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坐在洞口外的突石間,小泥鰍在洞頂稍遠的高處,他兩個負責擔任警戒。洞底,醉蝦閉目靠洞壁癱坐,他身邊是古凌風和歐陽仿,兩個人的臉色都相當沉重。黃坤對毒道並不怎麼外行,但他診察不出醉蝦到底中的是什麼毒而致四肢癱瘓,施毒的「魔魔雙道」業已陳尸山溝,而雙道卻又不擅長用毒,這當中便大有文章了。
一條人影匆匆入洞,是黃坤。
「黃兄,怎麼樣?」古凌風沖著問。
「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黃坤就地坐下。
「怎麼說?」
「兩個老道並非死于‘黑寡婦’之毒,毒勢只局限于手臂,還沒蔓延開,我仔細檢查的結果,發現是被點中死穴……」
「被點中死穴?」
「對,下手極重,一指斃命,現場沒有反抗和掙扎的跡象,‘魔魔雙道’並非等閑之輩,同時要他倆的命不是簡單的事,所以我判斷下手奪命的是熟人,而且是在兩老道毫無警覺的情況下下的手。」
「那是自相殘殺?」
「可能!」黃坤深深點頭。
「為什麼?」
「滅口!」
「什麼理由滅口?」
「這就不得而知了!」
「這是個極大的陰謀!」醉蝦突然睜開了眼道︰「把先後發生的事件連串起來就可以證明這一點,這設謀之人是個極可怕的人物,他自以為天衣無縫,但卻留了一個大破綻。」
迸凌風和歐陽仿直眼望著醉蝦。
「古老弟!」醉蝦望著古凌風道︰「照你所描述當時宋三娘的情況,她似乎失去了功力。」
「不錯!」
「這就是極大的破綻。」
「為什麼?」古凌風有些迷惘。
「歐爺!」醉蝦的目光轉向歐陽仿道︰「關于那塊‘神通寶玉’的妙用歐爺一定明白?」
「明白!」歐陽仿點點頭,沉聲道︰「此玉乃交趾國進貢天朝,由皇上賜予王公公,此玉對心氣痛有神效,又能療傷、解毒、闢瘟,練武之人帶玉行動,痛經舒脈,事半功倍,可以縮短練功過程,這就是武林人垂涎的主要原因,對是不對?」
「對,破綻就在這里。」
「說說看。」
「宋三娘寶玉在身,她便不怕毒也不會失去功力。」
「啊!」古凌風和歐陽仿異口同聲。
「這只是其中的一端,另外可疑之點仍多。」醉蝦接下去說︰「話說從頭,我老頭兒的身份無端暴露之後,便找來了一窩蜂,依情理,最先知道這秘密的應該私下采取行動,說什麼也不該故意張揚,顯見別有用少,此其一。」
「是有悖情理!」歐陽仿點頭。
「以後接二連三的凶殺,細想起來並沒來由,顯然有人故意制造事端,以求達到某種目的,此其二。」
「嗯!」
「仗義為宋三娘傳信的女子翠翠當場聲言不要跟蹤她,結果被殺,而殺翠翠的凶手也送了命,很明顯地是蓄意滅口,而滅口的目的當然是要掩飾某種事實,此其三。」
「有道理!」黃坤插了一句。
「兩個老道之死,更說明了陰謀者滅口的居心,此其四。」
頓了頓又道︰「毒制我老偷兒,目的是不容我跟宋三娘見面,用心不明,陰謀則一,此其五。」
「這點在下早已想到!」古凌風冷冷地接了一句。
「最後一個疑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三個當事人只宋三娘一人現身,黃綾包袱公開亮相,而且一現身便選定斷岩邊緣,似乎存心準備跳岩,再加上‘桃花女’華艷秋所說的故事,坐實古老弟的圖謀,用心不可解。」
「從這些疑點分析,江先生的看法如何?」古凌風定楮望著醉蝦。
