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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小列傳 十八

作者︰李涼類別︰武俠小說

石室正廳擠著不少人,路掛斗、浣花、孟烏龜、佳酒,他們都在等,等著小小君康復,雖然也在等小鳳,但他們希望仍全在小小君身上。

路掛斗靠著手術房,時而傾听里邊動靜,時而輕敲石門,時而來回踱步、喝酒,他已不知該如何掩飾內心的焦慮。

孟烏龜也差不多,首先他還很瀟灑地擺著一盤棋,想等著小小君一起下,自己也怡然自得地殺伐不已,總是他的黑子贏,小小君的白子輸,這是他唯一能滿足在棋方面的方法,殺久了,心里也不能平靜,有時連想一個鐘頭,子也沒下一目,再等下去,他不知從何處弄來煙桿,抽起煙來,好悶,喝酒吧!

浣花坐在桌前,菜涼了,又換,酒淡了,不冰了,也換,她總希望能在小小君復原之時,讓他吃了一頓最好的午餐,或者晚餐吧!整個人已陷入冥想,不言不語,不停盯著門扉發愣。

只有佳酒還算正常,她總是充滿信心和希望,偶爾期盼所引起的煩悶,也會被要調酒,弄菜給沖淡了許多。

眾人在等,卻仍無結果。

懊吃晚餐了吧!

有人這樣叫著,聲音不大,卻能讓眾人驚醒。

石門已開。

眾人一顆心已系在口里,就像壓了平生積蓄的賭徒,正等著莊家開的那一剎那。

容觀秀已步出石門,神情稍現萎縮,但仍稍加微笑,有些勉強。

「老爺子!」路掛斗正想出口詢問,一手拉過他,已然發現小小君和小鳳雙手掩目,慢慢步出。

眾人站起,摒氣凝神,目不轉楮地往小小君瞧去。那種希翼神情,就算現在有人捅他們一刀,他們仍然不知不覺。

乞丐見著銀子,見著美女也不能與之相比擬。

容觀秀輕輕一笑,拂著長髯,他是該有心理準備,然後道︰

「你們可以將手拿下來了……小鳳先來!」

小鳳有些緊張而畏懼︰「我……我……」雙手一直不敢放下來,甚而有些抖。

路掛斗急道︰「快呀!小鳳,你就快看到我們了,快點拿下來!別讓我們著急嘛!」

佳酒亦高興叫道︰「小鳳姊你不是要看看我嗎?我就站在你前面,你看了可不準笑我喔!」

她甚為高興地走向小鳳前面,笑得甚甜。

小鳳仍猶豫,但禁不住大家催促,已慢慢將手放下,長長的睫毛頻頻抖顫,她仍不敢張開眼楮。

「快呀!小鳳姊!我就在你前面,你快點張開嘛!人家好急喔!」

浣花希冀道︰「小鳳你快打開,一切都會如你所想的,快!」

路掛斗已等不及了!一沖上去,往小鳳眼皮輕輕撥開,急道︰

「等你還真難……」

「哇——我……」小鳳不敢相信地往佳酒望去,再轉向眾人,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眾人亦跟著她緊張起來,他們猜不出小鳳雙眼是否已復原。

路掛斗又叫道︰「快呀!小鳳,你到底看見我了沒有?你快說呀!」

「我看見了——」小鳳滾下淚水。

「哇!好!好極了!」

「小鳳你終于看見了!」

「太好啦!這真是太好了……」

眾人鬧成一團,尤其是路掛斗,跳上跳下,抱著老烏龜猛打胸口。

他們都以為只要小鳳能治好,小小君自是沒有問題,所以才會如此狂喜不能自制。

容觀秀輕輕一嘆,向小小君道︰「你也放下手吧,該來的總是要來!」

小小君啞然一笑,輕輕點頭,方想放下手之際,路掛斗已沖過來。

他興高采烈地叫道︰「等等,哪有這麼簡單!」

小小君愕愣,眾人亦不知他在弄何玄虛。

他又道︰「難得要歪歪今天重見天日,咱們要敲他一頓!鎊位同不同意?」

眾人霎時瘋狂般地舉手吆喝,通通同意。

小小君心中實說不出之感傷,卻也只能苦笑。

路掛斗得意道︰「我沒什麼要求,只要你三天之內給我弄來十罐黃山花釀,我就心滿意足了。」

小小君苦笑︰「要是我眼楮亮不起來呢?」

「廢話少說!」路掛斗揮手叫囂︰「你想騙誰?就是不亮也是一樣,這樣好了,亮一只眼弄五罐,兩只都不亮,小本生意一罐好了,你小子鬼把戲多,說不定給我裝瞎,俺不就自許願了!」

他為自已想到此絕招而感到很得意——這是穩賺不賠的「許願」。

孟烏龜亦吆喝不止︰「我要趙瞎子的拐杖,那一拐拐的,真夠味哪!」

他學著趙瞎子走路,逗得眾人哈哈直笑。

路掛斗向佳酒︰「快呀,你也許個願!機會可難得哪!」

佳酒天真想著︰「我……我要……對了,我要李大哥每天像星星一樣無憂無慮!」

路掛斗瞪她一眼︰「真沒水準,許這種願?換一個!王八羔子都比你聰明!」佳酒霎時紅著臉,不知所措︰「路大哥你怎麼可以罵人,小星星真的是無憂無慮嘛!」

路掛斗叫道︰「說你兩小無猜還真的是兩小無猜,像你這種竹桿,就是敲破頭也敲不出一顆老鼠屎粒來!」

「路大哥——」佳酒跺步不已。

眾人為之輕笑。

「算了算了!」路掛斗甩指叫道︰「我替你許願,米酒三杯好了,總比什麼星星月亮來得強多了。」

眾人更是暢笑不已,路掛斗很久沒如此開心過了。

「浣花你呢?」路掛斗又問。

浣花紅著臉沒說。

路掛斗眯著眼戲謔道︰「你也要星對不對?只不過你的星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李歪歪的心,對嗎?」

浣花嬌羞道︰「路大哥你別亂說,我要他高高興興地吃這頓晚餐!」

「小鳳呢?」

小鳳道︰「我也一樣,希望李大哥能永遠快樂。」

「好!好!」路掛斗也不漏掉容老爺子,道︰「老爺子你也來一個吧?」

容觀秀啼笑皆非,他知道希望愈大。失望就愈大,看到路掛斗如此興濃,心中說不出淒愴。

他道︰「老都老了,還好意思敲你們年輕人嗎?老夫放棄!」

路掛斗無奈道︰「也罷,看在敬老尊賢的份上,放你一馬!」轉向眾人︰「好啦!答案開張!」轉向小小君,抓下他左手︰「先開左眼!」

小小君依言睜開左眼,他已決定長久隱瞞總不如讓眾人先知道來得好,因為此事並不能瞞過大家,若錯過今日,在某時某地說出此事,其情況又將如何呢?總不會比此地好——只有朋友,沒有敵人。

他的眼楮在轉,如常人一樣,只是看不見,紅花果葉片並沒醫好它。

路掛斗問︰「看得見?看不見?」

小小君淡然一笑道︰「看不見。」

「你騙鬼!快把右眼也張開!」路掛斗叫道︰「十罐黃山花釀我是賺定了!」

小小君打開右眼,自然地轉向四周,像似在尋視眾人。

路掛斗自得而抿嘴瞪眼︰「看得見?看不見?」

「看不見!」小小君這次回答雖仍有笑意,但語氣重多了。

路掛斗戲謔叫道︰「少裝了啦!別掃大家的興,快承認!省得晚餐落了空。」

小小君輕輕吸口氣,鎮定道︰「君回,我真的看不見。」

這句「君回」是小小君不開玩笑時才叫的名字,現在他叫了,路掛斗登時如被塞了個大饅頭入嘴巴!鯁住了。

「李歪歪你……」他仍不大敢相信。

此時浣花已了起來︰「不!你沒瞎!你已經復原了,你騙我……」她沖向小小君。

「我沒騙你們……」小小君感傷地說。

「李歪歪你……」路掛斗抄起酒葫蘆,抖顫地倒著殷紅酒液︰

「這酒是什麼顏色?」

小小君茫然,沒有回答。

「不——不——你撒謊,你騙我——你沒瞎——啊——」

路掛斗沖上去,拳打腳踢,他哭了,那種絕望,就算拿刀一寸寸地割地向他肌膚,也不能讓他感到一絲痛楚,那痛楚全被絕望給掠奪去了。

孟烏龜也一樣,拳打腳踢,但他打的不是小小君,而是桌椅石壁。

男的發瘋亂打亂砸,女的慟不欲生,竊泣不已。

小小君沒躲,讓路掛斗又踢又打,也許他也想借此來散發內心之悵然。

「李歪歪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惡棍——你怎會傷害你自已,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你一定將果實給了小鳳?為什麼?為什麼?你以為你是聖人?神仙?你了不起,你偉大……我恨你我討厭你……我打死你……」

