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馬鎮只是個不大不小的村鎮,全鎮住有七八十戶人家,它之所以叫駐馬鎮,不是因為有官兵駐扎在鎮里而得名,而是因為不論旅客行商,還是達官貴人,到了這鎮上,無不停步留足,駐馬停車,在鎮上歇腳打尖,吃飯喂馬。
原因是這方圓三百里地內,就只有這個小鎮,別無村店可供行人歇腳打尖,吃飯喂馬,補充干量食水。
不知怎的,凡是到這鎮上的人都叫它做駐馬鎮,相傳下來,就成了鎮名。
駐馬鎮有間十里香酒鋪,這是人盡皆知,無人不曉的,凡是過路客商,不論貴賤,鮮有不進十里香酒鋪喝它兩壺的,特別是在這等大雪天。
酒鋪賣酒,十里香當然不會例外,一年四季賣的都是酒,酒名就叫十里香,那可不是夸大,只要酒瓶子一開,那股芬芳濃冽的酒香,遠在鎮外大道上的行客,也能聞到,無不酒癮起,非要進去喝它兩壺解解饞不可,不會喝的也會興起一嘗滋味的欲念。
酒既出名,但有一樣更出名,那就是在這隆冬天氣里,最好不過的冬令補品,令人聞之而食欲大動的下酒物——狗肉。
那真是名副其實的狗滾三滾,神仙站不穩!
駐馬鎮以十里香酒鋪出名,十里香酒鋪一年四季有三季是以酒出名,但一到了冬天,卻是以狗肉出名,因為狗肉香蓋過了酒香。
據說一到冬天,到駐馬鎮十里香酒鋪來吃狗肉喝酒的,真是趨之若鶩,門庭若市,應接不暇,就算遠在四百三十一里外的鹽湖城內的巨賈富商,也會為了一嘗十里香的狗肉,不辭奔波,冒著嚴寒,駕車套馬,專程來駐馬鎮。
十里香酒鋪的狗肉之所以這樣出名,全靠酒鋪主人一手泡制。據他說,這種烹制狗肉法,是由他曾祖傳下來的。代代相傳,傳到他這一代,就由他發揚光大,成了老婆們的冬令佳品。
酒鋪主人以烹制狗肉出名。真怪,他的名字就叫老狗頭,不知他是狗宰得太多了,還是狗肉吃得太多,竟是名如其人,相貌真有點像狗頭。長臉凹腮,突嘴豆鼓鼻,看上去十足像個狗樣,不知是什麼人叫起的。
總之,他現在就只有一個名字︰老狗頭。至于他的本來姓名,早就被人遺忘了,連他自己似乎也遺忘了。無論何人叫他老狗頭,他都笑臉相應,絕不以為忤。
日暮時分,風雪更大,但見滿天雪花蔽空,天空灰灰茫茫的,鎮外大道上行人絕跡,天氣寒冷得叫人打心里頭打顫,連狗也蜷縮在火盆邊不動。
風雪中,英挺浪子出現在鎮外大道上,也許是聞到了老狗頭烹制的狗肉香吧,也許他實在需要避避風雪,歇歇腳。他腳步加快,直朝鎮內走去。
天未入黑,十里香酒鋪已是燈火明亮,鋪內二十多張桌子差不多都坐滿了人,有人坐的桌上莫不是小炭爐烘烘,瓦煲上熱氣騰騰,狗肉那獨有的香味四溢,溢出門外,飄散在雪空中。
酒鋪門口垂著一塊厚厚的棉布簾子,鋪內火烘烘暖暖熱熱,酒香與混合在熱氣中升騰的狗肉香飄漾在空中,笑語聲,猜拳聲沸騰地混在一起,那情景好不熱鬧。
厚棉布簾子一掀,一股冷風夾著幾片雪花吹進熱烘烘香噴噴的店鋪內,風與雪花同時消融在熱烘烘的暖氣中,但圍爐喝酒吃狗肉的食客還是被冷風吹得身上一寒。
英挺浪子抖落滿身落雪,一步跨進店內,棉簾放下,隨手月兌身上連帽披風,雙目一掃屋內食客,神情落寞地走向屋角一張空桌,坐下來。店小二上前送上一杯一筷,隨手送上一壺酒。
這是客人最需要的,驟從冰天雪地中進來,喝兩杯烈酒暖暖身子,最好不過,這小二真懂得做生意之道。
英挺浪子是被屋內的暖氣、酒香和狗肉香燻得精神一振,雙目泛光,隨手拿起酒壺,斟了個滿杯,一口喝干,吁了口氣,才對站在桌旁的小二道︰「小二哥!好香的狗肉,先來一煲,要三斤!」
幾杯酒下肚,加上屋內熱氣蒸騰,英挺浪子那落寞的神情突然顯得精神了很多,臉上也紅紅的。
