一下繼往開來的西方攫虎之式,威力極大。
雪山材人听到杖上的風聲,他乃是當今武林中有數人物,焉能不知厲害?身形一閃,錯開半丈有奇。
方巨掄杖追擊,雪山豺人又是一閃,砰膨大響一聲,一根較幼的石筍,已被方巨一杖攔腰擊斷。威勢直如震岳搖山,猛烈驚人。
雪山豺人厲嚎一聲,光憑著一雙豺狼般毛茸茸的手掌,揉身反攻。
方巨這刻心中可真急了,十八路降龍杖法施展開來,空中蒙蒙飄下的細雨,吃他杖風激蕩得四下濺飛,空出一處三四丈大的空間。
雪山豺人在眨眼之間,已被杖影罩住,迭遇險招。把他打得厲嚎連聲,形勢奇劣。
湖那邊人影忽現,疾馳而來。這里兩人正打得激烈。方巨是滿腔悲痛,搶杖猛攻,根本沒瞧見有人來。
雪山豺人在形勢險劣,招架不迭,一時甩不開身。特別是敵杖上的風聲,極為特別。分明已覺出敵杖及體,但偏偏又是弄錯。
是以手忙腳亂,一下子給卷在杖影之中。于是也沒法抽空去瞧來人是誰。
那條人影疾奔而至,快若飄風,眨眼已來到切近。一見這等形勢,猛地大吃一驚,手揚處,三點銀光,電射杖影圈中。
那三點銀光,體積細小,電急射出,方向卻是直襲方巨。
方巨听到叱聲,頭也不回,暗器風聲襲到時,他正好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的水龍吟之式,仗影如牆涌起。
雪山豺人厲嚎一聲,卻是欲退不能。那三點銀光投向杖形之中,微響一聲,全部反彈開來。其中一粒,正好疾然反射那人。
那人料不到暗器撞在敵人兵器之上,竟會反彈出來。因為根本上他乃以一種獨特手法與力量,發出這種暗器。
就怕敵人不擋,只要以兵器一磕.那暗器便發生妙用,不但不會被磕飛,而且借敵人之力,反而轉折一下而疾擊敵人。
是以防不勝防,為暗器手法中最厲害的一種。
可是方巨使的是天竺秘傳十八路降龍杖法,專門能以敵方之力量反震回去。昔年青田和尚力戰大內群魔之首的乾坤手上官民之時.便曾因這種內家真力使得乾坤手上官民大大震駭,撤回了如山掌力。
那發暗器的人趕忙大彎腰,斜栽柳,努力一翻,那點銀光恰好從背上飛過。啪一聲打在一根石筍上,立刻 地冒出碧色的火焰。
另外兩點銀光飛得較遠,也是相繼打在兩根石筍上, 兩聲,同時冒起兩朵綠光。
那些碧綠色的火焰,冒起之後,便緊附在初冒之處,燃燒不已,發出一種惡臭。
可知若是在人身上燃著,便再也無法甩掉。而且石筍上水珠點點,也無法稍遏火勢。這種歹毒的火器,真個駭人听聞。
方巨眼楮一轉,被這奇怪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仗法不由得稍稍一松。雪山豺人豈是易與之輩,猛可連發三掌,不但掌力剛猛無鑄,而且一種特別的惡臭氣味,忽地打攻入鼻。
要知雪山豺人生平練了不少奇功,但總以他身上天生的惡臭氣味,最為厲害。
只要他施展出極猛勁的單力,便能夠陰毒地將天賦奇臭,憑借掌力.直攻敵人鼻中。敵人立刻因之而昏倒,最少也鬧得頭暈目眩,疲軟無力。
于是以他這一身功力,任何高手也得手到成擒,或是立斃于拿下。
方才他是因為形勢險劣之極,因此什麼功夫都施展不出來。如今一有空隙,豈有放過之理。
罷才現身的乃是當今武林稱為一絕的火器專家火神子白大元的一種火器,稱為碧火銀彈。此彈之毒,不在于銀殼中的碧火,卻是在于這銀彈乃是采大雪山萬載銀沙所制成,重量極為特別,加以一種特別的手法,使那武功尋常之人,也能百發百中,除非敵人身法的確靈巧,完全避開。