路掛斗的拳很重,打得小小君嘴角掛血。

「路大哥你不能打,你會打死他……嗚……小小君……你為什麼要如此做?為什麼……嗚……」

浣花不停拉著路掛斗,不停哭泣,她已將陷入昏迷狀態。

小鳳呢?她連聲音都哭不出來,只有流淚,喃喃念著︰「小小君你不該如此!你真的不該如此!我不在乎我,我卻在乎你!我好在乎你!你怎麼可以把藥給了我呢?我真的好痛苦,這一生我從沒這麼痛苦過……我真的好痛苦……」

晚餐沒了。

路掛斗打得瘋狂,已奔出石室,狂奔、狂砸,還好此山布有陣勢,讓他轉不出,也遺失不了。

浣花、小鳳、佳酒都已昏昏沉沉不醒人事,需要人家照顧。

只有孟烏龜復原較快,他還有希望,再弄另一株黑葉紅花果來,他雖氣憤小小君亂將紅花果給了小鳳,但見著小小君如此悲悵模樣,氣也消了一大半,也不忍心再罵他,只有默然幫他照顧浣花、小鳳和佳酒。

容觀秀苦嘆不已︰「小小君你傷得如何?」

小小君淡然一笑︰「不要緊,君回傷不了我!」

孟烏龜叫道︰「看你整個臉都腫起來,還說沒關系?快點敷藥催散它,否則她們醒來見著,難免又要更加傷心。」

小小君苦笑地點頭,亦敷起藥來。

容觀秀嘆道︰「老夫替你金針渡穴,很快就能復原。」

「多謝老爺子!」

容觀秀轉向孟烏龜︰「讓她們多睡一會兒,你也該休息了。」

孟烏龜嘆道︰「我還得去找掛斗,他一個人在外邊,我不放心。」

小小君道︰「那你快去,這里由我來照顧。」

孟烏龜應聲離去,走路一拐拐地,想必剛才他踢得還滿狠。

小小君望著他背影,感嘆不已。

容觀秀抽出金針,已一支支扎向小小君臉頰,逼出瘀血。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敢如此對待小小君,那個人就是路掛斗。

這是小小君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摑巴掌,那個人也是路掛斗。

摑得重,摑得疼,小小君卻一點怨言也沒有。

是友情的包容與激發。

容觀秀道︰「還好,最難熬的一刻已過去,他們會慢慢適應的。」

小小君道︰「我想事情還是說開來較好,藏在心里,終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容觀秀嘆道︰「你是人中龍鳳,要是易身而處,我就沒那份勇氣去面對現實,我更沒有那種將寶物平白送給他人的胸襟。」

小小君啞然一笑︰「你會的,你一生救人無數,哪是我等草莽所能比擬的?」

容觀秀嘆道︰「行醫者只能見一個救一個,有時還束手無策,不像你,置身江湖卻終日為仁義奔波,到頭來連眼楮都弄瞎了還不忘施舍,老夫實是汗顏。」

小小君苦笑︰「我哪是仁義之士?我行的乃是拿錢辦事之事。」

容觀秀道︰「誰不知道你所接的案子皆是驚天動地,除的皆是大奸大惡之人?誅一奸邪得以救天下蒼生,又何言之不是仁義之士?」

小小君苦笑︰「凡事沾上一個錢字,就怎麼也談不上仁義了。」

容觀秀也笑了︰「你接一趟案子酬勞高得嚇人,為何又常要浣花資助?你的錢又到哪里去了?給人,哪有災荒往哪兒送,任我走向街頭巷尾,誰不豎起大拇指說你慈悲心腸,俠義風範?」他又道︰「甘心以錢而去其仁義之外殼,存其仁義心胸,老夫不佩服你敬仰你又該敬仰誰?」

小小君微微一笑︰「老爺子你愈說,我倒真以為我是那麼一個人了呢?」

「你是的!從一開始老夫就沒看錯你!所以老夫很放心將浣花交給你,只有你才值得她去依戀,只有你才有資格讓她愛慕。」

小小君往浣花望去,芙蓉般無邪的容貌,不沾一絲俗氣。他雖看不見,卻感受得出,不禁長嘆道︰「我卻帶給她如許之不幸,要是她沒遇著我,她的人生可能更快樂,更完美。」

容觀秀輕聲道︰「你現在是此種感受,但你也明白一個道理,士為知已者死,女為悅已者容。浣花她心甘,她情願,她是女孩人家,她需要愛,愛人或被愛,你值得她如此,至少在她心目中你是值得她如此,只有付出,不望收回,因為你佔去了她整個心靈,除了你,她再無填滿感情的方法,她對你充滿感情,她不在乎自己,她只在乎你,只要能為你做任何事,她都是快樂的!」

他又說︰「相反地,你也會為感情而付出,為路掛斗,為浣花、老烏龜、佳酒、小鳳,甚至于任何你覺得他們能勾起你感情之人,垂死的老人,貧困的小孩,無依無靠的孤兒,這是感情中的同情,你仍然會付出,無條件地付出。」

小小君感傷道︰「而浣花現在如此悲戚,她何來快樂?」

容觀秀嘆道︰「這是命,全是命運,你們感情已結合,你的痛苦也就是她的痛苦,你無可避免時,她依樣欣然接受,她不會怨你,她心甘情願如此,她只會怨老天無情,給你帶來不幸。」他又長嘆︰「很多事,並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小小君也嘆息不已,兩人沉默許久,都為著命運之捉弄而感傷。

不久,小小君轉移話題,問︰「老爺子你對我的眼楮有何看法?」

容觀秀道︰「小鳳之所以能復原,全靠紅花果實刺激瞳孔的結果,致于葉片可能藥力不夠,是以無什麼功效,但以申老前輩的遺言看來,或許只要能找到活眼,再加以移植到眼中,然後以葉片之功效,復明之機會並不會太小。」

小小君甚為欣慰,這總是一個希望。

容觀秀又道︰「只要假以時日,讓我有充裕時間了解眼球之種種血脈神經系統,想必不難替你復明。」

小小君感激道︰「多謝老爺子,趕明兒您就將這情況說出,想必能減少他們因我而引起之悲切。」

「如今也只有這麼說了。」容觀秀似乎想到什麼,道︰「也許我們要開導小鳳一番,剛才她只顧流沮,喃喃念個不停,那是一種心靈閉塞癥,若性情較烈者,很容易就會出事。」

小小君沉吟,不久道︰「還是先讓她知道我有復明希望為佳,這樣可以減少一些沖擊,其他的只有慢慢再說了。」

容觀秀嘆道︰「也許我們做錯了此事。」

小小君默然不語,他是忽略了小鳳將來之感受,這事將不知纏繞小鳳心靈多久?

他嘆道︰「讓時間來沖淡這一切不愉快的事吧!明天,明天將會是一個晴朗的天氣吧!」

天已亮,果然晴朗如洗,碧空宛若剛從長白積雪陡冒出來之青葉小松,一塵不染,讓人清心怡神。

晴朗天氣,仍有陰黯。

廚房盡處終年因照不到陽光而發腐變臭的牆角,山坳小澗常年罩著茅草的苔壁,這些都是陰黯處。

還有一處也算是陰黯——濃密滲天林蔭的小徑。

小徑荒涼,雜草掩道,再加上陽光穿不透密叢林葉,幻起一股幽森冥靜之森冷氣息。

本不該有人在此的,現在卻來了不少人。

本不應有人煙的,現在卻出現一古屋,古屋如廟,還冒著白煙。

屋中走出一人,點著拐杖,跨著堅澀步伐,赫然是趙瞎子。

那麼很多人的那邊該是柳陰直了?

