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輕拍了一下桌子,陰聲道︰「醉書生,你以為裝醉就可以卯過?起來!」
醉書生抽出一只手臂揮了揮道︰「我醉欲眠君且去,有……什麼話,等在下……灑醒了再說。」
中年人冷森森地道︰「醉書生,你听好,區區在城外小河邊柳林候駕。」一擺頭,與六名手下揚長出門而去。
座間又恢復了喧嚷。
小二走了過來,喘口氣才開口道︰「客官,你真的醉了?」
醉書生抬起頭,半睜著朦朧醉眼道︰「沒醉,沒醉,剛才……是鬧什麼?事大如天醉亦休,呃!還是不要清醒的好,逍遙醉鄉無煩惱。小二哥,一共……多少錢?」
「一兩二錢三!」
「嗯!」從錦囊里模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夠麼?」手扶桌站了起來。
「還有多!」
「多的……賞你!」
「謝公子!」小二換上笑臉,哈腰,連稱時都改了。
醉書生搖搖晃晃地步了出去,望著大街深深吐了口氣,喃喃自語道︰「城外小河邊,這小河邊……」
突地,一個吃語般的聲音道︰「冷面無常洪昌,哼!竟然不拿老要飯的……當人看,總有一天,你這……忘八羔子會踫上對頭克星,以為憑著……低頭錦背弩;幾根臭箭就可可目中無人,揚威耀武,呸!」
醉書生不看也知道發話的是準。
老酒蟲已醉倒在店外的窗邊牆腳。
醉書生微瞥一眼,點點頭,一路歪斜地走了。
小河邊。
野風拂柳楊花鬧。
醉書生踏著悠閑但略帶浮蹌的步子穿行在柳林中,充分表現了他那「但願長醉不願醒」
的人生哲學。
醉里念南無,
壺中見彌陀。
君不見太白醉臥長安市,
他又放聲高歌起來。
「醉書生,你來得還真快!」話聲中,那在英雄酒店里找碴約會的中年人從一株彎腰老柳之後幽然出現。
六名大漢也從不同方位現象,形成包圍之勢。
醉書生止步,住了歌聲。
「冷面無常!」醉書生酒意未消,醉態依然。
「你竟然也知道區區的外號!」
「不止此也!」醉書生晃晃頭。「還知道閣下的大名,上洪下昌對不對?這是他從老酒蟲口里听來的。」
冷面無常陰冷的臉孔變了色。
「區區從來不對人提名道姓,你是怎麼知道的?」
「道听途說,嘿嘿,道听途說!你閣下約在下來這小河邊柳林來是以詩會友麼?嗯!此地風景不俗……」
「醉書生,少裝瘋賣傻,你既然知道區區來路,應該也明白區區跟開封大少的關系,他是區區同門師弟。」
「噢!這倒是頭一次听說!」
「哼!」冷面無常獰色乍現。「欠債還債,欠血還血,你在‘春之鄉’門外毀了他,區區要討回公道。」
「啊!原來如此,這是個誤會,在下自從出道以來還不曾流過別人的血,一向和平處世,最不喜歡動粗,是誰告訴閣下是在下殺了開封大少?」醉書生似乎清醒了些,話說得一本正經。
「狡辯無益,拔劍!」
「在下說過不喜歡動粗。」
「你自願放棄保命的機會?」
「你閣下要殺人?」醉書生作出很意外的樣子。
「可是……在下背上的劍只是代表一種風度,不管用的,既然你閣下立意要殺人就動手吧,反正生死有命,在下對這一點是很看得開的。」
「嗆!」地一聲,冷面無常亮出了長劍。
「慢著,你閣下這把劍是不是也一樣會劍尖飛月兌?」
「區區不作興這個。」
「那就表示另有門道了!」
冷面無常的臉色又變了變。
「醉書生,反正是要你死,怎麼個死法就不也計較了?」劍揚起、劃出,較之開封大少還要厲辣三分。
醉書生輕巧地避過。
冷面無常的劍法相當詭異,變化多端,式中有式,招中套招,每一劍出手,至少同時攻向三個部位,而且都是指向要害大穴,劍刃嘶風、「絲絲」之聲不絕于耳,仿佛同時拔動了數很琴弦,如果是一般高手,很難走出三招。攻勢愈來愈緊密,劍芒織成了網,涵蓋了每一寸空間,劍氣激蕩回旋,兩丈之內柳條急遽飛舞。
醉書生也變成了柳條,在光網中連搖急晃。
驚人的場面約莫待續了兩刻光景。
冷面無常突然收劍後退。
「怎麼,不打了?」醉書生安閑如故。
「醉書生,你方才說區區師弟被殺是個誤會!」
「然也!」
「看來你的確不類動輒殺人之輩,區區失禮了!」說著,躬去。就在他低頭躬身的瞬間,一絲線影閃電般射向醉書生,八尺之隔,即發即中。這比開封大少的飛劍還要阻損,因為劍尖飛出必須長劍前指,而這種暗器卻是在很自然的動作之中發出,毫無征兆,令人防不勝防,也可以說根本無從防起。
「啊!」醉書生驚叫一聲,雙手捂胸。
「嘿嘿嘿嘿!醉書生,你從此可以長醉不醒了。」
「低頭錦背弩?」
「你竟然對區區了解得這麼……」話說到一半突然剎住,他發覺情況不對,這「低頭錦背弩」等于是一支大鋼針,是由彈簧發射,勁道極強,射中要害沒有不立即倒地的,而醉書生神色不變,白衫上也不見血跡滲出。
後退三步,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閣下這一禮實在個人承擔不起!」醉書生搖搖頭。
「醉書生,你……」他還是說不下去。
「沒什麼!」醉書生放開手里一根三寸長的鋼針夾在指縫間。「你這種暗器太過陰損,在下幼讀聖賢之書,注重的是‘仁’‘德’二字,任你今江湖殘害他人是謂不仁,見惡不除是謂無德,不仁不德,有虧大道……」
