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望著幽怨欲絕的甘小梅,叫了一聲︰「姐姐!」
笆小梅毫無反應,只出神地怔視著周靖,神色之間,不帶任何感情,也許,她的感情已被極端的痛苦麻木了。
周靖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再度喚了一聲︰「姐姐!」
笆小梅終于開口了,那聲音冷得令人心悸!
「弟弟,我高興能有你這麼一個弟弟,但我也將永遠記住在此以前的那一個弟弟,他把我帶到人生的另一個境地中,也牽引我到一個夢里,雖然,太短暫,像夜空中的一抹電花,可是這一瞬己夠留下永恆的回憶……」
周靖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顫栗。
笆小梅略略一頓之後,又道︰「弟弟,這就夠了,我們誰都沒有錯,我不怨天,不尢人,我記住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點綴,也記住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別了!弟弟!」
說著,徐徐轉身,拖著落寞的步子,幽幽地消失在側門之內。
周靖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喃喃地道︰「姐姐,我是你的弟弟呀!」
「唉!」
深重而淒涼的嘆息聲,把周靖不屬的神思喚回。
「母親……」
「孩子,我會慢慢勸她的,她很任性,但很善良!」
「是的,孩兒想……」
「怎麼樣?」
「拜辭出谷!」
「你不住幾日?」
「不了,孩兒念及親仇,寢食難安!」
「也好,你去吧,以你目前的功力,報仇索凶是游刃有余的了,可是……」
「母親還有什麼吩咐?」
「你仍然沿用周靖這名字?」
「養父‘霸王鞭’周公鐸對孩兒恩同再念他老人家無後,孩後不忍去掉這姓氏,目前暫用這名字,待恩仇了了之日,復姓歸宗,把本姓冠在這名字之上!」
「孩子,這樣做很對,足見你存心仁厚。」
「孩兒告辭了,母親,您保重!」
說著,拜了一拜,懷著一縷莫名的空幻,向外走去。
暗中,一雙淚眼,在偷偷地送他離開,但他一無所覺。
不久,來到谷外,他深長地吸了一口氣,似乎要沖淡胸中的塊壘。
回望那封住入谷密門的白石,不由感喟叢生,他大母「血谷夫人」的話,又響在耳邊︰
「……孩子,從現在起,你是‘血谷’的主人了……上一代的故事,不要重演……我等著你攜仇人的首級回谷……」
他熱血一陣沸騰,豪氣再生,不錯,現在是了斷恩仇的時候了。
但,仇人是誰呢?他心里發出一聲苦笑。
笆小梅的憔悴芳容,又呈眼簾,他咬了咬牙,暗地道,她是我姐姐,我不能想及任何其他,否則那便是罪惡,希望時間能沖淡一切,下次見面時,她已恢復了往音的歡愉,生趣蓬勃。
無意中,他手中觸及藏在懷中的那對「血心」,這是父親與大母定情之物,也是不幸的開端,而今,兩顆「心血」全在自己身邊,大母的話,猶在耳際。
「孩子,把它送給你所愛的人,她將是‘血谷’的女主人!」
他自問,我所愛的人呢?誰是我所愛的人?
李春桃?
黃小芳?
莫綺華?
易秀雲?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這笑中,含有無比的悲酸。
他重新套上面具,帶上假發,穿起那件葛布長衫,有點近于迷茫地奔出山去。
唉踏上官道,一隊白衣人,從身側疾掠而過。
周靖心中一動……
接著,又是一隊數約五十的白衣人,呼嘯而過。
從衣著上判斷,這些全是「一統會」屬下的高手。
「一統會」高手,大批出動,又有所作為,基于對「一統會」仇恨的心里,他毫不考慮地尾隨下去。
正行之間,忽听一聲低喚︰「少主!」
周靖聞聲一驚,不期然地止住奔勢,一個白衣中年秀才,已站在身前。
他,正是「一統會」的師爺「妙手書生斐莊。」
「閣下認得出是我?」
「妙手書生」躬了躬身道︰「我已得‘逆旅怪客’傳訊,恭喜少主神功有成!」
「哦,有事嗎?」
「一統會今天派出大批高手,進攻‘冥宮’!」
周靖陡然一驚,異母兄甘江,正是「冥宮」的贅婿,他的遺骨,尚葬在「冥宮」之中,同時,他也想起了可憐的嫂嫂「鬼女」石蘭花。
「冥宮?」
「是的!」
「目的何在?」
「迫使‘冥宮’加盟‘一統會」’
周靖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一統會將會失望!」
「少主要管?」
「當然,先兄甘江的岳家之事,我焉能不管!」
「一統會此次雙管齊下,一路由太上宗祖‘疤面老祖’率領百名高手,進攻‘殘人院’……」
「什麼,‘殘人院’也在被攻擊的目標之下?」
「是的,另一路由會長親統,進逼‘冥宮’,待這兩處加盟之後,再全力征服‘地靈宮’,然後與唯一勁敵‘通天教’一決雌雄……」
「野心不小?」
「本來在舉行‘人頭大會’之後,即著手進行並吞各幫派,目的在一統武林,君臨天下,想不到‘通天教’死灰復燃,使‘一統會’的計劃完全擱淺!」
周靖目注「妙手書生」道︰「閣下告訴我這麼多?」
「少主,理應稟陳?」
「閣下是‘一統會’的師爺?」
「暫時棲身之所!」
周靖心念一動,沉聲道︰「你是‘血谷’門下?」
「是的,自上代谷主出事之後,即被老谷主逐出谷外!」
「哦!」
周靖從懷中取出那對「血心」,高舉手中……
「妙手書生」駭然一震,隨即跪了下去,道︰「弟子陳斐,叩見谷主!」
「我現在還不是谷主,但我已領有家母之命,重振‘血谷’一門,現在我以‘血心’為憑,命令你負責召集所有當年被逐出谷外的門人弟子,听候下一次命令!」
「遵少主之命!」
「請起!」
「妙手書生」站起身來。
周靖道︰「你不叫斐莊?」
「弟子陳斐,以‘天工易容之術’略事改變形貌,棲身‘一統會’!」
「哦,‘疤面老者’一路人馬進攻‘殘人院’,出發了沒有?」
「出發了!」
「此地距‘冥宮’多遠?」
「明日凌晨可達!」
周靖心中疾忖,目前當然以先策應「冥宮」為上,這一路既是「一統會長」親自統率,索性先報此仇,而「殘人院」在武林中是一個光明正大的幫派,「殘人院主」對自己曾有過贈「起死丹」之德,也不能任其道「一統會」蹂躪,只是時間上恐怕要顧此失彼了……
心念之中,急向「妙手書生」問︰「你也是參與進攻‘冥宮’的高手之一?」
「是的!」
「好,你走吧,我尾隨著你!」
「妙手書生」恭應一聲,彈身上道。
周靖不疾不徐地遙遙尾隨在後。
人夜之後,舍卻官道,進入山區。
拂曉時分,來到一座陰峻幽暗的巨谷之前。
「妙手書生」徑自向谷內奔去。
周靖相了相地勢,暗想,「冥宮」大概就在這谷中了,心念之間,一眼瞥見谷口地上,橫陳了十余具黑衣死尸。
他們己動手了!