「趙瞎子你很大膽,敢約我來此?」柳陰直囂張地說。

趙瞎子靜靜走向他,冷森道︰「約你並不是件多難辦的事,也不需要什麼膽量,你不是來了?」

柳陰直冷笑不已,不屑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找我,將會有怎樣的結果?」

不等趙瞎子回答,他又說︰「很多,你將會得到很慘的報應!」

趙瞎子停在距他八尺不到之草地,冷道︰「你最好等結果如何再說,現在說未免太早了。」

「不早不早,一點都不早!」柳陰直大笑︰「我還真想謝謝你,不知從何處弄來這玩意兒,真讓我受用無窮!」

他晃著手中盒子,十分得意。

趙瞎子冷道;「那只是一口廢盒子,起不了什麼作用。」

「廢盒子?」柳陰直戲謔道︰「那上次你為何要逃?既是廢盒子,你干脆將它抱回去就是,怕個什麼勁?來呀!來拿呀!」

趙瞎子翻翻白眼,沒動,也沒說話。

「怎麼?你怕了?哦,對了!我還忘了你不會武功?抱歉!抱歉!」

柳陰直裝模作樣將趙瞎子奚落得可以。

趙瞎子冷笑道︰「柳陰直你很狂!通常狂的人都有病,今天我就是專程替你治病而來的!」

「替我治病?哈哈……」柳陰直邊笑邊往前走;「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替我治病!」

他走向趙瞎子,很大膽地靠近他,然後更大膽地伸起右手筆直地戳向他,不屑道︰「就這樣替我治病是不是?來呀,治呀!」

邊戳邊笑,趙瞎子往後退,全無反抗之余地。

趙瞎子竟然一點怒意也沒有,而且還一直冷笑,他被人像趕囚犯一樣地趕著,卻仍在笑,甚至連最後一次被柳陰直震退七尺摔在地上,他仍是如此。

他到底是存著什麼心?

柳陰直笑得更是猖狂︰「我看今天誰會來救你?你那位偉大的救命恩人,很不幸昨天已被我用火送上西天,趕不回來救你了,你認命吧!」

「他不會死的!」趙瞎子冷森叫著,泛白眼球竟透出一絲青光,透著恐怖。

可惜柳陰直並沒發現,仍陶醉在貓耍老鼠的得意中。

「不會死?你以為他是誰?神仙?還是如來佛?」柳陰直戲謔道︰「求他不如求我,只要你跪下向我磕幾個響頭,再叫幾聲爹,說不定我突然心情一樂,放你一條狗命呢!」

趙瞎子突地怒道︰「柳陰直你敢——」

「我有何不敢?說都說了,你,還凶成那樣子?真像那麼回事?」

「你會為這句話付出代價!」

「听多了,好像你上次也曾經說過吧?」

「這次一起要回來。」

「恐怕你要不回去。」

「我趙瞎子要辦之事,沒有一次辦不成的!」

「喲!苞真的一樣?你也不想想你抓小小君一事,一共辦了多少次?到現在連人家鞋子都抓不著,還說得跟真的一樣?」柳陰直裝傻道︰「哦,對了,我忘記世上還有一種病名叫自大狂,我看你就是得了此種絕癥,要治可就難了!」

趙瞎子臉色一陣青白,被他說中心靈要害,怒不可遏︰「狂的是你不是我!今天非讓你跪地求饒不可!」

柳陰直不屑道︰「怎麼?惱羞成怒了?話說多了會閃了舌頭,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叫我跪地求饒?」

「很簡單!」趙瞎子已恢復已往的深沉陰狠︰「跟我到古屋走一趟!」

他這話說得生硬,是有點不同——跟他方才之性格不同。

柳陰直乍聞之下已起了疑心,目光往古屋瞄去,只見瓦牆斑剝,腐蝕不堪,最少已十年無人居住,心想︰「該不會有陷阱吧?」

趙瞎子不饒人,又逼言︰「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只是去了可以免你部下死于非命而已。」

柳陰直已知一定有問題,立時叫一名部下潛向古屋搜查一番,結果一無所獲——空屋一座。

「趙瞎子你在弄何玄虛?」

「你怕了?」

「我怕?我怕什麼?」柳陰直戒備地往趙瞎子行去,冷道︰「我現在就劈了你,看你如何作怪。」

他沒劈下,仍是試探性地戳著趙瞎子胸口,一用力,已將瞎子震退。

趙瞎子堅苦地爬起來,不再望著柳陰直,跨出步伐,已走向屋里。

他冷森而含有沉重的挑戰味道,冷道︰「你只不過一個小角色,殺了你未免沾辱了我的手!」

慢慢地,他已步入屋里,背影已失。

柳陰直好歹也是一派之尊卻被他說成小角色,而他卻是被自已百般凌辱,不懂功夫的瞎老頭?

如若他不再進古屋,面子實在掛不住,在場眾部下說不定會因此而嘲笑而反叛。

再危險,只要自已小心些,保個全身總可以吧?

所以他也跨入古屋。

然後門已被帶上。

然後……

然後就听到大喝一聲。

這喝聲很特別,沒有震蕩,沒有傳遠,仿佛電光石火一閃即逝,也像是抽板子,只叭地一聲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然後是一片寧靜,靜得飛葉可聞。

兩個敵對的人一同在屋里,卻一點聲響沒有,他們妥協了?

妥協總會有談話聲吧?

他們爭執而打斗?

這也不對,不論爭執或打斗都會弄出聲音絕不會如此靜悄悄。

有一種情況,倒能造成此種情況——

一強一弱,強的太強,弱的太弱,只一個照面強者就將弱者擊倒。

照此情況,柳陰直若想一掌擊斃不懂武功的人,是有此能力。

他當真將趙瞎子一掌劈死?

門已被打開,走出來的是柳陰直,他沒表情,先前那股盛氣已全失,木訥地走出來。

柳陰直無恙,那麼遭殃的該是趙瞎子了?

沒有!

趙瞎子也出現在門口,他依樣目無表情,宛若石塑人像,一步步走出來。

兩人都完好如初,但兩人卻木無表情,這是何事使他們如此?

為何在如此短暫時間內,竟會形成如此大的變故?

這情況弄得所有在場之人瞠目而視,不明就里?

柳陰直慢慢地走著,趙瞎子靜靜地跟在後面,如行尸,也像走肉。

「老爺子,小小君的眼楮能治好?」

路掛斗泛白而疲倦的臉頰已陷了下去,一個晚上的折騰,夠他受的了。

眾人散落石屋中廳,午餐仍在,卻沒人有此胃口。

容觀秀很把握地回答︰「這件事我能向你保證,只是時間要久一些而已。」

路掛斗轉望小小君,見著那消逝而痕跡仍在的淡紫臉腮,歉意橫生,道︰「對不起!我昨天……」

小小君笑道︰「掛斗兄,我們又不止一次打架了,還擔個什麼心?不出兩天,保證完好如初,來,喝點酒如何?」

遞過酒杯,路掛斗輕啜,然後舌忝著雙唇,那表情,真是不知酒兒為何物,食不知味,心悵神戚。

小小君向大伙道︰「來,大家吃點東西,你們都已一天沒吃東西了,肚子一定很餓!吃點如何?這可是我親手熬的粥!味道不好,還請包涵!」

眾人霎時又觸傷哀情,悲切地落下淚來。

粥是小小君熬的,熬給他們吃,在平常也許沒感覺,但在此時,那種關懷心情展露無遺。

佳酒已忍受不住,悲切叫道︰「小小君你為什麼要瞎嘛!你為什麼要治不好嘛!我好難過!」她已哽咽地哭起來。

小小君安慰道︰「佳酒,你不要難過,我不是仍好好的嗎?我還能熬粥……」

「你不要說,我不要听!粥本來是我熬的,你熬的不好吃,我不要你熬!嗚!浣花姊!」

佳酒已倒向浣花哭泣不已。

小小君強忍心頭淒愴,道︰「浣花你能勸勸佳酒嗎?」

浣花本就需要大家安慰,但小小君無助的要求,讓她覺得她該堅強起來而能讓小小君心情平靜下來,一切不幸就由自已承擔吧。

抹去淚痕,裝笑道︰「你放心,我可以照顧大家的!」

「謝謝你……」小小君深深地握著她的手,一切關懷及愛心由此展露無遺。

浣花悵然輕掠小小君稍亂的頭發,微微笑道︰「我沒關系,你要自個兒小心些!」

小鳳淡然道︰「李大哥,要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如此,我好難過!」

小小君輕笑道︰「沒關系,只要你能振作起來,我也一樣感到快樂。」

小鳳有點進入痴迷狀態,喃喃道︰「我真的好難過,從小到現在,我從來沒有這麼痛苦過,是我害了你,李大哥!是我害了你,我真的好難過!」

小小君急道︰「小鳳你別想那麼多,吃點東西好嗎?」

小鳳沒听見,轉向容觀秀,祈求道︰「老爺爺,我要將眼珠換給李大哥,您替我換好嗎?」

容觀秀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小鳳已瀕臨精神崩潰之階段,若回答得不妥,將有不良後果產生。拒絕,立時有不良後果產生,答應,那小鳳下一步要求又如何?