「你想怎麼樣?」劍又揚起。
「在下不輕言殺人,只要你交出武功!」
冷面無常臉皮子抽動了幾下,暴喝一聲「上!」手中劍作出準備攻擊之勢。
六名大漢各各亮出兵刃,虎撲而上。
「哇!畦!慘號之聲疊起,刀光閃爍中,六名大漢在不同位置栽了下去,沒有一個進入圈子。
場中多了一個英俊的武士。
冷面無常轉易要逃。
英俊武士已攔在他的身前。
冷面無常臉孔起了抽扭。
「你……流雲刀客?」
「不錯!」
「為何橫岔一枝?」
「開封大少是本人殺的,不能連累別人。」
醉書生站在原地沒動,也沒開口。听話音流雲刀客早已隱身一側,是以能一口道出冷面無常找上醉行生的原因。
「人……是你殺的?」
「這還能假?」
「你很夠種!」
「廢話少說,準備保命!」
驀在此刻,一乘小黑轎像一團黑霧飄俺而至,停在三丈之外,轎門是密閉的。抬轎的是兩名巨無霸型的黑衣漢子,仿佛兩頭人立的大黑熊,轎子停下之後立即退到矯後,原本後隨一名紫衣女子超前到矯門邊。這紫衣女子體態妖燒,臉形的輪廓很美,只可惜右邊頰上有一個大疤,整張臉被破壞了,否則還可算是一個尤物。
醉書生偏頭掃了一眼,又回顧場中。
流雲刀客只用眼角列了掃,眼楮不離當面的敵人。
冷面無常挺了挺胸,神色不但完全回復正常,氣勢電在利那之間昂揚起來,看樣子他與轎中人是一路的。
沒有任何聲音,氣氛立時變得詭滿。
流雲刀客雙腳一叉,身形微蹲,刀斜撒向下,姿勢極其古怪,但無表的氣勢卻相當逼人。冷面無常突然一低頭,身子還未及弓下。
精芒一閃,流雲刀客姿勢改變,下撇的刀變成斜向右上,太快,看不清動作,仿佛他的姿勢本來如此。
冷面無常抬頭厲叫︰「仙子,你……」紅光進現,由右腰到左肩一道大血槽,血水登時染紅了下半身,再灑落地面,臉孔扭曲成了怪形,圓睜的雙目光彩消失,「砰」地一聲僕倒地面。
這種刀法的確令人不寒而栗,四個字可以形容,殘忍、恐怖。
醉書生皺了皺眉。
冷面無常一見這頂神秘的黑轎來到,立即表現出有恃無恐的樣子,這證明雙方有某種密切的關系,乃至挨了刀,又听川「仙子」,仙子是何許人物,為什麼見死不救,坐視冷面無常被殺。
轎門邊的緊衣疤面女面無表情。
這到底是什麼蹊蹺?
流雲刀客從容收刀,轉對醉書生。
「兄台怎不到‘春之鄉’作客?」態度又變好了。
「我說過志不在此!」醉書生淡淡回答。
「前些日小弟一時任性,望兄台海涵。」
「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這頂轎子……」目光掃了過去,「怎麼回事?」
醉書生搖搖頭。
突地,一個嬌女敕柔膩的聲音從轎子里傳了出來︰「余公子,你的刀法美極了!」
醉書生與流雲刀客同時感到心弦一顫。
聲音之悅耳,你可能一輩子也沒听過,就像是縴縴玉指滑過你心靈的琴弦,使你的每一根神經都為之震顫。天底下竟然會有這麼美妙的聲音!一般人常常以「仙音」來形容極悅耳的聲音,而轎中人曾被冷面無常稱為「仙子」,仙子所發的聲音當然就是仙音,足以使任何人的心身熨帖。
醉書生呆了。
流雲刀客也呆了。
尤其轎中人稱贊流雲刀客的刀法,不說高超,不說卓越,而說「美極了」,這更是不同流俗的一種詞句。
如果說,玩刀弄劍也是一種藝術,那流雲刀客的刀法當是這一門藝術中的極致,那能發出這種美妙聲音的轎中人呢?也是無上的精品麼?
現場有七具尸體,然而聲音卻把人帶到另一個境地。
沉寂了好一會。
流雲刀客舉步向轎子走去。
醉書生一定心神道︰「余老弟,你想做什麼?」
流雲刀客恍若未聞,直走到轎前八尺之處。
「余公子!」紫衣疤面女開了口,聲音也相當嬌脆悅耳。如果不看她的臉,她的身材簡直就是一團火,可以把一個男人熔化。
相對地,流雲刀客余宏也是個極其英俊的武士。
「請問姑娘……」
「我叫緊奴!」
「紫奴?」
「不錯,余公子有什麼指教?」紫奴桑聲問。
「請問轎子里……是……」他的口齒突然不流利。
「是我的主人!」這句話說了等于沒說。
「那令主人的稱呼?」流雲刀客毫不放松。
「紫奴,我們該走了?」轎中又傳出迷人的聲音。
「是!」紫奴應了一聲,抬抬毛
兩名黑衣巨漢立即就位抬起轎子。
流雲刀客想阻止,但只揚起手說不出話。
人轎如飛而去,紫奴還回頭笑了笑。
流雲刀客木在當場。
醉書生步近。
「余老弟,你在想什麼?」
「轎中人,她一定是美如天仙!」
「憑聲音,也許……」
「不,這種聲音只有仙女才發得出來,仙女……當然遠超過凡人,春之鄉的桃花公主絕比不上她,兄台,你去春之鄉作客吧,不必存任何顧慮,我決心放棄了。」說完,發狂似的追奔下去。
醉書生搖搖頭,哺噸自語道︰「食色性也,人之大欲焉!余老弟藝貌雙絕,當然相當自負,他所追求的當然也是塔與匹敵的對象,只是……這黑轎似乎有些邪門,年輕人多半任性,應該提醒他一下。」心念之間,正要跟蹤追去,忽見一條人影行雲流水般飄來,身法輕靈曼妙之極,他只好站住不動。
