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慢走向她,在她面前蹲下來,語氣放得極柔︰「別這樣對我……我全身都很痛。」
她哽著氣,不動,也不回答。
「不打算照顧我了嗎?」他扯扯她手上抓著的毛巾。
「……你活該!」她細抽了一口氣,悶聲斥責。
「抬起頭看看我好不好?我都這麼慘了,你還不安慰安慰我?」
陳昭陽听到一陣顫抖的喘氣聲,但那顆埋在膝蓋的黑色頭顱依舊動也不動,他只好抬起手模了模她的頭頂,繼續努力下去。
「如果你這樣是故意要讓我更難受,你成功了。看你這樣,比那頓痛打還讓我難以忍受,早知道你要這樣懲罰我,干脆就讓那些渾蛋槍斃了我——」
啪!
若柔一掌拍掉頭頂上那只溫柔撫模她的大掌,也打斷他可惡的話,抬起一張爬滿淚痕的臉蛋,沙啞地對他叫嚷︰「胡說什麼啊你?你這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可惡大笨蛋!」
陳昭陽微愣,還沒反應過來,又啪的一聲,一巴掌迎面拍上他的臉頰,力道不大,根本稱不上痛,但卻能感受到那十足的怒氣。
「你以為那樣做我就會感激你?不過就是讓人家非禮而已,有必要用你一條命來換?如果你真的……」她嗚咽了一聲,氣得又揮掌過去。「你是要害我一輩子都過不去嗎?如果、如果……你要我怎麼辦……」
他不閃不躲,任她因驚嚇過度後虛弱無力的手勁揮上他的臉。
臉上不痛,眼楮卻被她眼底的淚光燙痛了。
他郁悶地說︰「我說過我不需要你的感激,這是我輕視婚姻該受的報應。」
若柔怔然,差點落在他胸口的粉拳頓住。
「別浪費力氣了,你打得一點都不痛,建議你干脆用滅火器K我,比較事半功倍。」他握住她的手,看一眼離她不遠的滅火器。
「你果然是個笨蛋。」若柔抽回自己輕顫的拳頭,再次抱住小腿,把頭埋進雙膝里。
陳昭陽扯唇苦笑。明明受傷的是他,她卻龜縮得比他更像受傷的樣子。
他伸出手,想再次模模她的頭頂,在踫到她亂翹一通的發梢時,頓停下來,突然不敢向前了。
這又何必呢?
這種時候,心防崩塌的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而已。以他現在的心情,實在無法忍受她的再次拒,也沒那個精神再跟她針鋒相對,更沒辦法應付她的眼淚。
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來,陳昭陽扶著疼痛的額頭,沮喪地垂下頭去,露出頸後一片怵目驚心的紅腫瘀青。
「你在感情上愛憎分明得接近潔癖,有婦之夫這一道關卡已經讓你過不去,如果我眼睜睜地看著你被欺負,那我們之間就徹底完了,就算我結束了現有的可笑婚姻,你我也永遠都不可能了,因為這件事將會成為我們之間永遠都愈合不了的傷口……更何況,要我親眼目睹那種事發生……好吧,你是夠堅強,也勇敢得讓我感到痛恨,你是過得去沒錯!那我呢?你要我怎麼辦?難道你認為我就過得去?」
「……阿陽,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她顫聲問。
「你以為我要什麼?」
「如果你要我,你就說啊!」
把他的行為當成苦肉計了?他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但這種像是交換條件式的對話,頓時讓他感到無限疲憊。
「你什麼都不必做。我的心情,一點都不關你的事,這全都是我自己選擇這麼做的;你也不必對那個施舍的親吻產生什麼道德的狗屁內疚,為這種事感到痛苦內疚一點意義都沒有;你若想用你的來補償我的心意,未免也太羞辱我了。」
他按揉眉心,忍著暈眩,扶著牆壁站起來。「收起你的愧疚心,回房休息吧,我會假裝沒那回事,我肋骨沒斷,內髒沒破,僅僅皮肉傷,死不了人的。」
