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的儀式簡單而隆重,自然是由朱君照主祭,一直到屠宰三牲,都沒有事發生。
徐廷封、傅香君一旁看著,實在奇怪。
「儀式到喝下牛血為止,他們還不采取行動,到底在等什麼?」徐廷封想不透。
暗香君听著心頭一動,月兌口道-「莫非就是那些牛血有問題?」
徐廷封臉色一變,再望去,只見朱君照將杯高舉,正在請文武百官將混有牛血的酒喝下,再也忍不住,一面從藏身的地方躍出來,一面大呼道-「喝不得」
暗香君眼見這種情形,亦只有躍出。
這一下來得實在突然,不但文武百官嚇了一跳,人尊亦一樣意外,她怎地想不到徐廷封竟然會這樣子與傳香君闖進來。
朱君照到底心虛,一驚之下竟然不懂叫人將徐廷封截下,也竟然說一句道-「這個酒何以喝不得?」
人尊看著听著,心里有氣,方喝一聲道-「來人」那邊王守仁已把握機會大聲問道-「是了侯爺,這個酒到底有什麼問題?」
徐廷封一看朱君照的反應便更加肯定,振吭回答道-「酒中有毒」
「胡說!」朱君照急喝。
暗香君隨即嬌呼道︰「是否有毒,大家拿銀器一試便清楚。」
這也是最簡單的方法,朱君照忙又大喝一聲道-「這是為皇上祭天祈福之酒,哪里一個——」
他話還未說完,文武百宮已有人拿銀器放進酒杯內,隨即齊皆色變。
人尊看見這種情形,不由一聲道-「罷了」
也就在這時候,一陣琴聲傳來,天地二尊一听,臉上變色道-「七煞琴音」
人尊細听,搖頭道-「可不是斷魂曲,即使是,對我們也沒有影響,我們練的是白蓮教的內功,除非教主那種功力,否則不必擔心,當今天下,又哪里里有人練得白蓮教的內功又有教主那樣的造詣?」
天地二尊齊皆點頭,人尊雖然那樣說,臉上也毫無變化,心里卻總有點不舒服。
那並非斷魂曲,卻肯定由七煞琴奏出來,而且听著總是有點不知怎麼的。
朱君照卻在這時候走近來道-「聖母,我們應該如何是好?」
「沒用的東西!」人尊怒罵一聲,揚手射出一支煙花火炮。
埋伏在附近的白蓮教徒立即站殺出來,喊殺連天,高升、江彬亦同時指揮軍兵從較遠的地方趕來搶救。
人尊早知道徐廷封這樣現身早有防備,搖頭一聲冷笑道-「徐廷封,你壞我大事,我饒你不得。」
她哨子已在手,接著一吹,「粉羅剎」獨孤鳳離弦箭矢也似射至。
人尊也是有意示威,指令獨孤鳳殺入文武百官當中,五六個武士自恃孔武有力,立即迎上,徐廷封叫也叫不住,一面掠前,一面大呼道-「讓開」
天地雙尊左右上前阻截,徐廷封天龍訣身法展開,一繞而過,還未來到粉羅剎身旁,那五個武官已被粉羅剎擊殺地上。
粉羅剎半身一轉,再殺二人,徐廷封、傅香君已到了,天地二尊反而退到人尊身旁,他們都知道粉羅剎除了控制她的人尊外,不分敵我,只知道見人就殺。
他們也樂于看徐廷封如何倒在粉羅剎手下。
粉羅剎一遇上強手,果然便放棄其它人,猛向徐廷封撲擊。
徐廷封任督二穴早已被猿長老打通,真氣內力循環不絕,又經雲飛揚指點,再參透天龍訣的變化,功力倍增,身形變化的巧妙,抵銷了粉羅剎強烈的攻勢。
粉羅剎久攻不下,跡近瘋狂,哨子再催促,動作更迅速,徐廷封連閃帶避,再接十七擊,到底閃避不了,只有運起十成功力,硬接粉羅剎雙掌的疾擊。
霹靂暴響,徐廷封倒退了一步,也只是一步。
強勁的內力在兩人之間流竄,粉羅剎蒙面的布亦被卷去,傅香君一眼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不由怔住。
