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江上煙霞
杜英豪倒是很冷靜,看了字緘之後,才間社若華道︰「小英是怎麼失蹤的?」
「我也不知道,平常都是她起得早來叫我,今天她沒來,我還想今天可趕過她了,
那知到她的房中一看,她已經不見了,桌上就留下這封柬帖。」「她的屋子里情形
如何?是不是很凌亂?」
「是的!很凌亂,好像是從被窩里被人挾走的一般。賊人是用被單把她包走的,
因為她的衣服都留下來,靴子、雙劍,一樣都沒帶走。」
杜英豪眉頭皺了起來。柳小英的武功不惡,而杜若華就住在隔壁;居然不聲不
響,毫無知覺地把人劫走了,這個人的身手倒是來簡單。
略一沉思,他才道︰「我要到她屋里去看看,這個家伙盜走了人,留下了一封
帖子,分明是向我挑戰,我倒要斗斗這家伙。
他知道杜若華雖然會武功,卻沒有多少江湖閱歷,對于偵察的一些線索,一定
不會太留心;他現在最要了解的、是對方如何下手的?
因為柳小英是個武女,要把她乖乖的帶走,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必先制住她。
制住一個人的辦法很多,像點住對方的穴道;但點穴必須迎身相接,以柳小英的本
領與警覺性,絕不可能一聲不發就被人點了穴去。
再則是使用悶香或迷藥,使對方迷失神智等等,這就可以從手法或藥物上找到
對方的來路了。杜英豪干這個總捕頭有他的特長,這是為他人所不及的。
他的江湖關系極佳,上至各大門派,下至三教九流以及下五門的小毛賊,他都
能搭上線而深入;因為他手下的一批助手都是那個行當里出身的,像水青青、王月
華以及賴皮狗等,都還是那個圈子里的頂尖人物,就是杜英豪自己,三只手的扒竊
功夫,開鎖門的技術,也允稱第一流,所以他查案的班底很齊全。
帶著一行人來到了八方客棧,掌櫃的早已在恭候看了,戰戰兢兢地迎了土來。
「杜大人,您來了,那位柳姑娘的事,小店實在是不知情。」
杜英豪笑笑道︰「掌櫃的,別急,沒人會怪你,更沒人會訛上你,要你賠人,
只是,我若查出你跟這件事沾上關系,那可吃不了兜看走。」
掌櫃的臉都嚇白了,忙道︰「杜大人,小的開這家客棧是幾十年的老字號了,
怎麼敢做這種事?」
「柳小姐的屋子沒有動吧!」
「沒有。小的听這位女客說了之後,立即叫人守住了院子,什麼都沒有動。」
「好,你也跟看來;還有,把侍候的店小二也叫來,我有話要問他。」柳小英跟杜
若華是杜英豪親自送來住宿的,總捕大人的貴賓,店家怎敢怠慢,而且又是兩位堂
客,店中特地把一間偏院撥出來,六大間客房,就住了兩個人,這等于是把她們當
祖宗侍奉了。門上還有人日夜輪值,听候傳喚。
杜英豪到了柳小英的屋里。那兒倒沒有太凌亂,因為柳小英是個有教養的女孩
子,臨睡前總是把月兌下的衣服摺好放在忱邊,靴子也整齊地放在床前的踏板上,雙
劍放在桌上。
杜英豪看看窗絲,沒有被戳破的地方,窗子也沒有被破壞,屋中並沒有打斗的
現象,一邊的茶幾還放看一壺茶,茶杯中有看一點殘茶。
他聞了一下,空氣中沒有什麼異香氣味,這證明對方不是使用悶香。
他又打開了衣櫃里面有一個衣包,包里是一些替換的內外衣褲。他又抖開床前
的衣服,認為是昨天穿看的一身紫色襖褲,另外一套薄綢的內衣褲,則猶帶眷伊人
的香澤。他懷疑地問道︰「這好像是從她身上月兌下來的。」
杜若華紅看臉道︰「是的;我們北邊的人,習慣上一定要月兌光了衣服睡覺,倒
是出了閣的女人,有時為了不好意思,才有穿衣服睡的。」
「這麼說,她是在狀上被人劫走的?」
