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衣少婦笑眯眯地道︰「你秀才先生大概怎麼也沒有想到奴家會改走這一著棋吧?」
窮書生不勝迷惑地眨了眨眼道︰「大娘這意思可是說,我窮酸會不會武功,只須這樣按一下脈息,便可以判斷出來?」
藍衣少婦帶著一絲詭秘意味,笑笑道︰「一點不錯!在一名內外兼修的高手來說,移宮閉穴,並非難事;任憑你是修為多深的高手,也無法在脈息中掩藏運氣行功的秘密。」
窮書生又眨一下眼皮道︰「就是換了無名堡主也辦不到?」
藍衣少婦道︰「誰也辦不到。」
窮書生長長噓了一口氣,道︰「你大娘早不說,害我窮酸白受一場虛驚!」
藍衣少婦淡淡一笑,沒有開口,似乎不願多言分散心神。
店堂中又靜了下來。
所不同的是,這時窮書生,看來已較剛才鎮定多了;反而是那些馬販子,一個個瞪大眼楮,仍然緊張如故。
因為這窮書生究竟是不是無名堡主的化身,須經藍衣少婦加以確定後,才能算數。
窮書生本人不論怎樣表示,也是枉然;他既然化裝成一名窮書生模樣,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就是無名堡主。
這樣,足足過了一盞熱茶之久。
最後,藍衣少婦春蔥般的右手五指,終于離開了窮書生那只枯柴似的左手腕。
這說明了一件事︰這窮書生的的確確只是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而並不是什麼無名堡主!」
那些馬販子也都跟著松了一口氣。
藍衣少婦帶著歉意笑道︰「尚望秀才先生不要見怪,果然是奴家多疑秀才先生貴姓?」
窮書生道︰「不敢當,敝姓姬,草字思復,以後還望大娘多多提拔指教。」
藍衣少婦道︰「奴家姓辛。」
窮書生拱拱手道︰「原來是辛大娘。」
藍衣少婦轉過身去道︰「小玉,你跟這兒的單老板把店賬結一結,連這位姬秀才的一起算,小屏去後面吩咐楊大套車,順便叫米老四將你們坐的那一輛收拾收拾,好讓這位姬秀才乘坐,你們等會兒跟我合坐一輛,到了扶風就可以雇到車子了。」
藍衣少婦走了,窮書生也跟著走了,單二結巴的小店中頓時冷落下來。
那些馬販子都像木頭似的,一個個仍然坐在原來的地方,眼光發直,怔怔出神,誰也沒說一句話。
單二結巴開始無精打采地清理店堂。
罷才那個名叫小玉的女婢在算賬時,除應付房飯錢外,還多賞了他兩吊錢,他本來應該高興才對,但結果反而使他又想起昨夜輸掉的五兩多銀子,以及一個銅子兒沒付,就溜走了的六個客人。
兩吊錢?哼哼!再有一百個兩吊,他也不夠本。
他早有預感,開在這種地方的客店,硬是歇不得女人,一有女人住進來,八成兒準倒大霉,果然被他料著了。
現在,他想,似乎只剩下一個撈本兒的辦法。
就是設法使這些馬販子再多住上幾天!
每天的房飯錢和馬料就已經有賺頭了,如果能叫這些家伙再推幾場牌九,區區三五兩銀子,還愁撈它不回來?