「鳳姐姐」她月兌口一聲,便要撲前去,徐廷封急忙攔住。
獨孤鳳連忙又撲攻,徐廷封再接一擊,這一次竟然倒退三步,心中吃驚,不由忙問傅香君道-「她到底是什麼人?」
「雲大哥的妹妹!」
「什麼?」徐廷封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獨孤鳳接又襲至,徐廷封的內力不覺已收回很多,連連被迫退十多步。
人尊眼見機不可失,狂吹一下哨子,示意獨孤鳳全力出-,與之同時,七煞琴音漫天而至,竟然將哨子聲蓋過,獨孤鳳也顯然大受影響,雙掌抬起又放下。
徐廷封若是這個時候出手,不難將獨孤鳳擊倒,他當然沒有這樣做。
人尊當然更奇怪。循聲望去,只見小子在明珠、朱菁照保護下盤坐在天壇的瓦面上,雙手鼓琴,她也知道琴音必定有問題,急喝天地雙尊道-「殺人毀琴」
天地雙尊雙雙掠出,朱君照也不慢,奪過旁邊一個錦衣衛的佩刀,一面叱喝道-「菁照,你還不滾開?」一面揮刀殺前。
人尊接又吹響哨子,獨孤鳳卻完全沒有反應,隨著琴聲眼神殺機盡散,也逐漸明郎起來。
徐廷封看在眼里,知道琴音生效,精神一振,身形展開,不攻獨孤鳳,反截天地二尊。
他天龍訣身法迅速而靈活,人在半空,雙掌兩腳便分擊天地二尊。
人尊一見更怒,一口真氣提起來,再吹那個哨子,「波」的一聲,哨子卻被她的真氣震碎了。
獨孤鳳同時一下子醒過來,目光轉動,最後落在傅香君臉上。
「香君?」她的語聲充滿了疑惑。
暗香君尚未回答,獨孤鳳目光又轉動,目光落在人尊的臉上,瞳孔一下子收縮,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這片刻,她顯然想起了很多事。
「是你」她好像要問人尊很多事,但兩個字出口,便沒有說下去。
「是我在懸崖下救了你的命。」人尊仍存著一線的希望,暗中取出了第二個哨子。
「我殺了哥哥」獨孤鳳突然又說出這句話。
人尊心中一陣絕望,放下哨子,蓄勢待發。
暗香君也發覺獨孤鳳神色有異,尖聲急呼道-「鳳姐姐」獨孤鳳身形已拔起來,撲向人尊。
「你恢復神智,如何是我的對手?」人尊一笑,千成功力運起,準備一擊將獨孤鳳擊殺。
她當然沒有忘記獨孤鳳體內的藥力並未消退,但仍然有信心應付得來,最主要的是她太清楚獨孤鳳的武功,知道破綻所在,她卻是忘記了獨孤鳳滿腔悲憤,已決定跟她拚命。
這種情緒下,獨孤鳳不但會全力出擊,而且會並生忘死,情形與受制于哨子的時候並無分別。
人尊的判斷果然準確,左掌封住了獨孤鳳的攻勢,右掌緊接插進獨孤鳳的要害,一連七下。
獨孤鳳卻毫不理會,忍痛不退反進雙掌同時插進人尊的體內,人尊連插七下,獨孤風的雙掌亦深深地插入她體內,所有的內力同時迫進去。
人尊的五髒肺腑立時被獨孤鳳強勁的內力摧碎,獨孤鳳緊擁著她倒下,臉上殘留悲苦的神色。
暗香君看著心都要碎了。
天地雙尊看見人尊倒下,不由一陣慌亂,徐廷封知道白骨魔功的死門所在,再配合現時的武功造詣,原就已穩佔上風,看見天地雙尊攻勢一頓,露出破綻,立即搶入,雙掌連印天尊靈台、太陽、中府三處穴道。
天尊死門一換再移,還是被截個正著,中府穴上挨一掌,臉色驟變,當場氣絕。
地尊一見陣勢不對,轉身便走,徐廷封身子翻騰,半空中倒擊而下,雙掌連環疾擊,只攻向地尊靈台、中府、太陽三處穴道。
