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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蜥蜴 第七章 詭 變

作者︰黃鷹類別︰武俠小說

雲散碧天長。

午前。

陽光絢爛,斜照在蕭家莊的大門上。

龍飛斜披著陽光站在門前。

蕭家莊的人縱然不能夠消解他心中所有的疑問,也必然消解其部份,即使小部份。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趟。

門上的朱漆下少已經剝落,顯然很久沒有修飾,蕭立難道竟貧至此?

龍飛兩次敲門,都是沒有反應。

這個莊院之內到底有多少人居住呢?

龍飛實在有些奇怪,正準備第三次敲門,那道門忽然在內打開,一個人探頭出來。

赫然就是昨夜那個老婦。她一身灰布衣裳,陽光下那張臉龐當然就沒有夜燈光下那麼恐怖。

龍飛並不奇怪,一笑。

那個老婦卻是意外之極,一怔,道︰「是你?」

龍飛笑應道︰「老人家……」

老婦面色一沉,截口道︰「你又來干什麼?」

龍飛道︰「這里是蕭家莊?」

老婦瞪著龍飛,道︰「是又怎樣?」

龍飛道︰「未知蕭立蕭老前輩可在家嗎?」

老婦又是一怔,道︰「你是來找我家主人?」

「正是。」

「你認識我家主人?」

「不認識。」

「那麼你……」

「未知老人家又是蕭家莊什麼人?」

「我是這里的菅家,你叫我白三娘好了。」

「豈敢。」龍飛始終一臉笑容,始終那麼客氣。

白三娘拉起的臉龐不覺松下來,眼前這個年輕人來得雖然是這樣突然,但無論怎樣看,都不怎樣討厭。

她警戒之心,卻並未因此松懈,上下打量著龍飛,道︰「既然不認識我家主人,怎麼又走來找他?」

龍飛早已盤算好番說話,正準備回答,門內忽然響起洪鐘似的一個聲音︰「是誰要找我?」

白三娘慌忙偏身讓開。

一個金衣老人標槍也似站立在白三娘身後七尺院子中的花徑上。

他的頭發已經開始有些灰白,年紀即使沒有六十,相信亦很接近,可是一點兒老態也沒有。

他的身材魁梧手掌寬厚,熊腰,虎背,鷹鼻,獅口,眼似銅鈴,眉如漆刷,每一部份,比一般人都大一些,站立在那兒,簡直就像是一座鐵塔。

龍飛目光一落,連隨抱拳一揖︰「可是蕭立蕭老前輩?」

金衣老人洪聲道︰「正是蕭立。」

龍飛接道︰「晚輩龍飛……」

蕭立截口道︰「一劍九飛環的那個龍飛?」

龍飛頷首,道︰「正是。」

蕭立上上下下打量了龍飛兩遍,突然大笑道︰「好,英雄出少年,真個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勝聞名。」

龍飛欠身道︰「前輩過獎了。」

「憑你今日的聲名,想不到竟還如此謙虛,怪不得江湖上的朋友一提到你,總是豎起大拇指,難得,難得!」蕭立大笑不絕,猛可一聲吆喝︰「不交你這種朋友交那種朋友?快請進來,喝杯水酒!」

連來意都未問就請進去喝酒,這個蕭立倒也豪爽得可以。

龍飛雖然有些意外,反而放下心來。因為豪爽的人通常都是比較容易說話的。

龍飛連隨應聲︰「恭敬不如從命。」隨即舉步跨進去。

那個白三娘在一旁乾瞪眼,卻沒有攔阻,待龍飛進來,又將門關上。

蕭立即時吩咐道︰「三娘,你快去給我們拿酒來,下酒的東西也莫要少了。」

白三娘應聲正想退下,蕭立又叫道︰「且慢!」

「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你經過玉郎的房間,叫他來大廳見我。」

「大少爺不在家。」

「那里去了?」

「這我可不知道,昨天他已經不在的了,今早我走遍莊院,都找他不著,到現在仍然未見他回來。」

「小畜牲什麼時候學得這樣大膽,去那里也不留句話。」

「老爺找他有什麼事情?」

「就是要小畜牲一會這位龍英雄,讓他看看人家如何出息,他又如何沒用。」

白三娘垂下頭,不敢作聲。

龍飛听在耳里,不禁有些詫異。

兒子是小畜牲,老子豈非是老畜牲?

以蕭立的豪爽,應該就不會來這種謙虛,罵出那種話,對兒子必然就不大滿意。

蕭玉郎精于雕刻,有「魔手」之稱,何以說沒用?