「有一個極可怕的人物在幕後操縱。」
「會是華艷秋麼?」
「可能性不大。」
「百靈會?」古凌風目芒閃了閃。
「差不多!」醉蝦作了個正合我意的表情。
「卜芸娘與白世凡已經到來,卻不見現身……」
「問題就在這里面。」
「本案無法結!」歐陽仿站起身來,老臉凝重無比,道︰「宋三娘抱玉投岩,毫無疑問是人死玉碎,但人死必須見尸,玉碎也必須見片。」
「歐大叔的意思……」古凌風轉過目光。
「設法進谷底搜查。」歐陽仿說得斬釘截鐵。
「江先生的傷怎麼辦?」
「等出山再想辦法。」偏頭想了想又道︰「絕谷深不見底,斷岩難攀,只有利用山藤一途,估計深度當在百丈以上,采藤還得費時,說不定陰謀者一方留有眼線在山中,江先生的安全由凌風負責,其余的出去采集野藤。」歐陽仿等于是發號施令。
「說做就做,我們走!」黃坤起身。
「凌風,江先生交給你了!」歐陽仿舉步。
迸凌風沒話說,點了點頭。
黃坤隨著出洞。
醉蝦似乎很虛弱,閉上了眼休息。
迸凌風坐在醉蝦身邊,心頭像壓了塊大石頭,本以為可以就此結案,還我自在身,想不到一經分析,情況變得更為復雜,尤其醉蝦四肢癱瘓,能否復原大成問題。
突地,洞外傳來一個很脆很脆略帶稚氣的聲音道︰「夫人駕到!」
迸凌風大吃一驚,荒山野嶺,來的是什麼夫人?
醉蝦睜眼道︰「外面來了人!」
迸凌風起身道︰「在下出去看看!」隨說隨步出洞外,目光掃處,不由又是一震,距洞口丈許之處,一個身著華麗宮裝的婦人背向而立,身材之窈窕勻稱絕不輸于「桃花女」華艷秋,也許猶有過之,在這種地方出現這種女人,顯得相當地不調和,像這樣的女人,應該是在深宅大院,巨戶豪門,怎會來到荒山里?
眼前除了這宮裝麗影別無他人,剛剛傳呼「夫人駕到」的是誰?難道是她自說自話?這很不可能,裝束可以代表身份,以她的身份應該有隨從。
陰謀者?
殺人者?
抑是……
迸凌風一下子想得很多,只沒想到鬼魅,因為現在是大白天,鬼魅不會在日光下現形,而且他也不信鬼神之說,那是無稽的。
「芳駕如何稱呼?」古凌風定定神開了口。
「鸚鵡夫人!」女的回答了,聲音悅耳也不亞于華艷秋,可以分辨得出來,絕不是剛才傳呼之人。
迸凌風窒了一窒,他從沒听說過這名號。
「芳駕不速而來,必有指教?」
「救人。」
「救人?」古凌風大為錯愕,既是救人,對象當然是醉蝦,難道是歐陽仿他們請來的麼?心念之中月兌口道︰「芳駕是應何人之請?」
「看在你‘冷血殺手’古凌風的份上自願伸手。」
迸凌風整個地傻了,他根本不認識什麼「鸚鵡夫人」,壓根兒就沒听說過這名號,而對方卻一口便道出他的來路,還說看在他的份上,這是從何說起?
「我們……認識?」
「那無關宏旨!」又是句不著邊際的話。
迸凌風怔了好一陣子。
「芳駕要救的是誰?」
「明知故問,當然是洞里那只醉蝦!」
「芳駕怎知洞里有只醉蝦待救?」
「你的廢話太多了,如果不願意接受,我馬上走!」
迸凌風心念數轉之後,毅然道︰「請!」抬手作了個肅客之勢。
「慢著,我救人是有條件的。」
「條件?」古凌風心頭一涼,道︰「什麼條件?」
「以一次為限,不論何時何地,我提出問題你不能拒絕!」
這條件乍听似乎沒什麼,但卻相當苛刻,誰知道她將來會提出什麼意想不到的要求,甚至包含生命在內,雖然是一句話,無異于簽了賣身契,可是以目前狀況而言,醉蝦是非救治不可,該不該接受這神秘女人的條件?