周靖自語了一聲,朝谷內奔去,入谷不久,己听到陣陣博殺之聲,沿途,不斷地發現黑衣人的尸體,間或也有幾具白衣尸體。
突地——
比場中斷,一堵峭壁,橫亙眼前,峭壁下方,一個巨大的拱形門洞,兩扇厚重的鐵門,八字形敞開,門的上方,兩個徑丈的白色篆字「冥宮」。
門前,橫尸更多,黑白相間,看來雙方都有死傷。
陣陣栗人的搏殺之聲,從門洞里清晰地傳了出來。
周靖輕輕地哼了一聲,捷逾鬼魅地飄了進去。
門洞縱長約五十丈。
門里,又是一番天地,看來是一座谷中之谷。
一塊數畝大的方場,人影亂晃,殺聲盈耳,間雜著栗人的慘號聲。
方場之後,是一片連雲巨廈。
場中央,一個白袍蒙面老者,與一個黑袍虯髯老者相搏。
「一統會」雷、火二金剛雙戰一個黑衣婦人。
其余四周混戰成一片,但地上的死尸,十之七八是黑衣人,顯然「冥宮」己處于岌岌可危之境。
突地——
場中傳出一聲慘哼,黑袍虯髯老者口噴鮮血,踉蹌倒退數步,身形搖搖欲倒。
白袍蒙面老者,大吼一聲︰「停戰!」
場中正在搏斗的高手,紛紛停下了手。
黑衣中年婦人疾步走向黑袍虯髯老者,悲聲道︰「你不要緊?」
黑袍虯髯老者如雷鳴也似地道︰「夫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冥宮’將戰到最後一人!」
黑衣婦人淒厲地道︰「夫君,看來‘冥宮’要在武林除名了!」
他倆,正是「冥宮」主人夫婦。
白袍蒙面老者狂妄地一陣大笑道︰「石坤,你想好了沒有?」
「冥宮之主」石坤目眥欲裂地道︰「老匹夫,你在做夢,‘冥宮’寧化劫灰,誓不屈服!」
白袍蒙面老者獰聲道︰「石坤,本會長重申前言,目前你有兩條路走,第一,加盟本會,‘冥宮’改為五壇,第二,在武林永遠除名,本會長為貴宮舉行血的葬禮!」
「冥宮主人」怒叫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黑衣婦人怨毒的目光,射向「一統會長」。
場中,所有「冥宮」門下,全部面現悲憤欲絕之色。
「一統會長」冷冰冰地向黑衣婦人道︰「石夫人,你勸勸尊夫吧?」
「冥宮夫人」厲聲道︰「住口……」
就在此刻——
一個渾身浴血的老者,疾弄而至,道︰「真夫人,小姐無恙!」
「好!」
這老者,正是「冥宮」護衛長呂子英。
「一統會長」環視全場一周之後,栗聲道︰「石坤,本會長數到十,就下令屠殺!」
╴!
二!
三!
恐怖的殺機,彌漫全場,使人鼻息皆窒。
四!
「冥宮主人」石坤夫婦目眥欲裂,眼角滲出了血水,額上的汗珠滾滾而落。
所有的「冥宮」屬下,一個個目眥欲裂。
八!
九!
空氣緊張得象是凝固了,血的場面,將殘酷地再度展開。
驀地——
一陣使人心神皆顫的刺耳冷笑,倏告傳來,全場為之一震。
笑聲斂處,場中多了一個身著葛布長衫的白發老者,他,正是周靖。
沒有人知道這老者是什麼來路,也沒有人看出他是如何入場的。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這怪老者身上。
「一統會長」定了定神,冷冷道︰「閣下是何方高人!」
老者以更冷地聲音道︰「玉面無敵第二!」
此言一出,全場立時暴起了一片驚呼之聲。
「玉面無敵第二」驚走「雙絕老人」,掌傷「通天教主」的事跡,早己傳遍武林,這怪老人在此現身,情勢將必然地改觀了。
「一統會長」駭然退了數步,栗聲道︰「閣下就是‘玉面無故第二’?」
周靖目中陡射駭人然光,那里面,充滿了恨毒與殺機。
「一統會長」被這目光一逼,全身一顫,下意識地又退了一步。
周靖面對這唆眾毀尸,迫殺母親的不共戴天仇人,根根血管似乎要爆炸開來,他在轉著念頭,現在殺他,還是等迫出殺父凶手之後,再以真面目名正言順地上「一統會」取他的腦袋?
「一統會長」已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那駭人的仇焰,但他不明白什麼事與這神秘的怪人結了仇,他想,或許是誤會,或許這動深不可測的怪老人與「冥宮」有所淵源,但從「冥宮主人」夫婦駭愣的神清上,證明「冥宮」與這怪老人毫無關系,到底是什麼事使對方以這種仇視的目光看著自己,他無從索解。
「冥宮主人」石坤夫婦,對這突如其來的怪老人,同樣既驚且駭。
「一統會長」再度開口︰「閣下來意可否賜告?」
周靖冷森森地道︰「除下你的面巾,讓老夫看看你的長相?」
「閣下未免欺人太甚!」
「武林一君,在老夫面前你將無所遁形!」
驚喧之聲四起,第一次,「一統會長」的真面目被人揭穿。
「武林一君」二十年前,幾乎與「玉面無敵」甘祖年齊名,想不到他會是一心要獨霸武林的「一統會」會長。
當然,如非「妙手書生」對周靖揭破,周靖是不會知道的。
「一統會長」如遭雷便也似地一震,他對這神秘的老人,由心的深處發出一種莫名的恐怖之感。
「冥宮主人」恨恨地道︰「原來你就是‘武林一君’……」
「一統會長」陰鷙地瞟了「冥宮主人」一眼,仍然直瞪著周靖,沉聲道︰「閣下不速而至的目的到底何在?」
周靖目中煞芒陡盛,一字一頓地道︰「殺你!」
「一統會長」蹬地退了一步,暴喝道︰「閣下到底是誰?」
「玉面無敵第二!」
「本會長與你素昧平生……」
「當你躺下時,你會明白!」
「閣下大言不慚?」
「一統會長」生平從未被人如此當面侮辱過,一向都以天下第一高手自居,當著這眾多門下,他再深沉也感到受不了,怒哼聲中,一掌劈了出去。
辭然出手,其勢如電。
砰!