蕭立連隨擺手,道︰「既然不在,算了。」

語聲一頓,回顧龍飛,道︰「請!」當先轉身走向那邊大堂。

龍飛亦步亦趨。

前院並沒有後院那麼荒涼,最低限度,並沒有長滿野草,但兩旁的花木,顯然都已經很久沒有修剪。

牆壁的白堊很多剝落,欄干支柱的朱漆也是。

這個蕭家莊,蕭條得就像是一張褪色的扇面。

盡避這樣,仍然可以看得出規模絕不稍遜于隔壁的丁家莊。

大堂名符其實是一個大堂,四壁卻一片空白,並下像丁家莊的大堂那樣,滿掛著書畫。

看來這個蕭立還是一個粗人。

不過這比起附庸風雅,不懂強裝懂的那種人卻是好得多了。

對門的那面照壁之前,放著一道奇高的屏風,後面白煙繚繞。

一股既不濃,又不淡的檀香氣味充滿了整個廳堂。

屏風的後面到底放著什麼東西?

龍飛目光一落,不由自主的生出這個念頭。

素白的屏風之上,並沒有畫著什麼,只見一片空白,主要的作用,似乎就在于將後面的東西屏起來。

蕭立就招呼龍飛在這道屏風前面的那張八仙桌旁邊坐下。

龍飛雖然很想繞到屏風後面一看究竟,結果還是坐在那里。

他沒有忘記這是別人的地方。

在未得蕭立同意之前,他又豈能夠到處窺望?

蕭立隨即道︰「你是從丁鶴那兒來的吧?」

龍飛頷首未答。蕭立又問道︰「丁鶴可好?」

「很好。」

「紫竺呢?」

「我還沒有見到她。」

「不在家?」

「听說午後才回來。」

「你們的佳期相信很近了?」

龍飛實在想不到蕭立竟然有此一問,怔住在當場。

蕭立看在眼內,笑笑道︰「不用瞞我,你們的婚事我早已知道。」

龍飛道︰「哦?」

蕭立笑接道︰「為了你們的婚事,玉郎那個小畜牲還難過好一段日子。」

龍飛道︰「哦!」

蕭立道︰「他難過也是自討苦吃,這要怪,只能怪自己。」

一頓又說道︰「雖然是自己兒子,我這個父親還是要這樣說。」

龍飛道︰「听說玉郎兄精于雕刻,一雙手出神入化,有『魔手』之稱。」

蕭立道︰「事實是如此。」

龍飛道︰「晚輩在雕刻這方面卻是門外漢。」

蕭立道︰「這種雕蟲小技要學固然容易,要精也不難。」

龍飛道︰「無論如何,玉郎兄總算是有一技之長。」

蕭立道︰「而且附近好幾間廟宇都重金禮聘他雕刻佛像。」

語聲倏的一沉,道︰「只可惜我的追命三槍,他卻連半槍也練不好。」

龍飛奇怪道︰「玉郎兄一雙手既然是那麼靈活,怎會練不好?」

蕭立搖頭道︰「小畜牲生性柔弱,自幼不喜習武,強迫也強迫不來,卻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龍飛道︰「原來如此。」

蕭立道︰「紫竺難道就沒有跟你提過他?」

龍飛道︰「從來也沒有。」

蕭立笑笑頷首,道︰「由此可知,紫竺根本就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龍飛笑笑不語。

蕭立接著道︰「他們是青梅竹馬長大的。」

龍飛道︰「嗯。」

「不過感情這種束西非常奇怪,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蕭立好像有些感慨。「日久未必就會生情。」

龍飛不覺點頭。

蕭立又道︰「我這個人雖然魯莽,看人卻是很少走眼,早在多年前我便已看出紫竺是絕對不會喜歡玉郎那種柔弱如女人,全無丈夫氣概的男人的了,所以當他提出要娶紫竺的時候,也實在令我煩惱過一陣子。」

龍飛道︰「為什麼?」

蕭立道︰「你知道的了,丁鶴跟我是老朋友,憑我們的交情,要撮合這頭親事應該絕對不成問題,但是要兩個性情格格下入的人勉強生活在一起,我個人卻是最最反對的。」

龍飛連連點頭,對蕭立又平添三分好感,這並非因為蕭立沒有讓兒子娶紫竺,完全是因為蕭立對這件事情采取的態度。

能夠有蕭立那種思想的人在當時來說事實不多。

蕭立繼續說道︰「亦所以,我只是閑談間略略提過一次,甚至沒有問丁鶴有什麼意見。」

龍飛說道︰「可是,那總要有一個交代。」

蕭立道︰「我雖然不忍心勉強紫竺嫁給那個小畜牲,同樣也不忍心看見他幾日茶飯不思,到底是自己兒子,現在你明白我是煩惱什麼了?」

龍飛道︰「那……」

「那麼怎樣辦?」蕭立截口說道︰「正當我大感煩惱之際,事情忽然又有了變化。」

龍飛急問道︰「是什麼變化?」

「他母親,也即是我老婆極力反對這件事。」

「哦?」

「大概她亦發現,玉郎與紫竺的性情格格不入,不適宜結為夫婦。」蕭立一頓才接道︰

「也許是另有原因亦未可知,但難得她來反對,省得我煩惱,我也就懶得過問。」

「後來……」

「也沒有再問她。」蕭立又打了兩個哈哈,壓低嗓子道︰「你也許不知道,我的武功雖然很不錯,樣子也長得夠凶惡,可是在老婆面前,就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龍飛不禁莞爾。

蕭立嘆了一氣,接道︰「見到她,我簡直就像是免子見到老虎一樣,只有發抖的分兒。」

龍飛實在想不到蕭立怕老婆竟然怕到這個地步。

那位蕭夫人到底是怎樣子的一個人?