迸凌風應事一向縝密冷靜但不失明快,而現在他猶豫了,因為這條件的後果可以嚴重到無限大,只消一點頭,或應一個字,便如染皂,洗不月兌,變不了。
「芳駕這條件未免太苛刻了吧?」
「何以見得?」
「這豈不等于掌握了在下的生死!」
「你怕死?」
「作為一個殺手,根本就不在乎生死。」
「那你怕什麼?」
「怕死不得其所,不得其時,沒有價值!」
「這點我可以保證,不會牽扯到生死二字,而且也不會損及你的名頭。」
「好!在下答應。」古凌風作了斷然的決定,也可以說是痛苦的決定,目前這樁公案少不了醉蝦,他必須得到救治。
「不後悔?」
「不!」一個字出口,他忽然感覺到不是路,說不定對方便是陰謀者的一分子,設好的圈套等自己鑽,為什麼剛才沒想到這一點?心念一轉,冷沉地道︰「在下有一點聲明!」他不說條件,不說請求而說是聲明,這便是說話的技巧,因為他沒資格提條件,也不屑于說請求二字。
「你想聲明什麼?」
「芳駕剛剛保證將來所提條件不損及在下的名頭?」
「沒錯!」
「在下聲明如果條件有悖天理國法武道,在下就要爽約不予接受!」
「可以!」鸚鵡夫人回答得很干脆。
迸凌風至此已無話可說,他所提的天理國法武道幾乎包羅了一個正派人所不願不能做的任何事。
「請!」他再次抬手。
鸚鵡夫人緩緩回身、挪步,娉娉婷婷,儀態萬千。
迸凌風下意識里感到一陣失望,他預期對方必是個絕色美人,想不到對方臉上竟然蒙著綠紗,連臉型輪廓都看不出來,別說美丑妍媸,他只好跟著進洞,距離近,他聞到一股異香,不是一般的脂粉香,也不類花香,無法形容,只能用「異香」
二字,從鼻子直透心脾,感受上是無比的舒暢,足以令人沉醉。
到了洞底。
醉蝦原姿勢癱靠著,雙眼半閉,沒有開口,可能他已听到了剛才雙方在洞口的對話,他不必再說什麼了。
鸚鵡夫人半蹲身,先審視醉蝦的面色,再翻開眼皮看了看,然後用春蔥玉指探了數處穴道,突地直起身來,栗聲道︰「不可能!」
醉蝦張大了眼。
迸凌風的雙目也睜圓。
不可能這三個字到底代表了什麼?
「這怎麼可能?」鸚鵡夫人又說了一句,她臉上蒙著綠紗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從聲調可以听出她相當激動。
到底她發現了什麼?
是好還是壞?
她是無能為力還是想改變主意?