彼盼之間,人已到了身前,是一個衣著十分考究的壯年人,看上去約莫三十出頭,五官端正,風度不惡,只是眉目之間隱約有一股戾氣,準此判斷,他定然是江湖中一個狠角色。
再從他所表現的那份沉穩,武功也當屬一流。
「閣下就是近日名噪江湖的醉書生?」
「正是!尊駕是……」
「區區趙天仇,小號三才劍!」
「三才劍?啊!久仰,久仰!」醉書生順口打哇哇,他根本就沒听說過這一號人物,「有何措教?」
「听聞閣下武功超凡,區區嗜武成癖,渴望討教!」
「噢!不,不,在下只不過學了幾招莊稼把式而已,尊駕謬贊令在廠汗顏。江湖傳言豈能盡信,在下習文不成,習武又不成,可謂之不文不武,故而拜在杜康門下,對‘三酉’一道略有心得,見笑了!」
「難道間少林、鬧桃園是假的?」
「這……胡鬧而已!」
「那就胡鬧一下吧?」
「不,好勇而斗狠,手不取也!」
「醉書生,別再裝醉洋打,區區既不好勇,又不斗狠,只是嗜武而已,踫上了機會難得,非討教幾招不可!」
「唉!真是沒辦法,尊駕執意如此,在下只好應命,這樣好了,任憑尊駕出手,三招為限,在下不還手,死傷各自認命,如何?」
「哈哈,醉書生,你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只守不攻,如何能展現你的攻力?死傷電只會發生在你身上,認命是你,沒有名目,對麼?」
「可是在下的專長是挨打回避,不擅還手出擊,如果尊駕一定要逼在下爭長競短,那就只好從命了!」
「你背上的到何用?」
「慚愧,是配相的!」
「哼!」三才劍趙天仇輕哼了一聲,緩緩拔劍在手,「你既然如此自負,區區就領教你一下挨打回避的功夫,注意,區區要出手了!」了字聲中,劍已刺出,平平無奇的一劍,看似慢,其實極快,也由于是很平淡的一刺,其中所含的變化便令對手莫測,嚴格地說,平實之中藏奇,是最上乘的劍法。
醉書生不動,當劍尖高身三寸將要刺實的瞬間,他歪了,當然,這一歪快如閃電,甚至可以說無法形容,角度部位妙不可言。
三才劍一劍刺空,臉色微微一變,劍不收,就勢變勢,以極其詭異極其玄奧的式子疾攻,厲辣得令人咋舌。
醉書生更妙,將就歪身之勢扭旋開去。
三才劍第二招又落空。沉哼一聲,招式再變,劍芒有如飛花飄絮,激蕩旋舞,同時襲向八大要害。
這一擊,放眼武林還沒幾人能避得過。
醉書上心頭一凜,身軀有如風中弱柳,在眨眼工夫震顫了八下,看上去只是一個動作,在絕對避不開的情況下竟然從極不可能的角度,毫發之差的間隙里險險月兌開。「第三招!」
他大叫一聲,滑出圈子。
三才劍應聲收劍。
斑下之分已判,醉書生只守不攻,而且是空手,如果他有劍在手實施反擊的話,三才劍可能不敵。
「高明!」三才劍面上並無不豫之色。
「好說,承劍下留情。」醉書生若無其事地說。
「這是什麼步法?」
「談不上,談不上,是從醉里悟出來的,沒名。」
「醉書生,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這兩手已經顯示了你的修為、區區自從無法企及,如果……」三才劍沉吟。
「如果什麼?」
「與酸秀才丁潔對手將如何?」
「酸秀才?啊炳,不斷听人提起,不過他已數年不現江湖,如果他再出山的話,在下一定斗斗他。」
「他已經出山了!」
「哦!如何才能找到他?」
「不必找,遲早會踫上,他就在洛陽這一帶。」
「太好了!」醉書生眉飛色舞,「一個醉,一個酸,他醉酸交綏,那才真正地快意,哈哈哈哈……」
「閣下有把握對付他?」
「這不叫對付,好玩而已。一壇醇醪,可以品之,亦可聞之,輸贏其次,能跟這外人力上一斗,便不負此生學了幾手三腳貓。這與領略好酒有異曲同工之妙,夾飲心先醉,哈哈哈哈……」又是一陣作好的笑。
他這幾句話分明是嫌三才劉趙天仇還耳夠格作他爭斗的對象,三才劍听得出來但卻毫不介意。
「醉書生,如果有酸秀才的消息區區第一個通知你,如何?」
「好極!」
「後會有期,告辭!」還訓入鞘,抱拳,飄掠而去。
醉書生望著三才到逝去的方向自語道︰「是一把難得的好手,只不知為人心性如何?他不在意于自己的嘲諷,熱衷于自己斗酸秀才為的是什麼?唔!江湖人心鬼蜮,得多多小心謹慎。」
他又想到窮追黑色小轎而去的流雲刀客,似乎有件事掛在心上甩不開,于是,他也離開了。
一座極其宏偉典雅的宅第背山面水,佔地數十畝,遠望隱約可見點綴在花樹間的樓台亭閣,如果走近,丈多高的圍牆便會阻擋了視線。
這宅第已經三度易主,現在的主人是誰沒人知道。
斑門大戶,一般人只能在外面看看而已。
流雲刀客余宏徘徊在巨宅門前,憑他的本領越垣而入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不敢,他怕唐突佳人。
他是尾追黑色小轎來的,他無法抗拒那叫樂般的聲音,那聲音仿佛不是出自凡人的口,他已深深地入了迷。
夕陽灑下了滿河的全鱗,天將暮,他已經持了兩個時辰,但不以為苦。也不氣餒,也許是在個東瀛習武時磨練出來的耐性吧!他相信至誠可以移天,何況對方是人,他打定主意一直守候下去,直到見到人。