考慮一陣,他才說道︰「小鳳你別急,小小君的眼楮會好的!」

「老爺爺您說謊,藥都被我用光了,您拿什麼治他?我知道藥還在我眼楮,我眼楮一定能換下他眼楮,您說對不對?」

這倒是實話。

容觀秀笑得甚僵,道︰「話是不錯,你這樣做,小小君又怎能接受?」

「我的眼珠本來就是他的,我不要,我要給他。老爺爺您一定要答應我。」

容觀秀實在沒辦法,只好先答應再說︰「我答應你,但必須在我治不好小小君的情形下,再替你們換眼好不好?」

小鳳悲戚道︰「那還要多久?」

容觀秀很難開口,但他還是說了︰「快則半年,慢則三年,說不定五年十年!我盡力而為就是。」

「這麼久……」

小小君道︰「小鳳你別如此,我們大家都希望你能完好如初!我不久也會復明,我不希望你做傻事。」

小鳳哀淒道︰「李大哥你為什麼要讓我復明?你知道我希望的是你復明!我好難過,我要將眼珠換給你!」

容觀秀知道現在談什麼也沒用,只能等她漸漸清醒時再說。

但若她永遠醒不過來,那就慘了。

他道︰「我答應你,可是你得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將自己身體弄壞了,而損及眼珠子。」

小鳳頻頻點頭︰「我會的,我會很小心照顧自己,李大哥你不久就能復原了!」

小小君說不出地難過,看她那樣子,真不知道自己決定是對還是錯了?

容觀秀道︰「你吃點肉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否則對眼球不怎麼好!」

小鳳立時點頭︰「好我吃,我吃!李大哥,浣花姊!你們也一起吃!」

小小君向眾人道︰「快吃,別讓肉粥涼了!」

眾人多少吃了點肉粥,這都是因為不想讓小小君過于傷心才吃的,要是粥是容觀秀或老烏龜熬的,吃的人恐怕只有小小君和熬粥的人了。

小鳳心情不穩,須要多休息,等她吃飽,小小君已點她黑甜穴,讓她睡覺還要浣花多加留意和安慰,以期她早日康復。

浣花都答應下來,在這節骨眼里,她再不堅強起來,實在夠讓小小君難過而無助了。

飯後,他們聊些所謂趣事,但只點到為止,並不能緩和此愁雲密布之氣氛,容觀秀建議到山上走走,以便采些奇花異草,眾人倒也欣然答應,他們在冥想中有個希望——

希望在無意中踫上黑葉紅花果,那樣任何事都可迎刃而解了。

可惜此事只有容觀秀知道——絕不可能。

這山,他至少走了三四十年,何處有幾株什麼藥,什麼花,甚至于何種鳥獸、昆蟲青蛙,他都一清二楚,而那些奇花異草,最少有九成全是他栽植而成。他就是沒發現一株黑葉紅花果。

眾人上了山,只留下佳酒照顧小鳳,直到日落時分,浣花也回來準備晚餐。

這幾天,他們是須要忘卻一切不如意事,以恢復平靜之心靈。

柳陰直走在前頭,趙瞎子緊跟其後,面無表情。連動作,步伐都死氣沉沉,仿佛白日里的活僵尸,透著重重冷森陰氣。

眾人摒氣凝神,事出突然,他們連猜都不用猜,就已感覺出平常高傲冷酷的門主今天是出了事。

門主出了事,他們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隨著柳陰直步伐,眾人眼楮愈縮愈細,氣息愈逼愈緊,就像刑場囚犯乍見一把利刀慢慢地劈過來,是慢慢的,若是快快的,倒也不必費時間去想,去看了。

還好,柳陰直沒再‘逼’向他們,他停了下來,他停,趙瞎子也停。

眾人心坎也停,是頓停,好像心髒‘ ’地就停止,並沒再出現‘通’的聲音。

然後柳陰直轉身,目光頹喪地望著趙瞎子。

然後……然後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

雙膝落地,是跪下?

柳陰直竟然跪下來?跪在趙瞎子面前?跪在一個不會武功的瞎子面前?

誰敢相信?

連親眼所見的眾人都不敢相信。

那人是他們的門主,不可一世的門主,掌握他們生殺大權的門主,他竟然向人家下跪?

男人膝下有黃金,下跪,無疑是一種最大的恥辱,比摑巴掌還嚴重,但他卻真的跪下了?

門主下跪,他們當然不敢不下跪,叭地,全部一次整齊地跪下。

反正他們跪習慣了,跪下,心情反而輕松多了。

通常下跪接受某種‘侮辱’後,都能保住一條老命。人說︰好死不如賴活,能活著總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尤其他們又是胸無大志,任人吆喝呼喚之人。

柳陰直沒表情,也不知他跪得心情如何?不過可以猜想出來,他很難過,難過得連如何抽動自己嘴角,眼皮都不自由主。

趙瞎子卻不一樣了,被他這麼一跪,他顯得偉大得多了,木無表情,也現出冷森笑意。

很明顯,古屋一‘戰’,趙瞎子是勝利者。

他是如何制服了柳陰直?

是武功?是水晶變?還是另有原因?

只這麼短暫得不能再短的時間內,他就能令一代梟雄臣服,而且還跪在他面前?

對趙瞎子,是該重新估計。

如此戲劇化的結局,真讓人難以想像,就好像趙瞎子說他有十只腳趾,柳陰直不信,然後兩人到古屋里數趾頭,結果是十只,柳陰直就輸了,跟小孩在玩家家酒一樣,干淨俐落。

這算哪門的江湖拼斗?

柳陰直想開口叫,但沒叫出口,因為趙瞎子阻止了他。

他想叫什麼?

罷才下的注,「爹」。

趙瞎子本要他還,而且要還得很快,但他似乎改變了心意,只要他跪,「爹」可以不必叫。

他道︰「你起來吧!本是意氣之爭,又何必認真呢?」

他現在可是落落大方,全然不像方才之激動,無他,只因他只想收服柳陰直為已用。

既是想‘收服’,在某方面就該讓步,不能做得太過火,否則他就是二流貨色。

柳陰直沒說話,依言站起來。

趙瞎子滿意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怎麼好受,但你必須習慣,世間事情本就是那麼回事,我想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什麼道理?不難——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是……」柳陰直輕聲回答。

趙瞎子道︰「你意想不到吧?」

「是意想不到。」

「他……」趙瞎子故意拖得很長才道︰「他並沒死。」

「是……」

「想要燒死他並不容易。」

柳陰直沒回答。

趙瞎子冷冷一笑,道︰「其實你太低估他了,一張網怎能困住他呢?」

趙瞎子說話听來,他所指的‘他’,就是昨天被柳陰直困住而放火燒的‘主人’。

很明顯,那人非但沒死而且還到過此地,還將柳陰直擊敗于古屋之中。

除了那人,又有誰有此功力能一掌擊敗柳陰直?

難怪趙瞎子說話如此僵硬,有這麼一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人當靠山,嗓子總是大點、硬點。

趙瞎子道︰「我們也合作過不少時候,你該不會陌生我的作風吧?」

「很清楚。」

「越清楚對你越有好處。」趙瞎子冷冷一笑︰「你還是當你的水晶門主。」

「是。」

「你不必拘束,老是以‘是’來回答我,我們還有很多事要辦,很多事要商量。」

柳陰直沒回答,突來之轉變使他有些吃不消。

「只要你照著指示做,我保證你的門主會當得很快活。」

「是。」

趙瞎子滿意一笑︰「叫他們回去!回去就不要回來!我們還有很多秘密事待商量。」

他將‘秘密’兩字說得特別重,當然是有所暗示。

柳陰直眉頭一皺,一時不知是猜不出其中含意呢?還是不知如何進行。

趙瞎子道︰「把盒子給我!」

柳陰直握著水晶變,雙手微抖,這可是他唯一的寶物,良久良久,他才將盒子交給趙瞎子。

趙瞎子接過手,有些激動地撫模著︰「終于又回到我身邊了。」

柳陰直見他如此激動,實是不解。

趙瞎子解釋︰「這是第一口,也是威力最大的一口,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口,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沒什麼好懷疑的!

