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色幽禁的山峰上共有三個山洞,統稱蓮花洞。戒色關在中間的山洞內面壁,其旁尚有兩個山洞空無人居,布衣少年的意思留涂鳳住在山洞內,每日前來運用玉雪功替她療傷。
途中布衣少年說出這個意思,涂鳳心想自己中的「三陽開泰」掌力要想完全痊可,勢非要仰仗布衣少年玉雪功七七四十九日的治療不可,他一番好意,再者同是金菊了,算來是一家人,也就不再辭謝堅持離開此地了。
兩人來到峰上,在幽暗天色下,涂鳳俯瞰四下風光景致別有一番意境,在此療傷十分理想,笑道︰「只是辛苦你四十八天了。」
布衣少年道︰「那沒什麼辛苦,只當我每天清晨到這里練半個時辰內功反而大大有益自家身體呢。」
徐鳳笑道︰「練內功與療傷完全兩回事,一個增益功力,一個耗損功力,完全相反,你當我小孩子不懂嗎?」
布衣少年與涂鳳相對坐在山洞前的平台中央,徐鳳指著洞口被鐵條封住的山洞說︰「里面關著什麼人?」布衣少年嘆道︰「自我懂事就知道這里關著一個人,至于什麼人我卻不知道。
唉!此人也真可憐,一個人在洞內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徐鳳听得搖頭道︰「這人只怕關了好多年了。要是沒人陪我說話,關我一月就要把我急瘋了,我去問問看,他到底是誰。」
布衣少年搖手道︰「問也沒用,他不會理你,還是快說金菊門的事,以我猜測就是山崩了,天塌了,洞里被關的人也不會出來一看。」
徐鳳道︰「金菊門創立之始迄今至少一百年了,百年前金菊門之盛,冠蓋武林各大門派,原因是創門的四大前輩個個武功絕世,任何一人的武功走到江湖上都是罕逢對手。
「這四個人是患難相共的結拜兄弟,一個姓嚴,一個姓簡,一個姓解,一個姓涂。他們四人武功各有獨人之處,姓嚴的內家功夫最高,姓簡的精通音律,彈琴歌唱中能致人死命,姓解的拳法蓋世,姓涂的劍術玄奧。
「其時兄弟四人都已名重江湖,他們四人有個共同嗜好,皆都酷愛菊花,生平听說有異種菊花必定千方百計的搜羅,培植起來,每日觀賞。
「有天姓嚴的前輩從域外絕處找來一盆金色的菊花,他高興異常,就在家里招引他的三位兄弟共同觀賞。
「三位兄弟見到金菊花慨嘆是生平未見之花種,說要不是親眼看到,想都想不到世上會有閃閃發出金光的菊花來。
‘當日四位前輩一面飲酒一面賞菊,酒酣耳熱之際暢談近年來的武林大事,公認目下武林中二十年一爭的泰山大會殺孽太重……「
布衣少年插口間道︰「泰山大會?什麼叫泰山大會?」
徐鳳道︰「啊!你連泰山大會也不知道嗎?」言下認為布衣少年太孤陋寡聞了。其實布衣少年從未踏過江湖一步,更沒有人向他談過江湖上的事,他怎會知道?
