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仍負手立在原處,身後高高矮矮的站著八名護駕高手,看樣子應是宇文閥的內圍精銳人物。
暗君嬙仍采游戰之術,飛馳于殿頂廊林之間,牽制了大批敵人,殺得伏尸處處,死狀千奇百怪,連樹上也掛有敵尸。可見戰情之慘烈,不過她剛才對宇文化及的進擊,顯是無功而還。
這亮麗美女身上亦多處負傷,情況並不樂觀。
透過號角,宇文化及親自指揮手下對四人展開圍堵和攔擊。
三人掠上殿頂,在瓦面相聚,立即出現另一局面,當四下的敵人瘋狂來攻,三人亦往外迎戰,自然而然的形成一個三角戰陣,由于沒有後顧之憂,三人遂得放手狂攻前方殺至的敵人,殺得敵人尸橫遍瓦,血肉濺射,鮮血染紅了積雪的殿頂,包括從他們新舊傷口淌出的鮮血。
"當!"
寇仲一刀疾劈,殿頂積雪本就滑不留腳,攻來者雖是敵方中的好手,武功高強,勉強擋住寇仲一刀,但腳底卻不听話,就那麼滑下瓦坡去,掉往地上。
忽然間,瓦頂再無敵人,只遺下令人觸目驚心的血跡和幾十具擱在屋脊瓦沿的尸體。號角聲起,已趨散亂的敵人依令重新在主殿和字文化及立身的殿堂前的廣場間布防,人數大減至百來人。
便場寬達四十丈,要殺宇文化及必須先硬闖此關。
宇文化及確是老謀深算,見勢不妙,立即改變策略,寬敞開揚的廣場對有組織訓練的魏軍白然大大有利。
雪花紛飛下,傅君嬙與追擊她者激戰的兵刃交擊聲從宇文化及立身殿堂的後方看不見處遙傳過來,顯示她亦暫時未能直接威脅這邊的宇文化及。
火把在廣場中熊熊燃起,照得廣場明如白晝,更添淒風苦雪下魏皇宮的肅殺意況。
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卓立瓦背,遙觀宇文化及指揮若定,心叫不妙。
宇文化及擺明是采拖延的戰略,好待把駐守外城牆的魏軍抽調回來,只要來上兩三千人,他們休想能夠月兌身。
三人亦有苦自己知,殺到此處,單是剛才沖上主殿頂的激戰,使他們身上多添十多個傷口,雖是皮肉之傷,仍對他們的戰力大有影響,真元的虛耗慚趨加速,故不得不調息回氣,一時不能再發動第二輪猛攻。
而更不利的情況,是在殺傷敵方近七十個高手後,銳氣漸消,打從心底泛起殺人後的惻隱與勞累,大幅削弱他們的斗志,假若戰爭仍在繼續下去。
為求保命他們反沒暇生出這種感受。此刻血戰稍停,身心疲憊下,若非熾烈的仇恨在支持下,恐怕早突圍逃走,放棄殺戮。
忽然一道人影落到宇文化及旁,低聲說話,宇文化及立即色變,吩咐幾句後,報告者立即離開。
寇仲心中一動,喝過去道︰"宇文化及,是否唐軍已兵臨城下,無法抽調人手回來保你的狗命?"
布陣廣場的魏軍立時一陣騷亂,顯是被寇仲這番話擾動軍心。
宇文化及發出一串隱含荒涼味道的笑聲,暴喝道︰"就算我宇文化及要死,定會拉你們作陪葬,放箭!"
魏軍前排的二十多名箭手彎弓搭箭,弦聲急響,漫空箭矢穿破雨雪,朝他們射來。
寇忡搶前,井巾月化作萬道黃芒,一個人擋格射來勁箭,如非箭矢集中從前方射來,以寇仲之能亦無法如此威風八面。
後面的侯希白低聲道︰"我們繞道攻去,他們的陣勢將不攻自破。"
徐子陵凝視隔著廣場另一殿堂頂上的宇文化及,不放過他任何微細的表情,沉聲道︰
"他正希望我們這般做,那他就可抽身向外城牆溜去。"
侯希白雙目亮起來道︰"我有一將計就計之法,若我所料不差,宇文化及必會與衛夫人一並離開,子陵明白我的意恩嗎?"
寇仲退到他兩人間,低聲道︰"搏得過!"
