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里,劉裕穿林過野,直到馳上一座山頭,有人喝道︰"來人止步!"劉裕舉起雙手,道︰"是我!"
旁邊樹後閃出一人,道︰"原來是劉爺!請隨我來。"劉裕往周圍的大樹上掃射一眼,四名箭手正收起長弓,顯然若他繼續奔跑,肯定賜他以勁箭。
領路的大江幫戰士奇道︰"劉爺為何不綁上記認,免生誤會。"劉裕笑道︰"我想測試你們的防守,現在非常滿意。"此時奔上山頭,一個寧靜的小湖展現下方,泊著十二艘雙頭艦,還有數艘快艇在湖面穿梭往來,湖的西面豎起百多座營帳。
劉裕在主帳內見到江文清,她回復男裝打扮,正與席敬在商議,見到劉裕喜道︰"邊荒集情況如何?"大江幫的三名大將直破天、胡叫天、席敬,本為江海流最得力的三名手下。直破天被慕容垂所殺,胡叫天則為聶天還派來的奸細,現在只余席敬一人。
劉裕坐下接過江文清親自遞上的水壺,喝了一口,向江文清打個眼色。
江文清道︰"席老師是文清絕對信任的人。"
席敬現出感激的神色。
劉裕道︰"楊全期已到達邊荒集,在西面兩里處數個山頭立營結寨,擺出長期作戰的姿態。"席敬佩服地道︰"果然不出小姐所料。"
劉裕欣然道︰"小姐也看破楊全期和聶天還的圖諜,識破他們針對的只是徐道覆。"江文清道︰"這是一舉兩得的妙計,既有北方的合作伙伴,又可盡殲徐道覆的部隊,狠狠打擊孫恩。"劉裕道︰"聶天還卻沒有任何動靜,不過他從立寨處乘船北上,個把時辰便叮抵邊荒集。若鐵士心不肯派出戰船助天師軍,徐道覆要眼睜睜瞧著赤龍舟來到眼前,方有辦法可想。欄河的鐵索已被大水沖掉,徐道覆可以做的事並不多,只能設置木雷陣一類的東西,沒法對聶天還構成威脅。"江文清道︰"徐道覆不是從邊荒集取得大批弩箭機嗎?"劉裕道︰"我們要感謝千千,她于投降前先一步把所有弩箭機燒掉,所以現時邊荒集的防御能力,遠及不上之前的邊荒集。"接著問道︰"穎水情況如何?"
江文清雙目閃過傾盡三江五河之水也洗不清的仇恨,旋又回復冷靜,道︰"穎水已成荊湖軍遠征邊荒集的主要命脈,負責把守穎口的正是那奸賊叛徒胡叫天,大小艦艇約五十艘,赤龍級的戰艦只有五條,防守的不是元氣未復的建康水師,而是我們的雙頭船。"劉裕心忖難怪她如此憤恨,原來關乎胡叫天。如不是這叛徒泄露江海流的行蹤,江海流怎也不會輸得這麼慘。
席敬沉聲接下去道︰"荊州一支由三十艘旋風艦組成的水師,亦在附近水域集結,並沒有北上穎水的意圖,只是壓制唯一有挑戰他們能力的北府水師,要玄帥不敢妄動。"江文清道︰"運糧船正源源不絕的從荊州開來,經穎水以供應荊湖聯軍,只要我們能截斷他們的糧道,荊湖軍該在數天內缺糧。"劉裕心中佩服,江文清並沒有被仇恨沖昏了理智,故不急于報復,而是著眼大局,定下明智的策略。
劉裕道︰"現在主動之勢,全操在我軍手上,而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截斷荊湖軍的糧道,先順流擊垮胡叫天封鎖穎口的船隊,殺掉胡叫天。你道聶天還會有何反應呢?"江文清道︰"當聶天還發覺糧船無影無蹤,當然會派出戰船到穎口看個究竟。這時我們的機會便來哩!待敵人駛過我們藏身處的出口,我軍便傾巢而出,順流痛擊,以削弱聶天還的實力。"席敬道︰"出口的拓闊工程已完成,只要小心點,即使沒有下雨水漲,我們仍可以安然進入穎水。"劉裕欣然道︰"我剛才一路走來,沿途觀辨天色,敢肯定一個時辰內有一場大雨。此為我們行動的好時機,我們順急流而下,天明前可以抵達穎口,正是突襲的最佳時刻。"江文清沉聲道︰"荊州水師又如何應付呢?"
劉裕道︰"我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勢,一舉擊垮胡叫天沒有防範的船隊,立即避回這里來。玄帥既在建康現身,桓玄豈敢輕舉妄動,難道不怕水師駛上穎水後,被北府水師截斷去路,桓玄便要損失慘重。何況即使荊州水師餃尾追來,仍不夠我們的船快,將連我們的影子都模不著。"江文清雙目閃閃生輝,盯著劉裕道︰"下一步又如何?"劉裕迎上她期待的目光,心中一陣滿足,只從這位智勇雙全美女的眼神,可看出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他劉裕不但得到她絕對的信任,更令在受重挫後的她生出倚仗之心。
從容笑道︰"那時聶天還將陷入進退兩難之局,而燕飛等則會設法奪取黃河幫泊在邊荒集碼頭的三十多艘破浪戰船,與我們前後夾擊聶天還,陸上當然也有配合。"席敬精神大振道︰"如此我們此仗必勝無疑。幫主呵!你在天之靈可以安息哩!"江文清道︰"屠奉三持的是甚麼態度?"
