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亮駭呼之聲尚未止住,只見對方又向臉上抹了一把,剎時又變成另外一張臉,年約三十六、七歲,容貌平易可親。
這接連二個變化,使得南宮亮心頭一楞,表情由驚駭而驚喜,倏然明亮的星眸中流下二行淚珠,低泣著,撲入對方懷中,嗚咽道︰「陳叔叔」
原來蒙面人那是什麼「橫天金槊」何若非,卻是「風雷聖手」崔天行的次徒,何若非的師弟,「千面幻影」陳仿。
他這「千面幻影」之名,即因善制人皮面具得來。
此刻,他臉上充滿一片淒涼之色,憐惜地撫模著南宮亮的頭發,低聲道︰
「亮兒,現在不是痛哭的時候,你怎會到那堡里去的?」
南宮亮見了這位一見面就嬉笑,平易近人的陳仿,何異見了親人,心中的委屈怨苦,頃刻之間,狂瀉千里,淚如殘落,低泣道︰「陳叔叔,何伯伯死了我媽被迫跳江自盡我是順江水流落至此的」
他斷斷續續地訴著,腦海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位莊重寡言,對自己呵護備至的何伯伯的浮影。
「千面幻影」臉上再找不到往日的笑容,悲痛地一嘆,輕搖了一下南宮亮雙肩,沉痛地道︰「亮兒,不要說了,大概情形在我今晨趕抵洛陽後,已經知道了,唉,主謀人的手段也太狠毒了」
南宮亮倏然抬頭道︰「陳叔叔,是那狼心狗肺的班睢」
陳仿搖搖頭道︰「班睢恐怕沒有這麼大的膽!」
「陳叔叔,那你說是誰?」
「假如我知道,一切事情豈不完全解決了!」
「那你怎會到這里來的?」
「唉!就是你父親那張休書,師父接到後,憤怒欲狂,其實,假如他老人家知道了這種情形後,更不知將如何悲傷,當我抵達洛陽,正想以師父名義,到神劍別府提出質問,突然發現有來歷不明的蒙面人,在你家左近出現,一見我立刻轉身而走,這立刻引起了我的疑心,一變初衷,一跟蹤就跟蹤到這里來。」
南宮亮恨恨地道︰「在洛水之邊,要殺我的就是那批賊徒,陳叔叔還探到什麼沒有?」
「沒有,此地據我記憶,半年前尚無此堡唉,不過唯一的收獲,我已查出了這突然興起的神秘之堡的主人。」這點,南宮亮正是心想知道的,當下急急問道︰「你是說那獨腳叟?」
「嗯,三十年前突起武林,橫掃中原,被令祖以‘黃蜂絕命針’逐出關外的‘獨腳閻羅’黎乙休,就是他,如今他突然神秘地再入中原,大興土木,顯然別有企圖。」
南宮亮神色一變,急急道︰「難道他是主凶?」他對這段武林往事,也曾听父親談起過,此刻不由起了聯想。但「千面幻影」卻搖搖頭道︰「這點並不能十分確定」
南宮亮淒厲地道︰「將來一問那豺狼不如的班睢,就真象大白!」
他接著一瞥陳仿手中的人皮面具,道︰「但是,陳叔叔為何要偽裝成何伯伯的面目呢?」
語聲未落,林外倏然響起一聲淒厲長嘯,接著便有人發話道︰「朋友,想不到你還在這里,既膽敢進入本堡,又何必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如今還想逃嗎?」
陳仿神色一變!