于是,他搬完干草,又去抹桌子,想先試試這些馬販子有無離去之意。
那面水牌還放在桌上原來的地方。
單二結巴一時想不出怎樣開口才好,便順手拿起那面水牌,打算用抹布將上面的字跡拭擦干淨。
方麻子忽然攔著道︰「慢一點!那面水牌給我看看,等下再擦。」
尤三臭嘴道︰「看什麼?」
方麻子道︰「看看那娘兒剛才在上面究竟寫的是幾個什麼字。」
尤三臭嘴道︰「女人寫的字,有什麼好看的?」
方麻子道︰「就因為是女人寫的字,我才要看,不是女人寫的字,你請我看,我也不看。」
張姓馬販子道︰「是的,這女人長得沒有話說,且看看幾個字寫得怎麼樣。」
他因為就坐在桌子的對面,口中說著,只一伸手,便從單二結巴手里接下了那面水牌。
坐在附近的一些馬販子,立刻伸長脖子,一齊攏過來。
張姓馬販子將水牌轉正,才看到字,便點著頭道︰「好,好,這娘兒的一手字,果然中看得很,細膩均勻,筆筆清楚,既工整,又娟秀,就像她人一樣,不錯,不錯。」
尤三臭嘴哼了一聲道︰「好……嘿嘿……我看字寫得再好,也不及她那雙寫字的手好。
這一筆字若是我尤三臭嘴寫出來的,你們他媽的會喊好才怪?」
張姓馬販子忽然臉色一變,月兌口低呼道︰「嗨!你們瞧……這是怎麼回事?」
方麻子連忙跑過來問道︰「是怎麼回事?讓我來看看!」
張姓馬販子將水牌一推道︰「你看看!你看這上面怎麼寫的,我們這位酸了真是福大命大,人家根本就沒有疑心他是什麼無名堡主的化身,他竟自作聰明,硬往身上招攬。那女人若不是突然改變主意,一指真的點過去,你看該多冤枉!」
原來水牌上寫的字,與無名堡主根本風馬牛毫不相關。
水牌上怎麼寫的呢?
水牌上寫的是︰「你秀才先生應該知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像剛才這種江湖中的是是非非,是你秀才先生可以隨便議論的麼?」
方麻子呆了好一陣子,才道︰「是啊不過那女人也怪,她明明贏了這次東道,最後卻以輸家自居,又是為了什麼呢?」
尤三臭嘴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她在答應酸丁的要求時,就有延聘這酸了為西席之意,一她承認輸,就是等于贏。這樣請個先生,連聘禮都不要,她有什麼劃不來?真正奇怪的事,並不是沒有,只可惜憑你們這幾副豆渣腦袋想不出來而已!」
方麻子惱火道︰「你他媽的就只是抬杠!」
尤三臭嘴道︰「我抬杠?笑話!我抬什麼杠?我且問你︰酸了于打賭前,堅要那女人先寫下心中想的事,無非想表示他人窮志不短,輸須輸得硬掙,贏要贏得光明,但當那女人默認他猜對了時,他卻裝聾作啞,不先去翻開水牌,對證一下他是否真的沒有猜錯。關于這一點,你麻子能不能加以解釋一番?你麻子敢說這里沒有文章?是你麻子抬杠?還是我尤三抬杠?」
方麻子直翻眼皮,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其他的那些馬販子也覺得尤三臭嘴提出的這個問題,果然值得玩味。
事實至為簡單。
那窮書生如果已看出藍衣少婦有意借打賭施惠于他,同時也樂得借此謀一枝棲的話,他當初根本不必多此一舉,要那女人以水牌留言為證。
若是像俗語所說的那樣,既要「里子」又要「面子」,當藍衣少婦承認他猜中之後,他更應該翻開水牌,來個惠而不費的交代。
可是,那酸了卻沒有這樣做!
他是被那女人嚇昏了呢?還是如尤三臭嘴所說,其中另有文章呢?
眾馬販子每個人都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但全屬于白費時間,大家最後只好一齊轉向萬姓馬販子那面望去。
因為萬姓馬販子這一次的膽子最大。
尤三臭嘴對什麼人都敢搶白,都敢頂撞,就是對萬姓馬販子不敢。
萬姓馬販子當然明白眾人朝他望去的意思,當下輕輕咳了一聲道︰「那麼,你尤老三認為」
尤三臭嘴頭一搖,攔著說道︰「別拿這個來問我,問了也是白問。」
萬姓馬販子頗感意外道︰「為什麼?」
尤三臭嘴道︰「我開頭就說得很明白,我只發覺這才是使人感到奇怪的地方,我並沒有說我知道其中的真正原因。」
萬姓馬販子皺皺眉頭,自語似的道︰「那得問誰才知道?」
尤三臭嘴道︰「只有一個人知道。除了這個人以外,我敢打賭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萬姓馬販子道︰「誰?」
尤三臭嘴道︰「那位窮書生姬大秀才本人!」
姬大秀才如今已經不再是一個窮書生了。
雖然只不過是短短一天的工夫,相信那些馬販子如果第二次遇上,一定無法相信他們遇到的人,就是昨天還在單二結巴店中,吃剩肉,喝冷酒,睡干草,甚至連店主人都瞧不起的那個窮書生!