全場驚叫聲中,「一統會長」的一掌,己結結實實地擊在了周靖前胸。
這一擊,放眼武林能承受得起的恐怕難找一二人。
周靖身形只晃了一晃,夷然無損。
「一統會長」呆了,寒氣股股而冒。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周靖伸手虛空一抓,「一統會長」的面巾應手而落。
一張紫醬色的老臉,頓現眾人眼前。
場中又一陣騷動。
「一統會長」踉蹌不穩地退一兩步。
周靖狠狠地盯視著「一統會長」,略不稍瞬,那目光,使人心神皆喪。
突地——
他揚手臂出一掌,罡鳳裂主生嘯……
「一統會長」閃電側身橫移五尺。
兩聲栗人的慘號過處,原來站在「一統會長」身後一丈之外的兩名「一統會」高手,做了替罪羔羊,被震飛三丈之外,伏地不起。
周靖冷哼一聲,身形一晃,連拍三掌,快捷狠辣,世無其匹。
「一統會長」亡魂皆冒,但他的功力,在武林中已屬數一數二之流。腳下一滑,身形側移三尺,雙掌挾以畢生勁力,封了出去
震耳欲聾的巨響起處,「武林一君」跌跌撞撞地退了八步之多。
逆浪狂卷,五丈之內立身的高手,以及原來的積尸,被卷得向四外猛瀉。
周靖兩擊無功,恨火更加熾烈,猛一彈身,連連五掌,這五掌快得有如一掌,但卻分擊五個不同方位。
「一統會長」功力再高,也無法月兌出罡風威力範圍,一咬牙,出掌硬拼……
栗人的慘哼,震撼全場。
「一統會長」身形疾晃之中,「哇!」的噴出了一口鮮血,砰然跌坐當場。
「雷」「火」二金剛,一左一右,雙雙飛了過來……
「找死!」
喝聲出口,接著是兩聲凌厲的慘嗥,二金剛的身形,騰高兩丈,血雨飛灑之中,雙雙橫尸當場。
死亡的陰影,立時籠罩了全場。
「一統會」所有在場的高手,一個個魂飛魄散。
周靖前跨三步,到了「一統會長」身前伸手可及之處,咬牙道︰「武林一君,我要把你碎尸萬斷」
「一統會長」揩抹血跡,站起身形,嘶聲道︰「下手吧!」
周靖手一揚,拍向對方天靈,掌至中途,突地又收了回來,栗聲道︰「時辰未到,讓你多活幾天,滾吧!」
「一統會長」怨毒至極地哼了一聲,掉頭向外奔去。
其余「一統會」的高手,如喪家之犬般豕突狼奔而遁。
剎那之間,走個罄盡。
「冥宮主人」石坤夫婦雙雙上前,朝周靖恭施一禮,道︰「謝謝前輩解圍之德!」
周靖急忙還禮道︰「兩位不必多禮!」
「冥宮主人」側身道︰「請前輩後面待茶!」
周靖淡淡地道︰「不必了,令媛現在何處?」
「前輩是說小女石蘭花?」
「不錯!」
石坤夫婦同時大愕,不知這怪老人何以問及女兒?
周靖又道︰「老夫要見她一面!」
石坤驚愣了片刻,才感然道︰「前輩要見小女?」
「是的!」
「敢問……」
「見面自知!」
「如此在下晤前輩……」
「令媛行動不便?」
石坤老臉一黯道︰「小女除愚夫婦和呂護衛長之外,不見任何人!」
「那是為了什麼?」
「兒女之事。」
周靖豈有不明白的道理,他知道「鬼女」石蘭花對異母兄長甘江情愛極深,甘江慘遭橫死,她當然悲痛逾恆,當下頓首道︰「老夫知道!」
「什麼,前輩知道?」
「嗯,賢夫婦還是先收拾殘局為要,由呂護衛長引老夫去見令媛罷……」
「這……小女執拗,恐有冒犯……」
「她會樂意見老夫的!」
石坤夫婦駭異莫可言宣,對這謎樣的老人,簡直是莫測高深。
周靖對三丈外愣立的護衛長呂子英以「傳音入密」之法,說了幾句。
呂子英先是驚愕,既而露激動之色,一彈身上前兩丈,道︰「前輩請跟我來!」
周靖望了怔在當場的石坤夫婦一眼,跟著呂子英縱身奔去。
奇怪的是不向里反而向外奔。
彼盼之間,穿越門洞,來到了外谷,轉向右通過一條狹窄的石街道,眼前青山滴翠,花樹相間,別有一番天地。
花樹叢中,隱約露出一角茅舍。
呂子英用手朝前一指,道︰「到了,少俠請稍候!」
周靖乘這時間,卸去化裝,回復本來面目。
堡夫不大,護衛長呂子英含笑而來,道︰「少俠,我家小姐在茅屋中相候,請借機勸勸她稍抑悲懷,在下還要進內谷料理善後,暫時失陪!」
「請便!」
呂子英離開之後,周靖舉步向那間茅屋走去,心中十分不解石蘭花何以要單獨住在這個地方!
