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昭說了聲好,就近拾起地上一截斷枝作劍,一出手,連抖帶挽使出一招劍式。
灰衣老尼乍見,不由臉色大變,雙目精光暴長,作色問道︰「神劍七招?你是歐陽丹的傳人?」
歐陽昭心頭一震,暗忖︰好厲害的一雙眸子。
原來歐陽昭所使,正是眇目道士初見千手大聖神偷石不凡時所劃的一招,也就是當年威攝黑白兩道,技壓大江南北,神劍震八荒歐陽丹的神劍七招的起手式。
神劍震八荒歐陽丹大俠,當年在世,江湖之上,沒人能在他神劍之下走出五招的,以武林三絕之雄,尚且敗在他的手下,足見這七招神劍,全都與眾不同,精華絕倫。
因此,歐陽昭這一招,已驚得灰衣老尼面色一動,失驚地追問。
可是歐陽昭雖也欽佩灰衣老尼的經多見廣,博學多才,但他存心出個難題給她,另一方面也想在老尼口中尋些惡挑迷仙谷的線索,探出這檔子事,究竟是哪門哪派干的。
所以揚聲故意的一笑道︰「老當家的,你可是看走了眼了!」
「看走眼了?」
「對。」
「你不是神劍震八荒的傳人?」
「不是。」
「是呀。沒听說歐陽丹開山收徒呀!」
「這就是了。」
「如此你的師承門派?」
「老當家的你再看。」
歐陽昭是存心搗蛋,一奮臂,手中斷枝搖動,又施出一式劍招。
灰衣老尼面露驚異,神情緊張,急道︰「你是劍絕的弟子?」
「不是。」
「那……」
「老師太,這一回你許會猜對了。」
金光耀眼,滿谷生輝。歐陽昭亮出闢毒追魂寶旗。
「闢毒追魂寶旗!你是旗絕裘天慶的門下?」
「又不盡然!」
「這旗……」
「老師太,你再看這枝破笛子。」
「碧玉笛!」
「東西不假。」
「那你是在玉笛郎君段-……你是武林三絕的嫡傳了?」
「不錯。一脈親傳!」
「好,這就絲毫不錯了!」
灰衣老尼臉上怫然作色,壽眉之中,一股怒氣顯而易見,憤怒之色油然而生。
同時,她一錯步道︰「狂徒!你做下人所不恥之事,卻拐彎抹角的來戲弄老尼!」
歐陽昭如墜五里霧中,還以為她同師門必有一段不平凡的梁子,因道︰「老師太與師門有何過不去嗎?」
「老尼一生與任何人無恩無怨,從不卷入江湖的是非之中。今天講不得了,接招!」
灰衣老尼語出身動,招出開天闢地雙掌齊出,不聞破風之聲,潛力已絕塵而至。
歐陽昭閃身斜躍丈余,道︰「既無恩怨,何必出手咄咄逼人?」
灰衣老尼怒道︰「沖著你對一個弱女子下此毒手,貧尼就不能袖手旁觀,有違武家道義!」
「你準知道是我所為?」
「哼。你太也狂傲了!」
「我狂傲?」
「你以為武林三絕就會把老尼唬住了嗎?」
「我並無此意!」
「那你何必……」
「抖出門派,以證明凌姑娘並非我……」
「住口!你既是三絕的傳人,也不是無名之輩!」
「這話怎講?」
「你必然知道,數盡武林,能用絕戶手法分亂人的神經,算是僅有少數人辦得到。」
灰衣老尼此言,正中歐陽昭的下懷,趕忙搶著道︰「都是何門何派?」
焉料這灰衣老尼大袖一擺,怒形于色地道︰「你武林三絕就是這少之又少的其中之一!」