冒著熊熊火苗的小爐子送上,跟著是香氣四溢,令人吞口水的狗肉煲,狗肉煲是由老狗頭親手捧上。
這是他的老習慣,他喜歡每次捧上狗肉煲時,听到客人的贊賞聲。
以前每個客人在他捧上狗肉煲時從不落空的贊賞聲,今天竟落了空,英挺浪子只在他捧上狗肉煲時不經意地望了他一眼,隨即垂下目光,用力嗅了兩下狗肉香味,淡淡道︰「再來兩壺酒。」
老狗頭神情有點失望地注視著垂下目光、不贊賞他一聲的客人,倏然展開笑容,那樣子有如煮熟了的狗頭一樣道︰「客官!狽肉香不香?」
英挺浪子懶散地抬頭望了他一眼,大概是被老狗頭那像煮熟了的狗頭似的相貌吸引了,沒有垂下目光,拿起筷子挾了一塊熱氣騰騰的狗肉,放進嘴里嚼了幾下吞下肚,點頭贊說道︰「嗯!好香,好味道!」
老狗頭像狗吃到了屎一樣高興,一彎腰,連連道︰「多謝客官夸贊,小老兒這就去給你拿酒來。」
英挺浪子望著老狗頭那種齜牙咧嘴的滑稽相,那飽經風霜,神情落寞的臉孔上,不禁展顏微微一笑。
他這展顏一笑,展露出他臉上那獨有的男性美。
進門口的一張桌子,正有一人據桌吃喝,那是個年輕人,一雙明亮火熱的目光,對英挺浪子似乎很注意,一直射視著英挺浪子,久久不瞬。
英挺浪子似有所覺,抬眼四下一掃,卻未發現甚麼,也就低頭享受那煲香氣四溢的冬令佳品了。
他低頭吃喝,那雙明亮火熱的目光又射視在他的身上。
老狗頭送來了兩壺酒,他對英挺浪子好像很感興趣,放下酒壺,嘻嘻一笑,道︰「客官!看你不像關外人,是從關內來的吧?」
英挺浪子似是不願意多說話,只是「嗯」了一聲。
老狗頭竟然很不知趣,繼續問道︰「不是小老兒多口,在這大雪天里,客官到關外來不知有何貴干?」
這太過分了,已超出了一個酒鋪老板的本份,簡直像個官差在盤查過境的行旅客商。
英挺浪子口里又輕「嗯」了一聲,連頭也沒抬,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將這一煲美味的佳品吃完,一口干了一杯酒,挾起一大塊在瓦煲中沸滾著、香味撲鼻的狗肉塞進口里,簡直無機會說話。
老狗頭見他不答,只好沒趣地笑了笑,道︰「打擾了,對不起,客官請慢慢吃。」
轉身走回櫃內。
老狗頭走後,英挺浪子像是得到了解月兌般吐了口氣,淺斟慢酌地細嚼慢咽起來,細細品嘗著那些酒肉。
吃狗肉一定要如此吃法。
三斤狗肉三壺酒,足足吃喝了有三個多時辰。酒氣與暖氣上臉,英挺浪子臉上紅紅的,神情再也不像先前那般落寞樣,有了勃勃的生氣。
英挺浪子的相貌不但頗為端正,神態與舉止間,還流露著一種斯文與豪放揉合的豐采,他雖然風塵滿臉,臉上眼中都流露著那孤寂落寞,與無可奈何的神色,但卻使他有一種成熟的男人味,加上他那種獨有的,與生具來的豐采與魅力,使他成了少女見了心跳,少婦見了面紅,極具吸引力的男人。
他雖然不是美男子,但他具有那種獨特的吸引異性的魅力。
會了帳,英挺浪子披上他那件油布披風,掀開棉布簾,人還未出屋,迎面一股風雪已然撲卷在他身上,抬頭望天,天已黑,風雪更寒,但他毫不猶豫畏縮地,大踏步走出酒鋪,向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走去。
他又感到那雙明亮的目光在跟蹤他,但無心理會,也懶得理會,天寒地凍,這時候最緊要的是找個住宿的地方。
英挺浪子剛進入客棧房中,那在十里香酒鋪內獨據門口一桌的年輕人,也跟著到了客棧門口,揮手彈落身上的積雪後,一步跨進客棧,向瑟縮在櫃台後面的掌櫃說道︰「掌櫃的,可有房間?我要一間干淨的房間。」
掌櫃的忙道︰「客官快請進,小店正好還有一間干淨的廂房。小二!」