劉裕道︰"屠奉三變得很厲害,他似乎把盡忠的對象從桓玄改為邊荒集,且把拯救千千主婢的行動視為頭等要事。照我看他對桓玄確已死心。"江文清和席敬听得面面相覷,均感難以置信。
劉裕道︰"我和他私下坦白地說話,以了解他的情況。說來你們或許不相信,江幫主的遇襲身亡對他有很大的啟發,使他感悟桓玄既可以對江幫主下毒手,當然也可以對他屠奉三棄之如敞屣。桓玄與聶天還結盟後,更進一步堅定他的想法。我看屠奉三已視邊荒集為棲身之所,對桓玄只是陽奉陰違的服從。"江文清狠狠道︰"這會是桓玄的大損失。"
席敬擔心道︰"荒人對強奪黃河幫的破浪船有把握嗎?"劉裕道︰"這方面他們有周詳的計劃,邊荒集是他們的家,在邊荒沒有人斗得過他們。""????嗒嗒"!
雨點打上營帳,由疏轉密。
江文清深深瞥劉裕一眼,像在說又給你這小子測中哩!然後道︰"立即起程!"燕飛伏在邊荒集西北一處山頭,遙觀莉州軍營所在地的燈火,宛如一條光龍般燦爛。
暴風雨把原野征服,不見有任何一方的巡兵。
他已多天沒有收到紀千千任何信息,隨著距離的增加,他們的心靈聯系不住減弱,令燕飛生出伊人遠去心傷魂斷的感覺。不過他很快回復過來,因為只有堅強地面對一切,方有希望重見紀千千。
後方風聲驟起,屠奉三迅速來到他身旁,學他般蹲下來。
燕飛沉聲道︰"仍沒有密使的蹤影。"
屠奉三道︰"我清楚楊全期這個人,更清楚聶天還,他們兩人做事都非常小心謹慎,不會貿貿然派密使來見鐵士心,而會先展示實力,乘機向鐵士心送上秋波,然後方會派人向鐵士心送出信息,指明會派密使于何時何刻到集北見鐵士心。"燕飛道︰"如何既展示實力,又送上秋波呢?"屠奉三笑道︰"非常簡單,就是只攻打城南,不動鐵士心半根毫毛。鐵士心當然心領神會,徐道覆卻曉得大禍臨頭。"燕飛點頭道︰"應是如此,所以聶天還故意按兵不動,正是怕與鐵士心的船隊因誤會而發生沖突。"又道︰"可是我們怎樣分辨敵營派出的人,究竟是傳信兵還是密使呢?假如弄錯,我們將痛失良機。"屠奉三欣然道︰"所以我要來此坐陣。密使的官階愈高,愈代表荊湖軍對鐵士心的尊重。而照規矩,荊湖軍為顯示誠意,密使會留下來作人質,所以此人必須是有名堂的人,方夠份量。故此人肯定是我認識的。"燕飛道︰"邊荒集有甚麼新消息?"
屠奉三道︰"徐道覆等又在耍把戲,我們的荒人由今早起再不用作苦工,可是直餓至晚上方有飯吃,且只是吃半飽。若我們沒有應付方法,此計確是陰毒。現在卻是正中我們下懷,不過姜幫的藏糧只夠吃五天,所以五天內我們必須動手反攻。"燕飛點頭道︰"敵人愈不防範我們在小建康的兄弟,對我們愈為有利,還可以趁機休息個夠。腳鎖的難題解決了嗎?"屠奉三欣然道︰"我們已復制了數百條鐐匙,匙模送到東岸由我們姬公子親自監制,你說有沒有問題呢?"燕飛放下另一件心事,笑道︰"武庫內的弓矢兵器,已送往姜幫在小建康的多間密室,只要時機來臨,天王老子都擋不住我們。"屠奉三道︰"你這話絕錯不了,我們準備十足,只在等待反攻時刻的來臨。唉!我真的很感激你們。"燕飛听到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愕然以對訝道︰"何出此言呢?"屠奉三迎著風雨深吸一口氣,徐徐道︰"因為你們不單沒有因荊州軍逼至,而懷疑顧忌我,還處處為我著想,所有策略均考慮到我與南郡公的關系,如此夠朋友,我怎能不感激。"燕飛苦笑道︰"我們根本沒想過你會出賣邊荒集,因為你並不是這種人。"屠奉三坦白道︰"我確是這種人,只不過權衡利害下,現況最明智之舉,乃是憑自己的力量,在邊荒集佔據一個位置,否則我只是南郡公眼中的失敗者。我只有保持自己的利用價值,南郡公方不敢拿我和手下在荊州的親人來出氣。"燕飛微笑道︰"我仍不信你是這種人。當日登船救千千之際,你不顧自身的安危為我擋著慕容垂,已比任何事更清楚說明你是怎樣的一個人。"屠奉三苦笑道︰"我好像不太習慣作好人呢!在這戰爭的年代,好人都要吃虧的。自成名以來,我的手段一向是要別人畏懼我。"燕飛道︰"這雖是有效的手段,可是人生那還有樂趣。好好享受邊荒集的生活吧!她是天下間唯一的樂土,也是天下最自由的地方。"屠奉三凝視荊州軍的營地,一字一字地道︰"我在等待著,更期盼的是把千千迎回邊荒集的一刻,那時邊荒集將完美無缺,因為邊荒集的女神回家哩!"徐道覆冒著風雨,與大將張永和周冑馳出南門,勒馬停下。
張永和周冑都神色凝重,因曉得天師軍正陷于不利的形勢下。
徐道覆嘆道︰"我們最大的錯失,是誤信了聶天還這無恥之徒,否則眼前情況會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三人身穿戰甲,一副準備上戰場作戰的姿態。
張永道︰"憑二帥的奇謀妙計,必可挽回劣勢,保住邊荒集。"徐道覆呼出一口氣,道︰"天師早預見今日的情況,所以曾有指示,若保不住邊荒集,必須保持實力全身而退。"周冑失聲道︰"二帥不是有退兵之意吧?"
