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斌注視她的眼神更冷冽了,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不是意外。」他平靜的說。
童嘉莞嘆口氣,委婉的說︰「阿斌,我知道你現在心里很難過,但是醫院的診斷……」
「不是意外。」許文斌斬釘截鐵的打斷她的話。「我看得很清楚,這不是意外,他是被公司害死的!」看見童嘉莞無言的望著他,他撇了下嘴。「這就是我說我們已經不適合當朋友的原因。」
「阿斌……」
「我朋友賺的錢一毛也沒機會花就死了。你知道他一天花多少時間待在辦公室、他有多久沒休假了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吧……」他深呼吸,幾乎是憤恨的吐出︰「一個人的死算什麼?有幾天的新聞熟度?我沒辦法再繼續當那群黑心商人的奴隸!」他激動的說,接著用一種沉痛的目光凝望著童嘉莞。「莞莞,你能懂嗎?你一定不懂吧?現在的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因為你已經變成一個唯利是圖、眼中只有錢、什麼也可以放棄的女人。」
听至此,童嘉莞才懂許文斌對她的誤解有多深。就因為她跟夏力展走得近,使直接把她歸到「黑密商人」那一派?
可是,也許她早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幫公司著想、幫她的老板著想……她根本就不清楚許文斌工作單位的實際情況,又憑什麼不定論說他的朋友死因是意外?她確實已經站在許文斌的對立面。
「莞莞,你回去吧,以後別再來了。」語畢,他逕自走進浴室,沒去理會她此刻低落的情緒。
童嘉莞獨自默默坐在沙發上,眼角瞥見自己剛剛幫他買的便當,她突然想起兩人已經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她心里涌起一股悲哀感。
如果說她在無意間走進一個讓許文斌厭惡的世界里,那麼,許文斌也早已選擇了和她截然不同的另一邊……他們曾經擁有的默契,已經不復在。
許文斌或許可以灑月兌的拋棄他們多年來的情誼,但童嘉莞不行。
自從那天在許文斌的公寓里,兩人把話講明之後,她就不斷在思考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以致他們感情破裂?
難道男女之間真的不存在純友誼?他們可是十年的朋友,她一直很珍惜彼此多年來的情分,可是他竟然說不要就不要了……許文斌說她變了,她真的變了嗎?要求他把她當成一個朋友看待,真的是她太自私太過分嗎?
「力展,這次多虧有你挺我。」夏翊翔感激的對堂弟說。
「我是公事公辦,你的公司並沒有問題。」夏力展聳了下肩膀。
「話不能這麼說。」夏翊翔模了模光潔的下巴,自嘲︰「這次想趁機整我、抽我銀根的人不少。」他心知肚明晉亞銀行采取的行動有麼關鍵,其它家銀行都在看夏力展的動作,多的是想落井下石的生意人。
「別想太多,這人情我遲早會要回來。」夏力展酷酷的說,引來夏翊翔微曬。
「你沒趁機對我下手,寧姨可能會被你氣死。」
「放心,我媽會比你我都長壽。」語畢,兩個堂兄弟頗有默契的相視一笑。
童嘉莞默默坐在辦公室沙發一隅,觀察站在窗前對談的兩人。
這對堂兄弟應該是許文斌最痛恨的人吧?一個只關心他的企業能不能安然度過危機,另一個呢,則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沒錯,幫了親人一個大忙。
他們甚至沒有想過那個猝死的員工。
童嘉莞腦海里不自覺又浮現那天許文斌眼里的不平、充滿憤慨的身影……她不認為誰對誰錯,這是立場的問題。
而她的立場又是什麼?
「我先走了,等會要跟韓國的客戶開會。」夏翊翔又和夏力展閑聊了幾句,旋即離開,走前還不忘和童嘉莞道別。
相較于晉亞銀行體制內某些高層的傲慢,夏翊翔是一個毫無架子的老板。
但在許文斌眼中,是怎麼看待這個老板?把他當成一個貪財無良的商人?
