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龍」戰船反應的靈活和敏捷,即使燕飛等在心里早有準備,仍神為之奪。
在眨眼的工夫下,兩張帆已往上升,接著,左右舷下方船身略高于水面三尺許處,各探出十二枝長達丈余的木槳,六槳一組,組與組間相距一丈,形成兩組位于船尾左右側,其它兩組在船側中部的位置。
蹦聲響起,先擂四下,然後不急不緩的一下一下的敲著。
左後的六枝船槳劃進大江的水里,其它仍按槳不動,「隱龍」抖顫起來,船首往右擺,剛好船帆張開,接著一陣長風,戰船急倏朝江心的方向逆水滑去,如有神助。
「隱龍」靜伏江面時,沉著優逸;游動起來卻是威猛靈巧,確當得上靜如處子,動如月兌兔的贊語。
同一時間,甲板兩側豎起擋箭板,擋著敵人從快艇射來的火箭。
「隱龍」不住增速。
急驟的鼓聲代替了先前的鼓聲,四組二十四枝船槳,隨鼓音的節奏,整齊有力地劃進河水內去,速度遽增,從對岸攻來的十多艘快艇,立即給沖得潰不成軍,其中四、五艘躲避不及,立被撞翻。
屠奉三盯著「隱龍」張開兜滿風的帆,嘆道︰「要拐彎哩!」
丙然如他所料的,「隱龍」忽然傾斜起來,在寬闊的江面急速拐彎,帶起的急浪,令從上游駛來的三十多艘快艇強拋怒擲,不要說射出火箭,連保持平衡也非常困難,更有兩艘快艇被浪掀翻。
「隱龍」繞了個大彎後,掉頭朝南岸泊滿船只的區域駛來,風帆的角度不住澳變,使她總能借風勢不住加速,沒有慢下來,直沖入建康軍快艇密集處,仗速度和堅固的船體,撞得圍攻的快艇,全無攔截的作用,只堪作被猛虎殺進來逞威的羊群。
火箭從「隱龍」射出,目標卻非快艇上沒有還手之力的敵人,而是泊在沿岸處無辜的大小貨船商船。
有六、七艘船中箭起火,登時惹起江面眾船的混亂和恐慌,留宿船上的人被驚醒過來,救火的救火,起錨開船避禍的,紛紛揚帆起航,情況慌亂至極點。
燕飛等看得嘆為觀止,不但開始明白屠奉三先前對「隱龍」和郝長亨的判斷,更體會到兩湖幫能長期獨霸洞庭和鄱陽兩湖的威風。
上下游分別出現各十多艘建康軍的水師戰船,本來是聲勢浩大,力足以輾碎「隱龍」孤零零一艘中型船,可是,在兩岸數百艘大小船只移動的情況下,卻予人有心無力的感覺。
劉裕道︰「哪艘船?」
屠奉三正凝神觀察,冷哼道︰「膽小表!是下游位于最後方的特大戰船。」
屠奉三的「膽小表」是指司馬元顯,嘲弄他既不敢身先士卒,且不是守著上游,因那是逃返荊州的方向,乃郝長亨最有可能的逃路。
劉裕笑道︰「人家公子身子嬌貴嘛!兄弟們,是戴上頭罩的時候哩!」
兩旁的大貨船,傳來奔走喊叫的聲音,「隱龍」過處不住有船起火,恐慌像瘟疫般傳播,從睡夢或休息中驚醒過來的人,會以為不知是桓玄的大軍殺至,還是孫恩的動亂已蔓延至建康。
江面滿布流竄的船,把建康軍的水師船掩沒,再沒有人能控制場面。
燕飛盯著正靈活如魚,在船與船間左穿右插的「隱龍」,雙目殺機閃現,沉聲道︰「郝長亨禍及無辜,全不守江湖規矩,顯然是天性自私的人。」
說罷,戴上由屠奉三供應的黑頭罩,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子。