當然,這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這種事的機會,是不會再有的了。
就是出雙倍房錢,扶風的五福老棧也不會招待一群販馬的馬販子!
坐落扶風會元坊的這爿五福老棧,里外共分三進,最便宜的房間,也要錢半銀子一天。
但奇怪的是,客棧也好,酒樓也好,價格愈是訂得昂貴,生意也往往愈是興隆。
這爿五福客棧,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辛大娘等一行抵達時,上房已經沒有了,最後只好將就著要了兩個房間。其實,這種天氣,人又不多,如果馬虎一點,兩個房也已經盡被了。
姬思復一人佔用了較小的一間,隔壁那一間,有兩個炕位,則由辛大娘與四婢居住。
一宿無話。
第二天,姬思復一大早就起了床,準備隨時繼續上路。
沒想到隔壁那位辛大娘卻不見了人影子!
姬思復嚇了一大跳。
他的命真的這樣苦?
還好他只訪惶了一會兒,便見四婢中的兩婢從前院中走進來,才使這位秀才先生放下了一顆心。
四婢一叫「小玉」一叫「小屏」,一叫「小如」,一叫「小意」。
現在從前院走進來的,正是「小如」和「小意」。
姬思復追上去問道︰「什麼時候動身?」
小如笑著搖搖頭道︰「今天不走了!」
姬思復怔了一下道︰「今天不走?大娘……昨天……不是說……今天一早便要動身趕路麼?」
小意接口笑道︰「那是昨天呀!昨天說的話,跟今天又有什麼關系?」
姬思復又呆了呆,道︰「如果昨天說的話,到今天就不算數,那麼我窮酸豈不是隨時都有卷鋪蓋走路的危險?」
小意掩口笑道︰「現在說的是趕路的事,這跟卷鋪蓋不卷鋪蓋又有什麼關系?」
小如轉過身子擰了小意一把,笑罵道︰「你丫頭這個毛病老改不了,就是喜歡欺侮老實人!」
然後轉過身來賠笑道︰「夫子別听這丫頭的,娘娘有事去了咸陽,大概要耽擱幾天才能回來,夫子需要什麼,只管吩咐店家,如想出去解悶,婢子這里有銀子,隨便花用多少都沒有關系。」
那位辛大娘真的去了咸陽麼?
一點不假!她去的地方,是咸陽近郊一座古老的巨宅。
當她進入這座巨宅不久,便從巨宅中悄悄走出了一人一騎,冒著風雪,朝著襄陽方面,揮鞭疾馳而去!
