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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劍 第 六 章 虎刀戮鬼斧 龍劍迫嬌娃

作者︰慕容美類別︰武俠小說

虎刀段春第四刀出手之前,鬼斧桑元對這一刀的威力,一直兢兢業業,懷著高度警惕,以防疏神失手。

現在,虎刀段春的第四刀出手了想不到竟是刀法中一招俗得不能再俗的點石成金!

表斧桑元不假思索,喪門斧一擺,以斧頭磕向來刀刀尖。

他的這把喪門斧以及一套夢蝶斧法既以克制刀劍一類的輕兵刃為主,對于刀劍一類輕兵刀的招式變化,他自是下過一番苦功。

他一眼看出這招點石成金,顯然只是一招誘招,跟在這一招後面的變化,才是真正的殺著。

不過,他已經不再為這一點擔心了。

任何一種兵刃,招式方面的變化,都有一個極限;所謂招式神奇,變化詭秘莫測,大部分是指速度。

兵刃是操縱在人的手里,人是血肉之軀。只要是血肉之軀,就永遠無法違反自然。

正如一個人不論腿拳功夫如何了得,他也不能將四肢關節彎向相反的方向一樣。

就拿虎刀段春現在這一招點石成金來說︰這一招出手的姿態,是刀尖向前直送出,它如果不改變姿態,就絕不可能忽然化作豎劈或橫砍!

若想變化這一招,首先起變化的部位,將是刀尖。

所以,鬼斧桑元一面揮斧架刀,一面全神留意著虎刀段春的刀尖。

只要對方刀尖稍一變動,他便不難窺悉對方下一步變化所要攻取的方位。

他猜對了!

虎刀段春刀至中途,去勢一頓,刀尖微頓,果然意圖改變路數。

表斧桑元眼明手快,不待對方勁力發出,喪門斧一翻一揚,已將左肩完全護住,同時哈哈大笑!

因為他已從虎刀段春刀尖上的變化,看出對方雁翎刀即將由點石成金化為仙人指路,攻取他的上三路。

如今他搶先一步,以逸待勞,虎刀段春意動勢發,無法撤招,勢必要把一口雁翎刀自動送入他的斧網之內。

只可惜他懂得太多,也笑得太早了。

他忘了虎刀段春說過要在第四刀上取勝,如果對方變招攻向他的上肩部位,那豈不是由第四刀變成了第五刀?

虎刀段春的一式點石成金,其實並未另生變化。

他故意頓低去勢,顫動刀尖,事實上是誘使這位鬼斧上當的一種手段。

就在鬼斧桑元向上撩起之際,他趁勢跨出一步,雁翎刀寒光一閃,齊柄送入鬼斧桑元的胸膛!

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戰事果然在第四刀上結束。

表斧桑元腰一弓,撒手松開喪門斧,顫巍巍地往後退了好幾步,方在一灘血泊中緩緩倒下。

他絕氣之前,嘴巴微微張開,雙眼中只有懊惱之色,而沒有一絲怨恨的表情。

因為他要責怪的人只有一個。

他自己!

敝自己不該自作聰明。

這本是一個可貴的教訓,只可惜這個教訓無論多麼可貴,都已經對他沒有什麼好處了!

巫五爺的胸口上,也仿佛挨了一刀。

直到虎刀段春冷笑著朝他走來,他才發覺為滿足好奇心而留連,不逃,實在是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可是,已經太遲了!

他掙扎著想大聲吼喝,借以壯壯自己的氣勢,但喉嚨里就像塞滿了東西似的,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想提氣縱身,一走了之,兩腿又如墜了千斤巨石,幾乎連挪開腳步,都感到困難。

他惟一能做的事,只是呆呆僵在那里,呆呆地瞪著那口血漬未干的雁翎刀。

呆呆瞪著那口雁翎刀帶著一片血光,提起,砍落。

然後便是一片黑暗。

這位巫五爺死得可說一點也不痛苦。

因為早在虎刀段春一刀當頭劈落之前,他即已因驚恐過度,而麻木得失去知覺了。

這位巫五爺絕氣之前,也跟鬼斧桑元一樣,臉上沒有一絲怨恨的表情。

因為今夜這種結局,他也怨不得別人,要怪的也只能怪他自己。

如果一定要說他跟鬼斧桑元的死亡前有什麼不同,那便是︰鬼斧桑元是死于聰明過度,他則是死于愚昧無知!