地尊身形盤旋,一面招架,一面閃避,沒有天尊,白骨魔功厲害的招式根本施展不出來,徐廷封全力搶攻,他如招架得住,不過七招,靈台穴便中一掌,他的死門立即移到太陽穴。
徐廷封經驗所得,身形翻騰倒掛而下,一式「雙鋒貫耳」,將地尊的死門封在太陽穴內,再一壓,地尊不由口吐鮮血,倒翻地上,申吟慘叫。
散功的痛苦,原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抵受。
徐廷封連斃天地二尊,回顧獨孤鳳與人尊那樣子同歸于盡,心頭一陣愴然,再看小子那邊,那種感覺更加強烈。
朱君照揮刀砍至,目標是小子,卻被朱菁照擋住,一喝不退,揮刀便砍。
朱菁照一面怒喝,一面仗劍抵擋,她意思是要勸朱君照將刀放下,束手就擒,皇帝說不定還能夠網開一面,饒他一命。
朱君照卻是執迷不悟,一心只想著朱菁照幫助外人來破壞自己做皇帝的好夢,一怒之下,亂刀狂劈。
朱菁照原就不是他的對手,被迫得連連後退,明珠急上,合她們二人之力,也是抵擋不住。
小子全力鼓琴,一曲未終,焉能罷休,眼看朱菁照、明珠二人還可以應付片刻,收拾心神,將最後一章迅速彈完,長身而起。
朱君照一刀即時劈在朱菁照的要害上,他原是要殺明珠,卻被朱菁照橫來截下。
明珠擋不了這一刀,朱菁照也是一樣,這一刀已是有去無回之勢。
朱君照看見朱菁照倒下,也是一怔,但隨即一聲道-「該死」揮刀斬向明珠。
小子不由一聲暴喝,手揮五弦,轉彈斷魂曲,霹靂琴聲中,明珠心頭震蕩,踉蹌倒退,朱君照亦不由一陣茫然,小子乘機出手,接連三腳,將朱君照踢得倒飛三丈,摔在地上,當場命喪。
明珠連忙將朱菁照扶起來,朱菁照已經是奄奄一息,淒然一笑,死在明珠懷中。
徐廷封這時候亦躍上來,看見朱菁照死去,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天下間竟然有這樣的哥哥」小子心中仍有氣道-「這樣踢死他,是便宜了他。」
徐廷封搖頭道-「算了」目光轉向獨孤鳳那邊,不由又嘆了一口氣。
小子亦不由追問道-「那個粉羅剎到底是什麼人?怎麼反而轉助我們殺人尊?」
「她是雲飛揚的妹妹。」徐廷封這句話出口,頭不由垂下來。
「該死,人尊這種人就是什麼也做得出來。」小子垂頭喪氣的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以雲大哥的武功……」
他沒有說下去,眼中淚光涌現,徐廷封的心情與他並沒有分別。
再看下面,三尊俱死,剩下來的白蓮教徒自然無心戀戰,但被軍兵重重包圍,如何沖得出去,到頭來還是難免一死。
禁宮那邊,這時候亦殺聲震天,皇帝親自率領錦衣衛殺奔前來了。
到所有都平靜下來,皇帝不免要論功行賞,文武百官感于徐廷封救命之恩,也清楚他的為人,平日與他作對的都一反常態,極表親熱,在皇帝面前對他推崇備至,以他居功至高。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徐廷封卻仍然以他一貫作風,謙謙虛虛,但稱贊的話排山倒海般涌來,听得多了,亦難免心頭一陣飄飄然,也有點覺得自己的確是大明棟梁,朝廷中少不得自己的了。
皇帝听著卻不是滋味,他也很明白這一次自己能夠死里逃生,全憑徐廷封,但看見徐廷封如此這般深得人心,亦不由動了殺機。
寶高震主,總不是一件好事,皇帝雖然年少氣盛,但連遭禍劫,亦已變得城府深沉,表面若無其事,而且大加贊賞,下旨設宴鎮海樓,論功行賞。
