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笑談卻敵
杜英豪顯然並不了解到自己的處境;他瀟酒地站在平台前,毫無畏縮或不安之
意。
身為仲裁主席的盧大方,雖有心要袒護杜英豪,他也知道杜英豪必然是胸有成
竹,才會如此坦然地承認下來,但心中仍不免為杜英豪擔了一份心。站在公正人的
立場,他又不能不問下去,只得繼續地詢問道︰「杜大俠,你說的不相信是什麼意
思?」
「我不相信那是三豐仙師的神位。」
凌雲道長忍不住怒道︰「貧道到黃真那兒去過了,確實看見那是祖師真人的神
位,供在神龕中。」
杜英豪從容地道︰「道長,我要請教幾個問題?」
「杜施主但請指教,貧道會盡量使施主滿意。」
此人相當老練,說話都先留余地,絕不把話說滿;但又表現得很有風度及誠意,
看不出他的虛偽來。
可是,他遇上了杜英豪卻倒大霉。杜英豪是市井混大的,從小就進衙門挨板子,
跟公差斗嘴,跟人講歪理,逞嘴皮子。他的書讀的不多但歷世經驗極豐,下九流社
會中形形色色他都精通,又豈是這個老道士斗得了的。
凌雲道長理直氣壯地揚首待詢,杜英豪則笑看問︰「首先我想知道,那位黃老
師父是台真為武當門下弟子?」
凌雲立時一怔。這是他最怕觸及的問題,因為黃真的年紀比他遠大,武藝功夫
卻泛泛而已,只會幾手粗淺的入門拳腳,也沒有經過嚴格的審核考較,尤其後來鬧
出的那些事,更是丟人。
若是承認下來,這與武當的顏面有關。很早以前,已經有人為此提出過異議了,
凌雲以身份硬壓了下來;今天又被人當面提出,凌雲知道一定是本門中人的底,但
也有硬看頭皮認了道︰「他是貧道的記名弟子。」
杜英豪笑問︰「只是記名弟子,並未正式列入門牆。」
凌雲怒道︰「我們在討論施主對本門始祖真人之侮瀆,並不是在討論本門的弟
子資格。」
杜英豪道︰「但杜某的這個問題很重要。他若是正式列入門戶,他的行為就該
由貴派負責;他若是僅在道長門下列個名,貴派門人弟子中並沒有他的隸籍,則他
的行為就要由道長一人負責了。」
凌雲突然感到不妙。杜英豪好像是在轉移注意力,要把重心轉到門籍上去,弄
成是私人的事件,把武當撇開,自己就將獨力去面對杜英豪了;因此這答話必須要
十分慎重才行。
盧大方覺得杜英豪果然很聰明,提出了這個問題,忙加以催促道︰「道長,杜
英豪提的這個問題的確非常重要,因為事情是發生在黃真的道館內,因此黃真的身
份必須先加以確定才能談到以後。」
凌雲一咬牙道︰「記名弟子雖未列入門戶,但大家都知道他是貧道弟子;他有
什麼不端行為,只要施主提出,貧道絕不會偏袒。」
杜英豪道︰「道長這樣說了,在下就請教第二個問題了;武當真武上下院,都
設有三豐真人神位吧!」
「不錯,本門弟子對始祖真人一向極為尊敬。」
杜英豪道︰「一個門戶的開山始祖,就像一般人家的祖先一樣,設下牌位,供
奉神主,早晚清香叩拜;這不但是尊敬先人,也有思源懷德之意,道長可同意這個
說法呢?」
這是推不倒的事實,凌雲點頭道︰「貧道同意。」
「神聖的地位,有的專建祠堂來安放,有的則供在堂屋中央以示尊崇,絕沒有
放在大門口的,相信貴派也沒有將三豐祖師真人的神位在觀院門口吧!」
這一說將凌雲問住了,也把所有武當的人問住了。黃真將神龕建在道館門外,
原是有炫耀和自壯門楣的意思,武當弟子也有認為此舉太過招搖而反對,卻沒有想
到地位的不當。
但是被杜英豪這一提出,還當真是大大的不妥。一般家戶門口也有設神龕的,
那只是祭奉街坊土地或門神守護神之類,聊備一格,敬而不恭,而且是家中有祭典
時,順便舉上一柱香。
黃真此舉,也構成了重大的冒瀆。
凌雲蹩了半天才道︰「他此舉容或有不當之處,他卻是一番恭敬之心,尚可原
諒,而施主對始祖真人之侮辱,卻大不應該。」
杜英豪笑道︰「說到我冒瀆仙師,只是騎馬直闖而入,沒有照黃真的吩咐下馬
而已。」
凌雲怒道︰「施主雖非本門弟子,但武當亦屬武林一脈,且歷史久遠,敝門祖
師也是施主的前輩吧!」
「當然,在下說過,敝人對三豐仙長一向很尊敬。」
「那施主為何還要縱騎闖駕了?」