房間里沒有點燈,高大爺坐在窗戶下。

坐在一片陰影中。

這是萬花樓偏院的一個小房間,一個秘密的小房間,一個高大爺個人專用的小房間。

萬花樓雖不是高大爺的產業,但事實上也差不到哪里去。

因為他在這里可以隨便出入,可以隨便發號施令,就是這里的主人蔡麻子,也得要看他眼色行事。

蔡麻子是個聰明人,絕不會跟高大爺分彼此。

今夜月色雖然欠佳,但只要習慣了黑暗,仍然不難看清楚院子的景象。

斑大爺守在這里,是為了等一個人。

表影子楊四!

他知道今夜太平客棧中,一定會有事情發生,只要是發生在夜里的事情,無論發生在什麼地方,都一定逃不過鬼影子楊四的耳目。

由于事故不斷發生,形勢一天比一天險惡,他已不得不為自己的安全著想。

燒了一座莊宅,算不了什麼。

老實說,以他這些年來搜刮的財富,即使再蓋十座同樣的莊宅,他也蓋得起。

但是,再多的財富,也換不到一條性命。

他的老命,只有一條。

總管公冶長的一身武功,縱然足堪信任,但他不能叫這位總管不分日夜,時時刻刻地跟著他。

一天之中,他總有落單的時候。

以目前這種局勢來說即令落單一時半刻,都極可能會有意外發生!

所以,他知道如今誰一保命之道,便是設法找出藏身暗處的敵人,來個先下手為強!

必于這一點,他的希望可說完全寄托在萬家兄弟,以及鬼影子楊四的身上。

這三個人,都是他的老部屬,三人在這方面的才能,他完全信任得過。

只要假以時日,他相信他們一定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不過,在安全獲得保障之前,一切就要靠自己小心了。

這也正是他今夜將家小安頓于如意坊,將葛老等人送去高遠鏢局,他自己則悄悄跑來萬花樓的原因。

這座偏院曾經過他一番特別設計。

很多機關布置,只有他的心月復知道,而最重要的一部分,則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所以,他如今雖然坐在窗戶口,等閑十人八人,也休想走近這個小房間。

縱然所有機關布置全部失靈,他還有一條秘密通路,可以幫他不留一絲痕跡,隨時從這小房間里消失不見。

雲層中月影漸漸西移。

快四更了。

楊四怎麼還不來?

就在這時候,院牆上人影一晃,一名勁裝夜行人,悄悄縱落院心。

楊四來了!

等來人再走兩步,高大爺這才看清,來的這人不是鬼影子楊四。

來的是萬家老二,無孔不入萬通。

斑大爺暗暗納罕。

他分派給萬家兄弟的任務,與鬼影子楊四不同,而且他也沒有吩咐他兩兄弟到這里來會面,這位萬老二這時候趕來這里干什麼?

難道這位萬老二只花了半夜工夫,就打听到了天狼會的消息?

斑大爺想到這里,精神不禁一振。

萬通張望著走近窗前,低聲問道︰「大爺可在里面?」

斑大爺隔著窗戶道︰「是萬老二麼?門沒有閂,你自己進來。」

萬通推開房門,模索著走進房中。

斑大爺道︰「炕上坐。」

萬通定了定神,慢慢走去炕床邊沿上坐了下來。

斑大爺道︰「鎮上情形怎麼樣?」

萬通道︰「還好。」

斑大爺說道︰「外邊,有沒有人說我閑話?」

萬通道︰「沒有。」

斑大爺道︰「既然外邊沒有什麼事情,你此刻忽然跑來這里干什麼?」

萬通的一雙眼楮,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他猶豫了片刻,才緊瞪著高大爺道︰「花十八那個女人的底細,大爺清楚不清楚?」

斑大爺一怔道︰「花十八?」

萬通道︰「就是朝陽樓斜對面,美人酒家賣酒的那個女人。」

斑大爺道︰「這個我知道,你說那女人怎麼樣?」

萬通輕咳了一聲︰「我們過去對這個女人,恐怕都看走了眼。」

斑大爺一哦道︰「怎麼呢?」

萬通道︰「我發覺,這個女人相當的不簡單。」

斑大爺又是一怔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說這女人也是我輩同道,甚至懷疑她跟天狼會方面有勾搭?」