涂鳳道︰「泰山大會二十年舉行一次。凡是有門派的,每二十年後都要派代表去參加,大會中不外比武較技,為要爭得本門武功第一,各人力展絕技撲殺對手。
「武功第一的門派,此後二十年領導江湖,凡是參加大會的門派都要听令于它,不得有異。除非二十年後,打倒那個門派,再立另一個武功第一的門派為盟主。否則連任下去,還要听令二十年。
「泰山大會一舉行至少一個月,在這一月比武較技中被殺的人何止數百,每次泰山大會後武林元氣必定大傷。那四位前輩武功雖高卻無門派,他們的武功傳自異人,在武林的典故中並未立過門派。
「談到泰山大會殺孽太重,姓嚴的前輩提議四人組織一個門派參加大會,以奇功絕學震懾大會會場,使與會的人不敢再動爭奪的念頭,如此輕而易舉的奪下盟主之位,而斷絕大會繼續下去,傷人無數。
「這一提議立即得到另外三人的同意,就以當天所觀賞的金菊花為門派之名記,他們心想門派立名之事本無一定準則,既然四人皆都喜愛生平僅見的金菊,就以它立名有何不可的呢。
「但每二十年大會的盟主只能一人擔當,事先每個門派選定武功最高的弟子攜帶同門前去參加大會,若能奪得武功第一就以武功最高的弟子擔當盟主。
「一般說來盟主必定是那個門派的掌門。陡然二十年中哪門派中出現了資質絕佳的弟子,奪得盟主後,該門派的掌門也一定讓給他,否則盟主不是掌門就不好統治天下武林了。
「那四位前輩武功不分上下,他們不在乎掌門,盟主虛名,只心存救人的意思,談笑中定了派別之名,又推姓嚴的掌門,也就是未來的武林盟主了。
「要知他們四人的武功在當世已公認天下無敵手,這一決定對盟主之位直如探囊取物。
丙然在泰山大會中,他們一宣布金菊門參加,到會的門派听說金菊門是他四人組織,心中已暗定盟主非金菊門莫屬了。
「大會上只是上屆盟主與姓嚴的前輩鬧了一場。那不過形式上的沖冕戰,盟主敗在嚴前輩手下後,再無任何一人敢向金菊門挑戰,公定金菊門嚴掌門為天下盟主。
「這一個盟主之位得來太容易了,天下門派口中不說,心中都有點嫉妒。可是那四位前輩武功太高,誰也不敢輕捋虎須,大會結束後,名門派齊向金菊門道賀。
「嚴掌門即代表金菊門,道賀的對象自然都是他,會後的酒宴上凡是大會名望的人物都向他敬酒,卻把他那三位拜兄弟冷落一旁,未加理睬。這一日三位拜兄弟心中悶悶不樂,人都是愛名的,心想這番舉動雖然未讓大會中傷了一人,風頭卻讓嚴兄弟一人佔光了。
‘他們選嚴兄弟為掌門本無一點異議,這時就想難道我武功與嚴兄弟不分上下,卻以後就要听他命令?「
听到這里,布衣少年嘆道︰「他們為什麼不想想當初立意救人的善舉,何苦顧慮虛名!」
涂鳳也嘆道︰「是啊!要是想當初救人的心意,那會再發生以後的破裂,更不會弄至如今,金菊門默默無聞了!」
布衣少年道︰「什麼!他們以後怎麼啦?」
涂風再嘆了一口氣,道︰「那次泰山大會後,金菊門立了大名,武林人士前來向嚴掌門拍馬屁的尤如過江之鯽,把姓嚴的前輩大名捧得比天還高,舉為當今第一人。
「于是天下第一人的稱號很快加到嚴前輩的名餃上,他的三位拜兄弟見嚴兄弟得了天下第一人的稱號,心中更是不舒,不到一年相繼離開了嚴前輩,他們不顧名氣在嚴前輩之下,但已立了他為掌門,不可反悔,于是動走異域另打天下,想創辦一番大事業,好于嚴前輩的聲名井駕齊驅。
「但是他們三人再未回來,他們遺棄了妻子兒女,帶走了各個精絕的武技,江湖上再未有人見過他們,或他們駭人的武技出現過。
「二十年一晃即過,二十年後的泰山大會又舉行了,金菊門到會的只有嚴前輩一個人,他的兒子還小,不能幫他忙,而他本人二十年中忙著應酬,連個徒弟也沒收。
「簡,解,涂三位前輩的兒子卻長得很大,但他們不幫嚴前輩的忙,因他們的母親知道丈夫所以出走就是為了這個拜兄弟名氣太高,她們要見他這次在泰山大會上裁個大跟頭,出出丈夫離走,遺棄家庭的惡氣。
「嚴前輩還想任著一己的聲望,壓制泰山大會舉行下去。可惜他的聲望不夠,當年因他兄弟四人各有各的絕技,四人聯合起來,誰敢匹敵?