「嘉莞,再幫我泡杯咖啡。」
「是。」
夏力展的聲音讓童嘉莞瞬間回神,發現自己早該起身收拾桌上的咖啡杯盤,竟還在原座發愣,真是太失職了。
然而,她才剛伸出手觸踫瓷杯,夏力展卻倏地抓住她縴細的手腕,深邃眼眸直率的盯著她,令她不由自主臉紅,暗暗揣測該不會被他逮到她出神的傻樣?
「老板,有什麼事嗎?」她想抽回手,發覺他抓得很緊。
夏力展用另一只手拍拍身邊的沙發,示意︰「你坐下來,我有話要問你。」
「老板,你可以現在就告訴我。」
但夏力展看起來很堅持,手還按在沙發椅上,雙眸瞬也不瞬的直瞅著她。
童嘉莞只得妥協,坐回原座。
等她一坐好,夏力展突然湊過來,手輕撫它的發絲,柔聲問︰「你最近在煩什麼?」
她愣住,有點措手不及。
自從夏力展直言被她「甩掉」之後。始終與她維持著該有的距離,很少逾越上司與下屬的舉動,頂多偶爾開開玩笑戲弄她,更沒有在上班時間對她表現出過乎親昵的動作,她都以為他已經對她「死心」了。
可是此時此刻,他看著她的眼神卻是異常認真,仿佛他已經暗中觀察她很久了,不禁令她揣想,該不會他一直沒放棄過?
童嘉莞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把心里的煩惱向他傾訴,可一想到這事跟許文斌有關,又怕他會想歪……
「老板,你喜歡我什麼?」
這下,她真讓夏力展想歪了。
「我的特助小姐︰你是在引誘我嗎?」他似笑非笑的凝睇著她,那眼神讓童嘉莞刷地臉紅,感到不自在的整整裙角,把心思拉回正題。
「我的意思是,你覺得我現在變了嗎?」
迎向她認真的目光,他終于察覺她的里膚,居頭擰起,揣測道︰「嘉莞,有話直說,我抓不到重點。」
她幽幽的說︰「我想不通一些問題。」
「什麼問題?」他好奇的問。
「我在想我有多愛錢。為了賺錢,可以犧牲什麼?錢在我眼里是不是北任何東西都重要?」
夏力展怔愣住,他先是訝異的瞪著她,接著莞爾一笑,圈起手指輕敲了下她的額頭。
「你讓我想起我爺爺。」他調侃道。
「董事長?他問過你一樣的問題?」
他點了點頭,聳肩。
「你怎麼回答?」
「我每次的答案都不同,你要听哪次的?」他有點調皮的說。
「如果現在我問你呢?答案是什麼?」
他佯裝深思,一手撫著下巴皺眉頭。「嗯……為了公平起見,你要不要先把你的答案跟我說?」
童嘉莞輕嘆口氣。「我想不透,賺錢一定要犧牲什麼嗎?有錢就是骯髒的嗎?」
夏力展一听,像是早猜到她會這麼想,不覺大笑出聲,那模樣讓童嘉莞忍不住臉紅了,「干嘛笑我?」
「因為你啊,太可愛了。」他捏了下她的鼻子,皮皮的對她吐舌頭。
童嘉莞不滿的噘嘴。「你是說我蠢?」這種諷刺似的可愛她可不想要。
「不是蠢,是你太認真。」他正色的說︰「這問題沒有標準答案。」
「你覺得我在庸人自擾?」她尷尬的說。
「不是,我自己也想過很多……」他頓了頓。「之前我確實把賺錢看得很重,夜以繼日的工作就是不想輸給我大哥,直到……」他突然止住話語,似乎有點害羞,童嘉莞則忍不住追問下去。
「直到什麼?」她越來越好奇了。
夏力展干咳一聲,繼續說︰「我爺爺從我小時候就常常灌輸我「正確」的價值觀,要我把賺錢當作人生唯一目標,不管用什麼手段、什麼方法都無所謂。可是,我已經找到比錢更重要的東西,要我為了錢犧牲,我辦不到。」
他的口吻充滿情感,童嘉莞的內心不禁涌起一股熱潮。
她輕聲問︰「那是什麼?」
他深深凝視著她,眸底蘊含柔情。
他伸手輕撥開她額前秀發,低首抵著她的額頭,直望進她眼底。