「敝人是去找黃真麻煩去的,因為敝人已經得到熱心朋友的暗中警告,知道他
跟焦雄暗中串通,要不利于我;對這樣一個人,在下總不必太客氣吧!」
「那僅是他個人行為,施主卻連敝門祖師真人也都餃恨報復在內了,敝門豈能
夠容忍這種事?」
杜英豪笑道︰「道長不要危言聳听,亂加罪名;黃真在莊外設了一個牌子只有」
止馬「兩個字。」
黃真急道︰「那是為了再向前就是祖師的神位。」
杜英豪笑問凌雲道︰「道長最近到過黃家沒有?」
凌雲道︰「去過。在施主大顯威風之後,貧道特地去看了一遍。」
「道長也是在牌子處就下馬了。」
「當然,貧道怎敢對始祖真人不敬。」
「道長有沒有一步一拜一直拜進去?」
凌雲一怔道︰「那做什麼?」
「表示敬意呀!很多人燒香還願時都是如此的。」
凌雲道︰「禮須有節,不可逾越。」
杜英豪道︰「那也是牌子上寫著的,道長何不遵行。」
凌雲忽然道︰「施主因何知道牌子上有那些字的。」
杜英豪笑道︰「是我叫人寫的,我當然知道。」
黃真立刻叫道︰「好!原來那些字是你叫人寫上去的,你那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了,這也是表示尊敬之意呀!」
凌雲怒道︰「施主憑什麼胡亂作主張。」
「黃真能叫人下馬,我為什麼不能叫人一步一拜地拜進去呢?這也是我對三豐
真人的敬意呀!道長究竟有沒有一步一拜地拜進去呢?」
凌雲怒道︰「沒有。」
「連道長對三豐真人都不知恭敬,又何能要求我呢?」
凌雲道︰「施主此舉近乎兒戲。一個規矩,並不是隨便設塊牌子就能成立的。」
「好!黃真那塊牌是否由貴派知會天下武林同道,一律要遵從呢?」
凌雲語為之塞,而四下卻一片寂然。每個人都為杜英豪精彩的折辯而大為傾服。
盧大方面露微笑,心中著實佩服。原來這小伙子還留看這一手,難怪他敢理直
氣壯地踉武當到黃鶴樓來訂約會了;這等于就在人家的大門口,卻能漂亮的給對方
一巴掌,而打得對方無法還手。
再想到自己也被他整過一次,不僅又有點難堪和幸運,幸好沒再讓事態擴大下
去,而且還跟他交成了朋友;否則,不知道要丟多大的人呢?這小伙子武功不去說
了,光是那心眼兒,也夠叫人害怕的。
這時樓中又出來一人,卻是最小的傲雲。他朝凌雲一稽首道︰「師兄,小弟奉
掌門師兄令諭,說黃真設牌要人下馬之舉失當;而且祖師靈位,也不得由門下弟子
用作招標,著令即予撤除,並請師兄將黃真的記名弟子的身份也取消掉,以後不得
再以武當門下自稱。」
凌雲大感意外的道︰「掌門師兄此舉,不是向杜英豪屈服認錯嗎?」
傲雲道︰「掌門師兄說了,我們不是向誰認錯,而是向道理認錯。理屈在我,
萬不可再強詞奪理,貽人笑柄,進而招致門戶之羞。」
凌雲臉色大變。這等于是當眾打了他一記耳光了,但是他卻無法違抗,只有低
頭退過一邊。
傲雲卻對杜英豪道︰「杜施主,前次種種冒犯,貧道奉掌門師兄之諭,同施主
道歉。」
雖然是傲雲出頭,但卻代表紫雲的名義。這個面子已經給得夠了,但杜英豪卻
似乎還不太滿意,笑看問道︰「貴派的意思是否事情就此算了?」
盧大方皺皺眉頭,認為杜英豪可以見好就收了,因此正準備開口勸說他,那知
傲雲去搶先開了︰「不,貧道還有一件事要請施主賜答。」
杜英豪一笑道︰「我早就知道貴派不會如此輕松放過我的;還有什麼事,道長
請直接了當地說了吧!」
盧大方總算下了到口的話沒說出來,心中對杜英豪更佩服,也對武當的狡猾頗
不以為然。
傲雲道︰「大當家作主,要為施主與黃真調解,請施主在敝祖師神位前行禮致
歉。施主卻拒絕了,是否有這同事?」杜英豪點頭道︰「有的。」
傲雲又問道︰「黃真行止不當,他供奉的始祖真人神位卻不假吧!」
杜英豪道︰「一塊木牌上刻了幾個字,無所謂真假。」
傲雲道︰「那幾個字可不是隨便刻上的,那是始祖真人名諱,憑這幾個字,當
得起施主一禮嗎?」
杜英豪道︰「對三豐仙師,我理應禮敬,可是放在那個地方,杜某絕不願屈膝,
因為那是供土地公的地方,杜某若是將三豐仙長視作土地公,那不是尊敬而是侮辱
了;假如貴派認為杜某之說不當,杜某願意到就近的土地廟里去,找張紅紙,寫上