他重新套好人皮面具,拉住南宮亮手腕,唰地一聲,繞樹疾速竄行,約莫半盞茶時刻,才停住身形,低聲道︰「亮兒,一入洛陽,耳聞惡耗,我才臨時決定扮死人,以攻心之策,查探其中真象,不過」
說到這里,又微一皺眉道︰「二日前,我在大散關途中,還與何師兄對面錯過,他的人頭,怎又會被掛在夕陽別府之前呢?」
南宮亮心中大吃一驚,道︰「什麼!何伯伯沒有死?」
突然,林外又響起一聲陰惻惻的喝聲︰「朋友,你盜本堡之物,又劫本堡之人,再不出來,休怪我們辣手無情了!」
「千面幻影」陳仿鼻中微微一哼!一拉南宮亮,唰地一聲,又換了一處地方,搖了搖頭道︰「現在不是研究你何師伯生死的時候,最重要的是盡快使這陰謀真象大白,‘靈天殘篇’不但關系著你南宮一門,也關系著武林機運」
說到這里,雙目中忽然落下二粒清淚,喃喃悲痛地道︰「這是令人發指的陰謀啊,何師兄生死如謎,同時,你母親也太性烈了,要是我陳仿,怎肯就此死去!」
這時,林外四周火光燭天,只听另一個聲音大喝道︰「鼠輩,密林雖大,老夫仍有辦法拿你,如再不滾出來,老夫就用火攻!」
這陣喝聲,宏亮已極,雖然遠隔五十丈,仍然震人耳膜。南宮亮聞聲不禁一驚,暗忖道︰「這不是‘獨腳閻羅’還有誰?」
他不知道陳仿盜了堡中什麼東西,正想出聲相問,只見陳仿仰天狂笑道︰
「心急何不進林搜,要見區區,就請稍待!」
「獨腳閻羅」的語聲又起︰「只要你交還所盜之物,老夫絕不為難于你,如要弄什麼鬼花樣,嘿嘿,你就休想生離此地!」
陳仿這時又牽著南宮亮,撥枝潛行,換了一處地方,倏然,他從懷中掏出一個三寸高的銅鼎,急急命令道︰「亮兒,你喝下去!」
南宮亮鼻中立刻聞到一絲淡淡清香。依言取餅仰首一飲而盡,只覺得一種清涼的液體,順喉而下,涼沁五髒,其他並無異樣,不覺月兌口問道︰「陳叔叔,亮兒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聞名武林的三寶之一,楊枝甘露。」
南宮亮心頭一震!陳仿已經嘆一聲,道︰「今後你生命歷程的艱苦是可想而見的,為了使你早日能洗刷你母親的奇冤,能夠有能力自衛防身,我陳仿拚著違背師門戒律」
下面的話尚未說完,林外突又傳入一聲大喝︰「傳令用火燒林!」
顯然「獨腳閻羅」已自不耐,盛怒之下,不顧一切。
,一個嬌滴滴地聲音,焦急地道︰「爹,不能這樣,他被劫持入林,豈非要遭池魚之殃!我們何不派人入林排搜!」
南宮亮一听就知道是那藍衣少女,她口中的「他」字分明是指自己。
只听「獨腳閻羅」怒喝道︰「雪兒住口!本堡人命有價,豈能作無謂犧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燒!」
南宮亮听得心中一栗,只見陳仿倏然一聲長笑,朗聲道︰「密林方圓不下百丈,火勢燎原,周圍人畜何以躲避,尊駕無憐憫之意,區區卻有不忍之心,好,我就出來!」
語聲一落,倏然一提南宮亮身軀,嗖地騰上一棵大樹椏叉中,急促道︰
「此刻已無暇多述,亮兒,無論有何變化,切勿出去,就在樹上盤坐運功,如等我不回,立刻趕返隴西,去找外公。勿再入堡,要知道這魔頭三十年前已橫掃大江南北,如今再現,功力不問可知,不要去送死。先習絕藝為上」
話一說完,一聲清嘯,嗖地一聲,已沖天而起,越林而出。
南宮亮仰首望著陳仿身形一閃而沒後,目光落向手中銅鼎盛器,一時之間,萬感俱集,他覺得陳叔叔對自己太過分了,竟把「清真觀」的鎮觀之寶,楊枝甘露,給自己服下,想到這里,不禁仰天喃喃道︰「媽!你安息吧,亮兒承陳叔叔這般苦心,一定會以你的血,洗清你的清白」
他默默禱告著,淚水又泉涌而落。
這時,他想起武林三寶,武當寒竹、少林玉鼎、清真甘露,各有其主,「獨腳閻羅」盜來不用,究竟有什麼企圖呢?怪不得日間清真觀道十的神色,那麼凝重
還有陳叔叔說二天前還曾見過何伯伯,那他究竟是生是死呢?