走到屋前,正待出聲,忽然瞥見屋旁一座高冢,他怔了一怔,跪了下去。
墓碑上刻著︰「故夫甘江之墓未亡人石蘭花立」
淚水,驟然模糊了他的視線,甘江遇害臨死輸功贈「血心」的一幕,又呈現眼前,誰想得到他曾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這變幻的確也太離奇了。
他同時也明白了「鬼女」石蘭花住在這幽谷里的用意,她是在長伴青冢呀,情深義重,天下象這樣的女子,能有幾人。
她與甘江,僅是名義上的夫婦,還未行周公之禮,但她竟然矢志守節,把青春投擲在孤度的歲月里。
他想起變志的易秀雲,這是多麼強烈的對照。
「周少俠!我先感謝你對敝宮的援手之德!」
一個幽度的聲音起自身後。
周靖霍地口身,一個素服簪白花的憔悴女子,幽幽地站在身前兩丈之地。
「嫂嫂!」
石蘭花淒涼地一笑道︰「周少俠,你義兄……」
「不,他是我異母哥哥!」
「什麼?」
周靖含淚把身世約略一述。
「鬼女」石蘭花忍不住淚下如雨,皮聲道︰「我該叫你二叔!」
「嫂嫂,死者已矣,希望你能節哀順變,保重貴體!」
「二叔,你哥哥的死,帶走了我的一切,我活著,只是為了堂上雙親。」
周靖鼻頭一酸,他沒有恰當的言語,來安慰這生趣己失的可憐人,的確,太大的悲哀,是無法以言語來安慰的,他頓了一頓,誠摯地道︰「嫂嫂,你願意到‘血谷’去住嗎?母親與姐姐會需要你。」
「不,我不願離開他,謝謝你的好意!」
周靖傷感地把目光向墓碑一掃,道︰「嫂嫂,我會再來看你!」
「你要走了?」
「是的,‘一統會’另一路高手,進攻‘殘人院’,我必須急速趕去!」
「那我就不留你了!」
「嫂嫂珍重!」
周靖在心里淒然一嘆,轉身出谷,重新易了容,取道直撲「殘人院」。
他運足全身動力,以震世駭俗的速度,馳向接天峰。
接天峰!
殘人院!
自山麓以上,每隔數丈,便有一具殘缺不全的尸體。
鮮紅的血,映著朝陽,發出刺目的閃光。
院門之前,疊尸竟達數十具之多,其中一半是白衣尸體。
整個接天峰頭,靜悄俏的不聞半點聲息,死寂之中,浮漾著濃重的恐怖氣氛。
這武林中名頭僅次于「血谷」的「殘人院」,遭遇了開派以來空前的慘禍。
院地之內,整齊的排列著數近五十的白衣人,每一個人的白衣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刺目的鮮血。
另一角,一群肢體不整,五官不全的人,或蹲或立,目射怨毒的光芒,略不稍瞬地注視著正廳。
廳門全敞,由外望內一自了然。
居中大師椅上,高坐著一個須發如銀,滿面斑剝的獰猙老者,他,正是「一統會」太上宗祖「疤面老祖」,他身旁並立著四個白衣漢子。
側方,斜躺著一個斷腿、缺臂、獨目的白發老人,他就是「殘人院」之主「三殘尊者」。
「疤面老祖」一聲怪笑道︰「三殘尊者,你不接受這條件?」
「三殘尊者」厲聲道︰「不!」
「那‘殘人院’的命脈,只能延續到今天為止了?」
「多行不義,必自斃,武林史上還沒有以殘忍血腥統治天下的記載!」
「也許會有,本會將造下這個紀錄!」
就在此刻——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倏告傳來,「永遠不會有!」
聲音不大,但卻入耳驚心。
全場為之一震。
「疤面老祖」電炬般的目芒掃向廳外,沉喝道︰「什麼人?」
「玉面無敵第二!」
隨著話聲,一個葛布長衫的白發老人,從空中徐徐降落廳門外的階沿,這一手輕身之術,的確令人咋舌。
院中起了數聲驚呼。
「疤面老祖」一躍而起,沖出廳門,面對周靖,栗聲道︰「朋友究系何方高手?」
「玉面無敵第二!」
「老夫前未有聞?」
「那你今天算是開了耳界!」
「疤面老祖」目射稜光,迫視在周靖面上,略不稍瞬,突地狂笑一聲道︰「朋友何不以真面目見人?」
周靖陪吃一驚,這老魔頭果然厲害,一眼就看出自己是易了容的,當下冷冷地道︰「會的,如你接老夫二十招而仍有命在的話!」
這話簡直狂傲到了家,「疤面老祖」百年難得一見的巨魔,焉能受得了這極盡諷刺的話語,獰聲一笑道︰「朋友,你好狂,老夫生平僅見!」
「你無妨試看!」
「朋友,如你二十招之內落敗呢?」
「殺剮任你!」
「老夫還不希望你丟命!」
「可是老夫卻存心要你死!」
「疤面老祖」氣得七竅冒煙,重重地呼喝一聲道︰「朋友,老夫並非‘通天教主’之流可比,如果老夫在二十招之內擊敗你,嘿嘿,只要你答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永遠听命老夫,為‘一統會’效命!」
周靖哈哈一陣狂笑道︰「你算盤很精,主意不錯!」
「朋友,你答應了!」
「如此請!」
聲落,人已到了院地之中。
「一統會」排列在院地中的高手,自動地退到五丈外的中門前。
周靖緩緩移步,走到院地中央,與「疤面老祖」面對面地互相對峙。
「三殘尊者」由該院總管芮思文扶抱離廳,移座階沿之上,顯然他傷勢相當不輕,否則豈會要別人扶抱。
「殘人院」所有殘存的門下,心弦繃得緊緊的,駭異至極地注視院中,每一個人本能地有共同的想法,如果這自稱「玉面無故第二」的怪老人得勝的話,「殘人院」將可免去這次大劫。
周靖驚走「雙絕老人」,掌傷「通天教主」的駭世稀聞,早己轟動了整個武林,但他的來路,卻是一耐人尋味的謎。
他自封的名號「玉面無敵第二」也是一個謎中之謎。
「疤面老祖」斑剝的怪臉上,盡是駭人的殺機,獰聲道︰「朋友,在動手之前,是否可以說說來意?」
周靖冷森森地道︰「一統會濫造殺劫,妄想君臨天下,該在武林中除名!」
這話口氣之大,使所有在場的人全部為之面上失色。
「疤面老祖」怒極反笑道︰「朋友,這話不嫌風大閃了舌頭?」
周靖淡淡地道︰「武林朋友將在很短的時間內看到這事實。」
「這麼一來,老夫似乎不想留你的命了?」
「彼此!彼此!」
「出手吧?」
「老夫倒不願僭先!」