「現在鳳凰失了翅膀,誰還怕他呀!第一天向他挑戰的就有二十幾人,那二十幾個人打了一天,選出武功最高的和他挑戰,雖然他輕易得勝,第二天還是有幾十個向他挑戰。
「那幾十個中武功最高的和他斗,原來每次泰山大會,每天產生一個武功最高的和盟主斗,盟主每天至少有一場,假若大會舉行一月,他就要連勝三十場,才能蟬聯盟主之寶位。
「嚴前輩做盟主天天有人奉承,享受慣了,決不肯放棄這盟主之位。往昔盟主蟬聯,不一定每天哪一場都是盟主自己出手,可派同門代為出手。但嚴前輩沒有同門,連個助手也沒有,只有妻子,武功雖高,可惜正懷孕待產,不能幫他。
「于是嚴前輩每天那場比斗都親自出手,一比斗連續下來三十天,也就是說他一人,竟輕易連勝三十場。
「但他一人體力有限,他起先未料到泰山大會中有人敢挑戰,猜定蟬聯盟主之位,所以連個助手也沒請。
「豈知這個盟主誰都想當,各門各派更想爭,心想本來听都沒听過的金菊門,還要讓它再領遵武林二十年嗎,非把金菊門打下去不可,反正金菊門只剩姓嚴的一人,孤掌難鳴了。
「戰到後來,嚴前輩一天一天的功力越來越弱,要知每天能和他挑戰的人,武功非凡才能從幾十人選拔而出,前輩不盡力對付,很難取勝。
「嚴前輩精擅內功,可說內家修為上獨步武林,當他功力越來越弱,武功大打折扣。到第四十天,泰山大會傳出的消息說,嚴盟主拚了命啦,他每天衛冕戰中雖然迄今仍未敗過,但已累得頭發都白了一小半,看來支持不過幾天,而要向他挑戰的人多得很呢。
「往昔泰山大會舉行一月左右就結束,頂多四十天,但這次四十天過了,還沒結束的征象,顯然到會的各門派看準盟主並沒有同門,亦無助手,打定主意要把他累死,搶下盟主之位。
「這消息傳到簡、解、涂三家的耳中,簡、解、涂前輩的妻子不由同情嚴前輩起來,心想他到底是丈夫的拜兄弟,听他累的頭發白了,還有人要向他挑戰,這不是存心欺負人嗎?
「于是忘了要報復的心意,攜帶兒子趕到會場,趕到時卻听嚴面輩在前兩天被白鶴門弟子打死,現在是白鶴門的弟子在主持會場,每天會當天武功最高一人的挑戰。
「簡、解、涂前輩的妻子命兒子以金菊門身份出場競爭挑戰權,取得挑戰權後再與白鶴門弟子斗,心想不能讓嚴前輩白白死了,至少要殺打死嚴前輩的正凶。
「但是簡、涂兩前輩的兒子取不到挑戰權,因為他們父親的絕技沒有傳下,唯有解前輩的兒子會他父親的拳法。听說十年前他父親臨死前,遣人送回他私藏的拳譜,至于他如何死的,沒有人傳出這個消息。
「解前輩的兒子十年來把他父親拳法練成,輕易取得挑戰權,只見他當天用一套拳法接連打死十名白鶴門弟子,立刻威震會場,第二天就沒有人敢向他挑戰了。
「解前輩的兒子當了盟主,他第一件事是重組金菊門,謝絕所有宴會,招清簡、涂兩前輩的妻子兒女以嚴前輩之死為警惕,說四家要聯合起來,才能重振金菊門之威,他與簡、涂兩前輩的兒子,更與嚴前輩幼小的兒子結為生死兄弟,發誓一起為金菊門效力,生為金菊門賣命,死為金菊門之鬼,各在左臂上刻下金菊之記。
「還約定此後所生的子女都要在左手臂上印下金菊之記。凡是嚴、簡、解、涂的子女,將來都是金菊門一份子的了。
「他當時就說掌門另選,不願自居掌門之位,可是他武功最高,而嚴前輩的兒子還小,簡、涂前輩的兒子,認為父親的絕技失傳,不敢想掌門之位,所以力推解前輩的兒子為掌門。
「解前輩的兒子在盛情難卻下接受掌門之職,但聲言每二十年隨同泰山大會改選一次。