此言一出,歐陽昭也不由一怔,因為自己也回憶到在三位恩師傳授心法之時,略略提到這門功夫,但當時自己一意在正門實學上鑽研,從未想到用這惡毒手段對付別人,因此並未留意。
想到此,吶吶地道︰「在下雖承受了三位恩師的衣缽,但對這絕戶手法,卻從未下過工夫……」
「更加是欺人之談!」
「怎見得?」
「以你身法掌式上看,分明聚三絕藝業于一身,而且功力修為強過三絕,怎能瞞人!」
「師太慧眼通神,但這卻不是在下……」
「伸手放火,拳手不認。你算辱沒了當年三絕了!」
「師太說話尚請留情。」
灰衣老尼怒極而笑道︰「你知道人與人之間還有情,也就不會下此毒手了!」說完,她一奮雙掌,蓄勢又發。
歐陽昭一見,皺起眉頭︰「且慢!」
灰衣老尼雙眼一轉,沉聲道︰「以你的功力來看,貧尼也未必是你的對手,但武林中人講的是個信義二字……」
歐陽昭知道她說下去也沒有好听的,而且結果必又是一場惡斗,似乎大可不必,急忙止住她的話道︰「師太。既然不相信在下,眼前放著能使你相信的人,何必不問哩?」
灰衣老尼環顧一周道︰「誰?」
「凌姑娘。」
「你又耍花槍?」
「怎講?」
「她分明神經錯亂啞穴被點與死人無異!」
「解了她的啞穴。」
「怎樣恢復她的神經?」
「難道毫無救藥?」
「好哇!你打算連我這老尼姑也不放過?」
「這……」
「你的意思瞞不過我這老尼姑?」
「師太的意思……」
「你明知道貧尼的一百零八式羅漢震穴功,想恢復她的神智還不算難……」
歐陽昭聞此言不禁大喜,忙道︰「既然如此,師太可以動手!」
「哼!你卻想在貧尼施功之際任爾宰割是嗎?」
「在下不明白師太的意思。」
「也勿須瞞你,一百零八式羅漢震穴功,施功之人如同靈魂出竅一般,到時縱然普通的人輕輕一點,老尼必落個橫尸當場,何況你這位武林三絕的傳人呢?」
「老師太但請放心,在下不是那等小人。」
「老尼一向信任他人……」
「就請師太施功,救了凌姑娘,是非即明!」
「但對你這年輕人卻全無信心!」
「怎樣才能使師太相信呢?」
「這……」
「願以師門三寶交與師太以作憑證!」
「三寶?」
「三絕令符,闢毒追魂寶旗,碧青仙笛。」
「你把貧尼當小娃兒?」
「此話怎講?」
「施功之際,老尼自身難保,慢說三寶,三十寶又有何用?」
歐陽昭雖然生氣,但易地而處,也覺得老尼之言也不無道理。
但一時之間,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眼瞧著倒在地上形同已死的吹簫引鳳凌瑤姬,心中的焦急,已到了極限。
遂又含著三分怒意地道︰「老師太打算怎麼樣?」
灰衣老尼神色一正道︰「有兩條路可走?」
「你且說說!」
「一條是你念在武林三絕成名不易,自震靈天一死,保存師門令譽,貧尼自然可救凌娃兒。」
「在下豈不死得不明不白!」
「另一條老尼上體好生之德,讓你一走,我救了凌姑娘之後,你們的恩怨由你們自了!」
歐陽昭一陣遲疑︰走,自然可使老尼放心,一心一意去救凌瑤姬,但她若將凌瑤姬帶走,自己要到什麼地方去找她,而且迷仙谷的這筆帳,究竟算在何人身上?