他又道︰「叫他們回去吧,我們時間不多。」

柳陰直用力點頭,隨即走向眾人,亦依樣用同樣的口吻︰「你們回去吧!我時間不多。」

眾人相互對視,不知如何是好。

柳陰直卻冷森道︰「你們不都一直抱著誓死效忠的心理追隨我麼?」

「是……」眾人有些畏懼。

「那你們效忠的時間到了。」

柳陰直竟然想將他們置于死地,看來他們那一‘跪’並沒有保住他們的性命。

眾人驚慌逃竄。

柳陰直出手如電,數十位沒走月兌一個。

這就是趙瞎子所強調‘秘密’兩字的真正原因。

他不希望柳陰直的歸順有任何人知道,因而影響他的計劃。

人已死,趙瞎子選擇角度,打開盒子。

紅光輕現,映在黝陰林中,墨綠帶紅,別有一番景象。

紅光掠過,尸體已開始腐化,先是皮膚,再是紅腥腥的肌肉,再是衣服……終化成一堆黃膠質液體,滲入泥中不現蹤跡。

兩人劈梁柱為椅,坐著。

瞎子總不太願意曝光太多,所以他又躲入屋內。

他道︰「你做得很好。」

柳陰直沒反應。

趙瞎子冷冷一笑,道︰「活著還有機會,若是死了,什麼都完了,你明白這個道理,也不必我多說,只要你能,只要你有機會,你仍然可以扳倒我。」

這本是江湖中弱肉強食,千古顛撲不破的道理。怕的只是‘弱肉’者是不是能轉變成‘強食’者?

柳陰直就是為這事而消沉︰「我能嗎?」

「你不能。」

這三個字很快在趙瞎子心頭中吶喊,但他卻沒說出口,因為他要控制柳陰直,對于已成為強食者,沒有必要再和弱肉者爭執,這實在費力氣,也很不明智,通常強食者都明白這點。

他只是笑著,他實在不想談論這很幼稚的問題。

能與不能,該回答的還是柳陰直自已,也不知他做何回答,人已沉靜多了。

他道︰「你說吧,你要我如何做?」

趙瞎子見他果然明白了這道理,輕輕一笑︰「完成你的心願。」

「我的心願?」

「不錯。」趙瞎子深沉的說︰「你曾經要我幫你分爭天下,現在仍是一樣,只不過換你幫我,主客易位而已。」

「怎麼爭?「

「以前你是怎麼爭?」

柳陰直考慮一陣才說︰「先分化再並吞。」

「現在已沒有必要分化。」趙瞎子道︰「我們力量已夠大了,現在只有並吞。」他又問︰「你最終目的是想並吞誰?」

「所有幫派!」

「話是不錯,我所問的是你最忌諱的是何人?何派?」

「小小君。」

趙瞎子輕輕頷首︰「不錯,小小君是最值得讓人忌諱的人,可是另一個人也甚為堪慮。」

「公西鐵劍?」

「嗯!」趙瞎子道︰「小小君飄忽不定,想對付並不容易,不如先對付公西鐵劍。」

「我一個人的力量恐怕……」柳陰直是在探口氣,倒底趙瞎子能給予他多少幫助?

「你只要以水晶門名譽下帖子,要他臣服,其他的交給我。」

這容易,辦起來也很輕松。

「除了這些,還有別的?」

「暫時沒有。」

「何時下帖?」

「愈快愈好。」

「地點?」

「七香長堤。」

鮑西鐵劍皺著眉頭,他手中有張紅帖,紅如血,燙著金邊,細致得要比任何繡花名手所繡出來的花鳥景屏還來得精巧。

他想不透柳陰直如此大膽敢發帖子挑釁?

柳陰直憑恃什麼?

他已如此向常子開發問。

常子開今天是坐著,坐在公西鐵劍左側太師椅,他顯得有些不自在,竟和門主平起平坐?

但這是公西鐵劍要他如此,理由是——有許多事情要商量,站著談不了多久,也談不出結果來。

對于柳陰直的舉動,他是該仔細想、仔細談,否則差錯可能會出不小。

常子開回答︰「可能他仗著小小君之助,才敢如此猖狂。」

「不可能!」公西鐵劍道︰「小小君前幾天已在長江流域失蹤,到現在仍沒消息傳來。」

「那屬下就不知了。」

常子開清楚公西鐵劍想得比他多,比他徹底,他之所以回答,是因為公西鐵劍要他回答。

「從少門主回來所說,柳陰直該是不敢如此猖狂才對。」公西鐵劍道︰「否則他該留下少門主才對……」

「也許柳陰直不是少門主敵手,是以才讓少門主回來。」

「論武功,也許是如此,但論經驗,少門主恐怕就要差一大節了。」公西鐵劍道︰「我不認為柳陰直無此能力留下少門主。」他又道︰「所以他放走少門主是有意向我示恩。」

「那他又為何下帖?」

「這就是我要想的,此事轉變得太快,必有原因,我們必須找出原因來。」

「會不會柳陰直倒向那所謂的神秘人?」

「不大可能。」公西鐵劍道︰「傳言柳陰直一把火將那神秘人給燒死,又怎會投靠他?」

火燒神秘人一事,見著的並不在少數,是以很容易就可傳入公西鐵劍耳中,但趙瞎子和柳陰直接觸結果卻無人知曉,是以他並未得到神秘人沒死的消息。

「趙瞎子呢?」常子開建議地道︰「他曾約過柳陰直,不知談些什麼?」

鮑西鐵劍沉思,這正是關鍵所在。

他道︰「趙瞎子深不可測,到現在我還模不清他的底。」

常子開突然若有所悟,道︰「也許此事真和趙瞎子有關。」

「怎麼說?」

「問題出在七香長堤。」常子開道︰「那本是門主約趙瞎子和浣花姑娘的地方。」

「你意思是說那地方是趙瞎子選的?」

「屬下正是此意。」

鮑西鐵劍很滿意這個答案——

人總是有個習慣,特別懷念曾經讓他不能忘懷的地方。

七香長堤無疑是趙瞎子較為懷念的地方,不管有意或無意,他選擇那地方談判較其他人之機會來得多些。

鮑西鐵劍奇道︰「趙瞎子曾經被柳陰直逼得走投無路,又怎會爬到他頭上呢?」

常子開想不通,沒回答。

鮑西鐵劍搓搓左臉刀疤,不久又道︰「前天他和柳陰直會面,結果柳陰直去的三十六名高手全喪命,可見是發生了不小的事情!」頻頻點頭︰「趙瞎子啊趙瞎子,你果然不是簡單人物!」

他向常子開解釋道︰「柳陰直很可能落入趙瞎子掌握之中,否則他沒那麼大的膽子敢向我們挑釁,那些高手全被溶化,可見是水晶變所為,也就是被趙瞎孑所殺!」

常子開道︰「當時柳陰直也有一口……」

鮑西鐵劍笑道︰「若柳陰直也拿自已部下開刀,他不是神經不正常,就是受到威脅,這道理很容易就能想得通的。」

常子開困窘一笑,很容易想通,他卻沒想通,是該發窘的。

鮑西鐵劍滿意道︰「我想除了他,也沒人敢如此膽大妄為了。」

常子開道︰「門主將如何對付他?他有一口厲害無比的水晶變。」

「這倒是個難題……」公西鐵劍陷入沉思。

他想得很多,屆時用強弩、霹靂彈或用火攻,以人易人……

「到時再說吧!」

這是他的決定,隨後又道︰「日期是明夜子時,我們還有許多時間準備。」

常子開道;「不知柳陰直是否在七香長堤設下埋伏?是否要派人去察探一番?」

鮑西鐵劍點頭︰「這事由你去辦。」

「是!」

「還有!」公西鐵劍道︰「今夜子時開始,關閉所有出入口,不準任何人進出,一直到此事辦妥為止。」

七香長堤,連綿十數里,大小石塊映著月光,幻成碧灰烘托如銀江水濤濤,一瀉千里,宛若天上銀河。

長堤觀月,賞江濤,乃一大享受,加以澎湃濤聲,更讓人豪氣萬千,心神為之奔放。

常子開依言先來探查此地,名曰「探查」實際上想做手腳。

他帶了人,也帶東西,準備埋炸藥,準備將柳陰直一行全炸個稀爛。

他很小心也很隱密地指揮部下進行工作,約耗費一個更次,已將炸藥埋妥。

然後他想離去。

在此時,天空飄下一樣東西,柔如絲般輕飄,隨風輕送。

來得突然,常子開甚為驚訝地接下那東西,是條絲巾,察看之下,立時臉然微變,往四周瞧去,不見任何跡像,他只好先遣人回去,然後往堤尾掠去。

只奔三里,驀然有人朝他行來,裙飛衫舞,還是個女的。

常子開止步驚愕道︰「是你?薛護法?」

來人正是上次被冒充獨孤月的任變所救走的薛眉翠,不知她來此為何目的?