迸凌風忍不住道︰「芳駕……認為如何?有救麼?」
鸚鵡夫人抬頭望著洞頂,不知在想什麼。
空氣頓時變得十分詭譎。
一個陌生而神秘的女人,毛遂自薦要救治醉蝦,古凌風並未放松他應有的警惕,因為情況的本身太離奇,江湖鬼域,一個小小的疏忽便會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
久久,鸚鵡夫人放平了頭。
「此毒乃世間罕見之毒,中毒之人先是癱瘓,一個對時之後,相繼是耳聾、目盲、失聲、徹底成殘……」
迸凌風打了一個冷顫。
「有救麼?」
「除了我沒第二個人能為力。」
「那就請芳駕……」
「施毒的是‘魔魔雙道’?」鸚鵡夫人截住語頭問。
「是的,但‘魔魔雙道’已然被殺滅口。」
「經過情形如何?」
「老夫正好出洞,兩老道已守候洞口,見面便揚手,老夫聞到-股異味,隨即昏倒,醒來已經癱瘓。」醉蝦接話答復。
「可曾見到第三者?」
「沒有!」
「嗯!」鸚鵡夫人從喉里「嗯!」了一聲,很慎重地從懷里模出一個水晶小瓶,拔開塞子,倒出一粒黃豆大的白色丸子,塞好瓶,放回瓶里,然後用兩個指頭捻著丸子交到古凌風的手中,脆生生地道︰「服下之後,推穴過宮,等他真元復蘇,再自行運功三周天,便算大功告成。」
「在下記住了!」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當然!」
「我們可能會常常見面,我走了!」說完,姍姍出洞而去。
迸凌風呆望著窈窕的背影直到消失,輕吐了口氣,這才照著鸚鵡夫人吩咐的療毒方式施為,待到醉蝦能自行運功,他坐到洞口守護。現在,他有時間去想關于鸚鵡夫人,但除了所留下的外表印象之外,根本無從想起,他對她-無所知,對她自動現身救人的動機也無從揣測。
歐陽仿父女、小泥鰍和黃坤扛著藤蔓回頭,堆在洞口足有-人高。歐陽仿首先發現醉蝦在洞里跌坐行功,大感意外。
迸凌風把剛才發生的奇事向四人說了一遍。
四人驚怪不置。
「歐大叔知道‘鸚鵡夫人’的來路麼?」
「從沒听說過!」歐陽仿皺著眉搖頭。
黃坤自顧自地點點頭,望著古凌風,眉毛一揚。
「古老弟,會不會是解鈴還需系鈴人?」
「黃兄此話怎講?」
「以區區多年辦案經驗,類此的情事不在少數,‘鸚鵡夫人’這名號前未之聞,也許是臨時假托的,我們且別去管他,以目前情況判斷,暗中插手的第三者極可能是神秘的幫派‘百靈會’,而利用‘魔魔雙道’制住醉蝦的目的是不讓他與宋三娘見面,現在宋三娘已經抱玉投岩,第三者方面在知道此案是由官府出面之後,為了避免刑責,所以……」
「黃兄的意思在下明白了,指使下毒之人,就是解毒之人,-方面避免官府追究,另方面又提出條件作為控制在下的伏筆,對是不對?」
「也許對!」歐陽仿接了話道︰「但這當中的情況相當復雜,極可能還有我們意料不到的文章存在,趁著天色尚早,我們趕快到岩底一探。」
「斷岩其深難測……」古凌風朝斷岩方向望了一眼。
「我們采集的山藤已在百丈以上,不夠可以再采。」
「那我們立刻行動,小泥鰍……」
「古爺!」小泥鰍立即回應。
「結藤你應該很內行?」
「當然是拿手!」小泥鰍眥牙一笑,隨便什麼人,有機會發揮自己的長處總是件樂事。
「好!把山藤搬到岩頭,開始連接。」歐陽仿是當然的指揮者,他發了命令。
于是大家動手搬藤,由小泥鰍負責連結。小泥鰍很有一套,先在藤頭做了個兜環,然後逐條以特殊的手法連結,結好的盤成圈以便放落,片刻工夫,便已完成。
「由誰下去?」歐陽仿開口征詢意見。
「小佷!」古凌風月兌口應承。
「我跟古大哥一道下去!」小玉立即加了一句。