安樂侯府雖然曾經被抄封,但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出錢出力,慨贈多珍,很快便恢復舊觀。
徐廷封應酬忙不過來,到靜下來,見堂中只剩下傅香君、小子、明珠,心頭不免又一陣感慨,嘆息一聲。
明珠隨即亦一聲嘆息道-「我們這許多人,現在只剩下四個了。」
暗香君明白她的心事道-「他們都死得很有價值,九泉之下,定必瞑目。」
「事情都過去了,還說來做什麼?想想以後,不是更好。」小子始終是最灑月兌的一個,目光一轉,突然一把抓住明珠道-「我們到外面看看,今夜的月色,應該不錯的。」
「什麼日子了,哪里來的月色」明珠話出口亦醒悟,跟著小子快步走出去。
徐廷封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微微一笑,轉向傅香君道-「他們是提醒我,給我機會說話。」
暗香君輕嘆道-「你要說什麼?」
「白蓮教亂定,我也已經恢復侯爺的爵位,以後應該可以平靜的過日子了。」
暗香君听著眼中閃過失望之色道-「朝廷中的確需要你這種人。」
徐廷封不以為意,接道-「皇上的確需要一個能夠明辨是非的人來扶助。」
暗香君一笑,道-「經過這許多變亂,不知怎的對名利我看得更淡薄。」
「名利這種東西很奇怪,處心積慮去找未必找得到,但要來的時候亦無處躲避。」
「我以為是要看一個人的決心。」
徐廷封試探著問道-「你的意思是勸我急流勇退,功成身退?」
暗香君微嘆道-「能夠功成身退可是不容易。」
「徐家多年的基業總不成毀在我手上,況且朝廷又正當用人之際。」
「我明白。」傅香君抬手一掠秀發道-「朝廷中人到底是朝廷中人,正如江湖人始終是江湖人一樣。」
「江湖險惡」
「朝廷又何嘗不是?我無意江湖,也不慣住在京城之內。」傅香君的態度很堅決。
「香君」徐廷封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人各有志。」傅香君淒然一笑,轉身往外走。
徐廷對待要攔阻,手伸出去一半還是停下,呆呆地看著傅香君的背影消失。
由于心事重重,鎮海樓中,徐廷封難免有點失態,也沒有在意皇帝以外,便是江彬、高升以及一眾太監錦衣衛,其它人並未在場。
席開,皇帝笑顧徐廷封道-「廷封,你好像有很多心事。」
徐廷對如夢初醒,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
「沒有最好,來,我敬你一杯。」皇帝揮手示意。
酒早已斟下,皇帝取餅一-,另一杯隨即送到徐廷封面前。
「皇上言重,微臣受不起。」徐廷封還是半杯取餅舉起來。
酒杯沾唇,尚未喝下,高升已忍不住搶出來道-「侯爺且慢。」
徐廷封一怔,高升已將酒杯搶在手。
「高升,你這是什麼意思?」徐廷封不由問。
「這一杯高升喝了,以報答侯爺多年提拔之恩。」高升仰首一杯飲盡。
皇帝一見大怒,拍案而起道-「大膽高升」
斑升擲杯在地,慘笑道-「皇上,忠義既然難以兩存,微臣唯有以死來贖對皇上不忠之罪」
語聲未已,他的嗓子已嘶啞,七孔突然冒血,他跪倒,也就那樣子毒發身亡。
「好毒的酒」徐廷封探身伸手將高升扶倒地上,目光移到皇帝臉上。
皇帝半身一縮,乾笑一聲道-「廷封,你文才武功一直都在我之上。」
「若非如此,又豈能三番三次救你于危難之中?」徐廷封語聲沉重道-「想我徐家歷代效忠朝廷,正所謂沒有功也有勞,卻竟然受到如此對待。」