小二剛從英挺浪子的房間出來,聞听叫聲,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前面店堂中道︰「掌櫃有何吩咐?」
掌櫃一指那年輕人道︰「快帶這位客官到左廂房。」
小二伸手由櫃台上拿起一盞油燈,朝年輕人哈腰,說道︰「客官請跟小的來。」
帶著年輕客人,來到左邊一排五間廂房前,推開第四間的房門道︰「客官請進。」;
隨手將帶來的油燈舉起,照著年輕人進入房內,將油燈放在桌上,道︰「客官有什麼需要的?請吩咐。」
年輕人語聲清婉地道︰「沒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小二哈了哈腰道︰「客官如想起需要什麼,只要叫一聲,小的立刻來。」出房反身將門帶上。
年輕人待小二的腳步聲遠去後,上前將房門閂上,在房內察看了一遍,這才吐了口氣伸出雪也似白的手,五指縴縴,將頭上戴的一頂皮帽除下,頭輕輕一搖,立時像黑緞子般披散下滿肩秀發,原來年輕人竟是個易釵而弁的女嬌娃。
可能是喝了酒,加上在到客棧的途中被風雪一吹,嬌靨的臉上紅紅的,紅中透白,白中泛紅,明媚的大眼楮,瑤鼻檀口,配上修長豐滿的嬌軀,十足的一個大美人兒。
從她的身上看,由于比一般女孩子稍為高健,像剛才在十里香酒鋪的打扮,任誰也當她是個男人。
她唇邊泛現著淺淺的笑意,美目痴痴地望著桌上那盞不住爆出小火花的油燈,坐在椅子上,以手支額,油燈爆出的小火花不住爆散,擴大,泛現出一張落寞孤寂,目光中微有倦意,充滿了成熟的男性美,具有吸引異性魅力的臉龐。
她唇邊笑意加濃了,痴痴的目光熱情溢現,雙目瞬也不瞬,盯視著那燈花爆散幻現出的臉影。
這張臉龐,這張令她從第一眼看見就砰然心跳、情不自禁、一刻也忘不了的臉龐。正是因為這張臉龐,使她在這大雪寒天里,奔馳幾百里,才來到這小鎮。
燈花一爆倏滅,房中頓時一片黑暗,幻現的臉景也隨著熄滅的燈火幻滅,臉影雖然在眼前幻滅,但卻深印在她的腦海中,永難磨滅。
燈油燃盡,夜已深,寒冷更甚。黑暗中她站起嬌軀,嬌慵地伸了伸懶腰,移步走到床前,月兌下皮裘,上床鑽進被窩中躺下,閉上了眼楮。
但是,她竟然睡不著,腦海中又浮現起那令她心跳的臉龐,連她自己也不清楚,什麼原因,竟使她不顧一切,在這大雪寒天,從幾百里外的熊鎮跟蹤這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浪子,來到這個小鎮上。
難道她已經愛上了只見過一面的人?
她不由又想起在熊鎮所遇見這人的情景。
熊鎮是出關後,關外的一個大鎮甸。
鎮上有三四百戶人家,由于出關入關都必須經過熊鎮,同時是商品藥村、皮毛騾馬的集散地,因此鎮上繁盛熱鬧,兩條主要的大街上,開了十多間客棧飯館,做生意的,出關入關的,無不在熊鎮停留,可說是過往客商川流不息。
熊家大院是熊鎮的主宰、道富,鎮上大半生意產業均屬于熊家大院。熊家大院的主人是威名赫赫的熊北周大爺,可以說是主宰熊鎮上一切的大亨。
熊大爺今年已五十有三,家大業大,勢力更大,江湖上不論黑白兩道,都賣他幾分面子,因為大多數的人都惹不起他。
熊大爺自二十歲出道成名,三十三年來威名赫赫,至今還沒有人能蓋過他。只是,如今卻有了,有一個人的名聲蓋過了他。
這熊大爺一定會很不服氣,也很生氣了。可是,事實恰恰相反,他不但不生氣,而且很高興,不論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此人,贊美此人時,他都會笑到見牙不見眼,欣悅之色,溢于情態。
這人是誰?