否則只要用兵刃或掌力一磕,立刻轉折一下,反而急射上身。
至于銀彈中之碧火,當然厲害非常,不似尋常之火,可以在地上打滾壓滅。
這個發彈之人,乃火神子白大元的徒弟冷面閻羅甘炯。本來火神子白大元乃是正派中人,他的徒弟豈會幫助雪山豺人,妄用這歹毒的暗器。
原來火神子白大元年紀輩份都比雪山豺人為高,乃是前一輩的人物。那冷面閻羅甘炯因妄用火器,引起一場火災浩劫。火神子白大元得知此事之後,大為震怒,便要嚴厲處分。這種罪行,總不能輕過死的界限,差別只在于怎樣死法而已。
冷面閻羅甘炯卻因以前往大雪山采那萬載銀砂之時,與雪山豺人認識了。知他武功特強,便逃到大雪山找到雪山豺人,要求庇護。雪山材人正值出道之際,一點兒不考慮地答應。
那叛徒冷面閻羅甘炯將乃師的秘技完全告知雪山豺人,以便他能預作防範。
火神子白大元尋到大雪山,便與雪山豺人動起手來。要知這雪山豺人天賦異稟,武功特強,又盡知火神子白大元火器底蘊,把個白大元打得慘敗而遁。這一役,雪山豺人之名便傳遍天下武林。
自後冷面閻羅甘炯便公然露面江湖,火神子白大元的其他朋友,都沒有出頭尋他麻煩,只因一則冷面閻羅甘炯本身武功不錯,尤其是火器已得乃師之傳。
誰也沒有必勝他的把握,既然火神子白大元又隱居不理,他們便犯不著胡亂拼命。
那雪山豺人自從當年在百花洲四大劍派比劍大會之後,身負極重的內傷,遁回川邊,隱居于龍泉劍方致遠的家中,即是方巨之父。
那千日香張大郎也在那兒,其後雪山豺人內傷稍痊,卻在月圓之夕,設計污辱了方巨之母,引起禍變。龍泉劍方致遠以及千日香張大郎身死川邊。
雪山豺人自從隱跡遁世,卻是躲到這盤石湖邊石林後的洞穴中,苦苦養傷。
他這傷非同小可,乃是被華山木女桑清的木靈掌當胸一掌,本是必死之傷,卻因她當時功力渙散,故此沒有將他立斃掌下。饒是這樣,雪山豺人也苦捱了多年,如今才算復原。
這次,雪山豺人得到冷面閻羅甘炯報訊,得悉四派又要舉行劍會,便又躍躍欲動。
冷面閻羅甘炯剛剛重來報訊,便踫見方巨正以一根黃澄澄而紫暈成圈的竹杖,將雪山豺人打個不亦樂乎。
他一瞧形勢不對,敢情連雪山豺人也打不過人家,雖然雪山豺人乃是空手,但人家這份功力也就夠瞧的了。
當下一揚腕,發出三粒碧火銀彈。本來這歹毒的火器,一粒就足夠使人吃不消,何況連發三粒?沒想到那大個兒簡直有鬼神莫測之能,理也不理他,硬把這用大雪山萬載銀砂制成的獨特火器撞回來。
這當兒只因方巨瞧見綠火一冒,杖法稍懈。雪山豺人厲嚎之聲過處,蹈隙搶攻三掌,並且將天賦體臭發出。
方巨猛覺一陣惡心,不覺用力皺皺鼻子。
雪山豺人霍地撤後大半丈,綠光熒熒,死瞪著方巨。心中預料這大個兒縱然天生異稟,力氣之大,足以移山扛鼎。
然而,最多也比較常人慢一點兒昏倒。是以乘隙退開,喘一口大氣。方巨只覺得那陣氣味甚臭,平生未曾聞過這種怪味,厭惡地皺著眉頭。但隨即想起這獰惡的怪人,竟將陸丹弄死,心頭熱血漸騰,怒恨沖霄。猛然叱喝一聲,紫檀竹杖掄處,疾攻猛砸。
雪山豺人大吃一驚,迅疾如-卷電掣,已隱沒在石洞之內。
方巨亢聲罵道︰「臭蛋,你躲在洞中也沒用,我把你這鬼洞搗穿,看你是還能躲不……」
罵聲未歇,洞中傳出一厲叫,雪山豺人已飄然出洞。
白光乍閃,如長虹飛渡,直向方巨射至。
耙情那雪山豺人乃是往洞中取出兵器。
那兵器卻是柄微彎的利刀,長度在三尺開外,刀身閃爍出強烈眩目的白光,顯然不是普通平凡兵器。