三天後,辛大娘回來了。
一行開始繼續上路。
臨行之前,她告訴那位未來的西席夫子,他們這次要去的地方,是襄陽府。
至于襄陽是她的夫家還是娘家,抑或只是一門親戚,她沒有說,姬思復也沒有問。
這位姬大夫子,對現狀已經相當滿足了。
對現狀無法滿足的是五手怪醫。
這位在武林中不作第二人想的名大夫,如今看起來,已胖多了,也白多了。
一個人被關在一個小房間內,吃得多,活動少,又曬不到陽光,當然會養得又白又胖。
只是,這位大夫的心情,卻比什麼人都要來得惡劣。
他真希望能走出這個小房間,哪怕變成一個乞丐,他也願意。
可是,這個小房間雖然也開著一道門,但那道門卻似乎不是為住在里面的人開的。
這一道門,似乎只是為了方便麻金蓮一個人出入而開。
三個多月下來,麻金蓮出入這一道門,已經不知多少次了。
麻金蓮每次從門中走進來,都會帶來一大堆美味的食物,當然是為五手怪醫帶來的,但五手怪醫每次看到那些精致的食盒,非但毫無感激之意,反而暗暗咬牙切齒,直恨不得將這臭女人活活扼死。
如果出其不意,要辦到這一點實際上亦非難事。
不過,這位五手怪醫心里明白,殺死這個臭女人,並不能解決問題。
他還想活下去。
同時,這女人每進來一次,多多少少總會為他帶來一點希望,盡避這女人答應他的事,十次有九次兌不了現,但那比沒有總要好多了。
那扇門又慢慢地打開了。
麻金蓮今天看起來,仿佛又年輕了好幾歲。因為她今天臉上的笑容似乎發自內心,顯得很是自然,但五手怪醫仍然禁不住靶到一陣緊張。
這幾乎已經成了習慣,這女人一笑,他就緊張。因為這女人一笑,就有新花樣。
他不等女人開口,搶在前面搖手道︰「你大娘不必開口,開了口也是枉然,我向某人的一點玩藝兒早被你大娘榨光,再也沒有……」
麻金蓮格格嬌笑道︰「你不許奴家開口,那麼奴家的這個好消息,你叫奴家去向誰報告?」
五手怪醫呆了一下道︰「什麼好消息?」
麻金蓮笑道︰「什麼好消息,你應該猜想得到。」
五手怪醫道︰「你說得這樣沒頭沒腦的,叫人何從猜起?」
麻金蓮笑接道︰「這個好消息在你老兒而言,可說為你老兒解決了一件你老兒最關心、也最擔心的事!」
五手怪醫心頭噗通一跳,瞪大了眼楮道︰「是不是……你們公子……認為我向某人肚子里的一點貨色,的的確確已經全部掏出來了,答應……放……放……放我出去?」
麻金蓮頭一搖道︰「不是!」
五手怪醫大失所望之余,真恨不得撲過去在這女人身上狠狠地咬下一塊肉來。
這個臭婆娘,實在太可惡了。
她就是喜歡吊他的胃口!
麻金蓮扭扭捏捏地走到桌子旁邊,在桌子上放下食盒,然後退去對面床頭坐下,抬起臉來媚笑道︰「繼續猜下去呀!除T放你出去外,難道就沒有能引起你興趣的好消息了嗎?」
五手怪醫拿起筷子,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後才道︰「既然出不去,時間多的是,以後閑下來慢慢再猜吧!」
麻金蓮笑眯眯地道︰「真的不猜了麼?」
五手怪醫扒了一口飯,慢慢地咀嚼著,一聲不響。
麻金蓮笑著接下去道︰「你一定不肯猜,奴家只好告訴你了。」
她又笑了一下道︰「奴家敢跟你老兒打賭,你老兒听到這個消息之後,保管你老兒今天至少要多吃上一碗飯!」
五手怪醫又夾了一塊肉。
這一塊肉送進嘴里,他咀嚼得更慢,這是他過去常用的辦法。
嘴里不斷嚼著東西,可以避免開口,也可以消去一點火氣,因為他可以假想這一塊肉,是從那女人身上割下來的,他正在嚼著那女人的肉!