「你乖乖待著,這可不是尋幽探勝。」歐陽仿一口回絕了他的寶貝女兒。
小玉不敢違抗,只好嘟著嘴。
「我個兒輕,隨古爺下去不礙事,而且必要時可以幫點小忙,垂索攀爬我不外行。」小泥鰍挺了挺胸,表示他對這方面有一套。
「好,行動吧!」歐陽仿點點頭,又道︰「我們先約定幾個暗號,要是藤長不夠,便用拉扯,每次拉三下。如果到了底,便搖動藤索,如有意外便一搖一扯,事畢出谷,用三扯三搖,這幾點得牢牢記住。」
小泥鰍極快地復述了一遍。
「各位辛苦!」醉蝦突然出現在眾人身前。
「江先生沒事了?」古凌風忙迎著問。
「沒事了,鸚鵡夫人的藥可真靈。」
「江先生,關于鸚鵡夫人的來路……」
「沒听說過這名號。」醉蝦大搖其頭。
「別的以後再說,下谷吧!」歐陽仿擺擺手。
迸凌風和小泥鰍步到斷岩邊緣,套上兜環,由歐陽仿、黃坤和醉蝦執住藤索。
「古大哥,你要多加小心!」小玉開口叮嚀,女兒心,常在這種場合不期然地表現。
「我會的。」古凌風心頭感到一絲甜意。
藤索開始徐徐放落,人沒入斷岩。
被垂放的人是需要技巧的,手握兜環上端,雙腳半曲抵住岩壁,保持一個角度,才不致與岩壁擦撞,如此節節下降。
雲霧淒迷,人仿佛在虛無之中。
比底是什麼狀況根本無從預測。
生平從未有過的經歷,一向萬事無所懼的「冷血殺手」古凌風也不由有些膽寒,如果谷底是惡蟲怪獸,如果萬一藤索折斷,後果簡直無法想象。
下降,下降,估計已在五十丈以上,仍然不見底,不過雲霧卻逐漸稀薄,能見度大增,但只能看到對著面的崢嶸岩壁,有的褶皺嶙峋如刃。
「古爺,情形不大妙!」小泥鰍開了口。
「怎麼說。」
「壁面並非完全筆直,有的突石相當鋒利,這樣不斷的磨擦,要是藤索被割斷……」
後半句沒說出口。
「那我們就在谷底當泥鰍吧!」古凌風並非無所謂,但在听天由命的冒險行動下,不得不故作輕松,事實上根本就是有進尢退。
不斷地下降,人懸著,心也懸著。
啊卷的雲霧已在頭頂上方,下望只有一層薄暈,隱約中可以看到一些奇岩怪石的影子,谷底已經在望。
「古爺,我們……成功了!」小泥鰍喜之不勝。
「看樣子還有十丈不到!」古凌風低頭下望。
「希望一切順利!」
「難說!」
迸凌風「難說」兩個字剛剛離口,突然覺得藤索一松,身體如殞星般下墜,藤索竟然斷了,墜勢疾速,兩個人同套在藤環里,有天大的武功也無法變勢,這瞬間只有一個意念,便是難免粉身碎骨之危。
「完了!」小泥鰍尖叫了一聲。
「 !」地一聲,兩人同時墜地,不是地,沖撞的聲音不對,感覺更不對,像掉在一面巨鼓上,極大的繃力把兩人彈了起來,藤環已然月兌落,兩個身軀落實地面,僥天之幸,是石隙間的土地,沒撞在嶙嶙的岩石上。
迸凌風首先站起身來,努力定了定神。
「小泥鰍,你沒事麼?」
「古爺,真是皇天保佑!」小泥鰍在數尺外爬起身。
「怪事,剛剛……」古凌風像突然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口,以下的字再也吐不出來。
「我的媽呀!」小泥鰍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眼前,是一個龐然怪物,黑黝黝一大團,足有一間小茅棚大,圓鼓鼓布滿了雞蛋大的瘤子,彎腿伏地,腿粗可一人合抱,巨爪連蹼,闊嘴像關緊的閘門,平頭方額,兩面大鼓突出在額角上,那是眼楮。
這是什麼怪物?
兩個人正巧跌在怪物背上,再反彈落地,否則的話,勢必骨斷筋折無疑。
比底陰暗潮濕,日光被上空的雲霧阻隔無法透下,但在中午前後的兩個時辰還可清晰辨物,只是亂石叢雜,視線不能及遠。
比頂的人在發覺藤索折斷之後,不知急成什麼樣子?