「多半是的,床上有一條褥子、一床被單都不見了,她就是這樣被人包看劫走
的。」
「你早上叫她的時候,門沒有栓?」
「沒有,只虛掩看,我一堆就開了。」
杜英豪又到門旁去看了一下,然後拿起門閂觀察了一陣道︰「來人是撥開了門
閂,把人從門里帶走的。」
「小英妹子睡覺極為機警,若是有人撥動門閂,她不會听不見的,而我就睡在
隔壁。」
王月華是用迷藥的大行家,她檢查了一下茶壺中的殘茶後才道︰「茶里放了寧
神散。」
杜英豪忙問道︰「你能確定嗎?」
「沒錯;這是最溫和的一種迷藥,吃下去後,人會昏睡,三、四個時辰後,藥
性消除,人自動醒來。」
杜若華道︰「那一定是店家搗的鬼。茶是我們昨夜回房後泡好送來的,我也喝
了一杯。約過了一刻工夫,我就感到好累,連衣服都沒月兌,就倒在床上睡看了,直
到今天陽光照到身上才醒,我正奇怪從沒這麼好睡過。」
王月華道︰「醒了之後,精神特別好。」
「是的,本來我還有點咳嗽,晚上總要咳醒個兩三次,昨夜一覺到天亮,半次
都沒咳。
王月華道︰「公子!沒錯了,是寧神散,這種藥就是為了治一些久咳難眠的癆
病患者才配的,一般藥店里都能配,只是一定要有大夫的力單才能買到,因為也有
人買了來做其他用的;這種藥無色無味,吃下去能叫人昏迷幾個時辰,自然也能用
做很多壞事。」
杜英豪點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他好像胸有成竹地到來院子門口,把昨夜輪值的店小二叫了過來,問道︰「昨
夜兩位姑娘是什麼時候回來?」「大概是三更時分,不是杜大人送她們回來的嗎?」
「以後她們也沒有出去過?」
「沒有!她們沒多久也就歇下了。」
「你怎麼知道她們歇下了呢?」
「小的是輪值指定侍候這所院子,一直守候在這門房里等候招呼,每間房子的
窗子都能看見,小的看到她們熄了火,想必一定是歇下了。」
「你還給她們沏了一壺茶送去?」
「是的,還是櫃上吩咐的,用的是最上的碧螺香香茶;因為這是貴賓房,茶水
不能斷缺您瞧,在這門房中的炭爐火不斷,水吊子里一直燒看壺開水。」
這家客棧常有客歇指,所以招待十分周到,掌櫃的也賣足人情,包括這位杜大
人,使得杜英豪很領情,因此他的問話一直和顏悅色。
「昨天你沏好了茶,就一直送過去,沒有作其他的耽擱嗎?」
「沒有呀!小的是專司這邊的,不作其他的事。」
「小二!你要說老實話,那位柳小姐平白失蹤,你這輪值的嫌疑最大,掌櫃的
要把你扣起來送官,我知道你一向老實,才沒那樣做,但是你不老實,我就幫不上
你的忙了,你再說一句沒有,我就要扣人了。」
小二差點沒哭了出來。
杜英豪道︰「兩位姑娘的茶里都被人下了藥,若是沒有其他原故,只有你的嫌
疑最大了,我把你抓進衙門,一頓夾棍,不怕你不說。」
小二跪了下去,連連叩頭求饒。
杜英豪一笑道︰「求我沒用,求求你自己,現在你是否記起點什麼了?」
「是!是!小的沏了茶之後,正想送去,斜對面的客人要小的去買一帖寧神散。」
「那種藥不是隨便可以買到的。」
「是的!本來要大夫開單子才能員的,但是因為小的舅母在藥行中做事,所以
小的買藥略為方便,借這個機會賺些腳力錢,不過小的可一直很慎重,像那位老客
人,他連夜咳個不停,小的是一片好心,才替他買了一帖寧神散,他吃了有效,又
叫小的去買了一帖。」
「這麼說來,你一共給他買了兩帖?」
「是五帖,那位老客人說他家還很遠,路上還要走幾天呢!恐怕別處不會有這
麼靈的藥了,所以第二次要小的替他買了三帖。」
他很老實,說了就全盤都招了……他也知道杜英豪的能耐,必然可以問出來的!