這柄刀正是雪山豺人寶藏多年的古代神物利器,名為歐刀。不但削鐵如泥,而且刀身那片白光,另有妙用,能使敵人為之眼花繚亂,因而心分神散。
方巨大吼一聲,搶杖直砸,又是使出「西方攫虎」之式。
須知這一式威力神妙,但也最易露出破綻,當日青田和尚傳授杖法時,早曾諄諄矚咐過他必須勤練此式。以免在整套杖法使完之後,再重新施展時,便在這一式繼往開來的招數上吃虧。
方巨在這一杖能夠發出無窮神力,施展時最感痛快。是以偏偏常用這一招做開手式。剛才雪山豺人不料他杖法如此奧妙,力量又是這麼驚人,而且那根紫檀竹杖因杖身微有彈性,更加添了威力。是以一開始便被方巨打個不亦樂乎。
然而,此刻他神器在手,形勢又大不相同。當下也厲嚎一聲,歐刀猛揮,徑從杖風如山中,欺身遞招。
刀光一閃,白氣森森,疾攻方巨。竟自將方巨的力量破掉,急劃而至。方巨嘿然一吼,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中絕妙招數,一式「佛杵挑龍」,雙掌齊松,竹杖倏然滑下,待滑到杖腰時,雙掌猛把一下挑出。
雪山豺人刀光如雪,略微一斜,走個孤形直搠進來。
當地一響,方巨竹杖尾截不知怎地早一步挑出,敲在敵刀之上,把個雪山豺人狠辣無倫的攻勢硬給震退三步。
這正是十八路降龍杖法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
方巨並不停頓,跟著搶杖盤打猛攻。頓時杖影如山,刀光如雪,盤旋飛舞,惡斗在一起。
要知方巨乃是拼命的招數,恨不得一杖把這怪人砸成一堆肉泥。雪山豺人一時之間,可真被這傻大個兒拼命的打法,加以天竺秘傳的神妙招數,打得無法佔取上風。反而不斷後退。
雪山豺人縱橫武林數十年,豈是方巨這種粗笨之人可比。一看今日情勢,便知非是一時三刻能夠克敵制勝。
立刻沉下氣,仔細拆招破式,但腳下仍禁不住直往後退。看看也就快要遇到石壁。
他屢曾發出體臭,可是對方這巨大如山的敵人,卻只在當初皺皺鼻子,之後,便毫不理會,宛似連臭味也嗅不著。
而那個剛才來助他一臂之力的冷面閻羅甘炯,卻因極力去避那反撞出來的碧火銀彈,冷不防雪山豺人發出使人昏倒的體具,適值處身下風地位,于是猛可栽倒,昏絕于地。
雪山豺人一面極力招架,一面瞪著駭人的綠楮,不住地打量苦斗的敵人,但見他身材之高大,以及面貌輪廓,都有點兒眼熟,尤其最令他訝駭的,便是這人竟然絲毫不怕他的體臭,這可是平生未遇過之事啊!
他厲聲大叫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方巨不經思索,隨口應道︰「我叫方巨。」
「方巨,方巨?」雪山豺人在口中念了兩遍,不覺又後退了兩步,龐大如小丘的身軀,只差尺許便挨在石壁上。
方巨那根紫檀竹杖更加進攻得猛烈了,倏然大喝一聲,又是使出「西方攫虎」之式。
雪山豺人刀光忽然一劃,竟自穿破枚影飛出,可是也覺出敵人這一式比之前兩次施展時,招數和功力都精純圓密得多。
他的身形如鬼魅般飄飛出去,方巨猛可一沖,差點兒踫向石壁上,連忙轉身一杖掃出。
雪山豺人厲喝一聲,手中雪白映眼的歐刀如風遞至,刀風銳利,顯然已盡全力,方巨轉身慢了絲毫,竹杖力量未曾用上,敵刀已壓杖滑劃進來。但覺敵刀重如泰山,而且在極沉重之中,又像泥鰍般滑溜得難以捉模,不禁駭叫一聲。
雪山豺人招數未盡,忽然撤刀退開兩步,喝叫道︰「你是從新疆來的麼?」