萬通道︰「是的,這女人不但是個練家子,而且,我听說身手不在卑屬之下。至于這女人是不是跟天狼會方面有勾搭,目前,還難說得很。」

斑大爺道︰「這個秘密,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萬通道︰「就是剛才來這里之前。」

他忽然笑了笑,又道︰「大爺你猜猜看,猜小的是在什麼地方遇到這人的?」

「什麼地方?」

「林家磨坊。」

斑大爺一呆道︰「「林家磨坊是間空屋,已兩三年沒人居住,這女人三更半夜的跑去那種地方干什麼?」

萬通笑道︰「去會一個人。」

斑大爺有點明白了,但心里很不高興。因為現在並不是茶余酒後,他可實在沒有心情,來听這種風流韻事!

萬通微笑著又道︰「大爺你再猜猜看︰你猜這女人去會的人是誰?」

斑大爺勉強應了一聲,說道︰「我怎麼猜得到……」

萬通一字一字地道︰「丁二爺!」

斑大爺一呆,頗感意外道︰「誰?丁二爺?哪位丁二爺?」

萬通口中的丁二爺,當然不會是別人。

可是,這種事叫高大爺如何能夠相信?因為丁二爺一向不是個風流人物,同時也不常來蜈蚣鎮,即令偶爾來上一次,也絕不會跑去美人酒家那種地方。

按照常情來說,丁二爺幾乎連認識花十八這個女人都不可能,更別說是跟這女人之間發生曖昧關系了。

萬通笑著回答道︰「當然就是我們那位彌陀二爺。」

斑大爺皺了皺眉,說道︰「你看錯人了吧?」

萬通道︰「絕錯不了!」

斑大爺搖搖頭道︰「我還是不相信我們老二會有這份興致。」

萬通道︰「大爺誤會了,我說他們見面,並不是指普通的那種男女關系。」

斑大爺一咦道︰「那就怪了,既不是……為了……那麼……他們……深更半夜,一男一女……跑去那種地方干什麼?」

萬通道︰「為了商量一件事。」

斑大爺道︰「商量一件什麼事?」

萬通道︰「這件事如果說出來,大爺準會嚇一跳。」

其實不用說出什麼事,高大爺就已經渾身不自在了。

他現在才發覺剛才錯怪了這位萬老二。萬家這對兄弟,是有名的鬼靈精,這種時候忽然跑來,不用說,當然是為了重大事故,而他竟以為這位萬老二是談風花雪月來的,你說該怪誰糊涂?

萬通向前傾著身子,低低接著說道︰「我們那位胡子三爺和睡仙五爺之間的恩怨,今天午後,葛老已跟小的兄弟提過了。現在這里沒有外人,小的不妨直話直講,大爺和三爺其實都錯怪了我們那位睡仙五爺。」

斑大爺听了,心頭益發不是滋味。

因為無孔不入萬通的話說得很露骨,誰是那個在他們兄弟間制造事端的人,如今已是呼之欲出。

他自從離開火場,心頭就懷著一個無法消除的疙瘩,因為如今事實越來越明顯,他和胡三爺無疑都被別人利用了!

如果對方真是天狼會的人,那也還罷了;但事實上這個興風作浪的人,竟是他一向最瞧不起,常被他在背後徑呼肉球而不名的丁二爺,試問這一口窩囊氣,你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斑大爺點點頭,表示他在听著。

萬通接下去說道︰「小的遵照大爺的指點,在關老總那里換了衣服之後,本打算走去太平客棧看看情形,不意事有湊巧,當小的剛繞到棧後水塘附近,忽見棧中悄悄冒出一條人影。小的見那人行動鬼祟,知道不是什麼好來路,于是急忙隱去塘邊樹影中,等那人走近,小的定神一瞧,好家伙,想不到這位神秘人物不是別人,赫然竟是我們那位彌陀二爺!」