不走,眼見得老尼不敢運功代療,豈不耽誤了凌瑤姬的傷勢,萬一時間太久……
想著把心一橫道︰「好!就依師太,在下立刻就走。」
灰衣老尼壽眉一垂朗誦道︰「阿彌陀佛!」
歐陽昭無可奈何地道︰「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還有何話說。」
「請大師太留下法諱,告知住錫之所!」
「你打算找場?」
「絕無此意。」
「既然無意找場,豈不多此一問!」
「師太算是太也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貧尼不願卷入江湖旋渦。」
「若能治好凌姑娘的傷,在下只有感激,決不……」
「你休要花言巧語!」
「師太,小家氣太重了!」
「大膽!數十年來,還沒人敢來這等放肆!」
「連個名姓都沒有?」
「真乃猖狂!」
灰衣師太誤會了歐陽昭的意思,勃然大怒,慈眉上掀,善目逼視。
在歐陽昭來說,不過是要以言語相激,使老尼說出來龍去脈,自己好找要主兒。不料他在情急之下,未免慌不擇言。
灰衣老尼喝聲既起,一振雙袖道︰「以貧尼的修為,未必便被武林三絕的名頭嚇唬住。來,你不妨從手上找貧尼的根源!」
言猶未已,但見掌影遙拍之下,綿綿勁風,初如細水長流,抽絲剝繭,不絕如縷直襲過來。
歐陽昭心忖︰不錯。在她手上也許看得出來一點端倪。
想著,也就應聲道︰「就是這個說法,師太,小心了!」
這話又是沖口而出,可是語氣上,未免有些輕視之意,長者對晚輩的叮嚀之辭。
灰衣老尼也不答話,掌上力道由細水長流,已化為風雨交加的掌勢,力道有增無已。
歐陽昭一面回招,一面留意,老尼的掌法自己似乎極為熟悉,仿佛在哪里見過,大異九派一幫的路子,唯是一時想它不起。
此刻,老尼的勁道有增無已,像一陣疾風暴雨,夾起呼呼之聲,漸漸逼近。
歐陽昭感到壓力陡增,心中一凜,不再分神多想,凝神聚氣,一味應招。
灰衣老尼忽然一聲清嘯,掌風猝然加強,較之初出手時,何只強過干百倍,其勢直如風雷,招數也懾人心魄,好像山崩地裂,怒潮洶涌。
歐陽昭自問是出道一來,所見的第一高手。一時興起,也喝了聲︰「好凌厲的掌法。原來是含而不露的高人!」
歐陽昭展開旋風旗招與十二笛招所化的獨一掌法,也是閃電追風迅雷似的不斷揮拍。
兩大高手,在這深山窮谷里,埋頭惡斗,不聞叱喝之聲,僅有勁風的怒嘯。
轉眼之間,兩人競走出五十招以上,兀自不分上下,斗了個旗鼓相當。
灰衣老尼忽然猛震雙掌,霍地躍出圈子,對歐陽昭打量了一陣道︰「罷了。老尼數十年未動嗔念,不料初初出手,就遇到高人,這檔子事我索興不管!」
歐陽昭奇怪地道︰「你打算怎樣?」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緣自當再見。」
老尼說著,面上似乎有一陣憂慮之色,拿眼角一掃地上的凌瑤姬,轉回作勢,騰身欲去。
歐陽昭可急了,一跨上前,攔住了去路道︰「師太!你要走?」
「你打算留下我來,只怕還辦不到吧!」
「無論怎樣,你得醫好了凌姑娘!」
「你逼著我!」
「事急無君子,師太好……」
「大膽!小女圭女圭,我還沒受過別人的協迫。」
「我就算協迫你,也不讓你走!」
灰衣老尼臉色由紅而白,雙目神光電射,腳下一分,立樁取式道︰「接下老尼的三掌,任由爾揮去喝來都可以!」
歐陽昭雖也覺得這老尼的神色凝重,取勢大異,心知必有怪絕的功力。
但他在功力之上,可說連遇高手無往不利,因之也就半真半假地道︰「真的嗎?」
「出家人不打誑語!」
「如此,師太可要言而有信呀!」
「敢莫小看老尼?」
「休要辯嘴。你發招,我接你三掌。」