想到正在嚼著對方的肉,對耳根子無法清靜,自然比較容易忍受得多。
麻金蓮忽然笑著道︰「今天的紅燒肉,味道怎麼樣?今天這一鍋肉,是奴家親手燒的,你如果覺得還好吃,奴家明天就騰出工夫,再替你燒一些送來。」
五手怪醫忙將那塊尚未嚼透的紅燒肉,一口囫圇吞下。因為他若不趕緊吞下去,他準會因惡心而吐出來。
麻金蓮皺了皺眉頭道︰「你看你這是一副什麼吃相?一听說是奴家親手燒的,就像怕人跟你搶著吃似的,嚼也不嚼,就吞下了。要吃奴家燒的東西,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哩!」
五手怪醫放下筷子,頭一抬道︰「你要說的,可就是這個好消息?」
麻金蓮點頭道︰「是的,剛才總宮有人來,說是公子傳下旨諭︰他經過再三考慮,已決定暫時不殺你。」
五手怪醫眼光一直道︰「你說什麼?」
麻金蓮笑著道︰「所以奴家說,你要吃奴家燒的東西。以後日子還長,就是這個道理。」
她望了他一眼,又笑道︰「你老兒能說這不是一個好消息嗎?」
五手怪醫臉色發白道︰「你們公子,他……他……什麼時候說過要殺我?」
麻金蓮微笑道︰「是的,他的確沒有說過要殺你。不過,據奴家所知道的是,他好像也沒有說過一定不殺你。」
五手怪醫僵在那里,隔了好半晌,才眨動眼皮,結結巴巴地道︰「你說,你……你……
你們公子,他……他……他只是暫時不殺我?」
麻金蓮點頭道︰「是的,因為他還想你老兒替他辦幾件事。」
五手怪醫道︰「辦完這幾件事之後呢?」
麻金蓮笑了笑,道︰「那時候就全看你老兒自己的了。」
五手怪醫道︰「這話怎麼說?」
麻金蓮笑道︰「我們公子已經表示過了,你老兒在醫道方面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留著固然不便,殺了又很可惜,所以」
五手怪醫忙道︰「所以怎樣?」
麻金蓮笑道︰「所以,他只要能想出一個兩全之策,也並不一定就非殺了你不可。」
五手怪醫道︰「什麼樣的兩全之策?」
麻金蓮笑道︰「譬如說︰最好能有一個他信得過的人,時時刻刻跟著你,不使你有機會說出這里的一切秘密,有你這樣一個人,就等于沒有一樣,能叫他放得下心來,他可以考慮」
五手怪醫搶著道︰「你大娘豈不就是一個最好的人選?難道他連你陰大娘也信不過不成?」
麻金蓮飛了他一眼,道︰「你倒說得好!奴家如果成天成夜地跟著你,要讓別人看在眼里,你叫奴家以後還要不要做人?」
五手怪醫心中漸漸有點明白過來了。
這臭婆娘繞了半天的圈子,原來只是為了逼他走上這最後的一條路!
五手怪醫模著頦下那幾根山羊胡子,沉吟不語,他得好好地想一下。
他知道這女人說的不是假話,那位自稱金龍大俠的尚公子即使無意加害他這位五手怪醫,但他如果開罪了眼前這個女人,這女人照樣可以要他的命。
現在,他顯然只有兩條路可走︰拼著一條老命不要,或者討下這個女人。
現在,他不能決定的是︰討下這個女人是不是比死強?
麻金蓮輕輕咳了一聲,道︰「你老兒在想些什麼?菜都快冷了,你吃飯呀。你吃過飯,奴家去替你燒點水,讓你舒舒服服地洗個澡,奴家知道你愛干淨,已經為你縫了兩套新衣服,你也該洗個澡,換換衣服了。」
五手怪醫連忙定了定神,道︰「噢,謝謝剛才你說,你們公子還要我替他辦幾件事,你可知道那是幾件什麼事?」
麻金蓮目光微微一轉道︰「你還記不記得十多年前,被神州奇叟當著九大門派一十八名高手之面,趕出中原的那位玉屏山的女魔君?」
五手怪醫道︰「月月紅蘇玉鳳?」
麻金蓮道︰「是的。」
五手怪醫道︰「怎麼樣?」
麻金蓮道︰「這女魔君自被神州奇叟趕出中原之後,據說為出當年那口怨氣,這十多年以來,把全部的心血,都花在一名女弟子身上……」
五手怪醫道︰「想在若干年後的中原武林,再出現第二個月月紅蘇玉鳳?」
麻金蓮道︰「是的。」
五手怪醫道︰「這名女弟子叫什麼名字?」