「疤面老祖」一向目空四海,自認天下已無敵手,想不到被對方如此輕視,但他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之感,因為他估不出對方的來路,在他記憶中,武林中似乎沒有具備這麼高身手的人。
事實已顯然,這怪老人將是「一統會」一統天下最大的阻礙,也是一個可怕的敵人,較之「通天教」的威脅更大……
于是,他放棄了剛才想收對方為己用的意念。
他在考慮,如何才能致對方于死命……
空氣在沉寂之中,透著懾人心志的緊張。
天下還有視「疤面老祖」這等高手如無物的人,的確令人難以置信。
周靖己存心要在今天毀去這個巨憨,為了仇,也為了整個武林的安危。
他想,今天可能是唯一可以全力施展神功的機會。
當下不耐煩地道︰「疤面老祖,還等什麼?」
「疤面老祖」身形一挫,雙掌猝然拍出,撼山栗獄的狂 ,應掌而發。
周靖運足八成功勁,封了出去。
勁氣相接,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座「殘人院」似乎在響聲中浮動起來。
周靖屹立如山,「疤面老祖」退了一個大步。
全場起了一陣騷動。
「疤面老祖」目中驟現駭然之色,他意識到對方的功力超出自己甚多。
周靖兩眼殺光暴射,以栗人聲調道︰「閣下也接一掌試試!」
聲落,雙掌一掄,以十成功勁推了出去,罡颶裂主生嘯。
「疤面老祖」雙掌疾揮,全力迎上……
又是一聲撕空裂雲的巨響,院地四周的屋瓦,發出一片碎裂之聲,場外所有的高手,下意識地猛住後退,一個個面目失色,心悸神搖。
「疤面老祖」踉蹌倒退三步,周靖仍然兀立不移。
「三殘尊者」突地怪叫一聲,道,「難道會是他?」
這一聲叫喚,全場又是一震,但無人知道「殘人院主」口里的他是誰。
「疤面老祖」感到一陣生平從未有過的寒意。
只見這一代魔魁衣袍無風自鼓,如銀須發根根倒豎,斑剝的疤面,泛起一層赤紅光焰,那神態,的確使人不寒而栗。
顯然,他將要發出震世駭俗的一擊了。
所有在場的高手,目瞪如鈴,似乎呼吸也跟著這場面而停止了。
周靖也微感駭凜,蓄集了十二成功勁于雙掌,蓄勢而待。
這一個照面,將是強弱的分野,生死的界牌。一聲暴喝起處,狂 涌卷,巨響裂雲,有如山崩地陷,整個院地,隨之晃動起來,屋瓦碎裂之聲,嘩啦啦響成一片。
場外的高手,被牽引得東倒西歪,一個個面如土色。
周靖身形晃了兩晃,腳下未移。
「疤面老祖」已退離原地八尺之外,口角掛下了兩縷鮮紅的血水。
四個白衣壯漢齊齊縱身入場。
「疤面老祖」一揮手,粗暴地吼道︰「你們退下去!」
周靖目含栗人怒氣,一步步欺了過去,沙!沙,腳步聲帶著無比的殺機,像一柄無形的巨錘,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板上。
這種搏斗,可說百年難得一見。
「疤面老祖」雙目閃射恨毒至極之色,疤面上的肌肉不停抽動,看樣子他似要把對方生吞活剝而甘心。
雙方的距離逐漸接近——
八尺!
五尺!
三尺!
粟人暴喝再起,「疤面老祖」掌指齊施……
「砰!砰!」巨響聲中,雙方一觸而退。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雙方己交換了三個照面,除了「殘人院」之主「三殘尊者」之外,沒有一個人看得出雙方所使的招式,孰強與孰弱。
場面緊張得使人沒有透氣的余地。
雙方乍分又合。
又是一連串的「波!波!」之聲。
「疤面老祖」口角再度溢出鮮血,身形搖搖欲倒,踉蹌後退五六個大步。
周靖口中發出一陣驚心動魄的狂笑,道︰「閣下,這是第九招,接著!」
雙掌斜斜擊出,電光石火之間。連著九個變化,玄奇詭譎,令人嘆為觀止。
「疤面老祖」目光中陡露駭色。
就在所有高手膽震心懸之際,「疤面老祖」竟然避無可避地被一拳擊中前心……
同一時間,「疤面老祖」的右手抓牢了周靖右邊的「肩井」。
驚呼聲中,「疤面老祖」口血飛迸,手一松,栽了下去。
周靖前幅衣襟,被對方噴出的口血灑濕了一大片。
「三殘尊者」再度驚叫出產︰「是他,除了他世上無人能具備此種功力!」
周靖神功護體,對方的一抓,也夷然無損,他第三次口發狂笑道︰「閣下,老夫說二十招,把你估計過高了,只要十招,不,九招半,現在接這半招,結束你的迷夢!」
「疤面老祖」掙扎著站起身形,踉蹌不穩地晃了幾晃,栗聲道︰「你究竟是誰?」
周靖伸手懷中,一模一揚,手中亮了一顆血紅的心形之物。
「疤面老祖」歇斯底里地道︰「是……你……血心之主……」鮮血又狂噴而出。
「三殘尊者」從座椅上騰起身形,狂喊道︰「果然是他,血谷主人!啊……」
他又坐回椅上。
顯然,在「三殘尊者」的心目中,除了「血谷主人」,武林中根本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高手,他又怎知目前這「血谷主人」己不是他心目中的「血谷主人」。
周靖咬了咬牙,道︰「你可以瞑目了!」
掌隨聲出。
「砰!」的一聲巨響,挾以半聲慘附,「疤面老祖」再度栽了下去,不動了。
全場再度爆起一陣驚呼之聲,隨後是死一般的沉默。
周靖的目光,瞟向了那數十個「一統會」的高手……
死亡的恐怖,立時籠罩了這數十個面無人色的白衣人。
狂喊聲中,一人動,十人隨,數十高手紛紛彈身奪路而遁。
「回去!」
震耳厲喝聲中,人影亂飛,慘號破空。
「一統會」的高手,紛紛退回原地。
周靖似一尊掌管生死的巨神,站在中門之前。
地上,增加了十二具尸體。
一個照面,毀了十二個高手,這種功力,的確是傾古凌今。
「殘人院」屬下,一窩蜂涌入場中……
周靖語冷如冰地道︰「一統會的朋友,‘殘人院’死傷難以計數,各位自己向該院交代吧!」
這話,無疑地是告訴「殘人院」的高手,可以下手為死者報仇了。
「三殘尊者」目光一掠全場之後,突地下令道,「殺!」
殘酷的場面,再度疊出。
「殘人院」的門下,一個個目含怨毒,臉透殺機,撲向「一統會」的高手。
栗人的樂章,破空而起。
半盞茶的工夫之後,場面又趨于靜止。
血!
尸體!
