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君平左右望了一眼,衣袖一抖,忽于桌面排出兩只金元寶,脖子一伸,低低說道︰
「這是在下的一點小意思……」
兩只金元寶,總重在五十兩整!這一下,俞人杰可真的糊涂了。他眨著眼皮,望向那位武林惡客道︰「可是要在下轉給那位公子?」
惡君平頭一搖,輕聲說道︰「不,給你老弟!」
俞人杰一呆,大為詫異道︰「為何要給我?」
惡君平露出一臉期切之色道︰「求你老弟答應一件事!」
真是愈來愈玄!武林中知名的惡君平,居然會以五十兩黃金之重禮,求一無名小子答應一件事,豈非曠古奇聞!
俞人杰忍不住問道︰「一件什麼事?」
惡君平壓低聲音道︰「你們二位,尚屬新交,所以你老弟也許還不清楚我們這位公子真正來頭,關于這一點,說來話長,你們既已相識,早晚當不難知道,在下也不想在這里多作介紹,在下如今要求你老弟的是,他們戚府上,一名總管,剛剛出缺,武林中知道這件事的人目前還不多……」
原來如此!他算飽受虛驚一場。其實,這位惡君平無須多作介紹,就憑他惡君平在武林中之身份地位,竟然挖空心思,想謀取此一遺缺,那座戚府在武林中聲勢之煌赫,也就可以想見一斑了!
俞人杰抬頭平靜地道︰「閣下尊姓大名?」
惡君平連忙賠笑道︰「真是失儀之至!在下復姓公孫,單名一個節字,氣節的節。」
俞人杰注目又問道︰「外號如何稱呼?」
惡君平咳了一下道︰「朋友們送在下外號,原叫‘賽君平’,由于在下生性耿直,行走江湖以來,難免有開罪他人之處,所以,咳咳,也有人喊在下為‘惡君平’!」
俞人杰忍住笑意,揚臉悠然道︰「你以為在下一定幫得這個忙?」
「不,不,關于這一點,我公孫某人,自有我公孫某人的辦法,你老弟只須為我們安排引見一下便可以了。」
「一切如何安排?如何引見?」
「這樣好不好?明天中午,在第一樓,在下意思是說,先在第一樓見個面,底下,咳咳,當然還有好去處。見面之後,假使你老弟願意,不妨信口榆揚公孫某人幾句,比如精明干練啦,忠誠可靠啦,諸如此類,隨便什麼的,只要淡淡插上一二句就行,事成之後,公孫某人一定不會忘記你老弟的大恩大德!」
俞人杰頭一搖道︰「抱歉」
就在這時候,一聲細喝,突然再度傳入耳鼓︰「黃金收下,答應他!」
什麼?原來逍遙書生仍在這座樓上,並未離開?
惡君平臉色變了變,輕輕一哦道︰「那麼,老弟的意思」
俞人杰不慌不忙地緩緩接下去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五十兩黃金,不是一個小數目,老實說,黃金人人喜歡,但可得看情形,要是事成不了,到時候如何交待?」
惡君平臉色一緩,趕緊接著道︰「這個,你老弟就錯了!鮑孫某人已經說過,你老弟只須安排見個面,底下的事,不勞操心,成與不成,那全在于公孫某人之手段運用是否得法,怎麼樣,這樣一說,老弟總該明白了吧?」
俞人杰于是不再客氣,將兩只金元寶,一起放進懷內,口中說道︰「黃金我且收下,事情成不成,全踫閣下的運氣。假如別無他事,在下可要先走一步了!」
說著,站起身來,拱一拱手,向樓梯口走去。
走出茶樓,拐過一道街角,俞人杰腳下漸漸加快。來到南門城外一看,還好,馬車仍然停在那里,那名魔教徒因為等得太久,已在車廂中沉沉睡去。俞人杰手起掌落,讓那廝在毫無痛苦的情況下,繼續長眠下去。他在車座下找出那支神仙笛,入城等到天黑,然後向北城呂祖閣悄悄趕來。
呂祖閣前,一排巨槐陰影下,一名灰衣老道,正以賞月姿態,悠然負手而立。俞人杰曉得這位老道不會是別人,快步走上前去,行過參見大禮,然後自懷中取出那對金元寶雙手奉上!