他自嘲輕笑。連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些話說到後來都有點賭氣了。
才舉起步伐,陳昭陽的身子驀地一頓……
他低下頭,垂眸凝睇著抓住他手腕的那只冰涼小手。他雖然不解其意,卻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受到阻礙了。
若柔仰起頭來,睜大濕潤的眼眸瞅著他,抿住的唇角輕顫。
「不是內疚……」她說,聲音克制不住地顫抖。
「什麼?」
「我說那個吻不是內疚!」
她鼻尖泛紅,瞪大的眼楮迅速蒙上一層水霧,這樣的角度,加上適度的光線照射,陳昭陽能清楚看到她那原本粉女敕的唇瓣已經腫破得慘不忍睹。
那唇上還在滲血的傷口,分明是他稍早前留下的印記。
然後她的嘴一扁。
他胸腔陡然抽緊,呼吸停了一秒後,節奏驟亂。
她這個表情該不會是……
「拜托你千萬別——」
完全沒辦法阻止,她已經失控地大聲哭了出來。
「你很可惡!在做了那些事以後,像是一種刻痕……這麼深刻,這麼狠……你還敢說你的心情不關我的事……怎麼還能說假裝沒那回事……」
他有點混亂,不太能理解他這句被她哭吼得斷斷續續的話。
這到底是誰在氣誰?
陳昭陽陰郁的眉眼轉為無奈,一時之間也無所適從了,哄也沒法哄,安撫也不知道該從何下手,他不知道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柔柔,別這樣對著我掉眼淚耍賴好不好?」語氣幾乎是哀求了。
「不好!我賴定你了。」哭泣的聲音低了下去,緩緩朝他伸出雙臂,做出討取擁抱的姿態,滿眶盈淚的眼眸目不轉楮地看著他。
陳昭陽慎重地凝視著她有些蒼白的臉容,懷疑自己是不是會錯了意思。
這是要他的意思嗎?還是……
看著她這個高舉雙臂的舉動,他的世界停止運轉,腦袋空白得完全無法思考,甚至僵硬得無法做出回應。
「不是要我抱你?」她哽著嗓說,晶瑩的淚珠滑落一顆。「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听不懂我的意思,還要對我生氣。我說,那個吻不是內疚;我說,我賴定你了……還是……你現在又不要我了?」
他重重吸了一口氣,彎腰一把撈起她,緊緊把她死鎖在懷里。
「不可能不要!」回答得急切又篤定。
她身上還有塵土味,是為了照顧他而疏忽了自己?
這是幻覺嗎?是因為頭被撞傷所造成的幻覺?可如果是幻覺,怎麼會連她的體溫和味道都這麼鮮明?
摟緊他窄瘦結實的腰身,若柔側著臉貼在他光果的硬挺胸口,听著那一下下猛烈撞擊的心跳聲,一整天的惶然心情終于漸漸松弛下來。
額頭一溫,一個極為克制的輕吻落下來,停在眉間,她沒有閃避。額上的唇明顯遲疑了一下,然後他更低垂了頭,試探性般地吻了一下她的臉頰;那吻依然很輕,像輕風掃過,隨即離開……
嘴唇離開她的頰面後,他又摟緊了她一些,用下巴輕磨她的頭頂心。
這壓抑到底的吻,狠狠擰痛了她的心。
打從他追著她的這一路上,她一直很痛恨他那副對她勢必在得的模樣,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他這份忐忑的心。
這個男人毫不死心,打死不退地追了她大半個地球,真正擁她在懷時,又不敢輕易踰越,竟然這樣小心翼翼地探測她的心意。
他付出得這樣毫無保留,卻對她的響應一點信心也沒有。
她仰起頭來,親吻他的下巴,在他愕然的睇視下,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啞聲鼓勵︰「我剛剛說了,那不是內疚,更不是施舍……」還沒說完,唇上一燙,所有的話都被他濕熱的嘴唇封住。
