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如何,桓玄竟想到了苻堅。
這個想法令他心中有點不舒服。
一隊又一隊的戰船,亮著輝煌的燈火,聲勢浩大的往下游駛去,明早黎明前,他們會出現于建康石頭城的碼頭處,而石頭城那時該已落入支持他的建康將領手上,建康軍再沒有本錢和他周旋。
桓玄傲立在旗艦「桓荊號」的指揮台上,在十多個將領的簇擁下,檢閱開往建康戰場的戰船。
苻堅怎能和他桓玄相比。
苻堅目空一切,以為投鞭足叮斷流,勞師遠征,又心切求勝,被謝玄完全掌握他的性格弱點,憑淝水一戰,令他的大秦國瓦解。可憐苻堅連望建康一眼的福緣也沒有,只能對淝水懺悔嘆息。
他桓玄則是謀定後動,先後除掉聶天還、楊全期、殷仲堪,獨霸荊州,兵勢強盛,這才順流攻打建康。
泵熟一戰,他更把由司馬道子頭號猛將率領的建康水師打得落花流水,活捉司馬尚之,令軍威更振。
司馬道子還可以憑甚麼來對抗他?
他最擔心的劉牢之亦已中計,誤以為他的荊州軍在與兩湖軍的戰斗中折損嚴重,故采坐山觀虎斗的策略,希望莉州軍和建康軍拚個兩敗俱傷,而他劉牢之則可坐收漁人之利。
他與苻堅最大的分別,在于苻堅既不知彼,又不知己。而桓玄自問對現時建康的情況了如指掌。
司馬元顯因久候劉牢之不至而生出怯意,不敢在大江上逆流迎擊他的荊州水師。如此正中桓玄下懷,因為在李淑莊八面玲瓏的手腕下,建康城有大半己悄悄落入他的掌握中。甚至負責皇城防御的將領里,亦有人暗中向他投誠。
明天將會是場一面倒的戰爭。
桓玄舐了舐被江風吹得干涸了的嘴唇,似已舐著血腥的味道,想起可親手斬下司馬道子的人頭,便大感快意。
在桓溫死後,桓玄仍是個少年,有一趟赴京參加司馬道子的晚宴,當時司馬道子借點醉意,當眾問他道︰「桓溫晚年想做賊,有何原故?」
此句話令桓玄大吃一驚,慌忙跪在地上,幸有其它人解圍,方能免禍。
桓玄一直視此為生乎奇恥大辱,現在雪恨的時候終于到了。
任司馬道子逃到天腳底,也絕逃不出他的掌心。
忽然又想起李淑莊這位艷著京城的尤物,她是否名不虛傳,很快便可以揭曉。攻陷建康後,誰敢拂逆他的意旨。
想到這里,全身的血液也似沸晴起來。
還有是謝玄之女謝鐘秀,這小美人比之王淡真又如何呢?不過謝鐘秀可不比李淑莊,要得到她必須謹慎行動,否則會引起建康高門的惡感,于他座穩帝位非常不利。
桓玄對司馬皇朝的怨恨,並不是在旦夕之間形成,而是長期的積怨。
想當年父親桓溫何等顯赫,司馬氏之所以能保著皇座,全賴桓溫肯大力支持,想不到卻給司馬道子當著許多客人,醉眼蒙朧的詆毀侮辱,事後桓玄曾上疏申述桓溫的功勛,要求朝廷「追錄舊勛,稍垂愷悌覆蓋之恩」。可是奏疏上去之後,競如石沉大海,得不到朝廷半點回響。
多年苦待的機會,現在終于來臨。
擊垮司馬尚之的船隊後,荊州軍如入無入之境,長驅直下,進逼建康。
桓玄幾可預見,明天建康皇城豎起再不是晉室的旗幟,而是他桓氏的家旗。
殺掉司馬道子後,接著將是劉牢之,然後是劉裕。
誰敢擋在我桓玄稱帝路上者,誰便要死,且會死得很慘。
劉裕坐在書齋內,外表看去平靜得近乎冷酷,事實上他體內的熱血正沸騰著。
他堅持要見劉牢之,並非一時的意氣,更不是一時沖動,而是深思熟慮後的計劃。
他要令所有人都知道,劉牢之是無可救藥的,讓劉牢之嘗盡由他一手造成的苦果,得到他應得的報應。
他清楚劉牢之是怎樣的一個人,更清楚劉牢之對他的忌憚。
當劉牢之赴會而來的馬蹄音傳進他耳內,他便曉得劉牢之正處于絕對的被動和下風,更可知劉牢之現在不敢向他動干戈。
劉牢之正處于生命最奇特的處境下。
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最重要是保持手上的軍力,使他能在荊州軍和建康軍的火並裹坐收漁人之利。
偏在這至為關鍵的一刻,他劉裕出現了。而何無忌親自向劉牢之為他說項,本身已顯示了他劉裕有分裂北府兵的號召力。
所以劉牢之是被逼來見他,而主動權已操控在他劉裕手上。
蹄音于外院廣場而止,劉牢之和親隨高手該正甩鑒下馬,準備入府。
劉裕心中浮現王淡真淒美的容顏,頓然生出肝腸欲斷的感覺,仇恨的火焰同時熊熊的燃燒著。
除了在烏衣巷謝家首遇淡真的那一回,他看過淡真活潑歡欣的神情外,此後每次見到她,她都是不快樂的。
即使她縱體投懷,忘情的與他親吻,他仍清楚感到她內心的矛盾及悲苦。
唉!
紅顏薄命。
但劉裕最不能忘懷的,是她一身盛裝被送往江陵的一刻,那也是劉裕見她的最後一面。
足音自遠而近。
劉裕表面仍是那冷靜,心中卻在默默的淌血。
淡真!
為你討回血債的時候終于到了,你的恥恨只有以血來清洗。
相信我!
明天一切都會不同了。
今夜將是劉牢之能逞威風的最後一夜,過了今夜,劉牢之將發覺他的爭強夢變成幻影破碎。
至于桓玄,他授首于我劉裕刀下的日子,亦是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