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敞開,跋鋒寒在寇仲、徐子陵、宋師道和宗湘花、客素別等龍泉將領簇擁下,昂然出城應戰。
圍城聯軍的另三位領袖——回紇的菩薩、黑水——的鐵弗由、契丹的阿保甲均聞風而來,後兩者應邀加入頡利的觀戰團,只有菩薩為表示對寇仲三人的兄弟情,與親兵在西面觀戰。
在燈塔火把光的照耀下,決戰的場地明如白晝,清楚分明。可達志出現在頡利後側的位置,卻仍不見突利。
城外的聯軍,城牆頭的粟末戰士,決戰場兩方對峙的人馬,均是肅穆無聲,于此曙光將露前的黑夜里,沉重的氣氛像一條緊繃欲斷的弓弦。
畢玄首先跨步出陣,每個動作都是優雅得完美無瑕,不露絲毫破綻,悠然自若自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大宗師風範,立時惹起視他為神的突厥戰士轟天震地的吶喊助威,更添其本己迫得人透不過氣來的驚人氣勢。
不論敵我雙方,不論希望畢玄十招內得手或失手的人,均大感能目睹這垂名大草原近六十年的第一高手的風采,雖死無憾矣。
跋鋒寒仍是冷靜如恆,嘴角且帶著一絲散發著強大信心和斗志的笑意,昂然下場,先仰天一陣長笑,顧盼自豪的冷然道︰"這是你犯的第二個錯誤,第一個錯誤是施盡全力仍殺我不死,第二個錯誤是今晚低估了我,畢玄啊!你能在大草原稱霸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數。"
粟末一方的戰士,受他不畏權威的豪情壯氣感染,登時爆起漫空采聲。
突厥一方卻人人大感意外,想不到跋鋒寒這畢玄手下的敗軍之將,不但毫不怯場,其膽色霸氣直能使他與威懾大草原的畢玄分庭抗禮,至少在氣勢對峙上毫不遜色。
畢玄現出欣賞的神色,微笑下跨前數步,將兩人的距離縮至五丈,油然道︰"敗而不餒,確是難得,少說廢話,讓老夫看你有甚麼長進。"
兩人的對答以突厥話說出,針鋒相對,絲毫不讓,雖未真正動手,四方觀戰者已大感刺激緊張。
跋鋒寒在畢玄停步的剎那,倏地踏前三步,把兩人的距離縮至四丈,右手按往偷天劍,劍雖仍在鞘內,但人卻變得劍鋒般銳利,涌起一股凌厲的劍氣,朝這同族的武學大宗師激沖過去。他的臉容變得無比冷酷,雙目閃耀著凝然如有實質的強大自信,身體像拔天而起的傲松古柏,使人生出無論遇上任何風暴,他仍將屹立不倒的感覺。
後方的寇仲和徐子陵同時放下心來,知道他的自信完全從上一趟的慘敗恢復過來,回復高昂斗志。
畢玄眼內訝色閃過,全身衣衫先是在劍氣的沖擊下波紋般卷拂飄揚,忽然又變得紋風不動,不動聲息輕描淡寫的化解了對手的劍氣,立即引起他那一方戰士的呼叫打氣。
跋鋒寒嘴角逸出一絲充滿奇異魅力的笑容,目注劍柄柔聲道︰"此劍再非斬玄,而是偷天。"