薛眉翠依樣袒胸露乳,輕紗罩身,體態撩人,依樣不堪。

她嗲聲道︰「子開,這麼久了,你想不想我?」

常子開驟愕之余,回頭就想走,被薛眉翠拉住。

薛眉翠身軀往他身上送,緊緊地抱著他︰「看你,變得如此無情!」

常子開掙月兌,冷道︰「你來此干什麼?」

「找你啊!」

「你少來這一套!誰叫你來的?」

「喲,看你像審犯人似的?」薛眉翠嗲聲道︰「我真的是來找你,我好想你……」說著又要往常子開撲去。

常子開閃開,冷道︰「光棍眼中不揉砂子,你也別逢場作戲,我不吃你這一套!」

薛眉翠被他一吼,也不甚高興︰「他媽的!老娘我想讓你白玩,你還挑東撿西的?行!既然你不念舊情,咱們來硬的!」

常子開冷笑︰「只怕你是豆腐人身,硬不起來!」

「這話該是我向你說才對!你可記得幾年前那檔事?」

「以前的事情太多了我記不清也想不了那麼多!」

薛眉翠冷笑道︰「你當然記不得了,可惜我卻記得很清楚,常子開,你並不叫常子開,而是叫李東山對不對?」

常子開霎時臉色大變,矢口否認︰「你胡說些什麼?」

薛眉翠得意笑道︰「我沒胡說,當時我發現你劍上刻有‘東山’兩字,覺得奇怪,問你,你卻說一個人送你的,事後你也將此劍丟棄,沒想到幾年後的今天,你的秘密仍然被我發現了!」

常子開怒目瞪視,殺機已起,但隨即轉緩,他想探清薛眉翠到底知道多少。

他冷笑道︰「常子開又如何?李東山又如何?」

「常子開嘛……是鐵劍門總管,李東山嘛……是長白派第五代弟子的第三名徒弟。」

「這可好,我變成了正派人士。」

薛眉翠冷笑道︰「可惜你卻是長白派李家血案的主凶!」

常子開駁斥道︰「凶手明明是‘天狐劫女’莫雨釵,又怎麼會是我?這是武林公認的事實!」

「事實有時候也有錯誤!」薛眉翠道︰「莫雨釵只不過偶過該處,被你栽贓而已。」

常子開不怒反笑︰「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簡直和真實情況一模一樣。」

薛眉翠不答,反問︰「你承認你是李東山了?」

「我沒承認,我只是想知道你胡謅的本領有多大罷了。」

薛眉翠冷笑︰「告訴你也無妨,這些事都是我主人所說,他還說你為了得到秘笈而謀殺親師,奸殺師母,然後和公西鐵劍的兒子逃離長白山,沒想到莫雨釵趕了過去,成為你的代罪羔羊。而你在公西鐵劍之利誘威脅下,一直都以總管身份出現武林,倒也相安無事至今。」

常子開臉色十分難看,冷道︰「說的倒比唱的還好听!扁憑一張嘴巴是不夠的!」

薛眉翠冷笑︰」我既然能從主人那里得到此消息,如若說對了,那表示你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我主人該不會沒有證據吧?」

常子開不說話了,憋了許久才道︰「你要我怎麼樣?」

薛眉翠見他已屈服,登時蕩笑不已︰「我敢要你怎麼樣嗎?再怎麼說我們還是一對夫妻呢!」

常子開叫道︰「這以後再說,你到底要我干什麼?你的主人又是誰?」

薛眉翠覺得先將任務辦完也較輕松,最少可以借此探探他的態度。

她道︰「我主人是誰你不必知道,但他要你離開公西鐵劍。」

「要我離開他?」

「不錯!」

常子開瞪著她︰「你這不是強人所難?你明明知道他也明白此事,我一走,保證他立刻將消息傳出,那我不就依樣走頭無路?」

「要是公西鐵劍死了呢……」

「你們想殺死他?」

「這就要你的合作了。」

常子開沉默不語,他得好好決定,否則一棋走錯可就全盤皆輸。

他道︰「只要你們有絕對把握,我听你們的。」

薛眉翠笑道︰「哪里!很簡單,你不是埋了炸藥嗎?明天晚上將炸藥埋藏地點說顛倒,不就全結了?」

常子開猶豫道︰「公西鐵劍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人,這十余年來,我一直在等待機會,等到後來干脆放棄了,我根本沒有機會。」

薛眉翠道︰「就是你這二十年來沒出過手,他才會相信你,而此次行動急在一時,也容不得他多加考慮,就算你真的失敗了,我想你該找個較能保護你的人吧?」

常子開進退維谷,最後狠下心來,眥目道︰「一想到當年他兒子黑吃黑,我就有氣!」

「你見過他兒子?」薛眉翠好奇地問。

「沒見過!」常子開道︰「公西鐵劍每次都要他易容,我根本不知他現在在何處。」

「他又黑吃黑?將你的秘笈奪走?」

常子開怒道︰「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困居一二十年不能翻身?」

薛眉翠道︰「現在你已等到機會了,跟了我主人保證你立時如願以償,想得到什麼就有什麼!」

看來她在‘主人’庇護下,真的過得無憂無慮,愜意得很。

常子開頓有所覺,急道︰「我得趕回去,省得他起了疑心。」

「這麼急?我……」

常子開截口道︰「以後再說吧!」

現在他可沒心情去做那些男歡女愛的事情。

薛眉翠只好嘆息︰「好吧!以後就以後,現在……」

她沖上去,緊緊抱著常子開,熱烈擁吻一番,雙方甫自離去。

原來常子開還有這麼一段背景,難怪他如此小心翼翼地侍候著公西鐵劍。

等了二十年,這機會是否就是他所等的機會?事實上除了此次以外,他可能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了。