徐道覆哈哈笑道︰"我徐道覆是何等人,怎會不戰而退,縱使不得不撤返南方,也要聶天還本利歸還,方可泄我心中憤恨。"張永和周冑均知他智計過人,用兵如神,像今晚忽然調動三千軍馬,到來防守南門,他們便模不著頭腦,但知道徐道覆從來不會做無的放矢的蠢事。
周冑道︰"聶天還狡猾如狐,只在遠處設立木寨,擺明是要截斷往南的水、陸交通,不讓我們退返南方。"徐道覆冷哼道︰"我們往南的水、陸交通,早被建康水師封鎖,現在只是換上聶天還。聶天還在離開邊荒集個許水程處固守,只是要向鐵士心和宗政良顯示,誰才是最佳的南方伙伴。而事實確是如此,就算我們得到邊荒集也休想有作為,因為天師國離此太遠。只有當天師發動全面戰爭,勢力直達大江,我們方能水到渠成地分享邊荒集的龐大利益。"張永點頭道︰"我們已親身體會到邊荒集的富饒,在荒人帶走大部分的財富和糧貨後,剩余的都足教人驚嘆。誰得到邊荒集,誰便最有機會成為統一天下的霸主。"徐道覆搖頭道︰"邊荒集是沒有人可以獨霸的,否則將失去她興旺的條件。邊荒集之所以如此興盛,就在于她是天下人才薈萃之地,而自由放任的風氣,更令荒人可以盡情發揮他們的才能和創造力。假如我們再次來邊荒集,須以另一種形式行事,看看過去二十多天的邊荒集,只像一座沒有絲毫生氣的死城,便明白我的意思。"又嘆道︰"邊荒是在南北各勢力的默許下形成,所以邊荒集更需南北各勢力的支持,方可以保持興盛。"張永道︰"二帥看得很透徹。"
周冑苦笑道︰"我們對邊荒集的策略,是否打一開始便錯了呢?"徐道覆道︰"我們早看通此點,所以邀聶天還攜手合作,只是沒想過他會背叛我們。"周冑咬牙切齒道︰"我們天師軍絕不會放過聶天還。"張永輕輕道︰"我們是否該及早退軍,以免燕兵與聶天還達成協議後,想走也走不了呢?"徐道覆信心十足的道︰"我們尚有一線生機。"張永和周冑同時精神大振。
徐道覆道︰"我們看穿聶天還的詭計,荒人當然也看到,所以荒人會把攻擊的目標放在燕兵身上,我們只要準備充足,絕對有機可乘。"周冑皺眉道︰"敗軍之將,豈足言勇,荒人還可以有作為嗎?"徐道覆道︰"千萬勿要低估荒人,若不是有穎水之助,可能我們到今天仍未能攻下邊荒集,邊荒集是他們的地頭,我們不但沒法清剿余黨,現在更對他們的動向一無所知,此為兵法的大忌,有決策也不知該用于何處。"張永和周冑兩人點頭同意,心忖也確是如此。逃出邊荒的聯軍便像一頭受傷的危險猛獸,隨時會撲出來狂噬獵物。
異響由前方傳來。
徐道覆雙目精光大盛,長笑道︰"不出我所料,楊全期果然趁大雨夜襲南門。"張永和周冑終分辨出那是無數戰馬的急劇蹄音。
如非己方早有準備,肯定傷亡慘重,因為邊荒集是一座沒有城牆的城集。
徐道覆大喝道︰"準備作戰!"
數以百計的弓箭手從集內撲出,彎弓搭箭,瞄準從黑暗和風雨里奔馳出來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