「好!當心!」
老尼說完,臉上神色一肅,但听她月復內雷鳴隱隱可聞,雙臂抖處,骨節咯咯直響。
歐陽昭何敢怠慢,聚氣活血,功貫全身,一掌護胸,一掌平舉。
兩人相距二丈左右,打算奮力一拼。
就在這一觸即發,老少兩大高手打算以內力一見高下的干鈞一發之際。
「千萬使不得!住手!」
一聲狂呼,群山響應,谷頂上如離弦之箭,射下一條人影。
灰衣老尼與歐陽昭同時叫道︰「二姐!」「娟娟!」
紅影幾個翻跌,吳娟娟的人影已腳踏實地。
她臉上帶有幾分驚慌之色,對著灰衣老尼撲倒便拜,拜完雀躍而起,天真地叫道︰「師父。你什麼時候到中原來的?」
耙情這灰衣老尼乃是名噪一時的武林碩彥,吳娟娟的恩師,江湖知名的雪山雷音神尼。
雷音神尼尚未開口,吳娟娟又推開了她,穿身一躍到了歐陽昭的身側,急呼呼地道︰「三弟。快走!」
歐陽昭不知到哪里去,苦笑道︰「二姐,有急事嗎?到哪里去?」
吳娟娟迫不及待地道︰「三湘桃花渡。」
雷音神尼端莊地道︰「娟兒,你是怎麼哪?他是你三弟?」
吳娟娟急呼呼地道︰「這……」
她的粉面不由一紅,道︰「這等一下慢慢再告訴你老人家。」說完,指手劃腳地道︰「三弟,江敏被人劫走了!你不知道?」
歐陽昭一震,搶著道︰「二姐,你知道是被誰劫走?」
「不知道。」
「你見過?」
「我在三湘桃花渡見過。」
「為何不留下他們來?」
「怕不有三四個高手,全都蒙頭蓋臉。我自問不是他們對手,所以沒敢打草驚蛇。」
「此時呢?」
「他們沿著官塘大道往西北趨程趕路,我連綴了兩天之久。」
「哎呀,怕趕不上了!」
「不,他們套了騾車,載著江姐姐,所以不會走得太快。」
「好,我去追!」
歐陽昭話未落音,人已霍地上射三丈,直向谷頂躥去。
吳娟娟也隨之而起,叫道︰「三弟。我陪你去!」
歐陽昭凌空式子一收,半路折回,一攔吳娟娟已起之勢道︰「二姐,千萬留在這里,請你師父把凌姑娘的傷治好。我一個人見機行事就是。」
說完,又對雷音神尼深深一禮,朗聲道︰「晚輩適才多有冒犯,前輩寬恕,凌姑娘的事,謹拜托了。」
他也不等雷音神尼答話,疊蜂腰,抖猿臂,人像一只龐大的蒼鷹,勁聲破風,衣袂微震已在亂石荊棘之間,一連幾個躍縱已自鴻飛渺渺,看不見他的蹤影。
吳娟娟不肯留下來,尾追著射起道︰「不行!我得隨你一起去呀!」
但是,歐陽昭那麼快的身法,豈是她跟得上的。
吳娟娟眼看歐陽昭掉頭不顧疾射如箭,不由焦急起來,對著雷音神尼撒起嬌來,扭得像股兒糖似地道︰「師父,快嗎,快叫他回來。我有重要的話講!」
雷音神尼一向溺愛這唯一的女弟子,聞言笑道︰「傻孩子!
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叫我怎生叫法?」
「快,你快叫神州三杰的老三!」
雷音神尼扭他不過,只好凝神聚氣,嘴唇連動。
片刻,歐陽昭的人應聲而回,一式乳燕歸梁,紋風不動地落在地面,對著吳娟娟道︰「二姐,是誰喚我?」
吳娟娟對著師父一笑,然後道︰「我辦得到嗎?這千里傳音的禪門正宗。」
歐陽昭急急地道︰「喚我回來有什麼事嗎?」
吳娟娟眉頭一揚道︰「此去若追他們不上,可以直接到洛陽去。」
「到洛陽去?」
「對。因為他們一行之中,有個人我認得清楚?」
「哦,是誰?」
「鐵掌金成。」
「鐵掌金成?」歐陽昭不由一陣疑惑,再也想不起鐵掌金成是什麼樣的人,因此道︰「金成,是哪一路的人?」
吳娟娟盈盈一笑道︰「貴人多忘事,你記得在洛陽酒樓的金四爺嗎?」
歐陽昭恍然大悟,頓時想起洛陽城酒樓上那個東主,穿著灰袍的老者,不由一陣猶疑地道︰「憑金四他那下三濫的玩藝能劫得了江敏?」
「好漢也怕人多,何況除了金成以外,其余的人全都不是等閑之輩。」