可是此後幾次改選都是解前輩的子孫當任掌門之職,因為唯有解前輩的拳譜沒有失傳,連嚴前輩死後不知把那內家經譜藏到什麼地方,他兒子長大只跟他母親學了不弱的武藝,並未學到他父親超凡入聖的內功修為。
「雖然解家子孫歷任掌門,金菊門越來越團結,嚴、簡、涂三家的子孫沒有不服的。金菊門掌門一連三次六十年為武林盟主之職。」
說到這里,涂鳳歇了嘴,笑道︰「你听得好起勁呀,我口都快說干了。」
布衣少年心不在焉道︰「我去給你拿水來喝。」口雖這麼說,人卻沒站起來,問道︰
「後來怎麼啦?」
涂鳳模模發干的櫻唇,笑了笑,說道︰「我就是姓涂的後代。」
布衣少年道︰「這個我知道,大姐姓涂,當然是涂前輩的後代。」接著要問為什麼如今金菊門默默無聞了。
卻听涂鳳道︰「那你是誰的後代呀?是姓嚴呢?姓解呢?還是姓簡?定然不會跟我同姓吧?」
布衣少年懊惱地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沒姓,我……我……是個野孩子……」
說著流下兩行清淚。
涂鳳見流淚,好生不安,心想他早跟我說過了,沒名沒姓,他的身世一定有隱痛,何必再揭發他這段隱病呢?
涂鳳陪笑道︰「小兄弟,你別難過,是大姐不好,你再流淚,大姐要難過了。」
布衣少年抹去淚痕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要當小孩子哄我,充其量我不過小你兩三歲。」
涂鳳道︰「我至少大你四五歲。」
布衣少年道︰「我不信,大姐幾歲?」
涂鳳臉色微微一紅,低聲說道︰「二十,你呢?」
布衣少年「啊」的一聲,說道︰「大姐真的大我四歲,我還以為大姐頂多十七八歲呢。」
涂鳳笑道︰「你以為我騙你麼,我妹妹涂造都比你大一歲。」
布衣少年道︰「我年齡雖小,個子與大姐一般高,只要再幾個月我就趕上你,看起來咱們年齡就差不多了。」
十六七歲的男孩,都希望自己快快長大成人。其實布衣少年現在身材已像大人,只是臉上稚氣未月兌,很難認為他只有十六歲。
涂鳳個子本已很高,听布衣少年說再幾個月能高過自己,笑道︰「你能長,我就不會長?」
布衣少年搖頭說︰「我听梅婆說女孩子十八歲就不長了,你還想長,嗯,不可能,只有看著我長啦。」
涂鳳道︰「長那麼高干嗎,我現在還真怕再長呢,你小心將來長得太高,背要墜駝了。」
兩人嘻嘻哈哈一說,布衣少年不快的心情散開,說道︰「大姐,我自知身世不明,我想臂上雖有金菊的印記,不一定就是金菊門下。」
涂鳳搖頭道︰「你一定是金菊門一氏,否則不可能你臂上金菊的印記與我一模一樣,平常人小孩子也不會無緣無故在臂上印蚌金菊的記號,只有我金菊門人,一出世就在臂上印蚌金菊。」
頓了一頓,又道︰「而且你一定在嚴、簡、解、涂四姓中,有個姓是屬于你的,你說你希望那個是你的啊?」話到後來,語調中故意說的輕松,以免布衣少年想到不明的身世又難過。
布衣少年知道涂鳳的好意,笑道︰「我希望能和大姐同姓。」
涂鳳道︰「我要有你這個弟弟,真是高興死了,只是我妹妹涂造十分刁蠻,她年齡又比你大一歲,做起姐姐來一定要天天欺負你。」
布衣少年笑道︰「我不怕她欺負。啊,時間太快啦。」他抬頭望了望漆黑的天空,站起身來,說道︰「大姐一個人在這里歇著,我去幫梅婆收拾,該睡覺的時候了。」
轉身奔下山去,涂鳳目送布衣少年,直至不見背影,走到左邊那個山洞。只見里面鋪著稻草,想是布衣少年常常在這里歇腿休息,于是躺了下去——
海天風雲閣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