斑大爺道︰「然後你就暗中偷偷地綴上了他?」

萬通笑笑道︰「是的,我們這位彌陀二爺,你別瞧他平時一團和氣,像個好好先生,一旦認真辨起事來,可倒是機警油滑得很。他先負手繞塘徐行,裝作飯後散步的模樣,其實他是在留神察看身後有無異狀。小的因為早有準備,一直跟著他繞樹打轉,當然不會讓他發覺。他看清四下無人之後,腳步立即加快,沿著小徑疾行如飛,直奔鎮尾林家磨坊。于是,小的明白了,原來我們這位二爺跟某一個人訂了秘密約會!」

萬通說到這里,笑了笑,才接下去道︰「在這種情形之下,小的當然不願平白錯過機會。不過,小的知道我們這位彌陀二爺也不是省油燈,心中雖然好奇,可也不敢跟得太近。

一直等他進了磨坊,小的才悄悄攏了過去。當小的貼近牆腳根時,里面已有人在講話,說話的人,竟然是個女人。小的只覺得這女人口音很熟,一時卻想不出是誰。後來,小的慢慢移去右邊窗戶底下,探頭從縫隙中望進去,才隱隱約約辨認出原來是美人酒家的那個騷娘花十八!」

斑大爺忍不住插口道︰「你有沒有听清他們當時說的是些什麼?」

「當然听到了。」

「兩人怎麼說?」

「先開口的是那女人,她問丁二爺︰高大爺昨天已跟胡三爺翻了臉,今天竟又突然和好如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丁二爺怎麼樣回答她?」

「丁二爺只是不住地嘆氣,說他也弄不清原因何在。」

「那女人听了有什麼表示?」

「女人沉默了片刻,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連連敲著額角道︰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都怪我不好,唉唉,該死,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什麼事怪她不好?」

「丁二爺也這樣問她,那女人說,她昨天不該在動過胡三爺的手腳之後,又把油漆罐子塞去孫七爺床底下,這一定是大爺您瞧出了破綻,想到胡三爺和孫七爺可能都是遭人構陷,所以今天才突然改變了態度。」

斑大爺一呆道︰「原來一切都是這女人攬的名堂?」

萬通道︰「是啊!不過,照兩人說話的語氣听起來,這女人似乎並不是這件事的主謀人物。」

「何以見得?」

「因為丁二爺听完後,不住跺腳埋怨道︰‘你瞧你,好好一樁事情,被你弄得一團糟,看以後哪里還能去找這種好機會!’」

斑大爺牙齒咬得吱吱作響,如果能看到他這時的臉色,他這時的臉色一定相當怕人。

他隔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兩人以後有沒有提到昨天的那一把火?」

萬通皺眉道︰「提是提到了,不過有件事小的感覺非常奇怪。」

「什麼事奇怪?」

「小的一直懷疑昨天那把火,很可能也是這女人的杰作,但听兩人的口氣,那把火又好像跟這女人沒有一點關系。」

「提到那場火時,兩人怎麼說?」

「這是由丁二爺先問起那女人的,知不知道火是誰放的?那女人不斷搖頭,表示毫不知情。兩人彼此倚為心月復,當時又無外人在場,自然沒有隱瞞事實的必要。」

斑大爺道︰「除了這些,兩人還說了些什麼沒有?」

萬通哼了哼,道︰「兩人最後說的幾句話,听了實在叫人生氣。」

斑大爺道︰「哦?」

萬通冷笑道︰「那女人見丁二爺悶悶不樂,忽然笑了笑道︰‘不要緊,二爺,日子長得很,機會也多得很。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就在這幾天之內,您二爺等著瞧好戲就是了。’」

「丁二爺怔然道︰‘瞧什麼好戲?’那女人笑道︰‘從今天這場無明怪火上,不難想象得到,希望金蜈蚣高敬如倒下去的人,顯然不止咱們兩個。’俗語說得好︰‘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既然又有另一路人馬插手進來,我們何不樂得清閑,讓別人多出點力,然後從旁見機行事?’」

斑大爺牙縫里又發出一陣吱吱之聲,隔了片刻,才冷冷地走著鼻音道︰「這一點她倒是說對了。」

萬通一時未能听懂高大爺這句話的意思,忍不住問道︰「大爺說她……她什麼……說對了?」

「這幾天之內,咱們大家都將有一場好戲可瞧!」

戲班子是從六十里外的河口鎮上請來的。

連遭巨變之余,竟然照常宴客听戲,整條關洛道上,大概只有金蜈蚣高敬如高大爺具有這份豁達的襟懷!