南宮亮心中怔怔地思索著,突然,轟地一聲震天大響,起自林外,顯然是掌風罡氣相接之聲。
南宮亮心中一驚,立刻收起雜念,傾耳靜听。
此刻,如非陳仿臨走囑咐,他怕不早已躍出林去,一看究竟。
忽然一聲狂笑之聲,劃破夜空,傳入林中道︰「原來是隴西崔家的弟子
咦」
這是「獨腳閻羅」的語聲,到此一頓。
只听得陳仿一聲朗笑,笑聲由近而遠
南宮亮心中一怔,忖道︰「難道‘獨腳閻羅’也認識何伯伯,否則他的驚噫,又是代表什麼?」
南宮亮剛想到這里,丹田之中倏然升起一股熱流,向上竄升,周身立刻感到一陣燥熱。
他心中一震,知道自己飲下的天地間奇寶,已發生了效力,為了再听林外變化,便想運氣先把這股熱氣壓住。
那知不運氣相抗還好,一運氣相抵,立刻覺得胸中血氣翻騰,自身的一點真元,竟然難以駕馭。
在這剎那,南宮亮心中一動,立將用以壓制熱流的真元,改變方式,引導熱流竄行五經八脈。
這一改逆為順,那股熱流竟帶著本身真元,疾速由丹田上升,未容南宮亮轉念,耳中只聞一陣雷鳴,轟地一聲大響,立刻失去知覺。
他仿佛覺得自己靈魂,漸漸地飄上天空,隨風四舞。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南宮亮倏然醒轉,發覺自己仍盤坐在樹頂椏枝之中。
抬頭一望,不由啊呀出聲,原來黑夜已盡,晨曦泛白,已是黎明時光了。
他傾耳一听,四周並無絲毫聲息,不由想起陳叔叔來,暗忖道︰「自己糊里糊涂的坐到天亮,他怎麼尚未返轉呢?」
他心中一急,意動身起,嗖地一聲,長身向林外掠去。
這一騰身,不由大吃一驚,發覺竟高達六丈,體軀如飄風之葉,絲毫不感吃力,疾速向林外落去。
這一夜之間,功力竟能到如此地步,他不由心中大感驚詫。
驚愕之間,忘記了身懸半空,提聚的真氣一懈,砰的一聲,摔在地上,沾了一身塵土。
這時,南宮亮驚喜交集,爬起身來,拍去塵土,抬頭向四周望去,一片曠野,左方一條黃泥大道,右邊百丈余處,正是那神秘之堡。
因為時間太早,周圍一片寧靜,無聊之下,他不由模出那只銅鼎,把玩端詳。
正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嬌呼道︰「你昨夜到那里去了,真教人擔心,如今站在這里做什麼,快跟我回去。」
南宮亮心中驀然一驚,轉身一望,果然是那藍衣少女。
只見她急奔而來,滿臉都是關切之色。
但當她看到南宮亮手中的銅鼎後,倏然停住腳步,目露驚奇之色,道︰
「想不到昨晚失竊的東西,竟在你的手中
南宮亮臉色一紅,此刻才想到自己一時之間,竟忘了藏起銅鼎,神態不由一窘。
倏然,左方響起一聲大喝,二條人影,挾著一道奇勁無比的掌風,向自己執鼎右腕撞來。
變起突然,南宮亮心中大吃一驚,一種武人潛在的本能,使他毫不思索的左腕一翻,斜撞而出。
砰地一聲大響,在藍衣少女驚呼聲中,南宮亮身形倒退三步,手腕發麻,側首而視,場中倏然多了二人,道裝打扮,年皆五十左右,正是昨日在堡門口所見的「清真觀」老道。
出手的道士,赤臉巨目,背插長劍,容貌極為威武,此刻目注南宮亮,驚奇之色,溢于眉宇。
左旁一個容貌清 ,身材瘦長,手中舉著一柄拂塵,也同樣驚奇的望著自己。
這二個道士沒想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孩童,隨手一揮之間,竟能擋住他們二三十年修為七成功力的一擊,心中不由大為震駭!
一旁的藍衣少女,更想不到這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少年,竟具這般內力,臉色雖然同樣驚奇,心中卻暗暗高興。
南宮亮一見是「清真觀」道士,雖知是為了自己手中的銅鼎而來,但對他們不出聲即行下手的舉動,感到一絲慍怒,仰首冷冷道︰「在下與二位道長素不相識,何以見面就出手襲擊?」
一旁的藍衣少女眼珠一轉,故意哦了一聲,嘿嘿一陣譏笑,道︰「原來是‘清真觀’的天風、天雷二位道長,素聞二位在江湖上自視甚高,今天怎會暗中向一個後輩出手起來,將來宣傳出去,不知二位前輩何以自處!」
這番話,極盡挖苦之能事,顯然她有討好南宮亮之意。
二個道士聞言臉色果然一紅,雙雙對藍衣少女狠狠地盯了一眼,手執拂塵的道士,首先向南宮亮一稽首道︰「貧道天風!」
赤臉空手道土接著也稽首道︰「貧道天雷,剛才因心急收回師門之物,冒犯小施主,心中實感愧歉,尚請小施主原諒!」
南宮亮見別人立刻認錯施禮,反而一怔!