敝物韻肚月復在吸放之間,發出類似牛喘之聲。
「古爺,這……這像只……大蛤蟆……」小泥鰍的聲音全變了調,不像是說話,仿佛是重病者的申吟。
「唔!是……像。」古凌風的聲音也是抖戰的。
「我們……要是被它吞了……怎麼辦?」
這是很可能的事,現在別談什麼行動,已經是生死交關,料想宋三娘投岩,不粉身碎骨也已果了怪物之月復。
敝物沒有動。
求生是人的本能,古凌風竭力摒除死亡的恐懼,必須要設法絕處求生,怪物軀體龐大,行動必然遲鈍,現在如果能找到狹窄的藏身之處,或可暫避怪物的攻擊。于是古凌風開始轉動目光,在視力所及的範圍內掃瞄。
終于,他發現三丈之外的岩腳有一道裂隙,寬不到三尺,深淺則無法測度,一線生機,他非把握不可。
「小泥鰍,鼓起勇氣來,听著,你身後右邊有條裂縫,快鑽進去,快!」
小泥鰍直起上身,扭頭,他看到了,喘了幾口氣,一咬牙,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撲了過去。古凌風同時行動,兩人在裂隙口撞在一起,沒命地擠了進去。裂隙從上到下有四五丈長,開口處寬約三尺,深入六七尺,愈往里愈窄,最後連結在一起。
兩人擠在縫底,臉色之難看就不必說了。
喘息了一陣,外面沒動靜,神思逐漸穩定。
「古爺,得設法除去這怪物,否則上面再放藤索下來我們也出不去……」
「太難,劍對怪物而言等于是一根針。」
「那……怎麼辦?」
「慢慢想辦法。」
「要是……再有人下來……」
「希望不會。」
隙縫突然暗了下來。
「古爺,看……」小泥鰍緊抱住迸凌風。
迸凌風全身發了僵。
敝物的頭正對穴口,現在可以看出的確是-只碩大無朋的癩蛤蟆,一對凸眼像兩面大鼓發出綠芒,一張闊嘴塞在穴口看不到嘴角。
小泥鰍差點就暈了過去,舌頭打了結,只「啊!啊!」地說不出話。
閘門似的闊嘴一張,一條暗紅色的寬帶飛卷入隙,沒有適當的詞句可以形容,勉強地說就像是一幅疾舒的卷簾,但卻是平進的,閃電般的意念,意識到是怪物的舌頭。
迸凌風是年輕一代中的快劍手,反應之快幾乎沒經過意念,差不多是同一瞬,長劍出鞘刺出,那怪物可真靈光,舌頭乍伸即縮,沒有刺中。
任何感受有其極限,恐懼也是一樣,到了某一極限,尋常人是昏倒甚至就此破膽而亡,而非常人則適用「物極必反」的道理,反而無所懼了,古凌風是非常人,現在他已無所謂恐懼了,緊握著劍,鐵下心來準備全力一搏。
敝物的舌頭應該是最軟弱的部位,如能用劍攪碎它的舌頭,不死也會重創。
「不許用劍!」一個很女敕很脆的聲音不知何所自來。
迸凌風陡吃一驚,轉動目光,卻什麼也沒看到,所能斷定的一點是這是發自人口的聲音,而且是個女人。
這絕境里會有人?
不許用劍是什麼意思?