奇怪,這麼大的宅第兩個時辰以來不見有人進出。
他如果丁在柳林耽擱了那麼一會便可追上轎子,一步之差眼睜睜望著轎子進門,門關上之後再也沒開過。
他想得很多,在心里描摹一個國包天姿的美人,跟自己珠聯璧合,她不但美而意。還有很高的武功,俊男美女並肩江湖,羨煞無數的人,兩夫妻形影相隨,魚水和諧,會天台之盟,事畫眉之樂……不,應該棄絕刀光劍影,雙棲山明水秀之鄉,神仙眷屬……嘻!他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正在心騖神馳之際,突然發覺宅門已經開啟,立即收斂心神,定楮望去,一顆心不由自主地劇跳起來。
門半開,站在門里的是那面有惡疤而身段迷人的紫奴。
他一閃面前,作了一揖。
「紫奴姑娘!」
「余公子何以跟蹤至此?」紫奴的聲音很溫婉。
「在下……情不自禁!」
「好—個情不自禁,公子是否想到會讓仙子不悅?」
「這……在下願受罰。」
「咕!」紫奴掩口一笑,你是門外之人,仙子會罰你麼?再說,仙子乃是金玉之體,尊貴無比,能容凡夫俗子褻讀麼?」
「是?」余宏又是一揮,「紫奴姑娘,在下自知是凡夫俗子,但凡夫俗子一心希冀的便是仙緣,不知……仙子肯予賜見麼?」
「余公子,如果我們仙子面如無鹽,你又將如何?」
流雲刀客錯愕了一會。
「不會,絕對不會?」
「何以見得?」
「听聲即可想見其人。」余宏一臉沉醉之色。
「聲音能代表人麼?」紫奴想笑。
「能!」余宏略作沉吟,「縱使仙子真的丑若無鹽,在下只要隨時能听到那美妙的聲音便心滿意足了!」
「哈!原來公子所迷醉的只是聲音?」
「並無不可!」
「那麼簡單,請進!」
居然被邀,余宏大喜過望,全身感到一陣飄飄然,仿佛是平步青雲,喜孜孜地道︰「請姑娘帶路!」
此際,暮色已籠罩大地。
余宏跨入門檻,紫奴隨手拴上門。
門里,是一條寬敞的卵石徑,花木扶疏,兩則是錯落有致的池閣亭榭、曲檻回欄、假山異石點綴其間,傳說中劉阮天台之行不知是否這等景色?
不見人影,不聞人聲,整座庭園巨宅一片岑寂,靜得出奇,甚至連燈火都沒有,完全靜溢的世界。
余宏的心里不靜,火熱之中透著凌亂,地完全不能想象現實的情況會是什麼,結果又是什麼人,在追求一件事物時,會有無數的惴測和幻想,都朝美好的方向想,一旦接近目標,想象將成為事實,便會情怯。
很長的卵石路。
終于,宏偉而精美的建築呈現,畫棟雕梁,檐牙飛啄,寬闊的走廊,合抱的廊柱,管花的隔扇門窗。
廳里有燈光,明亮但不失柔和。
余宏被延入大廳,眼前陡地一亮,曲雅堂皇的布設盡屬上品,他被導上客座,落座,下意識地感到了一陣忐忑。
一個長得很清秀的小丫環悄然步出,獻上茶,又默默地退了下去。紫奴站在下首,緘口不語,氣氛很異樣。
余宏不些不安。
「余公子,歡迎光臨!」美妙的聲音傳自紫木框架精精織繡的屏風之後,在廳堂里,這聲音更顯得柔膩,悅耳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簡直可以說「此聲只應天上有」,而這里是人間。人間有這種聲音?
余宏神經的弦絲再一次被撥動,他在原位欠了欠身。
「仙子,在下……冒昧,請恕唐突!」
「好說,這是緣份!」
「緣份」二字,又使余宏一陣震顫。
「在下……在下能有幸一瞻仙子的豐采麼?」
「可能,但不是現在!」
余宏默然,但內心卻激蕩如潮,可能,並非肯定之詞,而不是現在又是一句不著邊際的話,那該在何時?
近在咫尺,只隔了一座屏風,但卻遙不可及,仿佛距離千山萬水,這是一種折磨,有意還是無意?
「在下可以請教仙子的……正式稱呼麼?」
「再世仙子!」回答得很爽快。
「再世仙子!」余宏重復了一句,這稱號從來沒听說過,但他沒去深想,這類人物一切都是神秘的,能听她親口道出,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再世,代表什麼?難道說她已經死過一次,抑或是遭逢過極大的變故?
他不敢追問,怕引起對方的反感。
「備酒!」再世仙子下了令。
「是!」紫奴恭應了一聲。
余宏大感振奮,像听到了綸音,既然備酒設席,雙方便有對面的機會,這可是做夢也估不到的轉變,剛剛的疑慮失望,剎那一掃而空。他真想大聲歡呼,然而禮節所限,只好耐住性子,等待那親近芳姿的美妙時刻。
紫奴擊了三下掌。
不見人,沒有應聲,這是傳令麼?
空氣又沉寂下來。
余宏心癢難搔,有些猴急。
他追蹤黑轎而來,本是惑于那美妙的聲音,現在,發聲的人近在腿尺,而且將要同桌共飲,美夢竟然成真。
足足一盞榮的時光。
紫奴突然開口道︰「余公子請!」
余宏有些迷惑,不聞任何聲息,紫奴怎知酒已備好?但他還是很快地站起身來,隨著紫奴的手勢行動。
朝里走,屏風後面是空的,余宏有些悵然。穿過這中門,月光下,庭園呈現一片朦朧的奇幻之美。行過花蔭,踏過曲橋,眼前是一幢精舍,藤纏翠繞,精舍里有燈光透出,余宏的心開始跳蕩,他將要親睹天人風采。
對方美到什麼程度?
自己該說些什麼話?
輩飲之後又是什麼局面?