不過,接到請帖的人並不多。

除了七雄中的五兄弟,以及幾名殺手之外,只有咸陽蔡家三兄弟,和華陰雙杰等少數十來名有頭有臉的人受到了邀請。

請帖上寫的時間是今晚申正,地點是萬花樓逍遙廳。

住在太平客棧的虎刀段春,也接到了這樣一份請帖。

這一點並不奇怪。

因為巫五爺和鬼斧桑元被人殺死于狀元客棧的消息,並沒有走漏出去;同時知道內情的人,也沒幾個。

巫五爺和鬼斧桑元,何以會突然被殺,除了高大爺這邊的人,只有胡三爺一個人心里有數。

而胡三爺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這一對主僕死于何人之手,他一樣不清楚。

蜈蚣鎮上,一切如常。

鎊行各業,照常開門營業;大街上仍然車水馬龍,行人熙攘,不絕如蟻。

惟一例外的,只有一處。

美人酒家。

美人酒家今天沒有開店門。

美人酒家今天不開店的原因,是因為今天一早,店里便來了一位很特別的客人。

這位特別的客人不是別人,正是過去在江湖上有浪子之稱,如今已貴為高府總管,自稱為靈台老人門下弟子的龍劍公冶長!

老板娘花十八今天關門暫停營業,便是為了要單獨招待這位特別客人。

一位特別的客人。

又稱特別的招待方式。

招待客人的地方,是店後閣樓上的一個小房間。

華麗的房間。

精致的酒菜。

但桌子四邊,卻沒有坐人。

人在床上。

斜斜橫躺在床中央的,只是一個肌膚潔白如雪的胴體。誘人的胴體。

誘人的姿態。

這時躺在床上的那位蜈蚣鎮上的美人兒,正在那里氣喘吁吁,申吟不已,一張桃紅色的床單,幾乎已盡為香汗所濕透。

只見她不住地扭曲著,像有著無限痛苦地道︰「你……你……這算什麼意思?」

這是一個很奇特的場面。

因為床上的花十八雖已近乎赤果,坐在床沿上的公冶長,卻仍穿得整整齊齊的。

鮑冶長坐在床沿上,手上端著一杯酒,神態至為安閑,似乎對眼前這種活色生香的景象,渾然無動于衷。

花十八喘了口氣,又道︰「你……你……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

鮑冶長搖搖頭,同時喝了口酒,表示他沒有毛病。

至少他不承認自己有毛病。

花十八幽幽地道︰「如果你沒有毛病,你為什麼這樣折磨我?」

鮑冶長望著雕花床柱,沒有開口。

花十八恨恨地接著道︰「你一進門,就該看得出,我並沒有拒絕你的意思,你根本用不著使用這種霸道的手段。」

鮑冶長仍然不說一句話。

花十八咬咬牙齒道︰「就算你跟一個女人相好之前,一定要先看看這個女人的痛苦神情,才會感到心滿意足,經過這一陣折騰,你也該稱心了,為什麼你還……還不……」

鮑冶長緩緩站起來道︰「不,還早得很。等你真正受不了,我會看得出來的。」

他口中說著,慢慢走向桌子,開始坐下來享用桌上的酒萊。

花十八玉容失色,汗又流下,申吟著道︰「我已經受不住了。」

鮑冶長只當沒有听到。

花十八忽然破口大罵道︰「什麼龍劍,什麼總管,哼哼,你根本就不是個人!早曉得你是這樣一個不通人性的東西,老娘根本就不會開門放你進來!」

鮑冶長嚼著一塊火腿片,微笑道︰「我要走進一處地方,山也擋不住。」

花十八怒道︰「至少老娘的衣服不會被你月兌下來。」

鮑冶長微笑道︰「你的衣服,是我月兌下來的嗎?」

花十八臉一紅,道︰「就算老娘沒長眼楮,認錯了人,你一個大男人,又沒吃什麼虧,干嘛要一出手就點上老娘的穴道?」

鮑冶長頭一點,微笑道︰「好,有點上路了。」

花十八瞪眼道︰「什麼叫上路?」

鮑冶長微笑道︰「至少你已表示,你懂什麼叫穴道。」

花十八道︰「就算老娘會點武功,難道這也是一種罪過不成?」

鮑冶長說道︰「會武功,當然不是一種罪過。」

花十八道︰「除此而外,老娘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鮑冶長徐徐道︰「你得罪的人,當然不是我。」