就在第二輪箭矢臨身前,三人翻下殿頂,往敵陣撲去。
他們就像投進水面的石塊,立即激起戰爭的浪花。
前排的箭手往兩邊散開。後面搶上十多名盾斧手,左盾右斧,在另二十名槍矛手助攻下,以雷霆萬鈞之勢往三人鉗形般攻至。
三人至此更深切體會到戰陣的威力,這些巨斧每個重量不下百斤,鋒光爍閃,若給劈中,任他們護體真氣如何厲害,由于是正面硬撼,絕不只肌膚之傷。而他們的長盾卻把頸、胸、月復和下陰要害周密保護,令他們更能把力量集中在攻敵上。
配合的槍矛手攻勢更使他們殺傷力倍增,一長一短,無論近搏遠攻,佔盡優勢。
寇仲當先搶出,人隨刀走,刀化黃芒,像一道激電般斜刺入敵陣中央處,發出"當"的一聲巨響,聲震全宮,似為宇文閥的敗亡敲響喪鐘。
鐵盾四分五裂,敵人大斧甩手,往後拋跌,兩名在他左右的矛手發覺失去盾牌的屏護時,尚未及時舉矛反擊,寇仲的井中月劃中他們頸側,立斃當埸。
這凌厲得令人難以相信的刀法,今敵人立即心膽俱寒,自問設身處地,亦只有慘遭擊殺的收場。
寇仲井中月再展千百道光芒,迫退攻來的槍、矛和刀斧,長笑道︰"我知來的是誰啦!
竇建德是也!對嗎?皇上!"
敵陣又一陣騷亂,既給寇仲的正面強攻震懾,又因寇仲的說話影響,竟齊齊後退。寇仲亦往後疾退,回到徐子陵和侯希白間。
"鏘!"
井中月回到鞘內,寇仲雙目射出兩道電芒,遙盯隔著廣場戰陣的殿頂上的字文化及。徐子陵冷喝道︰"宇文化及你算那碼子的人物,與其待竇建德殺,不若來踫踫機會能否殺死我們,尚能趁機逃走,但只懂驅使手下來為你送死,確令人齒冷。"
侯希白同為才智高絕之輩,立時明白兩人在展開心理戰術,力圖擾亂宇文化及手下的軍心,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有多少人能真正置生死于度外。
只要這里有一半人被受影響,他們便不但有可能殺死宇文化及,更能在事後從容逃生。
不要看剛才寇仲一下子就在敵陣破開一個缺口,好像毫不費力似的,事實上寇仲付出很大代價,就是大量的真元損耗。在現時的情況下,要他照本宣科的多來三幾次,保證他累得要躺下來。
既不能力勝,當然要智取。
想到這里,侯希白張開美人扇,瀟灑地為左右的寇仲和徐子陵煽涼,此動作于這苦雪淒夜是絕對不協調的,可是侯希白卻做得那麼自然閑雅,沒有絲毫造作。嘆道︰"只有一個理由可解釋皇上不親自出手。就是竇建德正兵臨城下,皇上既可以從魏縣退回來,自然亦可從許城避往別的地方去,所以只要待手下纏死我們,皇上就會乘機開溜。"
這番話更是厲害,有力地點醒眾魏軍莫要做宇文化及的替死鬼。
寇仲暴喝道︰"魏國就在剛才覆亡,你們還不逃命?"
聲音在魏宮的上空回蕩。
雪粉落在廣場中眾魏軍的身上,人人呆若木雞,鴉雀無聲。
寇仲的聲音過去後。仍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中激蕩。
宇文化及雙目厲芒劇盛,動了真怒,"呸"的一聲喝道︰"竟敢妖言惑眾,亂我軍心。
有我宇文化及在的一天,大魏就沒有亡。"
徐子陵針鋒相對的道︰"皇上為何稱自'我'而不稱'朕',是否不敢再厚顏稱孤道寡呢?"
宇文化及差點語塞。
在目下有份量的各方霸主間,以他的稱帝最為勉強,原因是自弒煬帝後,一直吃敗仗,能生存的呼吸空間,每日都在萎縮中,梁都一戰竟被兩個他以前不屑一顧的毛頭小子弄得鎩羽而歸,且賠上宇文成都和宇文無敵兩條命,導至與親叔宇文傷反目,後者率眾離開,誓要找寇仲和徐子陵算賬,令他實力進一步削弱,眼下已到了日落西山,苟延殘喘的地步,那還有顏面稱皇稱帝。
他愣了一愣,勉力擠出一絲自信的笑容,泠哼道︰"本人沒閑情再和你們說廢話,上!"
寇仲叱喝一聲,如若平地起個焦雷,登時鎮住正不知該動手還是逃命的魏軍。
連宇文化及亦覺得不妙,知道軍心已給對方動搖,故不立即執行自己發出的命令。
寇仲微笑道︰"諸位請听小弟一言,竇建德兵臨城下一事肯定千真萬確,所以你們的守城兄弟才無法分身來援。我和……"
字文化及見勢不妙,狂喝一聲道︰"休要受他蠱惑,縱有敵人來攻,我們也可先干掉他們才去應敵,殺!"