方巨怔一下,一來敵人分明搶到機會,卻忽然撤刀退開。二來這怪人所問的話,問得離奇。
他禁不住點一下巨大的禿頭,道︰「是啊,臭蛋你怎知道?」
雪山豺人立刻又退開兩步,碧綠雙楮中,熒熒生光,死死瞅著方巨。
他雖沒有做聲,但仍然使人明顯地感到他像是忽然掉下泥潭之中,那種狼狽窘困的樣子。
「你父親的名字是龍泉劍方致遠,是麼?」
方巨大叫一聲,道︰「臭蛋你說什麼都不行,你殺死了姑娘,我非要把你砸死不可。」
話中之意,並沒有否認雪山豺人所問的話。
雪山豺人喉間低吼一聲,綠楮連轉,似乎在考慮什麼,而且顯然是非常迫切和重要的一樁事,一時之間,似乎很難決定。
「你母親還好麼?」他的聲音是那麼刺耳難听。
方巨猛可一愣,但隨即忿恨地大叫一聲,舉杖跨步,迎頭砸下。
要知方巨天世淳厚,每逢提到他母親,他都會情不自禁地悲傷哀悼。
然而此刻他心中滿是仇恨之火,為的是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他已對陸丹產生了極深厚的感情。
陸丹對他那種關心和親切的態度,已經深深刻在心版上,再也不能磨滅。
他胸中憋著悲憤哀情,然而仇人當前,使他暫時不能痛快發泄出來。
他非要將這仇人砸死之後,才能好好地哀悼陸丹之死。是以這雪山豺人提起他母親,仍不能把他的悲憤暫時放開。
杖風如山,剛勁得直欲裂山坍岳。
雪山豺人刀光乍現,極巧妙地從側鋒探截敵腕。
方巨立刻又使出十八路降龍杖法,霎時間,已將雪山豺人圍在杖影之中,形勢凶險。
雪山豺人從種種跡象中,判斷這個如山的巨人,便是他當年種孽而得到的遺下骨肉。
他生平婬辱女人,都在月圓之夕,而他天賦奇特,力氣又大得異乎尋常,往往在事畢之後,那女人即使不被他壓死,也得讓他嚇死。是以焉能有孽種留下。尤其他又喜歡飲人血,那女人弄死之後,便順便喝血解渴。
不過幸而這個殘怖的雪山豺人,並非每當月圓之夕,便獸性大發。只是偶然發作而已,因此他隱跡盤石湖近二十年,所殺的女人並不太多,加之又是遠出數百里之外弄回來,是以江潮並無所傳。
細數他生平所婬辱過的女人,只有兩個女人沒死,卻都是身懷武功,其中之一便是方巨之母。
當年雪山豺人故布疑陣,婬辱了方母之後,本來已動殺機,發出絕毒掌力,侵入方母內髒。
但跟著忽然心動,沒有真個下那毒手,否則方母焉能活得性命。
是以也可想而知這雪山豺人當日對方巨母親的感情。
這刻雪山豺人既是推知這方巨乃是他的骨肉,心中那種滋味,可真難以形容。
在這情感波瀾激蕩之時,猛可被方巨這一下急攻猛打,不由得險象環生。
方巨這一趟降龍杖法,施展得竹杖上帶起鋒銳的風嘯。敢情功力又精進了一步。
論起這雪山豺人生平惡孽,一枚砸死已是個便宜的收場,可是他名滿天下,能在四大劍派以及一些奇士高人之外,獨樹一幟,當然武功精絕,不同非響。
是以盡避他此時心神分散,情感起伏,卻仗著數十年深厚的功力火候,仍沒給方巨一枝砸死。
方巨的杖風剛勁絕倫,並且逐漸加強,使得地上的碎石都飛旋移動,聲勢之猛烈,的確是百世罕睹。
兩丈外俯伏著的人,微微動彈一下,似是回醒過來。
本來這冷面閻羅甘炯早知雪山豺人身上那股體臭,能使人昏厥。
筆此剛才他在下風猛一嗅著,立刻封閉呼吸,然而已來不及,故此昏了過去。
但所嗅之臭氣不多,又有一身武功,故此只這一刻工夫,便醒轉過來。他爬伏在亂石上,偷偷睜眼覷看,只見那傻大個兒一支竹杖,舞得有如神龍出海,打得名滿天下的雪山豺人一個勁兒閃退,手中白光如雪的歐刀,毫無威力。