花十八一怔道︰「原來你你是替別人來報復老娘的?」

「不錯。」

「替誰?」

「高大爺!」

花十八臉色大變。

她強作鎮定,說道︰「我開的是家小酒店,跟高大爺從無來往,我什麼時候觸犯過他老人家?」

鮑冶長笑笑道︰「話如果說得太明白,就沒有什麼意思了。」

花十八眼珠子一轉,忽然道︰「高大爺派來的,就只你一個人?」

鮑冶長頭一搖道︰「你的意思,我懂。不過希望你最好別動游說我公冶某人的念頭。」

花十八似乎仍不死心,媚眼一拋,滿臉春情地道︰「難道我花十八真的長得那麼難看?

真的一點也不中你的意?」

鮑冶長緩緩喝了口酒道︰「這不是一份好差事,我來的時候,就知道了。如果要我說老實話,我可以這樣告訴你︰今天你雖然受夠了活罪,其實我也不比你好受多少。」

花十八急忙柔聲接著說道︰「那麼,你又何苦」

鮑冶長搖搖頭道︰「以後有機會,我公冶長一定領情,不過絕不是今天。我公冶長捧了別人的飯碗,就得為別人辦事,這是江湖上人應該遵守的一種道義。」

花十八緩緩閉上眼皮,半晌沒有開口,過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重新睜開眼皮,凝視著公冶長說道︰「這件事情高大爺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昨天。」

「知道多少?」

「超過你的想象。」

「是你替他打听出來的?」

「不敢掠人之美。」

「那麼是誰?」

「這一點你可以留著去問高大爺本人。事實上高大爺手底下,誰是這方面的行家,你該比我清楚才對。」

「鬼影子楊四?」

「我還是第一次听說這個名字。」

這是實話,高大爺手底下的人,他不認識的還多得很;不過,花十八現在說出的這個名字,他雖是第一次听到,對他意義,卻很重大。

這兩天為什麼老是有人悄悄盯著他?如今他總算于無意中獲得了答案。

原來對方的名字叫做鬼影子楊四!

他承認對方的身手確實不錯,跟蹤的本領也頗高明,鬼影子這個外號,顯得倒是十分恰當。這位鬼影子推一的錯誤,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沒有找對對象!

鮑冶長希望有機會能讓對方知道這一點。

花十八緊盯著他,又接著道︰「高大爺今天指派你來,他準備以什麼方法處置我?」

鮑冶長微微一笑道︰「一種你想象不到的方式。」

花十八一怔,顯得有點緊張道︰「什麼方式?」

鮑冶長笑道︰「請你打扮打扮,今晚去萬花接听戲。」

申正。

萬花樓。

逍遙廳。

斑朋滿座,管弦不絕。

斑大爺為了使佳賓們能夠一邊喝酒一邊听戲,特地將席位排成一個巨大的馬蹄形,里彎空著,只在外緣坐人,以便每一雙眼光都可以清楚楚地看到戲台。

河口鎮請來的戲班子,果然不含糊。

尤其是班主潘大頭的一對掌珠,更是出落得色藝雙絕。

當兩姊妹先後于如雷彩聲中分別唱完一段「紅娘傳書」和「火燒赤壁」的彈詞與大鼓後,一名跑堂的伙計掮著一塊紅紙牌,打台上慢慢走過去,出一個戲園︰「現身說法!」

胡三爺一怔道︰「這是出什麼戲?我怎麼從來沒有听說過?」

斑大爺喝了口酒,淡淡地道︰「這出戲我也沒有听過︰看下來便知道了。」

戲台上屏風後面,隱隱傳出一陣牙板之聲,大廳中立刻靜了下來。

因為現身說法這出戲就要登場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矮矮胖胖的老人,一手執牙板,一手捧賬簿,鵝行鴨步,搖搖擺擺地從台後走了出來。

諸賓客看清這位藝人的身材與長相之後,無不為之哄然大笑。

原來出場的這位藝人,正是班主潘大頭。

這位潘大班主,長相本來就有點像丁二爺,如今再經過一番刻意模仿,更顯得惟妙惟肖,神似之至。

眾人都在捧月復大笑,只有丁二爺一張面孔漲得通紅,心底暗暗在罵這該死的東西!