「有一點你大可以放心,你的死我早已替你安排好一個很好的理由,而在你死後,我一定會追封為王,教天下萬民景仰。」
徐廷封搖頭道-「我實在不明白。」
「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絕,良弓藏,這個道理其實並不難明白。」皇帝笑了笑道-「功高震王,為主者難免魄動心驚,這其實你也應該知道。」
徐廷封垂下頭來道-「我現在只是有些難過。」
「因為我竟然要殺你?」
「徐廷封並非貪生怕死的人,我只是為天下的黎民難過。」
「這到我不明白了。」皇帝打了一個「哈哈」。
「由一個你這樣的皇帝來統治,天下黎民又哪里來好日子。」徐廷封戟指皇帝道-「可嘆到現在我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一向我只以為仍然不過沉迷酒色,疏懶朝政,想不到你還是一個陰險狡詐,恩將仇報,絕情負義的卑鄙小人。」
「住口」皇帝一張臉沉下來。
「我實在有些後悔。」徐廷封突然想起了傅香君的話。
「你現在才後悔不是太遲了?」
「你一定要這樣做?」徐廷封迫視著皇帝。
「君無戲言,我決定了的事也從來絕不會更改。」
「有沒有考慮過再有劉瑾、寧王或者白蓮教之類的人為禍,你自己能否應付得來?」
「此時此地,除了你,還有哪里一個有能力來造反?」
徐廷封打了一個「哈哈」道-「我並不怕死,可是不想這麼快死,我還要活著看看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昏君的下場。」
「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皇帝搖搖頭。
徐廷封破口痛罵道-「你荒婬無道、疏懶朝政,就是對天下萬民不忠,顛倒倫常,敗壞朝綱,就是對先王不孝,枉殺忠良,陷害異己,就是對群臣不仁,恩將仇報,以怨報德,就是對我不義」
「住口」皇帝額上的青筋蚯蚓般突起來。
徐廷封繼續罵下去道-「有你在世,天下永無寧日,我要看著你如何被正義之師推翻,如何被天下萬民唾罵」
「來人」皇帝忍無可忍,擲杯在地道-「殺了」
江彬第一個搶出,徐廷封目光一轉道-「是你啊」
「侯爺提拔之恩沒齒難忘,今日各為其主,萬不得已。」江彬把手一翻,接著喝一聲。
兩隊火槍手從藏身的地方涌出,手中火槍對準了徐廷封,皇帝果然是作好了安排,不殺徐廷封不罷休。
徐廷封目光及處,不由心頭一寒,他雖然武功高強,到底是血肉之軀,在這種環境之下,要閃避火槍的轟擊也甚成問題。
只要江彬手一落,火槍便齊發,也就在剎那間,霹靂也似的琴聲轟鳴,正是七煞琴音彈的斷魂曲,不但那些火槍手,皇帝以及江彬等高手,就是徐廷封亦心頭一陣茫然,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也當機立斷,身形拔起,撞破瓦面,掠了出去。
小子也就擁琴盤膝坐在瓦面上,看見徐廷封掠出來.松了一口氣道-「侯爺先走一步,我以七煞琴音震碎他們的魂魄。」
徐廷封一聲嘆息道-「算了,這時候他們死掉,又是一番變亂,受苦的只是天下百姓。」
小子看看徐廷封道-「我就是不明白你。」
徐廷封又是一聲嘆息道-「你怎麼跟到這里來?」
「明珠跟我說,傅姑娘要回去苦修庵剃度出家,所以我立即趕來。」