四枝船櫓同時入水,快艇開出,往下游駛去。
順流勝逆流,此為水戰訣竅。郝長亨果如屠奉三所料的,避過逆江突圍,反順水攻向由司馬元顯親自指揮的十多艘水師戰船,趁江面大混亂的形勢,發揮以寡敵眾的靈活。
「隱龍」又以高速往江心駛去,一連撞翻了兩艘擋路的無辜民船,而圍攻她的快艇,已潰不成軍,對他再沒有威脅之力。
上游的十多艘水師戰船,已被「隱龍」拋離,最要命是被四處逃亡的民船阻礙去路,不得不減緩船速,沒法與下游駛來的己方戰船,形成前後夾逼之勢。
司馬元顯的船隊扇形散開,朝離他們只有數百丈的「隱龍」圍攏過去,戰術正確,問題在「隱龍」既佔順流之利,性能又在他們任何一艘戰船之上,兼之滿江是亂竄的民船,司馬元顯一方,實無從發揮數量多的威力。
燕飛等所坐的小艇緩緩加速,追在「隱龍」的後方。
如屠奉三估計正確,當郝長亨攻擊司馬元顯的帥船時,他們的機會便來了。
斑彥道︰「郝長亨何須取難舍易?他的目的只在突圍吧!」
司馬元顯的帥船,當然是最堅固的戰船,操舟者和戰士,均是建康水師最精銳的好手,故高彥有此說。說到底,他仍在擔心船上小白雁的安全。
屠奉三冷笑道︰「假如指揮帥船的是司馬道子而非其子,郝長亨肯定不會冒這個險。換了是以前大江幫與兩湖幫對峙的局面,郝長亨亦犯不著如此做。可是今時異于往日,兩湖幫正在擴張立威的當兒,當然要顯點手段顏色,以示他們是從容逸走,而非被圍攻得急如喪家之犬。我太明白郝長亨這個人了。」
燕飛皺眉道︰「郝長亨怎知指揮者是司馬元顯而非司馬道子?」
屠奉三先喝了聲「加速」,快艇先一步越過從左方沖來的一艘客貨船,然後道︰「郝長亨自幼隨聶天還在水道上打滾,從對方的戰術和旗幟,可察辨指揮的人是否司馬道子,只要不是司馬道子,他有什麼好怕的呢?」
劉裕點頭道︰「今晚若來的是司馬道子,他肯定不會采取如此愚蠢的戰略,只看直至此刻,‘隱龍’仍是全然無損,便知司馬元顯落在絕對的下風,被郝長亨牽著鼻子來走。」
建康水師對上下游的封鎖,已完全崩潰癱瘓,以百計的大小民船,分向上下游兩方逃竄,是攔無可攔,阻無可阻。
斑彥叫道︰「‘隱龍’改向哩!」
「隱龍」在兩艘民船間穿出,二十四槳齊劃,風帆改動,接風順水,以驚人的高速,向靠近南岸,駛至最接近的敵方戰船攔腰撞去,數十支火箭劃破夜空,先一步投向敵人。其它戰船援救無從,只好眼睜睜瞧著己方戰船遭劫遇難。
屠奉三笑道︰「郝長亨的絕技來哩!兄弟們!準備!」
「轟!」
水師船尾舷處木屑激起,在水面側傾遽震,更有人掉進河水里,同時起火。屠奉三說的郝長亨絕技並非指此,而是「隱龍」在重創水師戰船後,竟借踫撞的力道,猛然改向,從最外檔掉轉頭來,還奇跡地增速,又往另一艘敵船疾沖而去。用勁的巧妙,踫撞角度拿捏的準確,教人嘆為觀止。
建康軍水師船發射的箭矢,不是射空,便是射在船舷高豎的擋箭板上,構不成任何威脅。
此時只要不是眼盲,便曉得「隱龍」的船頭是鐵鑄的,只是偽裝成一般的木料。
十多丈的距離,在「隱龍」的極速急駛下轉瞬即消,那艘被她選作攻擊的水師戰船,雖拼命改向逃避,亦難以避過厄運。