歐陽昭聞言,心中更急,道︰「我知道了,這就去。」
吳娟娟望著雷音神尼,裝著哭喪臉道︰「師父,我也要去救江姐姐!」
雷音神尼微笑道︰「救人雖是好事,可是我在這里施用羅漢震穴功,可也要一人護法,卻找誰來?」
歐陽昭聞言,忙道︰「二姐,听師父的話,留在迷仙谷,我找到江敏,也必送她前來,到時豈不又在一起?」
說完,對著雷音神尼一躬到地,朗聲道︰「前輩。晚下告辭,就此去了。」
桃花江的碧水,鳴咽東流。
茅店竹籬,夏木蔭濃,鄉居的情景十分怡人。
有一個青衫粉面的少年,在桃花渡周近徘徊,到處打探一幫趕著車行人的下落。
這少年正是名震武林的歐陽昭。
他自從在迷仙谷,從吳娟娟的口中得知江敏的下落,便星夜趕到桃花渡來,查詢了兩天,哪里有半點影子。
這一天,日正當午,他打算渡過江去,沿著官塘大道直追下去。
便雇了只民船渡岸,那船夫乃是夫婦二人,都是五十以上的年紀。
老船夫把歐陽昭由頭打量到腳,才慢吞吞地道︰「客官。
是雇船渡江,還是走遠程水路?」
歐陽昭道︰「渡過江去就是了。」
老船夫像是放心地道︰「那還不要緊。」
說著推下跳板,點穩了長篙,要歐陽昭上船。
歐陽昭不過是雇船渡江,對老船夫的話,並未留意。
老船夫竹篙輕點,船已離岸,他似乎十分喜歡聊天,一面分水撐船,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道︰「客官,不要見怪,真是年頭變了。」
歐陽昭對著江水正自出神,聞言有意無意地道︰「怎麼呢?」
老船夫嘆了口氣道︰「前五天,我接了筆生意,兩只船送到洞庭湖,往來算是白跑一趟,還貼了水程伙食,送到了一分半厘錢也拿不到。」
歐陽昭暗忖,必是遇上了江湖黑道的毛賊,青皮地痞一類的敗類,笑了笑道︰「是什麼人這等不講理?」
誰知在後艙燒茶的老船婆早咕嚕道︰「我早說不去,看那些人蒙頭蓋臉的,就知道不是好來路,都是你這老不死的……」
「蒙頭蓋臉,」這句話打動了歐陽昭的心,吳娟娟不正是說劫持江敏的一幫人,全是蒙頭蓋臉嗎?
因此趕忙問道︰「是嗎?有多少人?」
老船夫竹篙一橫,讓江水送著輕舟道︰「三十多個漢子,還有一乘騾車。」
這越發對了歐陽昭的胃口,他豈肯不追問到底,心中焦急,嘴里卻鎮靜地道︰「還有一乘騾車?坐的是家眷?」
「哪里是家眷。」
老船婆故意表現的揚揚得意道︰「我送飯的時候見過幾回,乃是個花朵似的姑娘。」
歐陽昭血脈憤張,但仍攝定心神,裝著奇怪地道︰「怎會是個女的呢?」
「八成是搶來的。」
老船婆說起味道來了,接著道︰「光看那一般殺千刀的凶勁,那會有那麼美的親眷。」
老船夫也不甘寂寞地道︰「不會是搶的。」
歐陽昭追根究底地道︰「老人家,你怎知不是搶的呢?」
老船夫點了兩篙,把船頭撥出江心的急流道︰「那姑娘木吶吶的,像是失魂落魄,船走了兩天,她都沒說半句話,像個白痴。強盜搶人,怎會搶個白痴呢?」
歐陽昭不由想起了吹簫引風凌瑤姬的瘋顛情形來,心中越加難過至極。
他強自按捺下怒火,問道︰「那姑娘的一身打扮,可以看出些毛病嗎?」
老船婆看著老船夫,似乎夸耀自己的眼福,指手劃腳地道︰「他沒見到,我可見到幾次,一身賽銀的宮裝,晶光亮霞的,高貴極了!」
歐陽昭再也不用游疑,朗聲揮手道︰「老人家,把船開向洞庭湖,我要走水路!」
老船家夫婦聞言,不由全是一愣,面露驚疑之色,不願意地道︰「客官……」
「開向洞庭湖!」
「我們從昨天起,不載長程的客人了。」
「喏,拿去,載不載?」
通的一聲,歐陽昭從懷內取出個銀錠子,約莫有十兩左右,順手丟在船板之上。白花花的銀錠子,進了黑眼珠,還有不動人的嗎?