場中己失去了「一統會」眾高手的影子。
「三殘尊者」從座椅上飛身而起,兩個起落,己到了周靖身前。
這雙腿俱廢的「殘人院」主人,功力之高,也相當驚人。
「谷主,久違了,數十年不見,谷主英風如昔,在下謹代表‘殘人院’全體門人,恭謝再造之恩!」
顯然,「三殘尊者」仍把周靖當作業己物化的「血谷主人」。
上次周靖為了救春桃來此來取「起死丹」,「三殘尊者」曾托周靖向「血谷主人」致意,諒來他們在數十年前必然有過住還。
周靖不便說明身份,含糊地道︰「小事不足掛齒!倒是院主的傷勢……」
「哈哈哈哈,‘殘人院’起死丹功可活死人而肉白骨,區區之傷算得了什麼!」
「那是在下過慮了!」
「谷主大德,當永銘敝院門人肺腑,小弟當敕碑以紀此事,讓敝院後世弟子,均能感懷盛德!」
「不敢當,院主切莫如此!」
「谷主何以要改容易貌,若非‘血心’出現,小弟……」
周靖哈哈一笑,掩飾了尷尬之後道︰「情非得已,院主請原諒,在下告辭!」
「什麼,谷主不肯屈駕……」
「後會有期,前此有周靖其人,蒙院主慨贈‘起死丹’,就此謝過!」
「谷主言重了,今後但憑‘血心’,敝院上下,誓供驅策!」
周靖心中激動萬分,怕時間久了,言語之中露出破綻,匆匆道︰「院主請料理善後吧,後會有期!」
說完抱拳一拱,電閃而逝。
「三殘尊者」望著周靖的背影,喃喃道︰「想不到真的是他,若非是他,天下任何人都不能挽回這劫運!」
且說,周靖一口氣馳下了「接天峰」,內心感到舒暢無比。
「疤面老祖」一死,「一統會」如鳥析翼,如虎斷爪,已無能興鳳作浪了。
他想到「鬼影子」追蹤「酸秀才」,索探大師兄「三指追魂馬鳴川」的下落,不知結果如何,這關系著父親當年慘死之謎,不禁有些憂心沖沖。
他無目的地順著官道並行。
「血谷」中甘小梅母女淒怨消沉的面影,又浮現在他的腦際,每當他想及這一對命運相似的母女時,內心就像被利劍戮刺般劇痛。
大母!
姐姐!
他不知該怎麼做才能使大母「血谷夫人」重振生機,使姐姐甘小梅窺見幸福。
他想到幾乎與姐姐甘小梅做下逆倫的丑事時,禁不住冷汗涔涔,若非「鬼影子」適時示警,後果已不堪設想了,那真是萬死難贖,永沉恨海。
正行之間,忽听濤聲震耳,原來官道己轉向了江邊。
賓滾江流,奔騰呼嘯,他想起了投江而死的黃小芳。
黃小芳以「恨世魔姬」的面目出現江湖,對他可以說情重如山,恩深似海,如非為了血仇未報,他真想一死以酬紅顏知己。
剎那之間,他有了一個決定,他必須要把她的死訊,傳給她的師父「水府洞天」的主人。
于是——
他兼程撲奔「楓林渡」。
楓林渡——
景物依舊,而人事卻己幾經滄桑了。
他想起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岳父「聖劍飛虹」易斌。
轉至昔日「聖劍飛虹」的故居遺址,累見廢墟之中,隆起一座石冢,墓碑之上,大字刻著︰「顯考易公諱斌之墓,女秀雲立。」
前塵往事,紛至杳來,周靖不由悲從中生,拜倒墓前,淚下如雨。
突地,身後傳來一聲驚「噫!」
周靖大吃一驚,站起身來。
一看眼前的人,使他下意識地一震,瞬息之間,轉了好幾個念頭。
眼前,一個白發蒼蒼的矍爍老人,另一個赫然是未婚妻易秀雲。
他可做夢也估不到易秀雲會在此時此地現身。
那白發老者又是誰呢?
易秀雲驚詫莫名地向周靖道︰「前輩何以要向先父的墳墓下拜?」
周靖無言以對,舉手扯落面具假發。
易秀雲驚呼一聲道︰「是你,靖哥,啊……你……」
周靖冷漠地道︰「雲妹,你想不到吧?」
易秀雲激動不已地道︰「的確想不到!」
周靖轉向白發老者,道︰「前輩如何稱呼?」
易秀雲搶著道︰「家師‘玄玄老人’!」
「哦!」
周靖忙施了一禮,心中可大大地震顫了一下,想不到這老者就是武林中一代異人「玄玄老人」。
「玄玄老人」面露喜色,道︰「你就是周靖?」
「晚輩正是!」
「這倒巧,老夫師徒今天剛到,你也才來!」
周靖淡淡地一笑,不說什麼。
「玄玄老人」一頓,接著道︰「娃兒,老夫有話問你!」
周靖一愕,道︰「前輩有話請講?」
「你與雲兒的婚事是雙方父命所定?」
易秀雲緩緩背過身去。
周靖心頭飄過一抹憤慨的情緒,道︰「是的!」
「現在你倆都成了孤兒,當著你岳父的墓,你對雲兒如何交代?」
周靖意有所指地道︰「易叔叔在天之靈有知,他會原諒我的!」
「玄玄老人」白眉一軒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靖冷冷地道︰「雲妹心里非常明白!」
易秀雲滿面皮怨地回頭道︰「我明白什麼?」
「這不須我說明!」
「哼,周靖,你放明白些,我是為了先父遺命,才……」
「雲妹,這大可不必,何必委曲自己呢?」
「你……」
易秀雲雙目滾淚,重新背轉嬌軀。
周靖冷漠地注視著她的背影,暗忖,她究竟是屬于那一類的女人,既戀著「酸秀才」,又想投向自己,可是我周靖頂天立地的奇男子,豈前因對易叔叔一點感恩圖報之心,而接納一個無恥的女子,貽終生之悔。
心念之中,月兌口道︰「雲妹,祝你幸福,我走了!」
「慢著!」
「玄玄老人」滿面怒容,揮手阻住周靖。
周靖只好止住腳步。
「娃兒,你就這樣一走了之?」
「晚輩該怎麼做?」
「雲兒的事如何交代?」
「她心中非常明白!」
易秀雲突地轉過身來,在眼圓睜,厲聲道︰「周靖,你欺人太甚!」
周靖冷哼了一聲道︰「雲妹,看在易叔叔的份上,我己經夠容忍了!」
「你走吧,從現在起我們之間一刀兩斷!」
「事實早己是這樣了!」
「你滾,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我會走的!」
「玄玄老人」暴喝一聲道︰「好一個忘恩負義之徒,老夫劈了你!」
一道撼山勁氣,挾著震耳欲聾的雷鳴之聲,撞向了周靖。
「波!」的一聲巨響,周靖身形晃了一晃。
這一掌乃是「玄玄老人」獨門神功「天雷法掌」,以八成功勁發出,放眼武林,能接這一掌的。簡直鳳毛鱗角,而周靖僅只晃了一晃,「玄玄老人」不由為之動容。
「轟!」
「玄玄老人」第二字又告出手,功力又加兩成。
周靖面色微變,退了一個大步。
易秀雲不由驚得呆了。
「玄玄老人」氣憤交加,劈出了第三掌。
這一掌,挾以百年修為功勁而發,勢如萬鈞雷霆,雷鳴之聲,響徹霄漢,數十年來,這一代異人從未以畢生動力與任何人交過手,事實上武林中能接得他十成功勁的一擊,己難找得出一二人。
地動山搖之中,周靖俊面泛起一片赤霞,退了三個大步,激動地道︰「前輩,晚輩尊敬前輩的為人,禮讓三掌,失陪了!」
了字聲落,人已如一縷淡煙般消失。
「玄玄老人」愣在當場,全身簌簌而抖,久久,才嘆了一口氣道︰「雲兒,婚姻大事,全憑一個緣字,相強不來的,為師的從現在起將永絕江湖了,想不到百年清名,毀于一旦!」
易秀雲失聲而位道︰「師父,是雲兒的不是,這仇……」
「傻丫頭,你說什麼?」
「我要報仇!」
「報仇?向誰報仇?」
「周靖!」
「你與他何仇?」
「他侮辱了徒兒,也冒犯了你老人家!」
「你錯了,他不是邪惡之輩,實承為師三掌而口無惡言,這證明他是一個厚道的人,至于他拒絕與你重歸于好,可能是青年人的傲性使然,唉,如果確屬緣定三生,讓時間去改變他吧,切不可胡來,再說,以他目前的身手而論,放眼天下已無敵手,這仇你又如何報起?