手下眾親兵你眼望我眼,卻再無人動于。自魏縣被唐軍所破,眾兵士氣已低沉至極點,現更由宇文化及親口間接證實竇軍來攻,僅余下許城的魏國在兩面受敵的情況下,其結局路人皆見,再沒有任何希望。
位于戰陣前列的戰士人人目睹寇仲剛才一舉擊斃己方三人的威勢,誰敢先攖其鋒?
火把獵獵作響,雪花飄下,百多人組成的戰陣,沒了氣般呆在難堪的沉默中。
暗君嬙與魏軍的追逐打斗聲,仍不斷從宇文化及立身殿堂後的遠處間歇的傳過來。
"誰敢違背皇上的命令?"
宇文化身旁的高丁,其中之一厲喝道。
前排的魏軍終于動了,緩慢的往三人推進,神色既不情願又是無可奈何。此時只要有一個人帶頭開小差。保證整個戰陣立時一窩蜂般散去,偏是沒有這樣的一個引子。
就在這戰雲再起的關鍵時刻。
"咚!咚!咚……"
密集有力的戰鼓聲,在城北方向震天響起,直敲進每一個人的心坎底里去。
罷移動的魏軍立即停下。人人面面相覷。
蹦聲隱去。
"咚!咚!咚!"
戰鼓聲再起,今趟來自城東遠處。
寇仲振臂大喝道︰"還不快溜,你們的父母妻兒正在家中等著你們哩!"
徐子陵亦喝道︰"大魏再沒有了,我們和字文化及間的事,只依江湖規矩解決。"
不知誰先帶頭,當西方鼓聲震鳴之際,廣場上這屬最後一支忠于宇文化及的親兵團,終一哄而散,走得干干淨淨。
再沒有打斗聲音傳來,奇怪的是不見博君嬙現身。
三人無暇理會,字文化及率八名親衛高手從瓦頂躍下,雙目凶芒電射,顯見他動了真火,再不理其他好歹,務要殺死三人。
待宇文化及迫近至三丈的距離,寇仲笑道︰"尚有一事差點忘記告訴你,適才在城外見到令弟宇文智及領著二百多人先往西走,然後繞道往北,還以為他是要代你向竇建德講和投降,現在始知他是要出賣你。"
宇文化及終于色變,體會到當年煬帝眾叛親離的滋味,大喝道︰"休再說廢話,這里每個人都肯為我宇文化及拋頭灑血。"
八大親衛高手同聲叱喝,整齊如一,決意死戰。
寇仲和徐子陵自傅君卓死後,一直等待這機會,那還壓抑得下心中的滔天仇恨,同時搶出,同以宇文化及為首的敵方攻去。
侯希白張開摺扇,並不隨兩人加入戰圈,反往敵陣後方繞去,從後夾攻,做成更大的威脅。
宇文化及放開一切顧慮,身上龍袍寸寸碎裂,露出里面的黑色勁服和瘦挺威武的體型,兩手箕張,腳踏玄步,排眾而出,一無所懼的朝兩人迎去,獰笑道︰"就看你們有否討命的資格?"
"蓬!蓬!"
三人像三道電光般交擊在一起,宇文化及軀體劇震,雖封擋住兩人攻勢,卻承受不起兩人聯手無可抗御的勁力。若非兩人真元耗損,只此接觸肯定可令宇文化及吐血受傷,現在卻只能震得宇文化及蹌踉跌退。
八大親衛分出四人,往寇仲和徐子陵攻去,阻止他們乘勢進擊,另四人攻向候希白,以免陷月復背受敵的劣勢。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懍,試出宇文化及的冰玄勁不愧宇文閥的鎮閥絕活,即使兩人聯手,殺他亦要費一番工夫。
飽來的四人無一不是真正的好手,其中使槍的中年留須大漢更是招數凌厲,功力深厚,一槍疾刺寇仲。帶起的勁冽風聲,足可令人膽寒,另一人運劍橫斬寇仲腰脅,亦是劍出如風,快如電閃,與中年槍手配合得天衣無縫。
寇仲心知肚明這是決定成敗的關鍵,若不能在宇文化及回氣之前,收抬這兩名高手,不但會失去殺死宇文化及的機會,他們三人極可能反成敗亡的一方。
飽向徐子陵的兩人一使鉤一用刀,年紀均在三十許間,太陽穴高高鼓起,功架步法無懈可擊,勁道十足。
徐子陵打的主意與寇仲無異,明白掌握時機的重要性,竟一個翻騰,來到兩敵上方。左右兩手同時施出寶瓶印,化繁為簡的硬撼敵人。
寇仲左手切出,強擋橫斬而來的利劍,右手健腕一抖,井巾月化作黃芒,疾挑敵槍。宇文化及仍留不住勢子竹後跌退之際,侯希白且戰且走,以游斗之術,把四名追擊他的高手引得遠離戰圈。
按仇之斗,終于拉開戰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