這一看,只把他嚇得心驚膽戰。
只因這個不見經傳的大個兒,不但能以絕妙力量。將自己震駭江湖的碧火銀彈反震回來。
而且把雪山豺人那麼一號人物,打個不亦樂乎。兼且不怕那豺人身上臭味,這大個兒簡直不是普通血肉之軀了。
他趁著兩人仍然酣戰之際,蛇行出兩丈外的一根石筍後面。想想忽覺不對,連忙繞個大圈,佔據上風之處。
那兒後面便是峭壁缺口之處,轉過峭壁,其後山峰拔空而起。再過去全是亂山叢嶺。
那邊雪山豺人力拒敵人攻勢,形險勢惡,饒他內功深厚,但一味捱打,總是費心勞心,禁不住額上微見汗氣。
要知雪山豺人近十余年來,就未曾這樣冒出過汗氣。就是夜行千里,擄劫婦人以償獸欲,也沒有這種困頓之態。
如今卻因一來敵人那根竹杖越打越勇,不論在招數或是力量,都明顯顯地呈現進步。再者他心中情感的激蕩,也消耗了他許多精力。
他驀地厲嚎一聲,綠楮中射出奇異的光芒。
「好小子,我寧願手刃了你,也不能讓我的威名折墜……」
方巨嚷叫道︰「你鬼叫什麼啊!」
雪山豺人忽然連發三招,都在奇險一發中遞刀攻敵。這三招已是他平生武學積聚之所在。霎時間那柄歐刀,卷起白浪千重。
方巨不由得連退三步。
「你可知我是誰?」雪山材人厲聲叱問,方巨不假思索,也自宏聲嚷叫道︰「你是臭蛋!」
雪山豺人綠眼一閃,緊接著方才攻勢,風狂雨驟般連環進擊。
藏在兩文外石筍後的冷面閻羅甘炯大喜過望,掏出一粒碧火銀彈,夾在食中兩指之間,向著方巨,瞄了又瞄。
打算一抓到機會,立刻疾打出去,使得方巨縱有再妙的招數,也無法躲避這一下暗算。
方巨本來佔得上風,正打得開心,忽然被敵人迫得連退數步,形勢大變。心中一陣別扭,竟對自己生起氣來。
他忽叫道︰「我要把你這臭蛋砸扁才行。」
此語一出,遠伏一隅的冷面閻羅甘炯听得心中一樂。敢情這大個兒是渾人,掄杖動刀地打了半天,當然存心要打倒對方,何必多此一喊。
雪山豺人卻冷冷哼一聲,似乎反攻的決心又加強了。手中白光映眼的歐刀威力更增,招數全是奇險精絕的路數。
方巨要不對自己生氣,大概還可支持不敗。這一心粗氣浮,立見危殆。只听砰地一響,杖影忽然震開隙穴,敢情雪山豺人使出一招,用刀背橫著一拍敵杖,力量時間配合得妙到毫巔,竟似毫不費力般,將方巨那根比大鐵棍還要沉重的紫檀竹杖,拍開尺許。
這一點兒空隙,在雪山豺人這種絕頂高手而言,已是莫大的機會。
但見雪白的刀光閃處,疾如驚雷奔電,從杖影中探進方巨胸前。
這一下已是避無可避,方巨剛才一杖砸出,本身原是個前沖的勢子,這刻剛好是迎著人家急如星火戳進來的刀尖上撞去。
他的身軀又特別的笨重,便是站著找人拉動來他也不容易,何況又加上他自己的力量向前沖去。
冷面閻羅甘炯悶聲不響,那顆碧火銀彈,已疾似流星趕月,從右側打到方巨身邊。
方巨可沒見著那歹毒無比的暗器,右手竹杖按著十八路降龍杖法的招數照樣使下去。杖風一卷,夾著輕輕啪的一聲,那顆銀彈急彈開去。
猛听雪山豺人厲喝一聲,比之竹杖銀彈相觸之時還早一點,身形倏然如風中飛絮,忽後退半文。
半空中白光一閃,疾向兩丈之外飛去,原來正是那柄歐刀,不知如何竟飛上半空去了。
以雪山豺人那種武林頂尖的成名人物,敢情也不知自己的寶刀,如何會出手飛上天空去的。就記得刀尖將及敵人胸前之際,敵人左手一伸,自己便覺著虎口一震,歐刀月兌掌飛起。
他這里還在發征,只因他縱橫湖海垂四十年,但听也沒听過這種神通功夫是個怎樣的講究。