事實上怎麼能談得上報呢?」
‘師父……」
「雲兒,走吧!」
且說,周靖懷著悲愴的心情,離開了易秀雲師徒,奔向「回龍潭」。
十里距離,顧盼之間便已來到。
那才無休止的逆浪回波,發出有節奏的呼轟之聲。
周靖站在潭邊,幾乎忍不住滴下淚來,綠衣女莫綺華,贈他「闢水珠」,並為他布奇陣阻敵,好使他從容入潭取「黑箱奇書」,恰巧,喬裝「恨世魔姬」的黃小芳,是「水府主人」
的愛徒,得以能化險為夷,如願以償。
曾幾何時,物是人非。
莫綺華,死了!
黃小芳,死了!
他不禁有些英雄氣短。
他考慮著,如何把黃小芳的死訊報給「水府主人」,因為黃小芳是為他而死的,而最難交代的是黃小芳投江而死,連尸首都無法尋獲落土安葬。
正在沉思之際,忽听一陣異風傳自身後,回頭望去,一條人影己馳近身前不及五丈之地。
來的,正是周靖初入「水府洞天」,對「水府主人」自稱老奴的那枯瘦老者王叔。
周靖忙上前施了一禮,道︰「前輩請了!」
王叔端詳了周靖一眼,道︰「你是周靖?」
「是的!」
「來此何為?」
「求見貴主人!」
「什麼?」
周靖神色一黯,道︰「有重要的話要面陳貴主人!」
「家主人例不見客!」
「可是在下無論如何得見貴主人一面?」
「老夫不能作主!」
「請轉報貴主人,周靖求見!」
「這……我且問你,小芳呢,她己數月未歸?」
「她……」
「她怎麼樣?」
「她死了!」
王叔全身一震,雙眼暴睜虎吼道︰「你說什麼?」
周靖悲聲道︰「她死了!」
王叔顫巍巍地跨前兩步,老臉扭曲得幾乎變了形,栗聲道︰「怎麼死的?」
「為了在下……」
「小子,老夫劈了你!」
暴喝聲中,王叔一掌劈向周靖當胸,周靖不閃不避,也不還手,「砰!」的一聲巨響,王叔挾怒而發的一掌,切切實實的擊在周靖的胸口,這一掌少說也有數千斤之力,足可裂石開碑,但周靖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王叔右掌劇痛如析,蹬蹬蹬退了五六個大步,駭然怔住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天下還有這麼高武功的人,能硬承他一擊而夷然無損,手掌所觸,如劈在一塊生鐵之上。
這也是周靖不願傷他,所以沒有施功反震,否則後果將更慘。
周靖徐徐地開口道︰「前輩,請听在下把話說完!」
王叔顯然對黃小芳十分愛護,並不因周靖無邊的神功而畏怯,駭任之色一逝,又回復滿面怒容,大聲道︰「你講?」
周靖平靜地道︰「她是為了能讓在下專心對敵,而出此下策,投江自盡……」
「哼,以小芳的功力……」
「前輩,她己失去了全部功力?」
「什麼,她喪失了全部功力?」
「是的!」
「為什麼?」
「說來話長,待在下見到貴主人之後,再詳為奉告,如何?」
「我問你,你愛她嗎?」
「是的!」
「和她愛你一樣深?」
「是的!」
「以你的功力,似乎己難找敵手,難道保全不了她?」
「在下當時還未練成目前這般身手!」
王叔滿面悲淒之色,兩滴老淚,順腮滾落,沉思了片刻,道︰「隨我來!」
堡夫不大,周靖隨王叔來在上次與黃小芳分手的秘道之前。
王叔道︰「潭底門戶,因‘一統會’那些兔崽子的騷擾,業己封閉,你且在此等著,老夫稟明家主人之後再來喚你!」
「前輩請便!」
王叔進入秘道,半盞熱茶工夫之後,又重新出現在秘道口,一招手道︰「進來!」
周靖隨著進人秘道,不久,來在一間小廳之內。
廳內正中,坐著那白發紛披的「水府主人」。
周靖跨入廳內,恭敬的施了一禮,道︰「參見前輩!」
「水府主人」已听王叔說過大概清形,此刻老臉已被一重悲哀之色所籠罩,迫不及待地道︰「周靖,把芳兒的死因經過說出來!」
周靖不厭其煩地把結識黃小芳的前後經過,以及「逆旅怪客」等人力阻自己與黃小芳結合和自己的身世等,詳細他說了出來。
「水府主人」愈听愈是激動,最後竟然全身發抖、栗聲道︰「你是甘祖年之子?」
「是的!」
「奇怪,小芳何以不見回來,莫非……」
周靖駭然大震道︰「前輩,芳妹己經……」
「她沒有死!」
「沒有……死?」
「不錯,如果她是被擊落水,那又另當別論,她既是主動投江,決不會死!」
周靖顫聲道︰「前輩何以如此認定?」
「水府主人」幽幽地道︰「她既是‘水府’門下,無論功力是否喪失,對水性是超越常人的,區區江水,豈能要了她的命,那不成了笑話……」
周靖一拍腦袋,激動地道︰「是的,晚輩早該想到這點!」
「可是……」
「可是什麼?」
「時已數月,她早該回來,老身自信恢復她的功力,並非難事,如果她再遭意外,後果就很難說了!」
周靖本已松懈的心後又緊張起來,想了一想道︰「晚輩誓以全力,尋找芳妹的下落!」
「你在丐幫之內有沒有認識的人?」
「這……有,‘仁心聖丐朱非’是晚輩養父‘霸王鞭’周公鐸的至友!」
「好,你無妨請丐幫的人協助尋找,丐幫耳目遍天下,可能很快就有下落!」
「晚輩受教!」
「你尚未復姓?」
「晚輩想待恩仇了了之日,再為復姓歸宗!」
「水府主人」忽地一聲長嘆道︰「甘祖年有子如此,死可瞑目了!」