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心肝寶貝,掌上明珠,人稱熊鎮女神的熊幗君。
熊鎮上不論男女老少,大大小小,一提起這位熊大小姐,無不翹起大拇指贊美,贊譽她為熊鎮女神。
熊幗君今年只有十八歲,身段矯健婀娜,肌膚勝雪,白中泛紅,大眼楮明媚動人,挺秀小巧的瑤鼻,線條優美的小嘴,真是個人見人贊、人愛的大美人兒。
熊大小姐大美人兒的美名,早就傳遍了方圓千里內外,每一個見過她的人,無不贊賞,認為是人間絕色,仙女下凡,女神之譽當之不謬。
由于熊鎮女神之名,傳遍千里,很多人只想一睹姿容,有些人更想一親芳澤,想入非非。有些人見到了她之後,拼命想多看兩眼,好將她的容貌永遠留在腦海中,做夢也能清楚地見到她。
總之,她的姿容風靡了塞外,漸漸,人們說及熊家大院,第一個提及的不是威名赫赫的熊北周大爺,而是有女神之稱的熊大小姐。
熊大小姐的美名已蓋過了熊北周大爺。
有女如此,且是獨女,熊大爺怎不歡欣愉悅,老懷大慰!
熊大小姐雖然在家里備受寵愛,錦衣玉食,但卻無半點大小姐脾性,性格開朗熱情,平易近人,聰明伶俐,讀書之外,更喜騎馬射箭,有時野得像個男孩子,連熊北周也拿她沒辦法,只好由她。
熊北周更在她的嬌纏下,將一身武功傾囊傳授,因此,熊大小姐已盡得了乃父的一身武功,有些方面還青勝于藍。
熊大小姐自小就喜歡到處走動,也听慣了別人的贊美,但令她受不了的是那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每當她有事在鎮上行走時,那可熱鬧了,鎮上人就像看賽會一樣,追著她看,令她煩惱不已。
因此,不是有必要,她絕不到人多的地方去。
熊大爺年已半百,只有這個天仙般的寶貝獨生女兒,自是寶貝寵愛得了不得。如今愛女長成,已是標梅之年,熊大爺有心為她擇一佳婿,門檻立即幾乎為之踏破,聞風而來求婚的世家子弟,武林俠少,不知凡幾。
只是,老父雖然心急,熊大小姐她卻不急,眾多的求婚者,她一個也看不上眼,連熊大爺最喜歡滿意、才貌雙全的原家堡少堡主原白海,她也不喜歡。
這可真叫熊大爺氣惱,但又不好發作,她畢竟是他的獨生女兒、心肝寶貝啊!
原家堡和熊家大院是關外兩大富豪、武林世家,熊原兩家更是世交,原家很早就來提過了親,那時熊大爺由于只此一女,不想她早嫁,所以婉拒了,但如今女兒已長成,而他自己也年事漸高,對偌大的家業,已沒有多少心神去打理。
因此,他有心擇個好女婿,將一切交托,落個清閑,他好享幾年晚福。原白海正是他心目中的標準女婿,人俊武功高,與熊大小姐正是天生的一對,地造的一雙,連鎮上見過原白海的人,也都這麼認為。奈何大小姐就是搖頭,熊大爺心里也只有干著急,又不好逼她,只有搖頭嘆氣。
原白海滿懷希望而來,滿以為能奪得美人芳心。他本是抱著九成把握而來,熊原兩家是世交,相距只不過幾十里,原白海小時候經常隨著業已過世的母親到熊家大院探望熊大女乃女乃,兩人可說自小認識,青梅竹馬,後來他母親死後,才少了來往,但每年總有幾次見面的機會,也都有說有笑,哪知卻踫壁而歸。
豆豆書庫圖檔,kevin-liuning;OCR,豆豆書庫獨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