「什麼?」徐廷封心頭一陣愴涼,他明白傅香君選擇這個時候離開,又選擇這個目標,對自己實在是已完全絕望。
「也總算我來得及時。」小子搖搖頭道-「傅姑娘說伴君如伴虎,果然不錯。」
徐廷封輕拍小子肩膀道-「我去追她回來。」
小子開懷大笑道-「我早知道你一定會這樣做,所以已叫了明珠準備馬車,帶著憶蘭在城外等候。」
「好」徐廷封感激的一笑,與小子雙雙掠出,頭也不回,對朝廷他終于徹底絕望,再無留戀。
江彬神智恢復,便要帶火槍手追出去,皇帝卻叫住道-「讓他走」
「皇上,放虎歸山……」
「他死在這里與死在山中並沒有分別。」皇帝露出了陰險的笑容。
「微臣不明白」
「杯中酒固然毒,涂在杯上的毒液卻更毒,他雙手與嘴唇既然都觸及,毒自會滲進去,逐漸進入血液,散發全身,到他發覺的時候,就是扁鵲、華陀重生,也無藥可救的了。」
皇帝笑聲出口,這笑聲令人不寒而栗。
江彬不由心寒起來,跪倒道-「皇上妙計巧安排,萬無一失,微臣佩服,五體投地。」
皇帝笑著坐下來道-「天河上人到底是煉藥的能手,無論什麼藥都有驚人的貢獻,我已經試用過,的確奇妙,萬無一失,當之無愧。」
「皇上英明」江彬除了這種話,還能夠說什麼?
皇帝接卻嘆了一口氣道-「可惜的就是我不能夠看著他倒在面前,看見他毒發的模樣,廷封啊廷封,你看不見我的下場,我也看不見你的,兩皆遺憾啊。」
江彬听著,由心又再寒起來。
出了城外,小子仍然是心有不甘,嘟喃道-「什麼時候再遇上那個皇帝,總要他好看。」
徐廷封笑了笑,道-「其實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子一怔,道-「你暗中已下了手腳?」
徐廷封搖頭道-「進入鎮海樓之前,我與他把臂同行,無意觸及他的經脈,發覺甚為虛弱,大抵是縱情色欲,藥物服食太多,離死不遠。」
「這可是大快人心。」
「我原要告訴他,叫他小心,只是心念香君,完全提不起心情。」
「幸好你沒有告訴他,叫他防備。」
「就是告訴他也沒有用,像他這種人,要他平平淡淡地過日子,比要他死還難。」
說話問,已到了馬車旁,明珠探頭出來,一見徐廷封,立即嚷出來道-「香君姐姐有一封信留給侯爺你。」
徐廷封還未答話,小子已大叫道-「怎麼不告訴我還有這件事?」
「告訴你有什麼用,信是給侯爺看的。」明珠接將信遞前。
憶蘭也就在這時候探頭出來道-「爹,我要香姨。」
徐廷封目光一轉道-「好,爹就是拚了命也要替你將香姨搶回來。」
「香姨要出家,那是要怎樣?」憶蘭接問。
「就是回師父家去。」徐廷封笑了笑道-「放心,爹現在就與你到那兒。」
「爹沒有騙蘭蘭?」
「什麼時候爹騙過蘭蘭了。」徐廷封一面迫不及待地將信拆開。
在少林寺那兒無為大師曾經跟我說過,有緣無緣,上天注定,若是無緣,強求也無用,當時我仍然是有些懷疑,到現在,我實在不能不相信,也終于考慮清楚,苦修庵才是我真正的歸宿……
看到一封這樣的信,徐廷封心頭更難過,他並不難想象傅香君寫這封信時候的心情。
到底是有緣還是無緣?徐廷封不知道,卻已下決心全力挽救,阻止傅香君出家,將傅香君奪回來。
又是夜深,雪已經下了有兩個時辰。
雪還未開始下的時候傅香君已跪在苦修庵前院的地上,上一次也是這種天氣,這一次她的決心卻更大,心情也當然比上一次淒涼得多。
知道她回來,接掌苦修庵的師太仍然在雪下了兩個時辰後才推門出來,她已從苦師太的遺訓中知道傅香君的事,也知道如何處置。