說罷右肩後擺,左腳出步,然後移左肩,另一腳踏出,到右肩甫後移時,"鏘"的一聲清響,右手從鞘內拔出偷天劍,完全沒有停留猶豫的氣貫劍鋒,人劍一體,化作長虹,橫過四丈的遠距離,把握雜的動作串成一個簡單的整體,令人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覺,人劍合一的筆直朝畢玄射去。
此劍不但手、眼、步配合得天衣無縫,且令人感到他的劍凝聚全身全靈的力量,意透神聚,除非功力、眼力都全面遠勝過他者,否則任誰都不敢硬攖其鋒,只能采退避之法。
畢玄卻是挺立不動,雙目射出深邃無邊、秘不可測的精芒,罩定對手,冷哼一聲,右手負後,另一手撮指成刀,朝前疾劈。看似簡單的一掌,但高手如寇仲之輩,均看出其中實含參透天地造化的玄功,既無跡可尋,更無隙可乘,無論跋鋒寒劍招如何變化,最後只余硬撼一途。
身在局內的跋鋒寒卻有另一番滋味,他一點都感應不到畢玄的炎陽奇功,卻又知他的炎陽大法正全面展開,故能不為他催發的劍氣所影響。上一趟畢玄是以變化克制他的變化;今趟卻是以不變應付他的多變。只是簡單直接的一記劈掌,偏能籠罩他偷天劍每一個可能的攻擊點,令本有偷天之妙的一劍,立時變得再無出奇之處。
在寇仲和徐子陵眼中,事實上跋鋒寒已有長足的長進,因其身法、步法的渾然天成,巧妙至令畢玄不敢以變化對變化,改為以靜制動,以拙破巧,迫跋鋒寒硬拚一招,便知畢玄此時對因換日大法而得"重生"的跋鋒寒,再不能看通、看透。
"霍"的一聲悶雷般的勁氣甫響,跋鋒寒應掌觸電般後撤,偷天劍邊退邊生出精微的變化,布下一道又一道的劍氣,使凝立的畢玄終因劍氣的阻礙,沒法乘勢追擊。
沒有任何喝采聲,但雙方戰士的呼吸均變得沉重急促,沒有人想過跋鋒寒竟能與畢玄硬拚一招不現絲毫敗象。
跋鋒寒感到所處空間變得灼熱沸騰,對方的炎陽真氣將他鎖緊罩死,幸好他每送出一道劍氣,均令對方可怕的真氣熱度下降少許,否則若讓炎陽真氣積蓄至巔峰,那時大羅金仙亦不能令他在畢玄手下逃生。他直退至四丈外的原處,始停下來,偷天劍遙指對手,雙方回復先前隔遠對峙的局面。
畢玄保持右手負後,左掌劈前的姿勢,欣然笑道︰"痛快痛快!跋鋒寒你不但內傷盡愈,且功力尤有精進,令人感到後生可畏,如你不急于求勝,我的確沒法在十招內致你于死。"
粟末一方的人先是一呆,接著爆起震耳欲聾的歡呼。畢玄無論眼力氣度,均令人心折,只一招就看出難以在十招內取跋鋒寒之命,又肯大方承認自己原先估計有誤,正代表他之所以能攀上武道大宗師位置的廣闊襟胸氣度。
當連頡利一方也以為畢玄會就此罷手收兵,畢玄卻從容笑道︰"尚有九招,跋鋒寒你最好小心點,免招致永不能痊愈的傷勢。"
震耳的喝采聲竟不能掩蓋他柔和的聲音,人人听得一清二楚,決戰場倏又肅靜下來。
跋鋒寒正催發劍氣,抵御他的炎陽真氣,力壓那股不斷上攀的熱度,更曉得畢玄的氣機把他緊鎖,令他陷于絕對的被動,只能覷機反擊,仍是絲毫無懼,微笑道︰"偷天始能換日,我跋鋒寒正全力以待。"說罷偷天劍稍往左移,再沉肘拉後。