一股微小而勁銳的風聲急襲而至。他以鍛煉了數十年的靈敏反應,自然而然地揮拳一擊。
眼角乍見銀光閃處,禁不住厲叫一聲,快如電掣雲翻般往旁一挪。
那點銀光原來便是冷面閻羅甘炯所發的碧火銀彈。
前文說過這種以大雪山萬載銀砂所制的彈丸,自具特性,能夠自動借力轉折,反而加速打到敵人身上。
雪山豺人掌力何等雄勁,別說是普通暗器,便是千斤大石,方才一掌擊出,也能撞飛回去。
然而偏生踫著這碧火銀彈。那天竺秘傳的降龍杖法,便是專能借對方之力反震回去。
這次因雪山豺人歐刀遞到,是以招式方位微變,于是那顆銀彈歪了準頭,反向正在發怔的雪山豺人打去。
地一響,綠火直冒起來。
雪山豺人厲嚎一聲,四山回響,慘厲得獸伏鳥匿,樹葉蕭蕭,落滿空山。
那一蓬碧綠的火焰,本在他左肩冒起,但晃眼已是全身著火。
他的面容本來已夠唬人,加上碧綠火光一映,登時變成白天現形的鬼魅。
冷面閻羅甘炯呵一聲。
雪山豺人扭頭一瞥,綠光之中,綠楮碧亮。
他厲叫道︰「好王八蛋居然暗算于我……」
倏然拔步欲追,但隨即翻身一躍,將那墜插于地上石中的寶刀拔回手中,然後回頭追趕。
他的身法快得出奇,這樣來往一轉,方巨但覺眼前僅是一團碧綠色的大火球在移動。
冷面閻羅甘炯也是久走江湖的出名人物,剛才因見誤傷了雪山豺人,禁不住失口一叫。
但他立刻回身便逃。
只因他得知這碧火銀彈中的碧火,能夠在頃刻間將山石也燒得成為溶液。而且決無法可以撲滅。當年火神子白大元到大雪山擒拿叛徒時,雪山豺人挺身庇護,其實,冷面閻羅甘炯便將乃師各種火器底細都告訴了雪山豺人。
這樣,那雪山豺人既然中彈著火,不管是否有心,也會因為無法撲滅而存偕亡之心。那怨氣,多半會出向自己身上。
于是乎在失聲一叫之後,趕快回身逃走。
雖然雪山豺人抓回寶刀之後,才急趕直追。
但眨眼之間,那一大團的綠色火球,已忽然隨風而逝,隱沒在峭壁後群山中。
方巨不知哪里來的靈感,像是已知道這渾身冒出綠色火焰的雪山豺人,必定難逃大限。
于是便沒有撒腿追趕,心中剛才那股別扭,一掃而光。
仰面向天傻里傻氣地大笑數聲,然後快活地尋思那密宗元上秘技。即是薩迦寺方文石室所學得的秘傳四式。
但他立刻又記起那白衣飄飄,溫麗如仙的陸丹姑娘來。
眼光一瞥,但見那洞口外三根作品字形屹立的石筍,其下斷骨殘肉,還有個長頭發的女人頭,狼藉其間,慘不忍睹。一代佳人,竟然化作一堆的血肉。這景象真是不堪追想。
但他覺悲從中來,慘惻地干嚎一聲,喉頭忽然像給甚麼東西堵住,發不出聲音來,可是眸子里淚光閃閃,隨即點點滴滴,掉將下來。
喀地一響,手中的紫檀竹杖掉在地上。他卻麻木地呆立不動,連那最心愛的東西,也給忘懷了。
他腦中一片渾沌,心理頭悲痛難禁,卻沒有一點兒辦法可以宣泄一下。半空中風聲颯然,白影閃處,一個人飄飄墜下,正正落在他面前。
白色的羅衣直向上面翻飛,簡直像是一位天仙,在雲間飄降,那種輕靈美妙的情景,教人看了一眼之後,畢生也難以忘記。
方巨震天動地般大叫一聲,眼淚如斷線珍珠,直掉下來。
那位白羅衣飄舉若仙的人影,誰說不是美麗溫婉的陸丹姑娘。
她道︰「巨兒你別哭啊,我來得太遲麼?你可是給那雪山豺人氣苦了?」方巨一時說不出話來,闊口大張,又是極度歡喜,又是十分驚訝的神情。
陸丹微笑一下,扯下腰間系著的白絲汗巾,上來替他拭去掛在眼眶邊的眼淚。
方巨霎時如同重新獲得母愛的孩子般,心中溫暖之極。
「我在湖那邊,瞧見那雪山豺人渾身冒出綠火,向峭壁後一晃隱沒,那是怎麼回事啊?