大雪紛飛,傅香君渾身沾滿了雪花,看見師太,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師太移步到傅香君面前,一聲嘆息道-「痴兒,你怎麼又回來了。」
「要回來的時候總要回來的。」傅香君的語聲很平靜,彷佛完全沒有感情的存在。
師太臉上露出詫異之色,接問道-「上一次你跪了三日三夜,這一次你又準備跪上多久?」
「到師太答應為止。」
師太再問道-「風雪這麼冷,你完全不怕?」
「弟子的身不怕寒冷,可是總不及心那麼寒冷。」傅香君的語聲無可奈何的。
師太深注她一眼,又一聲嘆息道-「痴兒,你果真已經四大皆空。」
「多謝師父。」傅香君拜伏雪地上。
「好,你隨我進去,明天吉時我為你剃度。」師太伸手扶起了傅香君,往里走去。
暗香君臉上並無喜色,一點表情也沒有,師太看著她,不禁又想起自己初入苦修庵時情形。
她絕對相信自己的判斷並沒有錯誤,傅香君的回答也事實在她的意料之內。
苦師太遺言說過,傅香君若是再回來若是那樣子答話,則勢必萬念俱灰,不必再要她在雪地上再多跪了。
她不知道傅香君的遭遇,也不想細問,一心要出家的人總有她辛酸的往事。
正如她又何嘗不是?
第二天正午,雪仍然下過不停,遍地銀白,便看著心也為之冷起來。
苦修庵中梵唱不絕,儀式之後,師太終于舉起剃刀,割下了傅香君一綹秀發。
憶蘭的聲音也就在這時候傳來道-「香姨、香姨」
暗香君垂下的眼蓋應聲張開來,平靜的眼神同時變得激動。
師太看在眼里,一聲嘆息道-「罷了」放下剃刀。
暗香君目光一轉,看見憶蘭一股勁兒沖進院子,來到階下,失足一下子摔倒地上。
「蘭蘭」傅香君不由長身而起,奔出堂外,一把將憶蘭扶起來。
「香姨不要去了蘭蘭。」憶蘭緊抱著傅香君道-「蘭蘭要香姨」
暗香君心頭一陣激動,輕撫著憶蘭的頭,耳邊又听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香君」
她抬頭望去,徐廷封打著傘,正立在那邊雪地上,怔征地看著她,眼瞳中充滿了悲哀。
「廷封」她的心不由又一陣激動。
憶蘭隨即牽著她的手走過去,一面嚷道-「爹也要香姨,香姨不要離開爹。」
憶蘭實在很懂事,走近了,將傅香君推給徐廷封,自己卻轉向那邊走進來的小子與明珠。
苦修庵大堂的門也就在這時候關上,梵唱也停下來,天地間一片寂靜。
「香君」徐廷封再呼一聲,語聲也充滿了悲哀,而且嘶啞。
暗香君入耳驚心,再看徐廷封蒼白的嘴唇,滿布紅絲的眼楮,死氣沉沉的蒼白面孔,就更由心發起抖來。
她撲近去,抱著徐廷封,有意無意,觸及徐廷封的脈門,更是心驚。
徐廷封嘆息著道-「我實在後悔沒有听你的話,狡兔盡走狗烹,飛鳥絕良弓藏,功高震主」
暗香君追問道-「是皇帝」
「伴君如伴虎。」
「你怎麼這樣不小心?」
「若是你在我身旁,一定會看出來,不」徐廷封搖頭道-「我若是听你的話,根本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幸好你還是找來。」
「總算及時,听著那梵音,我心也碎了。」徐廷封語聲衰弱道︰「答應我,別再做這種傻事。」
「你既然來了,我又怎會再這樣?」傅香君很溫柔地道-「我也不會丟下蘭蘭不理會。」
「蘭蘭可以跟隨小子、明珠,你這麼年輕,又這麼聰明美麗,總會遇上一個更好的。」
傳香君輕抬玉手,掩著徐廷封的嘴巴道-「你怎麼說這種話?」