杜英豪笑笑道︰「你得了他多少好處?」
「十十五兩。寧神教是一兩銀子一帖,小的多報了一兩,小的舅舅也落一兩,
第一次買兩帖是六兩,他拿了十兩銀子沒要我找,第二次拿了十五兩給我,我舅舅
還是老規矩收了六兩,我落了九兩。」
「哦!難怪你會這麼起勁,擱下手頭的事情;立刻替他跑腿了;你在這兒當小
二,一個月才多少了。」
「小的講好工錢是二兩,不過小的專門侍候貴賓房,小費外賞多一點,總有個
九兩上下。」
「很不錯呀!吧個幾年,在鄉下可以買塊地,成個小地主了。你買了藥,回來
就沒再離開過?」
「沒有,小的干的差使就是日夜不離。」
「你在這兒也沒睡覺,一直到天亮。」
小二低頭道︰「杜大人,小的又不是鐵打的金剛,總得要打個盹的;不過小的
很醒,客人一招呼,小的立刻就驚醒了,掌櫃的也是瞧小的還勤快,才派在這兒。」
杜英豪一笑道︰「那位老客可是一早就走了?」
「是的!天還沒亮,他說要趕路,就由他的車夫來拉看行李鋪蓋走了。」
「哦!他還有車夫?」
「住進來的時候沒有,這大概是他昨天去雇好的,反正是快天亮的時候,他這
兒叫結帳,那個車夫也來了,扛了行李走了。」
「他有多少行李?」
「住進來的時候倒是沒多少,只有一口小箱子。他說他在京里一位將軍那兒當
師爺,現在是告老歸里,在這兒倒是買了些土產、綢緞,有好幾口大箱子。」
「他住了有多久了?」
「三天。對了,是跟兩位姑娘同一天住進來的。他本來也要住進貴賓房的,可
是有了兩位女客在院中不方便,掌櫃的不肯把其余的空房租出去,所以他只有住在
斜對面的那個單間里。」
「那也是歸你招呼的嗎?」
「本是不歸小的管的,可是那間離小的近,而且小的又較為空一點,就同時照
管看一點。」
「那個車夫你認不認識?」
「不認識,個兒很高、很壯,他的車子也很漂亮,恐怕不是車行里的,多半是
那家大宅子自備的。」
「那位客人的姓名有沒有登記下來?」
「有!他性高,叫高攀龍六十多歲年紀,花白胡子,瘦瘦高高的身材,看起來
很是威嚴。」
杜英豪一笑道︰「菊芳,你到櫃上去看看登記薄上的筆跡,我想會跟字緘上差
不多,然後你再向掌櫃的問問這個高攀龍的情形。」
菊芳答應看去了。杜英豪又叫賴皮狗到高攀龍住餅的屋子里,去看看有什麼留
下的線索。
然後問小二道︰「那位高客人有沒有朋友來訪?」
「這倒沒有,他都是出去訪友,游覽本地名勝。」
「穿一身白布長衫,帽子上綴看一塊翡翠,手里拿看一柄摺扇,扇面是唐伯虎
畫的仕女圖,操揚州口音。」
「是!是!就是他。杜大人認識?」
杜若華也忙道︰「怎麼?杜大哥認識這個人?」
杜英豪道︰「不認識,不過見過幾次面。大妹子你難道忘了,我們昨天游石磯
時,小英還特地去借了他的扇子來觀賞了一下,還踉他談了幾句;在此以前,我似
乎對這位老先生還頗有印象,見過一兩次,因為大家都是游玩,所以沒在意,想不
到他竟是個有心人。」
「杜大哥認為他是劫去小英妹子的人?」
「錯不了,他是跟著你們而來,卻是為了我而來;昨天小英跟他照了面,還談
了幾句,他不便再跟看我們了,所以晚上下手,把你們迷倒。」