距此船後五十丈許處,便是在最後方押陣,由司馬元顯坐陣的帥船,其它水師船雖散布四周,卻都是逆流前進的形勢,再來不及掉頭保帥。
三十多枝火箭從「隱龍」射出,往目標投去,宛如要命的符咒。
燕飛等人的小艇,在屠奉三的指揮下,不住加速,在暗黑和混亂的河面,幽靈般滑行,在所有人的意料外,繞彎往司馬元顯的帥船趕去,任由戰船帶起的巨浪沖擊,小艇依然平穩地在浪尖水谷上飛馳,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轟隆!」
水師船給猛撞在近船首的左舷處,登時撞破個大缺口,打了半個轉,頹然傾滑開去,還多處起火,其中一張帆燃燒起來,一枝帆桅折斷,情況比起先前被撞的水師船更是不堪。
「隱龍」亦有三處著火,迅被救熄,船身另被從敵方投石機擲來的兩塊大石擊中,但損害輕微,沒法影響她強大的機動性和戰力。
斑彥看得倒抽一口涼氣,道︰「厲害!」
劉裕一邊運槳如飛,邊道︰「司馬元顯沒得選擇哩!」
「隱龍」再次藉踫撞改向,變成直接向司馬元顯的帥船迎頭沖過去。
司馬元顯的帥船,已成最後的把關者,沒法逃避,只好盡最後努力,正面迎擊敵人。
司馬元顯的帥船是「開浪船」和「廣船」的混合改良戰船,是建康大型水師戰船里的至尊,名之為鳥艚,為一種大型的尖底海船,以鐵加木和樟木制成,船首船尾均裝上鐵錐,兩舷豎立竹排,排上留有箭孔、銃眼,以施放弓箭和火器,宜于沖鋒陷陣,不懼與敵直接踫撞,兩旁搭架搖櫓,以增加靈活性和速度。
論體積重量,在「隱龍」倍半之上,如兩船直接撞擊,雖然「隱龍」佔上順流之利,然鹿死誰手,尚未可預料。
兩者迅速接近,由五十多丈拉近至三十多丈,帥船上的弩弓投石機,全蓄勢以待。
屠奉三正在掌握風勢,道︰「今夜成敗,看此一擊!」
在他領導下,快艇轉了個急彎,繞往帥船,由于司馬元顯的帥船、「隱龍」均在全速的推進里,依眼前采取的路線,快艇會繞到帥船的後方去。
燕飛訝道︰「我們豈非會錯過兩船相踫的最佳擄人機會?」
屠奉三瞥「隱龍」一眼,胸有成竹的道︰「看!」
眾人連忙瞧去,一時都看呆了眼。
「隱龍」的風帆正在移動,不但速度減緩下來,還往南岸斜彎開去,此時「隱龍」剛進入司馬元顯帥船的火箭射程內,帥船箭矢蓄勢發射,卻差點全部落空,只有三枝射至「隱龍一蒙上生牛皮的擋箭板上,當然毫無殺傷力。
斑彥月兌口道︰「郝長亨要逃跑哩!」
屠奉三更正道︰「不是逃走,而是要施展聶天還親傳的‘正面彎撞法’,不要眨眼。」
帥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隱龍」身上之際,快艇來到帥船後,再破浪繞急彎,整條快艇傾斜起來,浪花直濺上來,人艇皆濕,就那麼轉往帥船右側,舷稍後十多丈許處,全速追上去。
「隱龍」果如屠奉三所料的,又從三十丈外轉彎回來,且速度遽增。
兩船再不是正面硬撼,變成「隱龍」的鐵船頭斜斜向逆流疾駛的帥船撞去,如依目前的走勢,雙方速度方向不改,帥船會被「隱龍」攔腰撞個正著。
兩船的距離已不足二十丈,根本不夠時間讓司馬元顯作任何改變。