船家夫婦互相望了一眼,又盯在銀子之上,如同做夢一般道︰「客官。真的?」
歐陽昭笑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那一點是假的。」
老船婆不由大喜,搶著去拾銀子,老船夫精神一振,竹篙輕點,順過船頭,直向江心撥去。一面嘴里還不停地道︰「老婆子,走長途就該煮飯了,把咸肉煮一塊,好給這位客官用。」
「我知道,這還用你管嗎?」
老船婆說著,一對小腳一顛一顛地到後船梢生火煮起飯來。
輕舟順水,第二天中午,遠遠已望見青蔥蔥的君山影子。
老船夫遙指著君山前面說道︰「客官,日前老漢送的那班人,就是在那兒登岸的。」
歐陽昭道︰「我也在那兒登岸。」
一言未了,蘆葦深處,嗚的一縷角聲突然而起,接著飛快地鑽出兩只分水快艇,快艇上各有一個使槳的壯漢,每只船的船頭,站著兩個黑衣漢子,都是蒙著黑紗面罩,僅露出兩只精光閃閃的眼楮。
兩只快艇運槳如飛,箭似地射來,轉眼之間已到了客船的前面。
歐陽昭先還以為是水上的歹徒,並不為意。
誰知快艇到了客船之前,四個蒙面漢子一齊恭身雷吼道︰「奉教主之命,迎接堂主。」
這事來得奇怪,歐陽昭不由一愣,起身上了船頭,問道︰「四位弄錯了嗎?在下歐陽昭……」
不等他的話說完,快艇上四人早又答道︰「教下等正是在此伺候。」
那四人神色端肅,態度鎮靜,顯見是絕未弄錯,並且高聲喝道︰「船伙計。把船定住,等著堂主座船迎迓。」
其中之一說完,由懷內取出個牛角口哨,嗚——嗚——吹了兩聲。
哨音甫落,港汊鑼鼓喧天,哨吶齊奏,駛出一只三帆大船,朱紅帆櫓,雕花艙欄,裝飾得富麗堂皇,極盡雍華。
船頭上並排站著八個孌童,俱是錦衣花帽,俊秀佼美,每個人的身材高矮相等,整齊美觀。
歐陽昭不覺看得呆了,揚聲道︰「四位是哪一教的兄弟?」
那四人之一的恭身答道︰「請堂主換船,打發了船家,自然明白。」
歐陽昭是藝高人膽大,又存了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意思,聞言也不再深問,由客船之上,一式魚躍龍門,口中應了聲︰「如此,我也不謙了。」
語音未落,人已射離客船,輕如落葉,形同飛絮地落于三帆大船之首。
八個孌童霍地伏在船首,低聲道︰「恭迎堂主。」
歐陽昭.眉頭一皺道︰「免。」
又對快艇上的四個漢子道︰「四位也過來吧。」
四個漢子齊聲道︰「屬下等不敢,謹替堂主引道。」
說完,快艇的船頭一調,直向蘆葦深處駛去。船身擺動,三帆大船咿呀聲里,也向原路水道隨之而進,遙遙相隨。
歐陽昭站在船首,打量那君山的形勢,三只船在左彎右拐的亂港汊中分浪而進。
約莫盞茶工夫,船已抵岸。兩只快艇上的漢子,早已棄舟躍身岸上,排班恭迎,高聲叫道︰「請堂主下船。」
到了這步田地,歐陽昭毫不猶豫,彈身下了大船,放眼望去,心中已自有數。
但見迎面岸上聳立著一座極大的青石碑樓,橫著刻上「武林一統」四個龍飛風舞的大字,蒼勁有力,似是出自名家手筆。
江敏難道是一統教劫來的?
不會呀!一統教是急欲網羅我,怎會做與我結怨之事呢?
一統教不是在西北嗎?