麻金蓮道︰「復姓上官,單名一個瓊字,外號玉屏仙子。」
五手怪醫問道︰「這位玉屏仙子上官瓊目前多大年紀?」
麻金蓮道︰「大約雙十左右。」
五手怪醫道︰「才雙十左右?這樣說來,這位玉屏仙子被月月紅蘇玉鳳收歸門下時,豈非只有四五歲的光景?」
麻金蓮點點頭道︰「差不多。」
五手怪醫道︰「經過月月紅蘇玉鳳這十多年來的苦心教,這位玉屏仙子的一身武功,一定高得相當驚人了?」
麻金蓮道︰「那還用說。」
五手怪醫道︰「月月紅蘇玉鳳打算什麼時候將她這位得意的女弟子派來中原?」
麻金蓮道︰「三個月後。」
五手怪醫怔了怔道︰「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麻金蓮笑道︰「三個月後,你將會和奴家知道得一樣清楚。」
五手怪醫道︰「我?」
麻金蓮笑道︰「是的,因為我們兩人很可能都會被派去‘金龍總宮’,共同侍候我們這位未來的女主人!」
五手怪醫又是一怔道︰「這位玉屏仙子上官瓊已決定下嫁我們尚公子?」
麻金蓮笑道︰「當年九大門派中的那一十八位高手,已經去世的六位不算,其余仍活著的十二位,都將是這場婚禮的見證人。」
五手怪醫愣了一陣,才道︰「那麼,九大派中人,他們知道不知道,這位玉屏仙子就是當年那位玉屏女魔君月月紅蘇玉鳳的弟子?」
麻金蓮笑道︰「接到尚公子喜帖之後,他們就會知道了。」
五手怪醫道︰「喜帖上已經注明這一點?」
麻金蓮笑道︰「要不是為了這一點,還要什麼喜帖?」
五手怪醫道︰「九大派中人一見這位玉屏仙子,就是當年玉屏女魔君月月紅蘇玉鳳的弟子,他們怎麼會來?」
麻金蓮笑道︰「想不來就可以不來了麼?」
五手怪醫道︰「要是九大派不派人來,又怎麼辦?」
麻金蓮笑道︰「那就熱鬧了。」
五手怪醫道︰「怎麼個熱鬧法?」
麻金蓮笑道︰「月月紅答應將這位愛徒許配給我們公子,全部只有一個條件,當年的那一十八名高手,凡是仍然活著的,婚禮舉行的那一天,都必須到齊。」
五手怪醫道︰「我們公子答應了?」
麻金蓮道︰「我們公子答應的是︰如果其中有人不肯來,事後三個月之內,他一定會以尸首湊足,著人送去玉屏山點驗!」
五手怪醫沉默了片刻,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說了這老半天,我都不曉得說到哪里去了,你提這些,跟公子要我辦的事,又有什麼關系呢?」
麻金蓮笑了笑道︰「當然有關系。」
五手怪醫道︰「什麼關系?」
麻金蓮笑道︰「在婚禮舉行之前,玉屏山女方那邊,先派來了一位辛大娘,準備幫她們小姐,各方面布置布置……」
五手怪醫猜測道︰「結果,這位辛大娘在半路上得了病?」
麻金蓮笑罵道︰「去你的!」
五手怪醫道︰「怎麼呢?」
麻金蓮好笑又好氣,白了他一眼,道︰「真是三句不離本行,每跟你提到一個人,你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這人是不是得了什麼病,要在新春年頭上跟你打招呼,不霉上一年才怪。」
五手怪醫道︰「不然找我干什麼?難道,她……她……這位辛大娘……也想要一點我為你配的那種‘藥’?」
麻金蓮臉一紅,有點著惱道︰「你能不能少胡謅幾句,是你听我說?還是我听你說?」
五手怪醫忙道︰「是,是,你說,你說!」
麻金蓮狠狠瞪了幾眼,等氣平了,才道︰「詳細的情形,奴家也不清楚……據說事情是這樣的……這位辛大娘這一次來的時候,在鳳翔隴西之間的一爿小客店里,無意中遇見了一名窮書生,經過她細心的觀察,她懷疑這名窮書生,很可能就是那位什麼無名堡主公孫彥的化身,因為一時無法確定,便暫以西席之名義,將這名窮書生一起帶了過來……」
五手怪醫道︰「這位辛大娘無端生疑,有沒有什麼依據?」
麻金蓮皺了皺眉頭,道︰「那位從第七分宮來的使者,人雖然很精明,卻是個大舌頭,奴家一听他開口就討厭……」