那種顏色的火,好像……好像是那位以火器馳名天下的火神子白大元的歹毒火器,難道他來幫助你麼?」
方巨道︰「不,那個火彈本是打我的,被我用杖一擋,便打著那臭蛋啦,你瞧,那邊還有三顆打在石筍上的呢!」
她回眸一掃,只見三根石筍上,尚自留有微弱的綠色火光。
那上尖下半的石筍,此刻已齊腰燒凹了大截,只剩下一根末燒溶的石骨,仍然支撐起上面那截石筍尖。
陸丹驚嘆一聲,道︰「啊,那火彈太厲害啦,幸虧你沒有被打著。」
方巨忽然能夠快樂地叫嚷出來,聲音之響,使得陸丹也驚奇地微笑起來。
他一俯身拾起那根紫檀竹杖,然後伸直身軀,足足比陸丹高出兩個頭有半,他俯首道︰
「方才我以為你被那臭蛋給害啦,你瞧啊……」陸丹隨著他的手指,猛然瞧見三根品字形的石筍下,那些狼藉可怕的斷骨殘肢,還有那個婦人的首級,芳心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噢,是的,我打樹林回到崗頂,那時的雨變得大一點,我想,你也許會給淋醒。哪知一到崗頂,已不見你的蹤跡,崗上也沒別的人影。于是我下崗四下一找,兜了好幾里路的圈子,後來,踫見個放牛的小童,鬧了好一陣,才問出你是往這兒來了。」
方巨心中一無窒礙,開心地大笑數聲,用左手比個姿勢,食中兩指用拇指勾住,倏然順序彈出。
這個姿勢莫看他簡單,其實在那圈臂彈指的連續動作之中,已能夠使得普通的人,亦可以自然地運集全身氣力到指尖之上,只那麼輕輕一彈,力量便集中在一小點之上,必定能夠將敵人兵器彈飛。
這一式便是石室四式「彈指神通」之式。
陸丹雖見他使出石室四式的秘技,但動作似太簡單了,便沒有注意。
方巨卻追問道︰「姑娘,你跑到樹林里干嗎?可真把我急壞呢!」
陸丹秀眉輕顰一下,這句話教她怎樣回答呢?雖然他是個渾人,但自己到底羞難啟齒啊!
方巨又追問一句,她擺擺手道︰「你就別問啦!我說,那放火彈的人是誰啊?下次你千萬要小心,遇上這種特別的暗器,別要怔怔硬磕,最好是躲開……」
他點點頭,道︰「對啊,我不怕刀劍,卻架不住火燒呢!那廝我沒瞧得清楚,僅僅依稀瞥見一眼,只覺得那人凶惡得緊。啊,不是凶惡,而是……而是那麼冷冰冰的。」
陸丹立刻想起江湖有這麼一個字號的人物,便點首微笑道︰「我知道了,那是火神子白大元的徒弟冷面閻羅甘炯,這廝是白大元的棄徒。傳聞他一身武功,已得白大元真傳,尤其心黑手辣,殺人時連眼皮也不動一下,哼,若我早來一步,必定不教這欺師叛祖的惡徒逃得性命……」
要知這冷面閻羅甘炯也是江湖上的出名難惹的人物,等閑的江湖高手,提起他的名頭,真個不敢胡亂說話。可是,落在陸丹這種特級高手眼中,當然還差得遠。
尤其如今功力又大進一步,更不必說了。
她道︰「你干得很好,那雪山豺人是我的仇人,我正準備尋他呢。想來他必定火葬亂山之中,倒也省了我一番手腳。你的功夫真不錯啊……」
方巨听到陸丹贊他,又是歡喜又是忸怩地笑一下。
兩人正待回去,陸丹忽地想起一樁事,止步問道︰「雪山豺人住在那山洞中麼?」
「我不知道,但他是從里面鑽出來。」
陸丹嗯了一聲,倏然鑽進石洞去,不久工夫,便飄飄走出石洞。
她大大呼吸一下,皺鼻道︰「洞中好臭啊,薰得我頭都昏了……」
方巨道︰「要不要我搗爛這小洞,咦,你手里是什麼?」
她笑一下,道︰「那石洞里面好大,給你住也很舒服,你還叫做小洞哩。我拿什麼東西你管得著麼,真多事,我們走吧。」