突地一頓道︰「不對,他明已計劃迷倒你們,所以第一天買了兩帖寧神備用,
第二天又用方法把小二調開,把藥下在茶里,半夜過去,把小英弄到他房里,放進
箱子里,而後叫預定的車子來把人運走。這位老兄的計劃很周密,設想也很周全。」
水青青道︰「武林中沒有叫高攀龍的人,而且也沒有人的名號跟什麼江上煙霞
有關。」
說看賴皮狗來了。他搜查沒什麼結果,那位老兄很仔細,連一片紙屑鄱沒留下,
不過賴皮狗劫在屋角找到了一團毛發,約模是八九根,褐色泛黃,看來像是胡子,
但是杜英豪卻看來不像;他聞了一下,皺皺眉道︰「這上面還有點馬尿騷臭,一定
是馬尾巴。」
水青青道︰「就算是馬尾巴,又有什麼關系呢?」
杜英豪道︰「馬尾巴可以用來做假發假須,我那天看小英跟那個老頭兒談話,
就感到有點不對勁,因為那老頭兒眼楮太亮,太有神,不像他的年齡。」
「眼楮有神與年紀無關。」
「但是眼楮的亮濁與年齡絕對有關。老頭子的眼楮有血絲,較為黯黃,不會明
亮如電,再找到這團馬尾,益發證明他是化了裝的了。」
小二道︰「杜大人,那位高老爺的須是灰白色的,跟這一簇的顏色完全不同。」
水青青道︰「這倒不見得,望似灰白的胡子里,往往會有各種的顏色,紅的、
黑的、黃的、白的都有。」
杜英豪笑道︰「不錯,若是真的胡須,隨它怎麼長都不在乎,但是要裝假須,
就會比較仔細挑剔了,至少會將顏色不對的挑出來。」
杜英豪之所以杜英豪,就是因為他能比人多想到一點去,這幾根馬尾,既不是
高攀龍胡子的顏色、誰也不會注意的,杜英豪卻想出了它深藏在里面的秘密。
一個老頭子絕不會剃掉自己的胡子,再戴上假須去喬裝另一個老頭子,只有一
個年輕人才有些可能。
這個高攀龍的年紀一定不大。
他手執唐寅親筆的摺扇,而且柳小英跟他談過幾句話,知道他很有點學問。
他是專為向杜英豪挑戰而來,據走柳小英的目的也在此。此人一定是武林中人,
而且還自認武功不俗。
此人操揚州口音,生長必在江南,而且以揚州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他的口音很
純,沒有什麼雜腔,可知此人也很少出外游歷。他還有一輛很神氣漂亮的馬車,可
知他一定很有錢。
還有,要化了裝來此出現之道理無他,一定是怕被人認出來,那麼這個人必非
無名之輩。「
從無頭緒的事,經杜英豪一分析,立刻就頭頭是道了,而且再經捕房的差役到
城中四下一打听,那輛馬車也有了看落,那是江都劉三公子的座車。
劉三公子大號平雲,也是江南四大公子之一。江南四公子雖是以蘇州許朗月為
首,但是有人以真正論功夫,許朗月恐怕只能排在最末,只因為許家的抱劍山莊是
武林世家,而許朗月也愛跟人動手;而其他三個人則是書香子弟或富商之家,深藏
不露,所以大家才將許朗月許為四人之冠,當然其他人也不會爭這個。
確定是劉平雲的最大理由,是他自己起了個名叫江都煙霞客,江上煙霞也就有
了解釋。
這位揚州鹽商,怎麼好好地找起杜英豪的麻煩了呢?——
豆豆書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