五手怪醫道︰「所以你也沒有听清楚?」
麻金蓮道︰「奴家對這些事,根本就沒有興趣。」
五手怪醫道︰「這位窮書生,如今人在哪里?」
麻金蓮道︰「按行程算起來,這三兩天之內,大約就要到了。」
五手怪醫道︰「準備前來這座第四分宮?」
麻金蓮說道︰「是的,這是公子的意思,他吩咐等這窮書生來了之後,要你找個機會,為他把一把脈。」
五手怪醫道︰「以決定這書生究竟會不會武功?」
麻金蓮道︰「是的,因為那位什麼無名堡主的易容術,據說相當高明,他如果改變成另一個人,就連他們堡中的武師,都辨認不出。」
五手怪醫點頭道︰「這個簡單。」
麻金蓮道︰「不過,有一件事,你可得注意。」
五手怪醫道︰「什麼事?」
麻金蓮道︰「你替他把脈時,最好別讓他知道你替他把脈的用意。」
五手怪醫道︰「為什麼?」
麻金蓮道︰「因為這書生頗有一點才氣,如果證實不是武林中人,公子和辛夫人都想重用他。」
五手怪醫捋髯微笑道︰「這個也很簡單,你們放心就是了。」
麻金蓮道︰「你打算使用什麼方法?」
五手怪醫笑道︰「我既有無病不治之能,要使一個沒有病的人,生上那麼一場小病,當然更不算一回事……」
他眯起眼縫,又笑道︰「等他生了病,你們再替他請大夫不就得了?」
麻金蓮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這種缺德的主意,真虧你想得出來,這世上的醫生若都跟你一樣,那些生了病的人,我看還不如干脆死了的好。」
五手怪醫發急道︰「哎喲,我的好大娘,你怎能這樣說話,主意是你們要我想的,我如果想不出主意眼看著老命不保,現在想出了主意,又說我缺德,做人不是太難了?」
麻金蓮淡淡一笑道︰「你急什麼?奴家不過這樣說說而已。其實,我們公子喜歡的,就正是你老兒這種人才,你老兒若不是有這一套,他還會讓你活到今天才怪哩。」
五手怪醫這才放下了一顆心。
麻金蓮又瞟了他一眼,雙目中忽然浮漾起一片春意,她過去匆匆收拾好桌子,然後提著食盒,低聲曖昧地道︰「你準備準備,奴家去燒水……」
三天後,金龍第四分宮前,于傍晚時分,駛來了三輛馬車。
從三輛馬車上分別走下來的,正是窮書生姬思復,藍衣少婦辛大娘,以及小玉小屏小如小意等四名女婢。
自分宮中聞報出迎者,是一名年約五十上下的灰衣老人。
賓主相見,略道寒暄,一行旋被恭迎入宮。
一行被迎入宮中後,灰衣老人陪窮書生姬思復留在大廳喝茶閑聊,辛大娘則帶著四名女婢,由麻金蓮領進了後院。
麻金蓮領著主婢五人,穿過重重門戶,最後來到五手怪醫居住的那間書房。
書房中的五手怪醫正靠在床頭上閉目養神,樣子看起來顯得很疲累。這兩三天來,他是真的夠辛苦了。
在他這一生之中,幾乎什麼樣的女人差不多都見識過,就是還沒有見過像麻金蓮這種永遠不知滿足的女人!
他記得二十年前,這女人雖然聲名狼藉,似乎都沒有像現在這種需要得如此強烈。
有人形容女人,說是︰三十如糧,四十如虎。但他還沒有听人說過,一個五十出了頭的女人,居然比狼虎仍要來得可怕!
而他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他找不到借口來拒絕這女人一次又一次的挑逗。
因為他是五手怪醫。
他既能為別人想辦法,當然也能為自己想辦法。
還有便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次,他不該那樣賣力,他更不該于事後送她那一盒要命的藥丸!
盡避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但這女人對這二十多年前的事,仍然記得清清楚楚。
害得他如今自己也要靠這種藥丸
鐵門向上升起的響聲,使這位五手怪醫嚇了一大跳,那女人走了還不到一頓飯的光景,怎麼又回來了?