台上那位裝扮丁二爺的潘大頭,模仿丁二爺走路的神氣,在台上緩緩轉了幾個圈子,等台下笑聲稍稍稀落了些,才停步面對著酒席站定。

只見他牙板一敲,清了清喉嚨,從容不迫地朗聲道︰「關洛兄弟七人,在下排行第二,只為亂擺排場,負了一身巨債,一時無計償還,突然異想天開………」

再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了。

丁二爺氣得渾身發抖,他瞪著高大爺道︰「這是誰出的主意?開玩笑也得有個譜兒,這廝指名道姓地調侃我丁二,成何體統?」

斑大爺動也不動一下,緩緩回答道︰「逗逗樂子而已,何必認真?」

台上那位假丁二爺,語音略頓,又配合著牙板節奏接下去道︰「適逢老大壽辰,有人無端生事,送來壽板一具,在下靈機一動,趁便加以利用,乃差陰人一名,暗備紅漆半罐,先讓老三受窘,再對老七蒙冤,心毒計巧,一箭雙雕……」

丁二爺像發了狂似的,突然跳了起來,朝指厲喝道︰「混蛋!胡說?快快予我住口!」

台上那位潘大班主,果然應聲住口。

大廳中一片死寂。

丁二爺臉色鐵青,額角上滿是油汗,他氣吁吁地又轉向高大爺道︰「老大,這個家伙是哪里找來的?我看這個家伙一定有問題!」

斑大爺面無表情地半揚著面孔道︰「是他的人有問題?還是他說的這番話有問題?」

丁二爺喘著氣道︰「都……都……都有問題!」

斑大爺道︰「哦?」

丁二爺道︰「這廝如不是天狼會的奸細,就一定被什麼人收買了,想借此機會造謠生事,以離間我們兄弟。」

斑大爺點點頭道︰「你猜對了,他的確是被人收買了,收買他的人就是我。」

丁二爺如遭雷擊,當場一呆,幾乎昏了過去。

他掙了又掙,才張皇失措地道︰「老大,你……你……這是……听誰打的報告?」

斑大爺手一招道︰「打報告的人就在那邊,你自己看看他是誰吧!」

斑大爺指去的地方,是樓廳上面的回廊。

這座逍遙廳是座圓形大廳,上面一層,分隔成一個個小房間,那是一個酒客房,平時喝酒的地方。

今天這座大廳被高大爺包下後,因為沒有其他生意上門,那些姑娘都伏在圍欄上,揩油看免費白戲。

這本是司空見慣的事情,所以大家一直都沒有留意。

當高大爺手朝樓上指去時,大家還以為高大爺指的是其中某一個姑娘,直到他們看清之後,才發覺他們原來都猜錯了。

斑大爺指去的雖然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但這女人卻不是萬花樓的姑娘。

她是美人酒家的老板娘,花十八!

丁二爺的臉色頓呈一片死灰。

不過,他雖然感覺事態嚴重,心底下仍然多多少少抱著一絲希望。

他知道花十八是個堅強的女人,事情是他們兩人共同籌劃的,一旦陰謀泄露,對誰都沒有好處。

他相信,這女人即使真的招了供,必然出于不得已,他希望在這緊要關頭,這女人能推翻前供,一口賴個干淨。

只要暫時渡過難關,就算高大爺不肯放手,仍可以慢慢再想辦法。

花十八臉上布滿了笑容。

看到這女人臉上的那片笑容,丁二爺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

花十八今天穿著很樸素,臉上沒徐一點脂粉,這正是這女人的聰明處;她知道在這種風月場所,大家爭妍斗勝,如果有人自甘平凡,反而容易顯得突出。

她雜在姑娘群中,向酒席這邊嫣然一笑道︰「是的,二爺,學我的樣子,向大爺認罪吧!我們昨晚在林家磨坊說的話,大爺統統知道啦!」

丁二爺在心底下,狠狠罵了一聲︰「臭婊子!」

但是,罵人並不能解決問題。他心中雖在咬牙切齒,汗水卻在流個不停。

是的,這女人一招供,什麼都完了。

他是不是要听這女人的話,向大爺認罪求饒呢?不能。

絕對不能!