片刻之間,他心里轉了七八個念頭。
到了門邊,一看,涼了半截,精舍里雖然布置得富麗堂皇,但酒桌邊只有一個座位,一副懷筷。
「余公子,快請進!」紫奴笑著催促。
余宏硬著頭皮步了進去。
「請入座!」紫奴又招呼。
余宏機械地落座。
華貴的器皿,配上精致的菜肴,引人食指大動,但氣氛不對,余家有生以來,沒坐過這種奇特的宴席。
紫奴斟上酒,侍立一旁。
「余公子,忝為主人,我敬你一杯!」
聞聲而不見人,人在房中,但被珠簾阻隔了,倒是氤氳的香氣彌溫全室,沁人心脾,令人有極端舒適之感。
「在下敬仙子!」余宏只好舉杯。
在十分微妙的情況下吃喝了一陣。
「仙子吝于一露仙容麼?」余宏已經忍耐不住了。
「這樣不是很好麼?」
「可是……」
「美酒良宵,公子何妨盡醉歡顏?」
「請!」余宏突然把情緒托付在杯中。
的確是美酒,香醇無比,最高極的酒家也無此珍品。
燈蕊開花,花在眼中膨大,余宏猛省自己醉了。
為美妙的聲音而醉,他沒看到人,只是听到聲音,他追求這聲音,追到了,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
「勸君更盡一杯酒,曉月疏星夢里人!」聲音妙,話更妙。
「好!」余宏舉杯一飲而盡,他真的醉了,無法去細想話中之意,也分不清自己現在是該得意還是失意,總之他醉了。
「仙子,燃上燈,讓我看看……」余宏在囈語。
曉月疏星,村雞遙唱。
余宏躺臥在如茵草地上,露水已打濕了他的衣衫,但他還沉浸在夢里,綺夢,永遠難忘的夢,甜蜜香艷。
夢里
軟玉溫香,滑膩如凝脂,燕語駕啼,倒鳳顛騖,恣意地輕狂,那妙趣絕對不輸于襄王巫山神女之會,使人疑幻疑真,這種況味,一般人多以「蝕骨銷魂」四個字來形容之,男女之間這已是極致,然而對傾慕渴求的對象便嫌不足了。
「仙子!」余宏輕切地喚了一聲,睜開眼,大為怔愕,「這……這怎麼回來?」
「他坐了起來。
眼前是草地、林木、月色,星光……
木住,天底下會有這等不可思議的怪事?
余香猶在,香艷刺激的感受仍未消失。
這是夢麼?
他閉上眼,回味、思索,突地蹦了起來,大聲叫道︰「這不是夢,是真的!」
那的的確確不是夢,是真實。
余宏已可斷定醉酒之後與再世仙子的一夜風流是真實的,不是夢也非幻覺。經過激情之後身體上的特殊感覺和由別人代穿衣物所留下的非習慣感足以說明。雖是事實,但卻相當離奇。他想
再世仙子何以要掩飾真面目?
她為何自願結這合體之緣?
她真的長得很丑則故意不露相麼?
能發出那麼美妙的聲音的女入會丑麼?
另有原因麼?
這謎底非設法揭開不可,他下了決心。
意念又回到昨夜的締夢中,沒有燈火,一切全憑觸覺,那玲球的膽體、細膩的肌膚、火熱而巧妙的動作,那香味,那回腸蕩氣的申吟使人終生難忘。身上一股火又不自禁地升了起來,情緒也跟著迷亂。
如果是夢,他想重溫。
如果是夢,他願不醒。
舉目望去,隱約可見那庭園巨宅的模糊輪廓,判斷距離當地兩三里之外,回頭再去麼?
他有這樣的沖動。
突地,他感覺身後有人,是一種超官能的感覺。他若無其事地抬起腳邊的武士刀,沒回身,默察動靜。
「流雲刀客!」身後人發了話。
「何方朋友?」
「轉過身來答話!」
余宏緩緩回身,暗淡的光線下是一個雄壯的年輕武士,兩只眼楮有如野豹般的銳利,身軀也像壯碩的豹子。
「有何指教?」
「你緣何在此地?」
「怪了!」余宏有些光火,「在下在哪里與朋友何干?」
「你在打那所莊宅的主意?」
「是又如何?」余宏火氣真的上來了,但聲音冷沉。
「那我警告你,遠遠離開,不要踏進三里之內。」
「你算什麼東西?」
「哈哈,流雲刀客,先提出警告是對你客氣。」
「要是不客氣呢?」
「你已經躺下!」
「你配麼?」
「配不配一試便知!」
「嗆!」地一聲,長劍出鞘,寒芒四射。
「真的要動手?」余定心中並無殺意,一方面是作為一個高段的刀客不隨便跟人動手,另方面是此地距那巨宅不遠,他不願給再世仙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心里是很火,但還不到動刀流血的程度。
「難道是逗著玩的?」
「朋友最好仔細斟酌斟酌?」
「本人的劍出鞘不見血不回。」
余宏不得不慎重考慮,听對方的口氣似乎不殺人就得被殺,彼此素昧生平,無怨無仇,理由與目的何在?照對方的說法,巨宅五里之內不許入侵犯,那就表示對方之所以現身挑釁與再世仙子的直接的關系,是什麼關系?
「要在下拔刀可以,但有兩個條件!」
「哪兩個條件?」
「頭一個,請表明身份。」
「好,告訴你無妨,本人屠龍手陸三連。」
余宏心中一動,對方的名號他一踏入北方武林道便听人提及,是一流好手,為人介于正邪之間,以「狠」出名。
「嗯!不是無名之輩。第二,干預在下行動的理由安在?」
「很簡單,不許任何人接近永安宮!」
余宏心中又是一動,原來再世仙子居住庭園巨宅叫「永安宮」。
「朋友站在什麼立場說這句話?」
「言止于此,拔刀!」顯然屠龍手陸三連不願表明立場。
不肯表明立場,便是表示他沒有名正言順的立場。
余宏心念疾轉,自己與再世仙子已經有了肌膚之親,說粗俗一點,她已經是自己的女人,維護既得的是一種本份,任何人也不許橫加阻撓,這姓陸的根本就是無理取鬧。心忘之中,心理上起了極大的轉變。
于是,他緩緩拔出了武士刀。
刀,刀手的第二生命,拔刀,表示了刀手的意向。
「最後一句話,朋友再考慮一下流血是否值得?」
「不只值得,而且是必須!」
「很好!」金宏點了下頭不再言語。
雙方亮出了架勢,中原的劍與東流的刀是截然不同的路數,架式有別但氣勢是相通的,功力火候的表征如一。
月落星沉,黎明的曙光開始展延。
刀與刻的寒光在晚色中份外森寒。
有人來到、遠遠停住。
殺機就像是炯燒的火,先是冒煙,然後煙愈來愈濃,最後進發在火苗竄起的剎那,現在,大音即將審起。
霹雷爆炸前瞬間的窒悶。
場面爆裂了,沒有聲音,只有割裂空間的寒芒,無聲的霹靂比之有聲的更為驚人。寒芒暴閃乍停,刀與到仍然住在空中但改變了角度,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而事實上已經發生過,並且有了結果。
血,從既長且寬的裂口中涌出
屠龍手陸三連眼珠突出,口張得很大。「砰」地一聲,筆直地仰面翻倒,屠龍手反而被屠。
余宏收刀,姿態極之優美,那神情像是完成了一件杰作,未得而意滿。然而這杰作在別人眼中是殘酷的!