逍遙書生接過去點點頭道︰「用來修建那座洛水大橋,應該足夠了!」
接著,老少兩人相繼于階前一塊橫石上坐下。
坐定後,俞人杰抬頭問道︰「晚輩後跟那個惡君平纏夾之經過,您老想必都已看在眼里。請教您老︰惡君平口中那座戚府,究竟是何來頭?」
逍遙書生冷笑了一聲道︰「財勢雄大啊!」
俞人杰點點頭道︰「是的。那位公子在離去時,曾經送給晚輩一朵小金花,說是以後如若遭遇困難,可持向各地以戚字為記的銀號求援,從那份語氣听起來,戚記銀號之分支店,似非局限某幾處,能有銀號遍布天下各地,財力之雄,自不消說。」
語音略頓,又道︰「不過,惡君平這廝在武林中亦非泛泛之輩,這座戚府擁有的假使只是財勢,似乎不致令這廝如此垂涎才對。再沒有別的原因了麼?」
「還有便是‘金花魔’的一套‘金花血掌’,武林中無分黑白,惹得起的,沒有幾個!」
「誰是這位金花魔!」
「小子的爹!」
俞人杰眨了眨眼皮道︰「您所說武林中無分黑白,惹得起這位金花魔的沒有幾個,包不包括金筆大俠大內?」
「包括在內!」
俞人杰不覺一怔道︰「奇怪!武林中什麼時候有著這樣一位人物,怎麼從來沒听蕭、徐兩位爺爺提起過?」
「並不奇怪!」
「為什麼呢?」
「因為兩老兒有所顧忌。他們不願听髒了你小子的一雙耳朵,以及說髒了他們自己的嘴巴!」
俞人杰又怔了一下︰「那麼這位金花魔既非善類,卻仍能見容于武林,除了財勢和武功之外,是不是尚有其他特殊仗恃!」
「是的,這也許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有著一個誰也不敢得罪的表哥!」
「那人是誰?」
「那就是老夫!」
俞人杰張大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逍遙書生長長一嘆,抬頭望向那輪新月,默默陷入一片沉思,臉上布滿痛苦的肅穆之色。
俞人杰危坐屏息,不敢出聲相擾。心底則在暗暗揣忖︰會不會就是為了這層原因,才使這位當年的逍遙大俠,心灰意懶,無顏江湖,自甘退與林泉為伍的呢?
這是不難想像的,中表至親之間,用不著說回護,只要他這位逍遙書生推推馬虎,別人也就無法冒諱去動那位金花魔一根毛發了!
他看得出,如今在這位奇人的心靈深處,顯然正充滿無比的歉疚之感,為了他有著這麼一位表弟,使他覺得對不起武林中所有的受害者。
其實,這種事,並非錯在一人,只要他沒有阻止過別人對金花魔制裁行動,便大可不必如此自責。壯士斷腕,大義滅親,說起來不難,但古今以來,真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逍遙書生忽然轉過臉來道︰「老夫不是要你跑得愈遠愈好麼?你怎麼回來了?」
俞人杰定一定神,接著乃以沉痛之心清,將這次長葛遇見金筆大俠,以及代為求醫,最後卻遭毒無常所謀害之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逍遙書生在獲知那位天龍傳人,事實上也就是他師佷的金筆大俠,最後未能逃過大限時,並無過多之激動表示,只不停地搖著頭,輕嘆著說了聲︰「死了也好,不死也許更痛苦!」
俞人杰正待繼續說出底下自己被擒的經過時,逍遙書生驀一怔神,突然睜大眼楮,失聲道︰「什麼?你說袖手神醫那帖‘子午散’你是以一冊‘縱橫譜’交換得來?」
俞人杰以為自己說得不夠清楚,于是又將那縱橫譜的那一段,重新詳細地說了一遍。
逍遙書生露出一付難以置信的神氣,注目緊接道︰「它與老夫交給你的那一冊,兩者之間,可有什麼不同之處?」
現在輪到俞人杰發呆了。
逍遙書生此時這幾句話,如換由別人口中說出,他不誤以對方開他的玩笑才怪!
逍遙書生著急道︰「說啊!」
俞人杰不知所措張目訥訥道︰「您……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交……交給過……晚輩一冊縱橫譜?」
逍遙書生大怒道︰「你小于昏了麼?那天在長安鴻賓客棧,後院第四號廂房,老夫明明看到你小子躺在床上……」
俞人杰一怔,猛然頓足道︰「不錯,一定是被那個斜眼伙計取走了!」
逍遙書生滿臉惑然道︰「哪個斜眼伙計?」
俞人杰不得不將在長安時,如何惡君平追蹤威脅,最後只好以金蟬月兌殼之計,找棧中一名伙計作替身,藉以月兌離惡君平之監視,以及這次被毒無常困擒之經過,一並補行道出。
逍遙書生寒著臉孔听完,抬頭冷冷道︰「關于縱橫譜誤落他人之手一節,老夫不能完全怪你,因為你事先並不知道老夫要將它交給你。但是,你小子居然異想天開,拿一名棧伙計作替身這種行徑,則荒謬得萬難饒恕!」
俞人杰惶然低頭道︰「是的……」
逍遙書生冷冷接下去道︰「你小子想想︰連老夫都為之失察,惡君平當然更無法分辨,你為了自身之安全,卻以區區幾兩銀子,拿一個無辜的小人物墊背,要是這名棧伙誤死惡君平之手,試問你于心又何忍!」
俞人杰直听得汗流使背,大氣不敢喘一口。
逍遙書生似乎愈說愈有氣,哼了一聲又道︰「還有,你處置龍威鏢局那個謝老五,與北城王姓小子的那個渾家,手法之荒唐,亦令人齒冷。對付十惡不赦之徒,無分男女,手段盡可毒辣,但須記住一點︰千萬不可流于卑劣!我再問問小子︰你小子幾時听說有名門正派之弟子,曾經這樣處置過他們所惱恨的人?」
俞人杰雙膝下跪,正待向老人認錯請罪,並求老人收錄之際,石階上面突然傳來一個少女的笑聲道︰「好啦,好啦,酒菜早冷啦!爺爺只知道說人,我就不信您在這個年紀時,樣樣事都能顧慮得如此周到!」
一面笑著,一面快步下階的,正是金素蓮!