他跟這女人不同。

對一個貪圖小利的女人,高大爺大可故示寬大,不予追究;至于他丁二爺,則絕對沒有這種便宜事!

所以,他只有一條路可走。

抵死不認賬!

這女人不肯賴,他可以賴。俗語說得好︰拿賊拿贓,提奸捉雙!

昨晚他們在林家磨坊說的話,只是被人偷听,那人當時並未闖進去,嚴格地說起來,仍屬口說無憑。

斑大爺是個要面子的人,當著這許多貴賓之前,只要他不承認有這回事,他不信高大爺會拿他怎樣?

前天的胡三爺,便是一個例子,了不起也跟胡三爺一樣,落個灰頭土臉罷了。

丁二爺想著,心腸一橫,又轉向高大爺說道︰「老大,你是听這女人的?還是听我丁二的?」

斑大爺冷冷地道︰「誰說實話,我就听誰的。」

丁二爺知道再無轉圓之余地,如今誰有想法如何月兌身了。

于是,他也學前天胡三爺的老樣子,故意悻悻然裝出受盡委屈的神氣,向左邊席上的穿心鏢谷慈大聲招呼道︰「小比,既然磕頭兄弟的話不及一個女人的話中听,這頓酒喝去也沒有多大意思,我們走吧!」

斑大爺兩眼望著別處,只當沒有听到,果然毫無攔阻之意。

丁二爺一顆心放下來了。

只要走出這座大廳,他的一條老命,便等于撿回一半。

以後海闊天空,何處不容身?

老實說,關洛道上這塊地盤,早就形如雞肋,也不值得留戀了!

丁二爺離座,穿心鏢谷慈也跟著起身。

斑大爺忽然冷冷吩咐道︰「老三,替我送客。」

胡三爺橫眉怒目,一直忍著沒有發作,無疑便是在等著高大爺的這句話。

斑大爺話一出口,他立即朝魔鞭左天斗遞去一道眼色。

于是,魔鞭左天斗和胡三爺,也跟著雙雙起身離席。

丁二爺終于明白了高大爺的用意。

斑大爺並不是不想留下他,而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

斑大爺采取的是借刀殺人計。

胡三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丁二爺當然清清楚楚。

在他們關洛七兄弟中,人人知道,這位胡三胡子是個一點就響的沖天炮。如果說得更明白一點,大老粗一個是也!

但是,這位胡三胡子雖是大老粗一個,一身武功可不含糊。

七兄弟中,除了高大爺的一根蜈蚣鞭,就數這位胡三胡子的一雙拳頭最為出色。

遠在他們七雄結義之前,這位胡三胡子便是關洛道上有名的難惹人物之一;事實上也是高大爺後來分配地盤時,將部分黃金地段劃歸這個胡子的原因。

至于他丁二爺,說起當年在關洛道上雖然也是個響當當的角色,但是,他自己心里有數,如果跟這胡子真的交起手來,他可實在沒有獲勝的把握。

丁二爺心里犯著嘀咕,表面上仍然強作鎮定,轉身抱拳一拱,道︰「老三留步,不必送了!」

胡三爺嘿嘿一笑道︰「不必送。嘿嘿。你以為我送你到哪里去了?我要送你上西天!」

丁二爺面孔一沉道︰「老三,你不是喝醉了?」

胡三爺獰笑著逼上一步道︰「你別管我胡子醉不醉,你只管問你自己,干了些什麼事?

你該知道,我胡子可沒有老大那麼好說話!」

丁二爺心頭漸漸冒火,于是他報以冷笑道︰「老三,我告訴你︰如果是受了別人的唆使,我這個二哥沒話說,因為你仗著有人撐腰,我說了你也听不進去。如果你只是多喝了幾杯酒,我勸你還是到後面找個地方躺躺,少在這里亂開黃腔,叫外人听了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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