周靖想起上次「水府主人」慨還「共工殘簡」,並囑代「玉面無敵」報仇,如此看來,「水府主人」與父親之間,必有相當淵源,心念之中,月兌口道︰「前輩與先父之間,是什麼淵源?」
「水府主人」面色一變,苦笑道︰「孩子,過去了,不用再提了!」
周靖一听話中有話,要想知道內情,追問道︰「前輩尊號可否賜知?」
「水府主人」沉吟了片刻道︰「老身姓黃!」
周靖心中一動,若有所悟地道︰「前輩是否‘恨世魔姬’黃紫芳?」
「水府主人」面上的肌肉一陣抽搐,點了點頭,道︰「孩子,你怎知道?」
「因為小芳曾以前輩的面目出現江湖,而且前輩的名諱和她的名字只差一個字,所以晚輩斗膽如此猜測……」
「你猜對了!」
周靖的心,登時紛亂起來,以「逆旅怪客」等人力阻自己與黃小芳交往的情形而論,顯然他們誤認為黃小芳是真正的「恨世魔姬」,由此推論,對方與自己父親之間的關系,必屬兒女私情無疑,那黃小芳……
他想起了甘小梅與自己險鑄終生大錯,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怯怯地道︰「芳妹也姓黃?」
「水府主人」道︰「她是我收養的一個孤兒,無名無姓,所以從了老身之姓!」
「哦!」
「你愛她嗎?」
周靖訕汕地道︰「是的!」
「如果她平安無恙,你願與她結合?」
「是的,前輩!」
「希望你善用你的感情,不要使她重蹈老身的覆轍!」
周靖雙目略不稍瞬地注定「水府主人」,道︰「晚輩有句斗膽的話……」
「你說說看?」
「先父與前輩之間,關系必不尋常?」
「水府主人」臉上又呈無比的激動之色,栗聲道︰「孩子,你想知道?」
「如果前輩願意使晚輩釋疑的話……」
「好,你听著,我曾經痴心愛過你父親,把全部感情奉獻給了他……」
「哦!」
「可是,他更愛你的母親‘賽恆娥’戚慧……」
周靖無言的點了點頭,他無話可說,他能說什麼呢?
「水府主人」似乎在竭力壓制激動的情緒,停了半晌,才道︰「于是,他遺棄了我,與你母親結婚,我當時確實恨之刺骨,我想殺他,我自號‘恨世魔姬’,瘋狂地殺人……」
周靖全身起了一陣股栗,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他似乎已體味到一個情海失意的女人的悲哀。
但,他不明白,「水府主人」滿頭白發,年紀必超過父親甚多,難道她和父親之所以不能結合,是基于這原因嗎?
「水府主人」接著又道︰「當你父親的死訊傳來,我一夜之間頭發盡白……」
「哦!」
周靖大大地震顫了一下。
「于是,我明白我愛他是這樣的深,我瘋狂的行為,全是為了拋不開這一份情,于是,我謝絕江湖,足不出‘水府’半步,直到現在,唉,人生如夢,往事那境再回首,過去的,已成為陳跡……」
說到這里,發出一聲幽長的嘆息。
周靖的心也隨之一沉。
一個情海斷腸人,綺年玉貌,要做了鶴發雞皮,青春在慘淡的歲月里消逝,未來,是悲哀的繼續……
當下戚然道︰「子不言父過,但先父似乎太對不起前輩!」
「孩子,還有一個人,也與老身同一命運!」
「誰?」
「關外武林盟主藍玉環!」
「哦,她?」
「你認識她?」
「她曾對晚輩施過援手!」
「她也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你父親的絕世風標,曾風靡了許多女子,也粉碎了許多女子的芳心,孩子,你的容貌不減你父當年,但我看得出你外華而內實,確是難得,希望你珍重感情!」
「前輩對先父的恨……」
「孩子,你錯了,我不恨他,我只恨命運!」
「但先父難辭其咎!」
「這些不說,你是否已練成了‘共工殘簡’所載神功?」
「謝謝前輩關懷,晚輩己小有成就!」
「關于你父的仇家可有線索?」
「一個是‘一統會’會長‘武林一君’……」
「釣魚磯凶案武林眾所周知,想不到‘武林一君’會是‘一統會長’?」
「至于殺父的凶手,現在略有端倪,在尋到某一個人之後,真相即可大白!」
「誰?」
「就是先父昔年四侍童之首的‘三指追魂’馬鳴川,先父遇害前,他隨侍在側,遇害之後,他神秘失蹤!」
「下落如何?」
「已有線索可尋!」
「好,孩子,預祝你早日了斷血仇,使凶人授首。」
「謝前輩!」
說著,轉向始終默立一旁的枯瘦老者道︰「王叔,整備酒菜……」
周靖道︰「晚輩想立即告辭,芳妹的下落一日不明,晚輩憂心如焚!」
「急也不在一時。」
「盛情敬領,容尋得芳妹的行蹤之後,再來拜謁!」
「既是如此,王叔領路吧!」
周靖拜別了「水府主人」,跟王叔仍循秘道而出,重上官道。
心情在憂急中,有一絲安慰,「水府主人」深信黃小芳不會死,既不死,無論上天入地,總要追出她的下落來。
請丐幫追查,不失是個好辦法。
于是,他戴上面具假發,撲奔丐幫長江分舵。
正行之間,一條人影迎面面來。高喚一聲︰「師弟!」
周靖聞聲止步,一看,來的正是追蹤「酸秀才」的二師兄「鬼影子西門烈」,迫不及待地道︰「二師兄,追蹤‘酸秀才’的結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