帥船上的投石機來不及改變投向,全派不上用場,只有人手射出的火箭,及時朝「隱龍」
射去。
「隱龍」火箭亦如雨發,數十枝火箭齊投往敵艦。
一時間兩船的上空,全被一道道火痕填滿,煞是好看,火艷而激烈。
兩船紛紛起火,在短兵相接下,連風帆也難以幸免。不過,如帥船被攔腰踫撞,將失去作戰能力,而郝長亨可從容逸走,再撲滅火頭。
快艇已來至帥船右舷的一邊,而「隱龍」則全速撞向帥船左舷,在時間上的把握上,確是無懈可擊,盡顯屠奉三水戰之技的眼光和手段。
燕飛和劉裕暗呼僥幸,如非有深悉郝長亨的屠奉三主持今次擄人勒索的壯舉,徒然有此良機,他們亦將眼睜睜的錯過。
屠奉三喝道︰「彥少!全仗你哩!千萬不要被踫沉。」
斑彥一聲得令,燕飛三人已收起船槳,同時騰身而起,直躍上帥船。
轟!「帥船劇震傾斜,硬被撞得橫移丈許,往小艇的一邊倒過去。
斑彥剛把艇子劃開,以毫厘之差,避過被帥船像喝醉了酒、腳步不穩的巨人般撞沉之危,險至極點。
燕飛三人就在帥船被撞後的一刻,抵達帥船右舷的竹排上,只見「隱龍」的鐵船頭磨擦著帥船,已被撞破大缺口的左舷,發出尖銳木裂碎濺的難听聲音,把船推得在江面往北岸搖擺顫震,使人感到撞船可怕和無情的威力。
這邊廂的帥船,有十多人縱身而起,投往「隱龍」,冒險硬拼。
最惹燕飛等人觸目的,是其中一位黃衣艷女郎,手中長劍化作長芒,比所有人均快一步的朝「隱龍」投去,看其身法劍勢,均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
三人想不到司馬元顯一方,竟有如此高明的人物,無不心中僥幸,如有她在旁,他們要活捉司馬元顯的大計,說不定要功虧一簣。
劉裕喚道︰「楚無暇!」
燕飛和屠奉三都心中同意,只有楚無暇才厲害至此。
帥船上火苗處處,船上戰士東歪西倒,指揮台上人人立足不穩,司馬元顯在十多名將士簇擁下,本應是威風凜凜,此刻卻是狼狽不堪,亂成一團。
沒有人注意到燕飛三人已在身旁。
「隱龍」的指揮台上,郝長亨左右立著的,正是任青-和曼炒兩人,另外尚有十多名兩湖幫的高手,見敵人撲過船來,立即迎戰。
燕飛見機不可失,喝道︰「動手!」
三人不約而同,把手內的煙霧彈,向主台上的司馬元顯投去。
「噗!噗!噗!」
煙霧彈爆開,化為一團一團紫色的煙霧,分別擴散,登時把指揮台完全籠罩。
此時「隱龍」早擦著帥船尾舷移向下流滑去,兩船分開,帥船逐漸回復平衡,不過混亂的情況卻有增無減。
驚惶的叫聲中,燕飛三人,從船舷掠往指揮台的濃煙里去,痛哼慘呼聲不住響起,三人全力攻擊,片晌,燕飛發出撤退的叫聲,提著被點穴昏了的司馬元顯,從煙霧里沖天而起,傳音叫道︰「本人燕飛!司馬道子若想要回他的兒子,就好好听我的吩咐。」
說罷大鳥騰飛般投往右舷,足點竹排頂時,劉裕和屠奉三同時躍至,三人以竹排借力,再投往高彥劃回來的快艇上去。
「隱龍」此時已遠去,不過「隱龍」上的激戰,仍在劇烈地進行著,欲罷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