看來公西鐵劍此次並不怎麼好混,隨時都有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可能。

昨夜和今夜的七香長堤,依然沒變,浪濤依舊,弦月高掛。

景色沒變,人卻變了。

以右居小亭為中心,左邊是柳陰直,右邊是公西鐵劍。

所有能派上用場的人都調來了,看樣子他們是準備火拼一場方始言談說和。

趙瞎子並沒來,他認為自已不良于行,對此行動有所阻礙,是以留在水晶門,他沒來,當然水晶變也沒在場,這倒替公西鐵劍省了不少麻煩。

他沒來,主人卻來了,一樣灰衣套長袍,白蒼蒼臉龐掛著黑濃的眉毛。

只有他坐在椅子上,他身後有十名勁裝漢子,外加任變和薛眉翠、柳陰直立他左側。背後仍有數十名水晶門弟子,個個銅筋鐵骨,剽悍異常。

鮑西鐵劍忘了帶椅子,只好勉強一站,他的姿勢仍是威凜優雅,近半年來之訓練,果然使他與眾不同,有大將之風。

鮑西綠竹在他左側,王刀在他右側,常子開在右斜前方,三個護法掠後,還有數十名手下。

算起來,要屬公西鐵劍稍佔下風,但他仍從容自如,一點焦慮也沒有——

可惜他不知自已正站在炸藥上。

從開始行動一直到掠陣到擺好陣勢,沒人說話,也沒人弄出一聲聲響。

靜,靜如月。靜,靜如石。

濤聲依然。

主人只轉動,輕輕地轉動一下眼角,他已將他所想表達的意思傳給柳陰直。

然後柳陰直隨即說話︰「你可接到帖子?」

雙方距離不到丈四五,說話當可听得很清楚。

鮑西鐵劍冷笑道︰「沒接到,我會來?」

「你來了,就表示你同意了?」

「我不同意。」公西鐵劍冷笑道︰「你玩這把戲,實在令人笑掉大牙,拿個糖葫蘆去唬小孩也許他會听你的。」

「你的大牙並沒有掉。」柳陰直冷道︰「你該看得出你走在下風。」

「我看不出!」公西鐵劍用一種相當自大的口吻說︰「有時候人多並不一定管用。」

「那是‘有時候’!平常人多都很管用,尤其今天更管用。」

鮑西鐵劍冷冷一笑,道︰「我不想和二流角色說話,叫趙瞎子出來,我有許多話要問他。」

主人道︰「趙瞎子今天沒來,問我也是一樣。」

鮑西鐵劍不屑道︰「你又是誰?」

他明知道此人坐正中央,必是主腦人物,卻也不能損及自已-派之尊,先得弄清對方身份,再作定奪是否該與他說話。

主人冷笑,沒有回答。柳陰直接口︰「他是我的主人。」

鮑西鐵劍滿意點頭道︰「看得出來,這麼說要我歸順的是你,不是柳陰直了?」

「不錯。」主人回答。

「憑什麼?」

主人冷冷一笑,驀然伸手,五指如勾,青筋暴脹,足可見著一道力量出自指尖,就只這一剎那,鐵劍門一弟子已被他吸去,再一出手,五指深扣那人腦袋,登時迸裂,當場死亡。

這手功夫,不但震驚了在場所有的人,連公西鐵劍都驚愕不已。

「凌空攝力?!」

主人輕輕點頭,接過侍衛遞給他白白毛巾,慢慢擦去手中血跡,慢條斯理道︰「比起你的碧綠斷魂掌如何?」

鮑西鐵劍臉色一變再變,他實在沒想到此人武功如此高強,一時也不能平靜下來。

鮑西綠竹見狀,大喝︰「你有何了不起?」也不等他爺爺示意,一出手就是‘幽瞑破九天’,奇快無比地劈向主人。

事出突然,主人未有準備,急忙中已騰身迎向公西綠竹,雙方一錯即分,各自如飛虹般倒掠回原地。

主人稍微氣喘,但仍從容坐于椅上。

鮑西綠竹是有些累,然以他年齡來說,此次對掌,他是四分強,主人六分弱。

雙方為此皆震撼不已,但公西鐵劍如吃了定心丸,懼意盡祛。

「竹兒,爺爺果然沒白疼你!」

他頻頻點頭夸贊,他想一個公西綠竹已能佔四分強,若是拼起來,再加一個,當不致差到哪里去才對。

鮑西綠竹仍想再攻,被公西鐵劍阻止。

他道︰「竹兒你先退下,還不到動手的時候。」

鮑西綠竹瞪了主人一眼︰「哼!便宜你了!」方自威凜地走回原地。

鮑西鐵劍轉向主人,冷笑道︰「看來你也不怎麼高明吧!」

主人冷道︰「你真以為能贏?」

鮑西鐵劍已昂頭大笑︰「只要我一聲下令,保證你們尸骨無存!」

主人在笑,薛眉翠也在笑,只有常子開更加緊張,已扯上炸藥了。

主人道︰「你不妨下令試試看!」

鮑西鐵劍將目光移向常子開,這句話讓他有再次肯定的必要。

常子開作賊心虛,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立時再往柳陰直方向閃去。

鮑西鐵劍臉色大變︰「常子開你……你敢背叛我?」

常子開抖著牙關︰「我……我沒辦法!我……」

他仍然沒那股勇氣,說背叛就背叛,說話之間,牙際仍抖顫著。

薛眉翠向他招手,笑道︰「子開別理他,快過來!快,省得被他們偷襲了!」

常子開當真向她走去,沒人阻止,也沒人表示歡迎,然後他就站在主人斜右側。

鮑西鐵劍怒極反笑︰「好!很好!常子開,二十年來我一直待你不薄,沒想到你竟然心生叛意!很好!」

他的眼珠瞪得差點噴出火來,月色之下,猙獰而恐怖。

鮑西綠竹怒罵不已︰「你這個叛徒,待會兒你就會知道背叛本門的後果是何下場!」

常子開見主人並沒排斥自已,似乎已默然接受自已,心情也為之篤定,反駁道︰「公西鐵劍你也不想想二十年前你是如何待我?欺我、騙我,為的只是想從我身上得到秘笈,得手後又不斷要脅我,隨時都想要我的命,我已忍了二十年,今天我是豁出去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薛眉翠接口罵道︰「還有我!老娘被你部下白玩了,沒想到你說殺就殺,說宰就宰,全然不把我當人看,今天老娘倒要看看你心肝是黑的是臭的!」

鮑西鐵劍乍見薛眉翠,怒意更甚︰「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勾引了他,男盜女娼,恬不知恥!」

薛眉翠冷嘲︰「你也差不到哪兒去,逼著兒子專干壞事!听說還將你孫子弄得陽萎翹不起來,你還算是人嗎?」

常子開又罵︰「也許小的翹不起來,老的也不管用,一大半輩子也見不著你模過女人,十足的心理變態!」

「你……你們……」

鮑西鐵劍氣得說不出話來,突如其來的變故和侮辱,實在讓他心靈無法平靜,甚而將進入瘋狂狀態。

鮑西綠竹更是難以忍受,他早就發過誓,誰要知道他不能人道的秘密,他就得將那人殺死,尤其是女流之輩,那種辱罵之言,更是比利刀戳身還來得讓他無法忍受。

他已攻上去,全力一擊,再擊,又擊。

可惜全被主人給封回來。

主人似乎很贊賞薛眉翠與常子開,否則他又何必出手攔阻公西綠竹?

事實並不盡然。

薛眉翠仍在罵,放浪形骸的女人罵出話來,夠損人的。

常子開也不客氣,專扒公西鐵劍祖孫倆的瘡疤,更令人難以忍受。

他們仍罵得喋喋不休,本是兩派之爭,現卻演變成潑婦罵街。

主人在第六次逼退公西綠竹時,很不耐煩地說出一句話︰

「可以停止了吧?你們罵得並不怎麼樣,接近無恥!」

那句「接近無恥」已是表示出他的感受‘無恥’。

這句話,說得薛眉翠與常子開噤若寒蟬,再也不敢放出一個屁來,憋住了——

自已所倚恃的人已生氣,那是再嚴重不過的事情了。

事實上,他們之所以會如此罵得口沫橫飛,有一半是要做給主人看的,讓主人覺得他們忠心耿耿,誰知道罵得文不對題,被打零分,看來還得被倒扣。

主人坐回椅子上,靜靜地道︰「公西門主你事先派人埋了炸藥?」

鮑西鐵劍不答話,睚眥直瞪。

主人笑著︰「你一定以為炸藥仍在你的腳下,對否?」

鮑西鐵劍深深哼了一聲,怒道︰「別以為你有了炸藥就能威脅我!老夫不吃這一套。」

「你不怕炸藥?」主人笑了笑,不等公西鐵劍回答,已再道︰

「我怕,怕得很!」

鮑西綠竹叫囂︰「可惜炸藥不在你腳下,否則我炸爛你!」

主人靜靜地道︰「年輕人火氣不要那麼大,容易出事的!」

鮑西綠竹怒罵︰「這是我家的事,你管不著!」

主人不再理他,轉向公西鐵劍,似笑非笑道︰「門主你可知我約你來此的目的為何?」

鮑西鐵劍心情已較剛才平靜,雖身困炸藥區,但總得想個法子月兌身,當下壓抑怒憤心情,道︰「你要老夫臣服,未免太自大了些吧!」

「你想和我一拼?」

「如果有此必要的話!」公西鐵劍眼神已告訴他,有此必要,他會拼。

主人又問︰「你可知道拼斗結果如何?」

「大不了兩敗俱傷。」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句話門主該懂吧?」

「所以你就利用那賤人勾引常子開背叛我,將炸藥換了地方?」

主人輕輕一笑︰「你想我敢相信像常子開這麼一個人嗎?」

此話一出,眾人震撼不已,尤其是常子開。

鮑西鐵劍不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他跟你已二十年,你都不能拴住他的心,我能嗎?」

主人道︰「這個道理很明顯,也很容易懂,我可不願意將一個那麼重要的決勝契機交付這麼一個人的手中。」

常子開霎時臉色大變︰「是你要薛眉翠讓我如此做的,你怎麼出爾反爾?」

主人笑道︰「何謂出爾反爾,我要你如此做,我又答應了你什麼?」

常子開已喪了魂,栗道︰「她說你會保護我,所以我才听她的!」

主人懶得看他,道︰「她答應你,那你去找她,我很累,對你這種人……」

下面他沒說,看來是真的累了。

常子開有若喪家之犬,無處可逃,望著已擺出恩斷義絕臉孔的薛眉翠,知道靠她已無希望,猛地,已跪了下來,哀求道︰「我求求您救救我!我願意替您效勞!我願為您付出一切!求求您救救我!」

主人冷道︰「我要的是像公西鐵劍、柳陰直這種人,像你這種人,我太多了,我提不起這個興趣,腿長在你身上,你愛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管不著也不想伸手。」

鮑西鐵劍冷笑道︰「常子開,你也有今天下場?剛才你不是說過不是我死就是你活嗎?現在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活法?我要你死得很慘!還有你!賤女人!」他指著薛眉翠。

「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常子開想逃,邊哀泣邊往後退。

柳陰直那邊沒有一人出手攔住他,公西鐵劍這邊已有人出手。

是王刀,他一直在等公西鐵劍的命令,他一直瞪著公西鐵劍,是公西鐵劍而不是常子開,他在等公西鐵劍看向他,他知道公西鐵劍要他出手時,都會看向他,只要輕輕一眼,王刀刀已出鞘。

刀閃人起,雙手落地,雙肘落地,雙耳落地,鼻子落地,眼球落地,然後才人頭落地。

王刀依照公西鐵劍要求,讓常子開死得很慘,依照公西鐵劍要求,叛幫者凌遲處死!