逍遙書生經義孫女這一岔,一張面孔再也板不起來了,當下緩緩站起身來,點一點頭道︰「吃了飯再說吧!」
第二天,逍遙書生進城去處理那對金元寶,俞人杰趁老人不在,向金素蓮埋怨道︰「蓮妹為何不早點提醒我?」
金素蓮連聲喊冤道︰「早我也不知道呀!直到你離開扶風後,他老人家才為小妹道出身世,並說明他老人家就是你想找的逍遙書生。那時,小妹也曾將他老人家好好怪了一頓,並催他老人家馬上去找你,誰又想到欲速不達;最後將一冊縱橫譜,竟給交去別人手上!你說這能怪小妹麼?」
俞人杰頗為意外道︰「這樣說來,蓮妹也沒有練過武功了?」
金素蓮哼了一聲道︰「我要練過武功,那位什麼麻四爺,第一個就別想活命,更不要說那些王公子謝老五了!」
俞人杰忽然想起一事,忙又問道︰「長安‘西京’和‘雙燕’兩家鏢局的鏢銀,結果如何,有沒有听他老人家提起過?」
金素蓮點點頭道︰「提過。他老人家說,鏢銀確系龍威鏢所劫奪,幕後唆使者,據說是兩個女人,叫什麼姬呀姬的」
「揚州水火雙姬?」
「對,對,揚州水火雙姬!那對雙姬姊妹,據說就住在龍威鏢局內。他老人家為了兩家鏢局著想,查實之後,亦未與兩姊妹為難,只差人送去一封親筆函,函中說得非常客氣。說是請她們兩姊妹看在他的面子上,望能于三天之內,為兩家找回失鏢,有勞之處,改日面謝!」
「雙姬有否照辦?」
「依你的猜想呢?」
俞人杰笑了笑,正想再說什麼時,逍遙書生忽然從門外走了進來。
俞人杰含笑起身道︰「辦好沒有?」
老人轉向孫女道︰「你去燒飯吧。順便告訴紫雲老道一聲,最近這幾天,老夫沒空陪他聊,叫那些小道士,無事少往這邊跑!」
金素蓮笑著離去後,老人轉過身來道︰「你小子記性如何?」
俞人杰恭謹地答道︰「還可以。」
老人遞出一張紙片道︰「看一遍,馬上還我。」
俞人杰接過來,依言看了一遍,然後將紙片交回去,老人注目問道︰「背得出來麼?」
俞人杰接口念道︰「‘龍拿虎踞’,‘鶴舞鴻飛’,‘雙鉤屈玉’,‘三折垂金’,‘金花橫錦’,‘玉板散珠’,‘千言倚馬’,‘一筆雕龍’。一共是八句三十二個字!」
老人點點頭道︰「能有這份記性,那就好辦多了。」
苞著抬頭又道︰「這三十二個字,在字面上,你覺得可有什麼特別之處?」
俞人杰思索了一下道︰「比較特別之處,好像起首第一句第一個字,跟末一句最末一個字,都是一個龍字……」
老人頭一點道︰「還有呢?」
俞人杰又想了一下道︰「還有便是‘金’‘玉’兩個字,在三、四、五、六,四句中,好像重復出現了兩次……」
老人連連點頭道︰「完全對了!」
接著,手一擺,示意俞人杰坐下。
坐定之後,老人肅容說道︰「你既已看過那冊縱橫譜,多少應該有點印象,剛才這三十二個字,便是一套金筆筆法的八招,每招各有九個不同的變化,合計是七十二式!」
俞人杰問道︰「那麼,這八招首尾都是一個龍字,是否另有含義?」
老人點頭道︰「當然,這一套筆法,創立之初,原名‘神龍筆法’,不過,那時只有四招三十六式,即前面的嚨拿虎踞’,‘鶴舞鴻飛’,‘雙鉤屈玉’,‘三折垂金’四招。後來,到了你祖師手上,經過十年苦修,方續上後面的‘金花橫錦’,‘王板散珠’,‘千言倚馬’,‘一筆雕龍’四招,使這套筆法成為完美絕學。這套筆法傳到你大師伯和老夫手上後,你大師伯因被人喊為‘天龍老人’,致使他覺得‘神龍筆法’四個字似有未妥,故一度又改名‘金玉雙飛筆’!」
俞人杰詫異道︰「‘神龍筆法’這一名稱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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