停在遠處的人緩緩步近。
「兄台已經來了多時!」余宏淡淡地說。
「是來了一會了!」
「小弟是被迫出刀!」
「這我已看到!」
來的是醉書生。
「兄台怎會到此地來?」余宏的語氣中有驚疑之意。
「信步閑逛,很巧,真正見識了余老弟的刀法。」
「不值識者一笑,倒是兄台的劍法一直在小弟默想之中,以兄台在春之鄉門外所展露的那幾手超人功力而論,兄台的劍術定然是傲視群倫。」頓了頓又道︰「小弟出道也晚,而且又是初履中原,對道上名手無緣際會,在听聞中這一代劍手首推酸秀才丁浩,不知與兄台相較孰高孰低?」
「相較?哈哈哈哈,我早說過最不喜歡打架,更不喜歡爭強斗勝,高低于我何有哉!」
他搖頭腦晃地掉了一句文,「生平無大志,喜伴杜康游,名利皆虛妄,醉鄉了無愁!金老弟,這便是我的人生態度。」
「這不太辜負兄台的一身所學麼?」
「人各有志吧!」
兄台何必對小弟作這欺人之談?」余宏神色不豫。
「欺人之談……怎麼說?」
「兄台是否曾對三才劍趙天仇說過有機會要斗酸秀才這句豪語?」
「哦!」醉書生心中一動,想來余宏與趙天仇必有交情,所以才知道自己無意間漏過這句話。「有的,有的,那不過是一句戲言,信口說說而已,不能當真的。」略一沉吟又道︰
「老弟認識三才劍?」
「道義之交!」
「嗯!他不錯,難得的一把好手。」
「可是……他說技不如兄台?」
「嘿!那是他捧我,其實我是以取巧的步法躲避過他的劍,並不是真功實力,他被蒙了還稱贊我,慚愧!」
余宏有些茫然,醉書生佯狂玩世,令人無法探測他的深淺,他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是故意裝作另懷目的麼?轉念一想,欲速則不達,操之過急反而壞事,只要時常接觸,總有一天會模清他的底。
「兄台這份為人修養令小弟心折!」
「好說。好說,余老弟只不要在心里罵我沒出息就感激不盡了。」醉書生笑笑又道︰
「余老弟剛剛動了刀,而現在眉宇之間似有喜色,莫非心里有什麼得意之事?」
「這……」余宏不自禁地面上一熱,醉書生這一問勾起了他昨晚在「永安宮」的緋夢艷情,那份不能為外人道的感受還在他的腦際縈回,只要觸及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躍,不是夢的美夢,他已經深深沉溺其中。
「閑話一句,不一定要回答。」
「其實……」他不期然地遙望了那巨宅一眼,「也沒什麼,小弟……追那頂神秘的黑轎有了線索。」
「噢!什麼線索?」
「多份就是那所在宅里出來的!」說著用手一指。
「老弟是想追到底?」
「唔!小弟一向是很執著的。」
「哦!」醉書生不置可否。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踉蹌奔來,將到近前突然「砰」地栽了下去,便寂然不動了。兩人大驚意外,雙雙追了過去。倒地的是個商賈打扮的半百老者,從外表著他不像是江湖人,怎麼會到這野地來伏尸呢?
死者胸前裂了一道大口,皮肉翻轉,是被利刃所劃的,創口血污但已不見淌血,分明是失血過多而死。
生意人,衣著也很考究,是被路劫麼?
「黃四爺?」余宏月兌口驚叫。
「黃四爺……老弟認識他?」醉書生大為驚奇。
「這……」余宏遲疑了一下。「不認識,我們往同一家客棧,兩對面不時踫頭,听小二是這麼稱呼的。」
「噢!」醉書生點點頭。「看他的穿著打扮,不是小生意人,是做大買賣的,怎麼會在荒野里遇害?」
「說不定……是被綁架出來,圖逃不成而被殺。」
「很有可能,可是……不見有人追來?」
「與許……是別的原因。」
「唔!」醉書生俯去用手探了探脈息,這是一種習慣成自然的動作,證實一下是否確然斷氣,然後拉開胸衣裂口,不由「啊」地驚叫出聲,死者的左胸乳上方赫然有一個三寸長短的半月形刺青標記。
「怎麼啦?」余宏急聲問。
「余老弟,你看……」
「半月標記,這……他是江湖人?」余宏臉色一變。
「半月教徒!」醉書生直起身來。
「半月教徒?」余宏皺眉,「沒听說過有這麼一個幫派,兄台是怎麼知道的?」
「在酒店里無意中听酒客提起,想來是秘密門戶。」
「這麼說……他根本不是生意人?」
「當然,這身打扮是用來掩護身份的。」
「可是……何以被殺?」
醉書生搖搖頭,他當然是不知道。
「兄台!」余宏像突然想到什麼的樣子,「小弟還有件急事差點忘了,對不住,先走一步。」說完,抱抱拳,急匆匆地飛掠而去。
醉書生目注流雲刀客的背影從視線中消失,口里喃喃道︰「余宏的反應似乎不太正常,他一口道出死者叫黃四爺,分明是為了永安宮的神秘黑轎而來,還劈了屠龍手陸三連,現在又說有急事匆忙離去,他口說沒听過半月教這名稱,可是表情並不自然,難道他與半月教有什麼關聯?這……」
心念之中,他也匆匆離開現場。
奔出不到十丈,忽然瞥見有一雙人腿從一蓬矮樹叢里伸了出來,不由吃了一驚,又一個被殺的。他停住身形,步了過去,破棉鞋、髒褲管,跟黃四爺的穿著恰成強烈對比,這是什麼人,不會是黃五爺吧?