藍衣少女冷冷一笑,搶口道︰「前倨後恭,必有企圖,‘清真觀’的道長,果然皆是能伸能屈之輩!」
二位道士聞言臉色微顯慍怒,天風道長嘿嘿一笑,道︰「貧道師兄弟與這位施主說話,姑娘大可不必妄逞機鋒,賣弄口舌!」
天雷道長走近一步,道︰「小施主請示姓名,貧道等亦好稱呼!」
藍衣少女倏然身形一晃,如穿花蝴蝶般擋住天雷去路,咯咯嬌笑道︰「天雷道長,你不必妄費心機,有我在此,你休想搶得楊枝甘露。」
南宮亮一肅臉色,反手一掌,向藍衣少女撞去,喝道︰「既是‘清真觀’之物,就應還給人家,豈可強橫霸道!」
藍衣少女嬌軀閃出三尺,嬌叱道︰「你瘋啦!」
天風道長神色一喜,道︰「小友義風可嘉,如蒙賜還,大德永感!」
藍衣少女急喝道︰「傻瓜,楊枝甘露,產干南海極限之泉,百年難得一滴,練武之人,服食一滴,足抵十年苦修,這等奇寶你怎可拱手奉人!」
南宮亮心中暗忖道︰「我一口氣之下,怕不服下六七滴,怪不得一躍之下,竟達七丈有余」
想到這里,也不理藍衣少女,長長一嘆,對天風、天雷道長一拱手,道︰
「道長是否能告知何以貴觀鎮觀之寶,會落入別人手中?」
藍衣少女咯咯一笑,接口道︰「是家父盜來的,但家父並不稀罕,不過欲以此與‘清真觀’交換一樣東西而已!」
南宮亮心中奇道︰「世上難道還有比‘楊枝甘露’更加珍貴之物?」
他心中正自納罕,天雷道長已道︰「小施主義風亮節,能自堡中盜出,諒必大有來歷,敢請先賜還銅鼎甘露,再示大名,也好讓貧道回稟答謝!」
南宮亮手捧銅鼎肅容道︰「前輩好說,晚輩姓名暫時不便說出,銅鼎甘露並非在下盜出但是」
他想到自己已將甘露服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說下去,期期艾艾道︰「此鼎交還前輩,但因在下不知鼎中」
語尚未完,驀地眼前人影一花,一條手臂電閃般向銅鼎攫來。
南宮亮目光一閃,心頭大怒、急忙咽住語聲,左手一招「裁脈手中」的「橫斷東流」,向那條手腕扣去。口中喝道︰「好不要臉!」
藍衣少女想不到突然出手之下,竟被南宮亮一招截住,嬌笑道︰「你暴殄天物,我卻不想心願落空!」
身形斜閃,手法一變,改抓為拂,改攻南宮亮右臂「曲池」穴。
這一招變化迅速,來勢奇詭已極,饒是南宮亮功力已月兌胎換骨,但對敵經驗不足,不由心中一驚,晃身暴退。
突然,一道銀虹劃身而過,射向藍衣少女,並聞一聲沉喝道︰「姑娘如不停手,休怪貧道以大欺小,聯手出擊了!」
藍衣少女一擊不中,身受劍襲,只得一晃而退,口中卻咯咯嬌笑道︰「要打架別忘了姑娘撮口一嘯,堡中高手立可盡出包圍,二位前輩功力再高,也休想闖得出去!」
出手阻擊的天雷道長聞言果然身形一停,怒哼一聲,道︰「清真觀威震天南,豈是易欺之輩!」
他口中雖然這樣說,卻無出手之意,只因志在收回「楊枝甘露」,不想惹出麻煩。
但是藍衣少女口齒卻毫不放松,接口嬌聲道︰「清真觀雖威震天南,別忘了此地是中原偃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