龍飛不由想起「母大蟲」顧大嫂。

彼大嫂乃是武林中有名的三條母老虎之一,非獨性情凶悍潑辣如老虎,甚至聲音容貌亦是老虎也似。

不成那位蕭夫人就是顧大嫂那一般模樣?

蕭立好像知道龍飛在想什麼,笑接道︰「但你若是以為她真的跟老虎一般,可就大錯特錯了。」

龍飛道︰「哦?」

蕭立道︰「她年輕的時候是這附近出名的美人,便老了,也比一般的老女人好看好幾倍。」

龍飛道︰「哦?」

蕭立道︰「一個男人之所以怕老婆未必是因為老婆脾氣暴躁,容貌丑惡,所謂怕,其實是愛的一種表現,如果他不愛老婆,根本不會怕老婆。」

龍飛亦想不到蕭立居然還有這種論調,笑應道︰「這也有道理。」

蕭立笑顧道︰「你現在或者仍在懷疑,但相信很快的,你就會知道到底是不是。」

龍飛無言頷首。

蕭立連隨轉回話題,道︰「如果只是他母親一人反對,事情未必全無轉機,但連我都不贊成,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龍飛道︰「哦?」

蕭立道︰「否則他又怎會廢寢忘食,日以繼夜的去雕刻紫竺的木像?」

紫竺的木像!

龍飛心頭一動。

莫非就是那個木像?

蕭立搖頭接嘆道︰「這孩子也未免太痴了。」

龍飛亦不禁一聲微喟。

「這方面他母親倒沒有加以阻止。」蕭立雙手一攤。「事情始未也就是這樣,現在你總該明白吧,也總該放心了。」

龍飛道︰「我……」

蕭立道︰「你大概最近從什麼人口中得知這件事情,所以走來找玉郎一問究竟,年輕人到底是年輕人,想當年,我做事又何嘗不是你這樣單刀直入,直截了當,不喜歡拖泥帶水。」

龍飛繼續搖頭。

蕭立笑接道︰「今天你來得雖然不是時候,恰巧玉郎不在家,但你與我說亦是一樣,他能告訴你的,相信不此我為多,再說他現在已經心灰意冷,便是見上面,只怕也不願與你多說什麼。」

龍飛好容易等到蕭立住口,苦笑道︰「前輩誤會了。」

蕭立一怔道︰「誤會?誤會什麼?」

龍飛道︰「晚輩這一次到來,是另有原因,即使前輩與玉郎兄都下在家,只要是住在這個莊院的人,晚輩都準備請教一下。」

蕭立大奇道︰「到底是什麼事?」

龍飛道︰「這要從昨天說起……」

說話到一半,堂外人影閃處,白三娘已捧著盤子走進來。

盤子上放著一壺酒,兩樣小點,兩支酒杯。

蕭立目光一轉,說道︰「喝杯水酒再說。」

龍飛點頭。

蕭立等白三娘將盤子放下,揮手道︰「沒你的事。」

白三娘冷冷的瞟了龍飛一眼,應聲退下。

蕭立連隨拿起酒壺,親自替龍飛斟了一杯酒。

滿滿一杯,甚至溢出杯外。

莫非這個人就是這樣的粗心大意!

不是水酒,是醇酒,陳年美酒。

龍飛只嗅酒香便已經知道,卻沒有細意品嘗。

今天他並非為了喝酒到來。

他只是淺淺的呷了一口,便將酒杯放下,那麼滿的一杯酒在他手中,竟然沒有再外溢。

蕭立亦是替自己斟下了滿滿的一杯,卻倒水一樣倒進嘴巴,一口喝干。

這杯酒喝下,他的眼瞳最少光亮了一倍,誰也看得出他意猶未盡,還想再喝。

也就在這個時候,龍飛開始說出他昨天的怪異遭遇。

蕭立無可奈何的放下酒杯。

龍飛的口才並不怎樣好,也沒有加以修飾,只是平鋪直叔的將昨天的遭遇說出來。

蕭立卻已經听得呆住。事情實在太詭異。

蕭立的驚訝似乎並非完全因為事情的詭異,听到那個水月觀音在竹林之外出現,他的面色就明顯的起了變化,越變越難看。

可是他始終沒有打斷龍飛的說話。

龍飛的目光也始終沒有離開過蕭立的臉龐,所以都看在眼內,不過仍耐著性子說下去。

等到他將話說完,蕭立的面色已蒼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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