兩條腿突然動了動,人還是活的。
「喂!你是什麼人?」醉書生開口問。
「皮包骨頭的肉人!」聲調相當古怪,回答的也古怪。
「你還活著?」
「呸!死了還能開口?」
「哈!」醉書生這下可听出來了,是在英雄酒店里同桌灌過黃湯的老酒蟲,心頭不由一喜,老酒蟲不是普通乞丐,他在此地現身絕非偶然,當下大聲道︰「是老酒蟲老哥麼?幸會!」
「小酒蟲,你這‘老哥’兩個字叫得很順耳。」
人爬出,站起,翻白眼望著醉書生。
「小酒蟲,你想跟老要飯的討帳?」
「討帳。什麼意思?」
「在酒店里我欠你一頓……」
「老哥說笑了,是我欠老哥的人情。」
「什麼人情?」」如果不是老哥事先示警,我這小酒蟲可能已經傷在冷面無常的‘低頭錦背弩’之下,這是筆大人情。」
「這好辦,你再請老哥我喝一頓便扯平了!」
「小事,只要有機會踫頭,概由小弟作東。」
「是你自己說的?別次數多了……」
「老哥,沒有的事!」
「跟要飯討口的打交道,你不怕被人笑話?」
「愛笑的由他去笑,跟小弟我完全無干。」
「好,很中听,這證明老哥我老眼不花沒看錯人。」
「蒙老哥看得起,小弟之幸!」
「小酒蟲,別酸了,听了會教人反胃。」
「是,是,老哥在此地現身不是偶然吧?」
「是偶然,我看到有人殺人,跟下來巧踫上你。」
「老哥是說那叫……什麼黃四爺的?」
「對,我不管他是第幾爺,反正他是被人宰的就是了。他並非無名之輩,大河上下都知道有他這一號人物,他的外號叫胭脂鱉,專吃女人胭脂,見了有姿色的女人命可以不要,但他殺人卻是心狠手辣的。」
「是個之徒?」
「不錯!」
「來路呢?」
「黑道人物,獨來獨往。」
「可是……」
「可是什麼?」
「小弟剛才檢視他的尸體,發現他左胸有半月形的刺青標記。」頓了頓才又道︰「老哥听說過半月教這門戶麼?」
「知道!」老酒蟲朝四下張望了一陣,抑低聲音,「是兩年前才崛起江湖的神秘門戶,知者甚少,老弟怎麼也知道?」
「是……無意中听人提及的。」
「嗯!這胭脂鱉橫行黃河一帶已經很久,十年前便已經出了臭名,可能他是被半月教所拉攏的。」
「半月教舵壇設在何處?」
「恐怕沒人知道,內情更是如謎。」
「殺人的凶手是誰?」
「一個臉上有惡疤的緊衣女子。」
「啊!紫奴!」
「你小酒蟲竟然也知道?」
「小弟我喝了酒喜歡到處瞎逛,盲打瞎中,湊巧便踫上,她是一頂神秘黑轎的跟班,轎中人稱作再世仙子,判斷可能是……」用手遙遙一指,「什麼永安宮的主人,或者是少主人。」
「唔!永安宮也是個鬼地方,神秘得很。」
醉書生心里暗忖︰「想不到那疤面女有能耐殺得了胭脂鱉,那她的主人定非也非泛泛之輩。胭脂鱉是條,多份是覬覦再世仙子的美色才會被殺,流雲刀客也死命在追求那神秘女人,這得找機會向他忠告一下……」
「老哥,這永安宮內幕如何?」
「這一點你把老要飯的考倒了。」老酒蟲搖頭,「不過……如果有必要的話是可以查得出來的。」
「再說吧,老哥,在附近找個地方喝上兩杯如何?」
「嘻,這好,正合孤意。」
「那我們走!」
一老一少並肩而去。
客棧房間。
流雲刀客余宏在房內來回走動,像鐵檻里的一頭困獸,煩躁不安,眉頭鎖得很緊,似乎有極重的心事。
「天一號听令!」聲音是從隔壁房間透過壁上小孔傳過來的。
「屬下在!」余宏靠壁立定不動。
「你必須策動醉書生斗酸秀才丁浩。」
「很難,已經試過了!」
「怎麼說?」
「醉書生不知是城府太深還是生性如此,不受激也不愛捧。」
「盡一切方法,不擇手段,如果不先走這一步,以後的便無法進行,確實掌握住他,模清他的底。」
「遵令!」
「還有,黃四號是怎麼死的?」
「屬下正集中全力在查。」
「是否與永安宮有關?」
「這……似乎不可能。」
「為什麼?」
「永安宮沒有殺人的紀錄。」
「凡事都有第一次,也許這一次就是紀錄?」
「是,屬下會查探明白。」
「再一次提醒你,以你的身份不許有感情,無論對男對女都是一樣,一切以任務為主,不可以再犯春之鄉那樣的錯誤,這是教主的嚴令。」
「屬下謹遵!」余宏打了一個冷戰,臉孔已縮小。
「認真做,你的前程無量。」
聲音至此寂然。
余宏抬頭望著天棚,雙手握拳,緊了又放,放了又緊,永安宮的一夜風流,似幻似真的緋夢使他六神無主,再世仙子已經跟他結了合體之緣,然而卻不識廬山真面,那柔膩美妙的聲音縈繞在耳邊似乎一刻也沒停,而剛剛傳來的命令最後警告他不許再犯春之鄉同樣的錯誤,這分明是針對他對再世仙子的行為而發……
他的心起了一陣痙攣。
這一段奇而艷的情能拋得開麼?