臂戰者全生出奇異之極的感覺,這連串的微細動作,本應怎都威脅不到遠在四丈外的畢玄,但偏是無人不感到這兩個高手間似有著無形連系,連動個指頭也會影響到戰事的發展。
寇仲、徐子陵、宋師道、頡利等人,此際始真正明白跋鋒寒的高明處,因為若他任由自己處于被動的形勢下,由于功力修養仍與畢玄有一段距離,如此真氣相持下,情況只會愈趨惡劣。他的動作正代表他的反擊,牽引和渲泄炎陽大法氣場的變化,迫畢玄主動出手,雖是風險極大,卻是唯一解救當前因境的妙法。
丙然在氣機牽引下,畢玄冷哼一聲,大步跨前,左手下垂,收在背後的手一拳擊出,雙腳彈離地面寸許,頓似離地飄行,姿態優美至無懈可擊的地步。
跋鋒寒忽覺虎軀一輕,壓體勁氣消失得一滴不剩,全身虛虛蕩蕩,沒有著落得使他差點要嘖血。隨著對方出拳,一般鐵柱般的熱勁奔襲而至,若讓其及體,等若給結結實實重重一擊,任何護體真氣亦救不回他的小命。
跋鋒寒一聲長嘯,偷天劍發出嗡嗡異鳴,斜刺而出,同時往左移開。勁氣爆破,發出悶雷般的巨響。
跋鋒寒微一蹌時,畢玄以鬼神莫測的高速越過三丈多的距離,掠往跋鋒寒右側,舉肘劈掌,橫斬跋鋒寒右頸側,動作行雲流水,有若天成。
兩人終于短兵相接。
跋鋒寒猛扭雄軀,偷天劍在懷內爆起一團因反映燈塔火光而爍動流轉的劍芒,似幻實真的迎上畢玄的劈掌。
畢玄哈哈一笑,掌化為指,變化出玄奧無倫的招數穿破該是沒有空隙的劍芒網,以神乎其技的手法,點往跋鋒寒眉心處,就像跋鋒寒的偷天劍只中看不中用,全無防守能力的虛幌子。
跋鋒寒卻是臨危不亂,就在寇仲方面人人不願目睹結果的剎那,偷天劍芒撤去,劍把回撞,在最後關頭硬封畢玄這能奪天地造化的一指。
"轟"!
劍芒再盛,化作漫天虛虛實實幻影,似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往快速收指的畢玄攻去。
被動的防守而非主動的進擊。但因兩人動作太快,眼力低者自生錯覺。
畢玄冷喝道︰"第四招!"
雙手盤抱,一股勁氣旋卷沖出,照頭照臉的往跋鋒寒涌去,視他的偷天劍似若無物。
跋鋒寒有如置身火海熱浪中,心知肚明面對的是畢玄一生功力所聚,若再正面硬撼交鋒會是不死即傷之局,問題是倘繼續退避,將再難爭取主動,那時能否捱過余下的六招,恐怕包括他自己在內誰都沒有答案。
跋鋒寒雙目精芒大盛,往橫疾閃,漫天鑽動如火蛇狂舞的劍芒還原為偷天劍,老老實實的一劍橫掃,本是平凡不過至乎有些笨拙味道的一劍,卻令所有觀戰者生出千軍萬馬廝殺得血流成河、尸橫片野、日月無光那種慘烈的感覺。
寇仲和徐子陵忍不住齊聲叫好,這才是跋鋒寒的真功夫。
"砰"!
劍鋒掃中畢玄盤抱氣勁的鋒端,真氣激濺,跋鋒寒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竟不退反進,唰,唰,唰連攻三劍!