方巨乖乖撒腿便跑,陸丹一縱身,跟在他後面,施展那浮扁掠影的功夫,省力地緊跟著方巨那龐大之極的身形。
她手里是個半尺見方的木盒,里面敢情全是黃金,有元寶,金葉子,以及小金塊。這麼一盒,價值已是不菲。
兩人一直走著,霏霏雨絲本來停了許久,但天上密集四布,仍是陰陰沉沉的光景。
他們經過那山崗,漸可發現鄉人以及牧童。
陸丹喚住方巨,慢慢地走,省得驚世駭俗。
其實,憑他們這一對走在路上,一個是巨大離奇的禿頭大漢,一個卻是容華艷麗的妙齡少女。
扁是這麼一點理由,已足教人驚顧駭視了。
兩人一直往南走,略略偏西。
不久便瞧見遠遠有個大城。
陸丹知道那便是昨夜在崗上眺望到的孝義城。
空中清亮地鳴叫一聲,一團白影掠空飛墜,方巨叫道︰「到我這兒來啊!」話聲中,伸杖去攔。
白勞雪兒略一轉側,束翼投向陸丹懷中。陸丹笑道︰「巨兒你這麼大的個兒,也欺負雪兒麼?」
方巨撅撅嘴巴,道︰「我才不稀罕它呢,美什麼啊!」
陸丹笑了一聲,雪兒忽然在她懷中騰跳一下,展翅撲飛,卻餃著她的衣角。
她道︰「有什麼事呀,你先飛吧廣雪兒倏然掠空而起,飛在前頭。陸丹道︰「巨兒跟著來……」一展腳程,疾若御風仙人,飄飄飛去。
方巨咕咕一聲,卻放開腳步追將上去。
兩人這一施展開身形,快得像兩縷輕煙,落荒而去。
約模走了五六里路,前頭的雪兒鳴叫一聲,盤空打圈。
陸丹猛然停步,方巨在後面低頭疾沖,一時竟煞不住腳步。可是勁風一沖,把陸丹吹前半文。
她沒理方巨的冒失,眼光銳利地四下搜索。
只見四下俱是田地,只在靠右那面,有塊畝許大的泥坪。長著兩株高大的老樹,樹下蓋著八九間泥磚屋。
坪上連一只狗影也沒有,更別說人聲了。可是那些房頂都有炊煙升起。泥坪中央躺著一匹白驢子,此刻因遍體泥污,幾乎認不出原來的毛色。她想道︰「怪啊,這里為什麼這般寂靜?」
忽見人影一閃,卻是個村婦,躡著足跟,從房子後面輕輕走到丈許遠之外的水井旁,輕手輕腳地從井中打水,然後挽著水桶,悄悄地走向屋子。
她訝然地注視著,心中覺得十分迷惑。
難道那村婦是害怕弄出聲音而嚇著什麼人。
心中疑念未曾轉完,泥坪那白驢倏然噴鼻做聲,那村婦嚇得搶步進房,水桶中的井水,灑了一地。
方巨也瞧了好一會兒,忽然扯開嗓子,大聲道︰「姑娘,你瞧什麼啊?」聲音劃破了這片反常的沉寂,猛听那白驢大力噴鼻,仰頭來瞧。
她低聲道︰「你別做聲,也別動彈,等我想一下。」
她不必仔細去瞧,也知道此刻在那一排八九間屋中,都隱隱從木門縫隙或窗戶中,露出窺瞧的眼楮。
這樣說來,這些屋子必定全都有人在里面,甚至會有好些小孩。
這是從那閃閃發光的眼珠所能判斷出來。
然而,為什麼沒有人出來走動?甚至連聲音也沒有?她好奇地尋思不已,卻把個憨渾天真的方巨,憋得一肚子悶氣。然而,他真個不敢不听陸丹的話,硬是忍耐著不動,眼楮不免瞪得比銅鈴還大。
那匹白驢昂首瞧了一會兒,便又垂首地上,沒有爬起來。
陸丹這時可估量出一點兒眉目,回頭一瞥,只見方巨憋得這副樣子,又是可笑,又是可憐。
「你心里難受麼?替我辦件事好麼?」
他想輕輕地回答一聲好。可是,他實在沒法子說得那麼輕,以致闊大的嘴巴空自張開一下,沒有發出聲音來。
陸丹撲哧一笑,輕輕道︰「你現在靜靜地走過那邊泥坪上,把那白驢兒捉住,但千萬別弄傷它,讓它踢兩腳也別發火。噢,你別急呀,先把竹杖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