小泥鰍身軀瘦小,這時已縮到古凌風身後的最窄處。
「古爺,有……有人!」
「怪事!」
「有人,就……」
「也許比怪物還可怕的怪人!」
「可是……听聲音並不……」
「那不能作準。」
敝物又張口,沒有吐舌,卻噴出了一蓬白霧。
「毒!」古凌風栗叫了一聲。
完全出乎意料,白霧竟然帶著異香,淡淡地沒有刺激之感,但事實又出乎意料,香霧入鼻,頭腦立起暈眩,眼楮也同時發花,意識隨之模糊,然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迸凌風悠悠醒轉,入眼一片白色,腦海空茫沒有任何意識,不知多久,意識復蘇,是漸進的,最先一個意念是我還活著麼?他抬起手,清晰地看到五指,放在口里一咬,痛、痛感使他進一步清醒。
現在,他能觀察,也能思想了。
他躺在一個白石洞里,入目全是瑩白,身下是獸皮還襯著干草,所以厚實而松軟,這是什麼地方?如何獲救的?他的記憶只到被怪物的香霧迷昏為止。
練武人的本能,他首先試著提氣,功力未失,用手一模,劍還在身邊,他直覺地感到情況並不惡劣。然後,他想到了小泥鰍,小泥鰍的命運如何?他起身,步到洞口,外面是間大石室,足有一般大戶人家的廳堂那麼寬大,當然,說是大石洞則更為恰當。
大石室中又有小石室,分布在三邊,有五間之多,他停身的是其中之一,大石室里有石幾石墩,不怎麼精致,但一律是白色,在感受上十分舒坦,只是不見人影。
這地方絕對有主人,不然自己不會在這里。
「你起來了!」先听見聲音,然後一個青衣少女從左邊第二間石室里現身出來,人長得很清秀,年紀在十八九歲之間,體態剛健婀娜,緊身衣,曲線畢露,充滿了別具一格的魅力,但古凌風此刻沒心情欣賞。
「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玉虛別府!」
「玉虛別府?」古凌風茫然。
「對!」
「什麼所在?」
「蒼龍岩對峰。」
迸凌風心頭一涼,人昏迷之後,竟然被搬挪了地方。
「在下有位同伴……」
「送出谷外去了!」
「啊!」古凌風呆了好一陣子道︰「請問姑娘是什麼稱呼?」
「我叫若嬋!」又用手一指道︰「她叫若娟!」
迸凌風這才發現小石室門邊不知何時又站了位少女,一樣的裝束,一樣的年紀,一樣的體態,只腮邊多了個美人痣,不然還真難以分別。
「兩位是……」
「同胞姐妹!」若嬋回答。
「哦!」古凌風一肚子的疑問,不知該如何問起,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口唇翕動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道︰「姑娘能告訴在下到此的經過麼?」
若嬋不答,微微一笑躬身後退。
這動作使古凌風感到莫明其妙,正要再次開口,目光轉動之間,不由兩眼發直,心頭抽緊,連呼吸都窒住了,迎面唯一垂著竹簾的那間小石室麗影乍現,面蒙綠紗,赫然正是神秘的「鸚鵡夫人」。
做夢也估不到的意外,古凌風整個地木住了。一向以冷靜沉著著稱的他,現在像變了另一個人,情況的發展太突兀了。
「古少俠,你請坐!」鸚鵡夫人微抬翠袖,露出白玉似的縴手,指了指石幾旁的石墩,聲音嬌而不媚,脆而不妖,相當地悅耳。
「芳駕……」
「你先坐下!」盈盈舉步,先在相對的石墩落座。
迸凌風只好移步就座。
「你有許多話想問?」鸚鵡夫人率直地開口。
「是的!」
「那你听我說……」
迸凌風定楮望著「鸚鵡夫人」靜待下文,現在,他又聞到了對方身上散發的異香,這使得他的心神呈現浮動,他猜想,綠紗之下將是一個美艷到什麼程度的臉龐?