三豐仙長的名諱,往空處一貼,磕頭敬禮。」
傲雲也怔住了,他本以為後來提出的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能叫杜英豪認個錯,
扳回面子的;現在不但沒能壓住杜英豪,反而叫他給折住了,如果把張三豐的神位
設到社公祠里去,武當一脈的數百年盛譽也就掃地了。
但他畢竟是武當七雲中較為正直的一個,胸懷謙沖,所以上次被杜英豪抓住了
理一激,立即認錯不動手了,杜英豪也沒有再為難他。
此時他一看自己的道理又被推翻了,不待請示,即已道︰「杜施主,貧道設想
欠周,致有誤會,貧道這就上稟掌門師兄,對門下弟子之行為,當嚴加注意考核,
並對施主指正敝門弟子之缺失,特致謝意。」
他這公開認錯,固然將使武當的顏面受損,但是卻也博得江湖豪杰一致的推贊。
盧大方很高興這個結果,連忙道︰「名門大派行事畢竟令人敬佩,道長胸懷若
谷,可知養住有方,杜老弟,這場誤會就此算結束了。」
杜英豪算是大獲全勝了,若再不收場,就是不上路了,所以他也很有風度地道
︰「請上覆貴掌教道長,杜某也有很多不是處,承蒙大度包容,一二日內,杜某當
親訪致歉。」
這是場面話,杜英豪已經背了一天,所以此刻說來,不但流利,而且極為得當。
頓時,四周響一片歡呼聲,大部份是杜英豪所款待的那些客人,但是在黃鶴樓
上,當然也有幾個人附和。
那都是武當的俗家門人,居然替外人喝起采,一方面固然可解釋為夠風度,但
另一方面,則也是向凌雲表示了他們的不滿,因為整個事件,都是凌雲惹出來的,
所以凌雲的臉色很難看。
最後,凌雲實在忍不住了,走前一步道︰「杜施主,貧道現在以私人的身份,
想向施主求教一番。」。傲雲一怔道︰「師兄,事情已經說開了。」
凌雲沉聲道︰「我知道,所以我現在是以私人的身份向杜大俠請教。」傲雲剛
要說話,凌雲卻看臉道︰「這是私人的行為。勝負生死,與門戶無涉。」
杜英豪想是早已料到會有此一看,笑問道︰「道長要如何賜教?」
凌雲道︰「黃真雖已被武當除名了,但他卻是貧道的記名弟子,他的道館被踢,
為施主所賜,小徒道淨,上次蒙施主慈悲,已告不治。」
杜英豪道︰「這都是他們來找我的。」
凌雲道︰「是非姑且不談,他們飽受教訓是我這做師父的督促不周,技不如人,
殞命受辱,都不能怪人。貧道只是不知道他們與施主之間,究竟差了多少,以及失
敗在什麼地方,尚祈施主賜教。」
杜英豪笑道︰「原來道長是要為他們找同過節。」
凌雲道︰「施主要這麼說也未嘗不可,不過施主可以放心,貧道這次純以私人
的身份請教,生死止于一身;與門戶無涉。」
傲雲本想阻止,但是他沒見樓上的紫雲道長作何表示,分明不反對這種行為,
所以也不作聲了,卻歉然地看看杜英豪。
四周來瞧熱闖的江湖豪杰們大為興奮,他們有很多人只是听說杜英豪許多英雄
事跡,卻沒有見過這個年青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有一個菊芳是深知底細的,她也知道凌雲在武當七雲中,勁力最深,武藝之隹,
不遜于掌門的紫雲,杜英豪若是根他動手,準輸無疑,而且一招之下,就會原形畢
露。她乞援地看向柳小英、水青青,希望她們倆能出去擋一下的。那知她們對杜英
豪竟是信心十足,睜大眼楮,忘情地為杜英豪鼓掌,叫好助陣。
杜英豪若是在這個場合下打敗那個老道,該是何等光采的事。她們相信杜英豪
一定可以勝利的。不但他們相信,連杜英豪本人也都是信心十足,大刺刺地走了出
去,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
菊旁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一定要設法阻止這場決斗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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