「香君」
「天下間難道還有比你更好的?」
「香君,你听我說……」
「你難道不知道我精研藥物,天下間沒有我解不了的毒,治不好的痛。」
「哦」徐廷封的眼瞳突然又有了神。
「一會毒解了,我們便下山,帶著憶蘭,還有明珠、小子,笑傲江湖。」
「好」徐廷封心中一陣難以言喻的溫暖。
「名山大川,我們很多都沒有到過,這里走走那里走走,你想想多快活?」
「不錯啊」徐廷封听得如痴如醉地道-「我們最好連江湖上的事也不管。」
「江湖凶險,我們還是不做江湖人為好。」
「當然了,我們還是過普通人的生活來得快活。」徐廷封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游罷了名山大川我們便選擇適當的地方住下來,選擇最舒暢快活的方式生活。」傅香君溫溫柔柔的說來,也是一臉如痴如醉的表情。
「你不會厭倦?」
「怎麼會,我原是喜歡那樣的生活,你呢?」
「有你在身旁,我已經很滿足,何況還有神仙也似的生活方式?」徐廷封笑容更盛,眼瞳中卻透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奈與苦澀,一路上他已經發覺中毒,只是在他發覺的時候,毒性已進入心脈。
他雖然一股真氣內力將毒性迫著,也知道不能夠再維持多久,也只是一股意志支持著,才能夠來到苦修庵,及時阻止傅香君的落發剃度。
然後他阻止不讓毒性繼續侵入的那一點內力亦消耗至盡,他也知道以傅香君的精研醫術,絕沒有理由看不出他身中劇毒,無藥可救,所以那樣說,只是要讓他開開心心的離開這人間。
他不知道傅香君對自己的感情怎樣,但能夠這樣死在傅香君身旁他已經無憾。
至于憶蘭,他相信小子、明珠、傅香君都會有一個妥善的安排。
最後他突然發覺自己實在太自私,不應該因為要開開心心的離開人間再加重傅香君心頭的壓力,可是到他要說一點別的話的時候,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血從他的手冒出,滴落在地上,他掌著傘的右手亦感覺乏力,那柄傘終于亦月兌手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滾轉開去。
他的頭乏力地落在傅香君的肩膀上,風雪飄灑下來,可是他一點感覺也都已沒有。
暗香君感覺到肩頭的壓力,亦看到那柄傘賓轉開去,她想低頭看看徐廷封,只是連這一點勇氣也已消去,然後她感覺徐廷封整個身子從她的身旁滑倒。
她伸手想扶住,一雙手卻僵硬了也似的,不但便不出氣力,甚至連移動也有問題。
她的目光終于落下,卻看不見徐廷封,什麼也看不見,眼眶早已被淚水充滿,連串的淚珠緊接墜下。
憶蘭、明珠、小子的驚呼聲傳來,在傅香君轉來,卻是那麼的遙遠,她的思想也變得遙遠。
雲飛揚、獨孤鳳……太多太多的回憶,有喜有悲,可是到頭來,還是悲哀痛苦的多。」
這難道就是人生?傅香君不知道,她盡往歡樂事想,歡樂的事卻全都是那麼短暫。
到她恢復自我,才發覺憶蘭哭倒在她懷中,小子、明珠亦相擁而哭泣。
他們都還有眼淚,傅香君的眼淚卻已經流盡,眼瞳中一片迷蒙。
何去何從?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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