他一骨碌挺身坐起,臉都嚇白了。
直到他睜開眼楮,看清了進來的不僅是那個女人一個人,方才定下神,松了一口氣。
辛大娘不待麻金蓮引見,就笑著道︰「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五手大夫吧?」
五手怪醫連忙下床拱手道︰「不敢當,不敢當,在下正是向某人。」
辛大娘接著又笑道︰「關于那個姓姬的種種,我們這位陰大嫂大概已跟向老提過了,現在那個姓姬的就在外面大廳上,向老打算如何著手?」
五手怪醫望向麻金蓮,訝然道︰「你沒有告訴這位大娘」
麻金蓮噢了一聲,趕緊接著道︰「哎喲!你看奴家我多糊涂,這一路進來,只顧了指給大娘看這看那的,竟忘記了告訴大娘,那兩顆特制的藥丸,已經交給了我們蔡分宮主。」
大娘又是一怔道︰「兩顆什麼特制的藥丸?」
麻金蓮笑答道︰「兩顆吃下去會發高燒,卻無害于身體的藥丸,這是我們這一口子想到的一個絕主意……」
辛大娘又是一怔道︰「哦?原來二位」
五手怪醫臉孔脹得通紅。
麻金蓮點點頭,又接下去道︰「是的,我們這一口子的意思,是想先叫這位秀才先生,看起來像是生了病,然後再借請大夫的名義,由他改變一下容貌,出去充數。這樣有兩層好處,一方面不叫這位秀才先生起疑心,一方面將來彼此見面,只要不拆穿了,也比較好相處些。」
辛大娘點頭道︰「這個主意果然妙得很。」
麻金蓮又笑道︰「我們那位蔡分宮主辦事一向講究快速了當,如果他已將藥丸下在茶碗里,大概不等天黑,就要見分曉了。」
其實,大廳上的姬思復,早就燒得很厲害了。
這位滿以為一步登了天,從此可以衣食無憂的窮秀才,因為第一次來此作客,雖然感覺到不舒服,起初尚還強忍著,但熱度越來越高,怎麼樣也支撐不住,終于向主人訥訥地道︰
「不佞……路上……大概受了點風寒……」
一句話沒有說完,人已向後倒了下去。
那位蔡分宮主滿心歡喜,表面上卻像是吃了一驚,一面吩咐快快攙扶這位姬秀才去書房中安歇,一面則使著眼色,大聲命人飛馬入城,去請大夫。
不一會兒,辛大娘帶著四名女婢,首先聞訊趕來書房中。
接著,不到半個時辰,大夫也請來了。
來的這位大夫,當然就是五手怪醫之化身。
病榻上的姬思復,雖然發著高燒,但神智似乎尚未完全喪失,他見主人一家全為他上下忙成一團,一面痛苦地申吟,一面尚不住喃喃道謝。
不管病人的病情如何沉重,看病的大夫,是絕不會慌亂的。
五手怪醫捻著胡梢兒,不慌不忙地坐下來,伸出雞爪般的右手五指,開始為病人細心把脈。
房中除了病人的申吟,听不到一絲聲息。
五手怪醫側揚著面孔,眼皮微閉,全神貫注,按在病人肘腕上的三根手指頭,不時地輕輕挪移著位置。
辛大娘、麻金蓮、蔡分宮主,以及四婢等人,無不將眼楮睜得大大的,目不轉瞬地注視著五手怪醫的面部表情。
但五手怪醫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漫長的一刻,終于過去了。
五手怪醫松開了抓在病人手腕上的手指頭,輕咳著緩緩站起。他朝眾人點點頭,使了使眼色,然後背著手,領先向外邊客廳中走去。
辛大娘緊跟著走出來,低聲問道︰「怎麼樣?」
五手怪醫在客廳中踱了一圈,忽然站下來反問道︰「大娘對醫道如何?」
辛大娘道︰「略諳皮毛。」
她遲疑了一下,又道︰「向老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來?」
五手怪醫注目接著道︰「這一路上,大娘是不是已經替我們這位秀才先生把過一次脈?」
辛大娘一呆道︰「是的……這個……向老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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