「你一直在我身邊,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雖然他沒有明確表態,但這番話卻比任何露骨的甜言蜜語更令她震撼。
她從不知道自己對他有如此大的影響力,甚至影響了他對人生的想法與價值觀。
這是童嘉莞初次被夏力展感動,他已經將她納入他的人生藍圖中,要和她一起分享他的成就。
而她也因此想透了一些事,解開心中糾結的點。夏力展有他不願意失去的東西,那麼她也有。
童嘉莞用力深呼吸,下定決心了。
「老板,我要辭職。」
夏力展頓時傻在當場,完全沒料到自己才剛掏心挖肺的柔情表白,竟然換來這種結果。
「你要離開我?」他有點茫然的反問。
她低下頭。「我不想給你添麻煩。」她做的這個決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她不知道,但對夏力展肯定沒好處。
他抬起她的下顎,雙眸定定瞅著她。「說清楚。」他的心髒差點都要停止跳動了她知不知道啊,這個傻女人……
童嘉莞猶豫了一會,決定對他娓娓道來。夏力展一邊听著,這才逐漸舒緩皺起的眉心,並且給了她一個出乎意料的提議……
抗議無良資方!反對剝削勞工!
在翔亞超媒體所在大樓的中庭廣場前,聚集了為數不少的抗議人潮。
雖然這場抗議活動主要是針對翔亞超媒體,但由于近來發生了好幾起疑似過勞死的案例,使得這場抗議活動引發不少媒體關注。
發起人在攝影機前特別強調他們的口號包括反責任制、反無薪假、找回台灣勞工的尊嚴,希望政府听到勞下們的心聲。
參加抗議活動的勞工都相當積極,有人拿標語,有人發傳單,更有人發起簽名連署促使立法院重視勞工團體的活動,現場氣氛很活絡。
許文斌也在其中。他沒有平常的漠然表情,而是態度真誠的對路人發傳單,希望他們能支持改善勞工權益的活動。
突然間,他發現人群里竟然出現一道熟悉身影,正迅速朝他走來。
「嗨。」童嘉莞站定在他面前,開朗的打招呼。
她今天穿著T恤搭牛仔褲,腳上穿帆布鞋,頭戴漁夫帽,和平常上班時的模樣大相逕庭。
許文斌先是愣住,接著俊秀的雙眉攏起,沒好氣的說;「你來干嘛?
我可沒時間陪你玩。」
她朝他伸出手。「傳單分我一些吧,我來一起幫忙發。」
許文斌這才真正流露出驚訝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
「你想做什麼?」
「跟你一樣。」她聳聳肩,爽快的說︰「加入你們活動的行列……」她眼神溫柔,微微一笑,「別那麼排斥我,現在你們多一個幫手也是好事吧。」
許文斌的心情驀地轉為復雜。
「你是認真的?」他心中竟萌發當初不該告訴她這個活動的念頭。畢竟他深知這條路的前景有多艱辛,他終究舍不得她相陪。
她灑月兌的說︰「我們從小認識到大,你還不了解我?」
「你不怕被炒魷魚?」
她莞爾,搖搖手。「放心,我已經跟我老板報備過了。」
許文斌嚇了一跳。「他讓你過來?「這消息比被雷打到還不可思議。
「為什麼不能過來?我也是勞工,爭取自己的權益有什麼不對?而且我又沒耽誤到上班時間。」
她跟夏力展提起要來參加這場抗議活動時,他確實露出為難的神情,但很快就阻止她辭職的念頭,並通融在上班以外的時間才能參加相關活動。
他並沒有問她理由,只是單純支持她的決定,這點讓她很窩心。
許文斌思付幾秒,嘆道︰「你老板讓你來可能是基于私人因素縱容你,可要是這消息在你公司里傳開來,對你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