不同于剛才的遲疑躊躇,他用舌尖細細描繪她疼痛的唇,就算是這樣極輕的舌忝吻,依舊弄痛了她的唇;在她輕喘一口氣之際,他長驅直入,勾纏得她無處可退。
吻到情濃時,她忘了疼痛,情不自禁地伸臂勾上他頸後。
雙手搭上他頸後的那一剎那,他痛苦地「嗯」了一聲,停下親吻她的動作,埋頭在她頸窩處沉喘。
糟糕!若柔迅速松開雙手,退開一步,露出驚慌的神情。
「弄痛你了?」
差點忘了他身上的傷,因為當時護著她的姿勢,導致他的傷都集中在肩背還有頭部,她剛剛那樣輕輕一踫他就這麼難受,可見那有多痛。
當地的醫療令人擔憂,據說醫院目前也處于一片混亂的狀態,去了根本于事無補,她只好讓一個懂醫療的記者先弄些成藥讓他吞下,然後簡單護理一下。
他肩背處那一大片瘀腫烏青,不是讓她擔心的部分,最讓她擔憂的是他被敲破的頭部,只能明天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再去就醫了,還好他目前看起來似乎還滿清醒的。
陳昭陽抬頭看了她憂慮的神情一眼,把她抽離的雙臂又抓回他的肩上按住,悶頭在她的肩窩里顫吸了一口氣。
「你抱緊,就不痛。」
這口是心非又倔氣的模樣,簡直像小孩子在撒嬌。
她心疼地輕撫他肩頭處的腫脹,柔聲說︰「你該好好睡一覺的。」
「我會,但是……」他攔腰抱起她。「你要陪我睡。」
來不及反應,她的背就陷入柔軟的床鋪。
他趴臥在她身邊,長長嘆了一口氣,長臂一伸,就把她納進懷里,跟著就開始用鼻端蹭她的脖子,邊蹭邊吻,一副小狽討寵的模樣。
「阿陽,我沒有洗澡……」
「睡覺而已,你在想什麼?」他雖含著笑意,但放松下來後,全身的肌肉和聲音都已經有些虛弱月兌力。「就算你想要,我現在也無能為力……」
「說什麼你!」她面紅耳赤地咬一口他的下巴。「我是說我身上很臭。」
他一口咬回去,低頭嗅了嗅她的身子。
「一點都不臭,我喜歡。就算有味道,我也不在意……好,我不聞了,別扭來扭去……」
他趴在她身上悶笑,極喜愛她這種別扭的模樣。「不必洗了,天都快亮了,乖乖陪我睡一下,我真的很困……稍早前你是不是喂我吃了什麼藥?」
「一些消炎止痛藥……」可惡!筆意轉移話題。
一整天的奔波慌亂,身上怎麼可能沒味道?雖然他說不在意,可她怎麼可能不在意這種事。
很想抗議,但看他一副昏昏欲睡的困懶模樣,又不忍心推開他了。
驀地,窗外傳來一連串聲響,她的背脊一僵,臉色瞬間刷白。
「阿陽……」喊得有些顫抖。
「噓……別怕,只是鞭炮聲。」他閉著眼楮,拍撫她的背,溫聲說︰「听起來很遙遠,別擔心。」
她偎進他的懷里,心知肚明這是善意的謊言,不過听起來很遙遠是事實︰「我們天一亮就離開這里。」他說,「好。」
「……柔柔?」他低啞的喊她,那聲音听起來快睡著了。
「嗯?」
「我不是打架高手。」
「那麼多人——」想到那恐怖的一幕她突地哽住,逼自己不要再去回想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轉而故做輕快︰「看得出來,你只會挨打。」
他揚唇輕笑了一聲,眼楮沒有張開。
「所以只能很蠢的用身體保護你,就算被打得這麼難看……」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然後完全沒了聲音。
過了良久,就在她以為他睡著了的同時,又听到從他嘴里吐出微弱的聲音︰「就算一樣會被打得這麼難看,這種事再發生一百次、一千次……我永遠都會義無反顧……」
若柔瞪著他掛著若有似無笑意的睡顏,漸漸紅了眼眶。
這個卑鄙的油嘴滑舌渾蛋,又逼出她好不容易收干的淚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