一統教教主,據執法堂的陰判卜通說與我有極深的淵源,究竟是何道理?在黃山相見時他那種令人懷疑的行為,是……
歐陽昭的心中一時干頭萬緒,紊亂如麻,不由轉面對著四個漢子道︰「原來四位是一統教的弟兄。」
四個漢子聞言,一齊恭身應道︰「是。伺候堂主!」
「四位是執法堂的?」
「屬下等是功德堂的執事。」
「功德堂?」
「不錯,乃是教主以下三大主堂之一。」
「三大主堂?」
「第一是堂主威鎮的執法堂,第二是本堂,第三是聚寶堂!」
「哦。教主現在君山?」
「不。君山乃本堂安窯之所。喏,堂主親自出迎了。」
碑樓之下,已擁出一大群人來。為首的身高八尺,儼然鶴立雞群,高過眾人一頭。他身後的人,如同眾星拱月似地隨在他身後,一個個黑布蒙面,露出兩眼,精碌碌的,似乎都有極好的內功修為。
只有為首之人,不蒙頭、不蓋臉,姜黃面色,海下飄著銀絲也似的長髯,精神鑠鑠,濃眉大眼,膽鼻海口,太陽穴鼓起老高,雙目湛湛有神。
他遠遠地已高聲道︰「弟兄們。歐陽堂主的大駕迎到了嗎?」
四個漢子各趨上幾步,恭身道︰「上稟堂主,歐陽堂主已駕臨君山。」
那銀髯老者腳下緊跨幾步,搶到歐陽昭的身前,右手一伸,口中朗笑道︰「哈哈!久聞教主再三稱贊,今日一見,真是英雄出少年,今後我們要多親多近。」
歐陽昭見他伸出右手,心中頓然警覺。毫不遲疑地功貫全身,力聚右臂,也把手掌伸了出去,與那老者相握。
兩人雙手握上,各自兀自裝著歡愉的笑容。
然而,那功德堂的執事弟子,一個個都是行家,個個凝神注視著他二人。
但見兩手相握僵持著久久不放。
銀髯老者的腳下,原穿的是一雙厚底皂鞋,漸漸地白底下沉,寸許高的白靴底,終于埋于泥中,看不出一線白色。
歐陽昭的腳下,正好踏在塊青麻石上,磁磁有聲,也深陷下去。
片刻,銀髯老者額角發亮,分明已見汗漬。
歐陽昭雖已覺著自己握著的一只手,如同捧著千斤重擔一般,但也覺出對方手心發出的力道初時剛猛沖刺,漸漸地只能達到自己手肘之處,已被自己的潛力拒退,再也到不了自己的內腔,無礙自己的內腑。
這種內功的比拼,勁力的來源乃在丹田以上的血氣運行。
只要內腑不受襲擊,自然運功自由,源源不絕涌涌而出。
歐陽昭雖明知再過片刻,只要自己突然催功加力,對方必然要受到力竭內虧的重傷。
但是,他一則與對方素不相識,無仇無怨,二則此來的目的,原不是與人找岔挑事。因此,他對著當面神色疑重,汗漬已現的銀髯老者揚聲一笑道︰「哈!在下冒昧造訪,老英雄大禮厚待,真是愧不敢當!」
銀髯老者額上固已見汗,但脊梁上早已冷汗淋淋向下直流,心中暗自欽佩歐陽昭年紀輕輕的有此絕世內力,同時也為自己即將受到嚴重的內傷而焦急。
忽然,試到對方力道一卸,立刻壓力大減,心知是歐陽昭存心仁厚,有意放手,臉上一紅,訕訕地道︰「歐陽堂主功蓋宇內,名重武林,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我五爪金龍岳麟白白活了八十歲,今天才算開了眼界啦!」
歐陽昭不由心中一凜,暗想︰五爪金龍岳麟,乃是川邊五龍會的會首,威震川廣雲貴,西南半壁的江湖首領,如何竟屈尊降貴地做起一統教的堂主來。這可見一統教卻非普通江湖幫會,而必有過人之處了,這教主的神通,忒也廣大了。
他心里只顧盤算,面上少不得一陣遲疑。
五爪金龍岳麟一捋銀髯,笑道︰「歐陽堂主,沒听過老朽的賤名嗎?」
歐陽昭自感失儀,玉面一紅,吶吶地道︰「五龍會的威名如日中天,會首的英名如雷貫耳,在下久仰得很!」
「歐陽堂主,你太謙了!」
「事實如此。」
「從今天起,你我可是一教之友,同門弟兄……」
「歐陽昭末學後進……」
「哪里話來,歐陽堂主蹄聲乍入江湖即已創四劍,滅六惡、消七魔,威攝天心莊群雄,神州三杰名震四海,聲動八荒,老朽欽佩之至!」
歐陽昭听他對自己的往事如數家珍,心知這必是一統教的關注。
這等關注,到目前為止,他還弄不清是好意或是惡意,心中感到一陣不安。
那五爪金龍岳麟已又朗聲道︰「日前接得教主令諭,知道歐陽堂主日內必定駕臨本堂,真令蓬壁生輝,老朽要好好地討教一番了。」
歐陽昭心中更加奇怪,心想︰到君山來,連自己都是臨時一念,怎的一統教會事先知道呢?想著便道︰「是教主傳諭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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