畢玄隨手掃拂,瞧似漫不經意,卻著著封死偷天劍攻勢,最後更硬把跋鋒寒震退三步。
畢玄沒有乘勢追擊,兩手攤開,淡淡笑道︰"這幾劍非常不錯,足令你憑之縱橫草原,還有兩招。"
跋鋒寒橫劍而立,一點不似曾噴血負傷的人,顏容平靜無波,雙目神光湛然,凝視畢玄,沉聲道︰"這是武尊唯一殺我的機會。"
畢玄仰天長笑,點頭道︰"好!新長的草茁壯女敕綠,若我余下兩招不能取爾之命,下一次就由你揀日子時間吧。"
眾人差點連呼吸都忘掉,既佩服跋鋒寒視死如歸的膽色勇氣,又敬仰畢玄的襟胸氣度,更是誰都曉得即將看到畢玄的壓箱底真功夫。
寇仲和徐子陵至少放下一半心事,因為跋鋒寒的說話顯示他決定將全力保命,不讓"武尊"在余下兩招得逞,故有這兩招是唯一殺他機會之語,之後他會全力準備下一場與畢玄的決戰,並有信心可雪前兩戰之恥。畢玄瞧透他這年輕敵手的心態,故有此豪情壯語,事實上亦是迫自己將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宗湘花一方人人色變,跋鋒寒先前噴血受傷,乃鐵錚錚的事實,受創的跋鋒寒,是否能安然捱過余下兩招,頓成疑問。
大部分人則大惑不解,決戰之初時,畢玄曾下判語,表示因跋鋒寒不但舊傷盡愈,且功力大有精進,故無法于短短十招內殺死他。現在似乎又務要辦到,教人模不著頭腦。
兩人正面對峙,相隔不過十步,兩對目光像閃電般交擊,不論氣勢精神,均毫不相讓。
畢玄再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攤開的兩手顫震起來。
鈸鋒寒立即感到四周的空氣灼熱起來,知畢玄正提聚炎陽真氣,若給他積至頂峰全力出手,必成無可抗御之勢,心中冷笑,暗忖自己怎容他在這情況下攻擊,接著又靈光一閃,以對方的武學修為和智慧,怎會讓他有這搶先出劍的隙縫,顯然是誘他出手之計。
想到這里,暴喝一聲,偷天劍緩緩探直,再高舉過頭,另一手亦握上劍把,變成雙手持劍之勢。不過三十斤的寶劍,他卻似舉輕若重,凝盡全身氣力,帶起一股強勁凌厲、聚而不散的劍氣。
熱浪潮水般在他兩旁翻滾不休。
跋鋒寒又再大喝一聲,功力較低的觀戰者給他喝得心寒膽顫。當偷天劍似欲照頭往畢玄疾劈時,炎陽真氣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跋鋒寒立生出要往前僕跌,無處著力的難受感覺。如非他早有預感,看破畢玄誘敵的手段,此刻唯一的選擇將是舍命進攻,掉進畢玄精心布下的陷阱去。
此際卻是不驚反喜,偷天劍稍往前劈,即改變方向,逆轉劍勢的在頭頂畫出一個完美無瑕的正圓形,動作似緩似快,心意清楚分明,但玄妙處卻令旁觀者均不明所以。
宋師道、寇仲和徐子陵則同聲喝采。
畢玄雙目閃過訝色,發覺對方把催迫過來的劍氣一下子全收在頭頂劍圈間的窄小範圍內,斂而不散,顯而不逸。
要知高手相爭,全賴氣機感應,跋鋒寒此刻束收勁氣的手法,與畢玄撤消炎陽氣場有異曲同工之妙,就是不讓對方從氣勢的分布強弱變化決定進攻退守的策略行動,若沒有兩招余額之限,畢玄大可用種種手法迫使跋鋒塞暴露破綻狀況,但在僅余兩招下,畢玄再難好整以暇,不得不全力出手。
由此可見跋鋒寒再非初戰畢玄時的吳下阿蒙,打開始就有力難施,著著錯失,而是有辦法及能力和畢玄分庭抗禮,至少尚有反擊之力,不是像扯線傀儡般任畢玄要他往東就往東,往西便不能移南或避北的窩囊,致棋差一著、縛手縛腳。
畢玄冷哼一聲,沖天而起。
跋鋒寒全身真氣全束聚在頭頂劍圈內,畢玄掠往他身子上方,他只要因勢乘便,發出把劍氣積聚至頂峰的一擊,等若畢玄自動獻身送上門來受劍。
不過世上當然沒有這麼便宜的事,尤其對方是一代宗師。且他自知和畢玄仍有一段距離,故一心保命過關的跋鋒寒長笑道︰"日子時間任我挑,對嗎?"
長劍閃電劈下,到胸月復前方的位置驀然凝止,斜指畢玄,使人模不清他是攻還是守,但均感到此招攻守兼備,神妙不可揣測。
畢玄一聲長嘯,竟從半空急墜,到離地寸許的剎那,一拳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