嬋娟分別獻上了茶,然後雙雙退進石室。
白玉盞,浮著碧綠、清香沁脾,不用說是極品珍茗。
「請用茶,這是遠從普洱來的上品。」
「請!」古凌風啜了一口,的確是不同凡響。
「本來我可以什麼也不說,但又忍不住不告訴你。」鸚鵡夫人輕啟朱唇,為什麼要用這句開場白,是什麼原因使她忍不住,只她自己知道。
「在下恭聆!」古凌風頭一次用這種斯文的口吻。
「這玉虛別府是我臨時的落腳處,所以不想加以經營,名字也是興之所至起的,之所以在此棲身,是為了那只天蜍……」
「天蜍?」古凌風愕然。
「不錯,就是那只千年大蛤蟆,根據古籍記載,此物棲息深山巨澤,百年難得一見,我為了合一劑秘藥,費了五年的光陰,由南到北,搜遍了窮山惡谷,終于在蒼龍岩下發現了這一只,每日收取它的口涎……」
「它的口涎豈非劇毒……」
「對,天下物物相克相生,無毒生毒,有毒無毒,其中玄奧不足為外行人道,現在大功已成,我即將離開,偏巧踫上你墜谷,這也可以算是一點緣分,現在你說說你犯險進谷的原因。」
想到那只天蜍,古凌風是余悸猶存,他不想隱瞞,把追查宋三娘抱玉投谷的經過簡要地照實說了出來,然後道︰「在下猜想,人已果了天蜍之月復!」
「沒這樣的事!」鸚鵡夫人搖頭。
「為什麼?」古凌風大惑不解。
「天蜍不食血肉之物,百歲之前,吸食蟲蟻蛾虻,百歲之後,餐風飲露,這只天蜍已有千年道行,絕無此事,而且除了你和被送出去的小僮之外,根本無人墜谷。」
「這……在下是親眼見的!?」古凌風無法接受這說法。
「但事實上沒有。」
迸凌風心念電轉︰「神通寶玉稀世之珍,沒有人見而不取的,宋三娘投岩是眾目所睹,要滅尸湮證太容易了,而且對方出現得太突兀,主動解除了醉蝦的禁制,所持的理由完全不近情理,看樣子對方不但擅長用毒,還能驅使怪物,憑武功絕對無法與之抗衡,這將如何是好?」
「你不相信?」鸚鵡夫人已窺出古凌風的心意。
「並非不相信,只是……」
「只是不信?」鸚鵡夫人辭鋒犀利。
迸凌風相當尷尬,只是他的冷漠性格已經抬頭,是以臉上沒任何表情。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在下想到谷底仔細搜查一遍。」
「可以,但必須等明天。」
「明天?」
「對,現在已經入夜,谷底一片漆黑。」
迸凌風抬眼張望,石室里雖然亮度不高,但卻沒有入晚的感覺,而對方卻說已經入夜,是假借之辭麼?再看,忽然發現洞頂角落岩褶處似有發光的東西,仔細辨認,才看出是嵌有胡桃大的珠子,而且不止一顆,四角都有,原來石室的光源是明珠,永遠保持著光亮,單這些照明的珠子,就難以估計其價值,越發增加了「鸚鵡夫人」的神秘性,他無話可說了。
「古少俠,想來你已經餓了,山里沒什麼好招待的,粗肴薄酒,勉強可以果月復,你寬坐,我不陪你了!」說完起身,姍姍進入遮簾的石室。
迸凌風呆坐著,有一種夢幻之感。
不一會,若嬋若娟用木盤托著酒菜食具將就擺在古凌風身邊的石幾上,擺好之後,若嬋替他斟上一杯酒,微笑著道︰「古公子,您自便,用完之後就請到原來的那間石室安置,恕我家夫人不便陪你。」
兩少女轉身離去。
食具很精致,全是上等的瓷器,萊也不錯,一共五色,四色野味、一色野萊,居然還有一大碗米飯,在這種境地里真的是相當難得了。
見了食物,古凌風才感覺到饑腸轆轆,真的是餓了,根本上也沒客氣的對象,舉杯動筷,吃喝起來。
很特殊的待客方式,他猜想「鸚鵡夫人」不便作陪並非自恃身份,或是恪于男女有別,而是她不願顯露真面目,飲食就必須摘去面紗,這當然是她所不願的,至于是什麼原因要隱秘真面目便不得而知了。
酒足飯飽,默然回到來時躺臥的石室,才又發現室里還有復室,置有盥洗方便的用具,設備倒是周到。
躺下之後,他感到一陣醺然,是醉了。
他一向自認酒量不差,一壺酒使他有醉意還是頭一次,喝的時候只覺得醇而不烈,芳甘適口,想不到後勁有這麼大。
醉,如果不過度未始不是一種享受,飄飄然里現實的世界變得很模糊,渾然中他闔上了眼。
瀟湘子掃描,leizhenfan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