常子開一共被切成十六塊,除了肚腸未被切開以外,其他都被肢解。

雖然王刀動作很快,但從常子開叫聲可以想像得出,在一剎那之間,他已嘗盡人生最痛苦的痛苦,那叫聲比被宰了十幾刀而未死的豬叫聲還要來得淒慘刺耳。

居然沒人動。

王刀還有一項任務,宰叛徒——薛眉翠。

他宰完常子開,刀一劃、一抖,已切下薛眉翠最惹人的東西,然後一樣,凌遲。

眾人臉色已變,居然沒人敢動,連她的姘頭任變都不敢動,因為沒有主人的命令。

主人竟然沒出手救薛眉翠?沒有,因為她已被凌遲分尸。

然後王刀輕輕回公西鐵劍身邊,一無表情地站立著,剛才的一切似乎和他一點干系也沒有。

尸體仍在,兩個叛幫的罪人,就這樣死在亂刀之下,結束他們罪惡的一生。

鮑西鐵劍很滿意王刀的做法,不論王刀做什麼,他都會滿意,甚至他不用看就知道結果。

王刀從不讓他失望。

主人對于剛才那幕,竟也處之泰然,贊口道︰「好刀法,難怪公西門主有恃無恐!」

鮑西鐵劍冷道︰「豈敢,豈敢,比起你那‘凌空攝力’是要遜色多多了。」

主人道︰「你該想得到我剛才所說的是何含意吧?」

鮑西鐵劍沉吟,不久道︰「這里沒埋炸藥?」

這話一出,眾人驚愕。

主人道︰「不錯!我已說過,我信不過常子開那種人,他本是二十年前的李東山,長白派叛徒。」

鮑西鐵劍一怔︰「你早知道他的底細!」

主人道︰「否則我又怎能扣住他?」

鮑西鐵劍不解︰「但你卻不顧他。」

「這種叛徒人人得而誅之,又有何好照顧的?」主人凝目道︰

「再說我只是提醒你,留這麼一個人在身邊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鮑西鐵劍冷笑不已,他在冷笑,是想用笑聲來掩飾自已之驚愕,二十年前那件事做得十分隱秘又怎會落入他手中?對于他的一切,不得不重新估計。

他道︰「你有意將叛徒交給我?常子開,還有薛眉翠?」

主人笑道︰「不成敬意。」

「而薛眉翠原本是你派來臥底之人?」

「那是以前,現在我已將人還你,你大概不會追根究底吧?」

主人又補充道︰「你我本是處于敵對,布下眼線似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吧?」

鮑西鐵劍冷道︰「你我本是敵對,你卻將常子開所埋的炸藥拆除,你在示恩于我?」

「若沒沖突,哪來的埋設炸藥又拆除一事?而沖突起自我,更談不上恩不恩了。」主人道︰「仍是那句話,我是為自已而拆除,只因我不相信常子開的為人罷了。」

他雖如此說,但只要稍具思考力的人都可分析出他的用意——

他是在示恩于公西鐵劍。

可憐薛眉翠和常子開被人當作工具使用,連死都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

一開始,主人就無與公西鐵劍拼斗之必要,這可從他那句‘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得到答案,他再笨也不會笨得與人正面沖突而大打出手,以讓第三者得利。

而他說為著自己而拆炸藥,這明明是一種借口,他可拆,就可再裝,任常子開再狡猾,也無法猜知他將要把炸藥重新裝在何處,所以常于開的反叛或者不反,對他來說一點威脅也沒有。

他只是在利用心理戰術——

先讓薛眉翠勾引常子開叛變,再讓他們惡言傷及公西祖孫,然後示恩地將兩人送給正在激怒的公西祖孫倆,以消除他們怒意,再以拆除炸藥表明立場,並不與鐵劍門作無謂之沖突,以增加雙方之可塑性。

這一切計劃除了主人知曉外,恐怕無人想得通,若有,也許只有公西鐵劍一人吧?因為他也是個中高手,而主人似乎也有意要讓他想通其中道理,不時以言語暗示著。

心理戰就有這個好處——明明是知道對方有意討好,但因自已收實質利益,妥協之機會相當大。

鮑西鐵劍心情已趨緩和,道︰「我倒想問問你,下這張帖子是何用意?」

主人輕輕一笑︰「用意實在很多,也可以說只有一種。」

「我只要那一種。」

這是內行人在說話,用意很多,往往是無足輕重的,比如說下馬威,炫耀武力或攪亂對方軍心等等,問了等于白問,但若只一樣,可就真的是那一樣了。

主人很滿意地點頭︰「還是那個意思,要你臣服!」

這話倒出眾人預料之外,今天他所做為都沒有要人家‘臣服’之意,但他仍如此說,事情似乎有些相互矛盾。

鮑西鐵劍也不怎麼了解他話中含意。

主人解釋道︰「我想那帖子最佳用意莫過于要你臣服,其他的都不重要。」他加重語氣︰「最重要一點,你的實力出乎我意料之外!」

有意無意地將目光移向王刀。

鮑西鐵劍被他一點,已能悟通,道︰「若是我實力弱了些,你便輕而易舉地並吞我們?」

主人道︰「我不否認。」

「你之所以不用炸藥,也是要保住鐵劍門的一切,將來為你所用?」

「我也不否認。」

鮑西鐵劍冷冷一笑︰「你可有想過‘養虎為患’這句話?」

主人點頭︰「我想過,可惜我不是養虎者,我不養虎,只用虎去傷人。」

「可惜有些老虎本就獸性桀驁不馴,很難供人驅使。」

主人道︰「還好你不是虎,較無獸性,你是人,有人性,你會思考,會辨別。」

鮑西鐵劍冷笑︰「所以我才會認為你實在該去研究一下人性,省得將人獸搞混了。」

主人道︰「有時候太了解人性也不怎麼好,就像我了解你根本不會臣服我,但我還是來了,這不就比不了解你而來此詢問你還多懷一份希望嗎?」

鮑西鐵劍道︰「所以你就弄出種種玄虛,以增加你的希望?」

「我不否認。」

「你已知道這個希望無法達成,你可有第二個希望?」

「這個希望不是達不成,而是我不願花太大的代價而已。」主人淡然地說︰「若我想達成還是可以辦到。」

鮑西鐵劍冷道︰「試過了你就知道是否如你所想的!」

他口吻帶有一絲挑釁的味道。

主人點頭︰「會的!我會的!遲早這天會到來,現在我告訴你第二個願望。」

他只說了兩個字「聯合」。

「聯合?」公西鐵劍道︰「你我聯合,有何用處?」

「至少我們可以暫時不必為對方而猜忌,你可以專心對付霸王莊,我可以專心對付小小君以及其他人士,這不很好嗎?」

這點倒挺合公西鐵劍胃口,但若此就相信對方,難免太女敕了些。

他道︰「要聯合可以,我只能答應你近期盡量少與你沖突,並不與你打交道。」

主人卻很滿意︰「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今天我們合作真是順利!」

這算哪門‘合作’?談聯合卻不互相援助,談各自敵人,又不相互合作消滅,這叫叫合作?

也許主人將‘合作’一事,標準定得很低,只這樣他就心滿意足了。

看來第二個願望是差得多了。

既然主人並不想要公西鐵劍臣服,炸藥又已拆除,雙方亦不願拼斗,甚而已相互‘合作’,這場戲也該收場了吧?

雙方在十分‘融洽’的氣氛中散去。

只留下那張象徵權力、地位的漆木太師椅,向著夜空,投著月光,宛若正等待著天神降臨,獻著血的祭禮。

血的祭禮,不是牲畜,而是真確的人——被肢解的人。

兩堆尸體宛如肉鋪之牛羊豬,被切得條條塊塊,腥腥紅紅,分不清是男、是女。

叛幫者,為惡者,他的肉欲和正常人一樣,他的血也和正常人一樣——熱的、紅的。

切它,是切它齷齪之靈魂,靈魂左右了它的行動,指使它犯下滔天大罪。

懊殺的是靈魂,不知肢體被解,靈魂是否也一樣被肢解?

一樣被肢解——

最少在人們心目中已將他的靈魂肢解得碎碎片片。

瀟湘子掃描,美沙里;OCR,豆豆書庫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