許久,許久……
「咯、咯!」房門上響起了敲擊聲。
「什麼人?」余宏從沉思中醒來。
「是我!」
「哦,姐夫!」余宏鎮定了一下心神,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打開房門,驚喜地道,「姐夫請進。」
丁浩進入房中,房門再關上,兩人落座。
「姐夫怎會找到這里來?」
「我見你進店,向櫃上打听你的房號。」
「噢!有事麼?」
「我們面對的敵人太可怕!」丁浩的臉色一片沉重。
「怎麼說?」
「家里傳來急訊,有人潛入離塵島留書要我急速找到黑儒,要他出面談判,否則的話要炸毀離塵島。」
「鼠子敢爾!」余宏怒叫出聲。
「島上進出的密道已經重新安排過,這秘密我只告訴過你一個人,而對方依然來去自如,這不是太可怕了麼?」
「這……這怎麼會?」
「我一直想之不透。」
「莫非島上有內奸?」
「不可能,全是自家人,一些下人也都忠誠可靠。」
「會不會……我們那天在翠雲峰的談話被人竊听?」
「這是唯一的可能。」
「姐夫的意思……該怎麼辦?」
「對方擄劫小強逼我找出黑儒,不知目的何在?照情理判斷,多份是黑儒當年的仇家所為,可是……黑儒已經歸隱,無從找起,現在苦的是不知道敵人是誰,想獨力了斷也不成,這……唉。」
「對方沒再跟姐夫接觸?」
「沒有!」
「要是有接觸,以姐夫的能耐逮住傳話之人應該不是難事,能問出些眉目,行動起來才有目標可循。」
「我非常後悔那天在翠雲峰失策,不該顧慮太多。」
「無頭公案,無從著手……」余宏深深想了想,「姐夫,我有個很不近情理的想法,不知道……」
「宏弟想到什麼?」
「醉書生!」
「醉書生,宏弟怎麼會想到他?」
「他來路不明,行事曖昧,而且他還夸下海口要斗一斗你,放眼江胡只有你才配他拔劍,說不定他是敵人方面派在此地的密探。」余宏凝望著丁浩靜待反應。
丁浩遲疑了好一陣才開口。
「宏弟跟他不是好朋友麼?」
「小強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
「我,我……會找機會加以試探。」丁浩想想又道,「請宏弟特別留意一件事,就是會使無影飛芒之人。」
「無影飛芒?」余宏露出茫然不解之色。
「嗯!一種歹毒的暗器殺人于無形,是五年前金龍幫幫主雲龍三現趙元生的獨門暗器,能使災種暗器的必與趙元生有相當淵源,不是傳人便是同門,你那好友無羽鶴便是毀在這暗器之下。」
「啊!」余宏陡地從椅子上蹦起,「這麼說,我非要找到此人把他劈在刀下不可。可是……姐夫,這與小強被擄有關麼?」
「有!」丁浩以斷然的口吻說。
「怎麼說?」
「黑儒也是金龍幫的仇家,而我被人懷疑是黑儒的傳人,劫持小強迫我找出黑儒是因果關系。」
「小弟明白了,會特別加以注意。」
「我走了!」
「怎不留……」
「你我的關系最好不要公開。」
「唔!」
丁浩開門朝外探了探,見沒人才快步離去。
余宏點點頭,臉上露出一抹陰森的笑意。
丁浩徑直出城。
地廂人來人往,沒有人認出他便是曾經震顫了整座武林的酸秀才,所以他現在只是無數行人之中的一個。
他是有意亮相的,他以身作餌,一般人認不出他,但有心人絕對不會放松他,他必須要從沒有任何線索之中找出線索,把敵人從暗中拉出來。對方擄劫了愛子小強自的是要道黑儒出面,黑儒能再度出現麼?他決心要憑自己的能力解決這樁公案,只有在萬不得已之時才到威靈宮請示師尊。黑儒的行頭已由師父親自銷毀,表示黑儒將永不再現,然而江湖人有太多的無奈,往往身不由己,這是莫大的悲哀。
來往的人逐漸稀少,坦蕩的宮道在望。
就在路口,突地有個聲音道︰「當心後面的狗!」
丁浩心中一動,他轉動目光,沒發現任何特殊的人,只有一個小貨郎搖著小蹦,沖著他咧嘴一笑。
這小貨郎是何許人。
現在他當然不能去和這小貨郎搭訕,那會驚動所謂「後面的狗」,他照直前行,上了官道順路朝西。
他感覺到了,身後果然有人釘梢。
小貨郎的搖蹦聲已遠遠落在身後,漸至示可聞。
他不想擺月兌,這正是他所要的。
沒多久,路邊出現一片小樹林,有條小路貫林而入,他毫不遲疑地步上小路,沒回頭,憑感覺有人仁在小路口。入林數丈,一個急轉彎這處,正好有蓬茂密的荊棘,他迅快地掩了進去,靜待下文。
一個拘倭的鄉下老頭帶著個二十在右的村女別進了小樹林,村女手彎下還勾了個包袱,像是趕路的父女。
丁浩大詫,這永是跟蹤自己的所謂「狗」麼?
少女東張西望了一陣,指著身邊一塊石頭道。「爹,您在這兒歇會,我方便一下就來!」說完朝里走去。
老頭吃力地坐了下來。
丁浩有些啼笑皆非,人家是進林子方便的。釘梢的人呢?多份是不敢闖進林子,真後悔剛才入林時沒回頭瞧一眼。
約莫盞茶工夫,少女回到老人身邊。
「怎麼樣?」
「沒影子!」
「會不會順小路溜了?」
「看來是如此!」
「怎麼辦?」
「追下去。」
「不必費事了,區區在此!」丁浩現身出來,他從兩人的對話中證實了就是跟蹤自己的人,著裝扮無疑是密探。
老者虎地直身站起,女的退了一步。
兩人臉色立呈灰敗,撲簌簌發起抖來。這一漏了底後果不問可知,酸秀才丁浩這名頭放眼江湖還沒幾人惹得起。
「你兩個裝的還真像!」丁浩冷冷地說。
「酸秀才,你……」老頭的牙齒在打戰。
「為什麼要跟蹤區區?」
老者陡地一揚手,一蓬黑砂罩向丁浩。
丁浩隨手一揮,黑砂反卷回射。
同一時間,一老一少閃電般分朝兩個方向射去。老者是朝出林方向,少女則朝里奔。老者一起一落,丁浩已站在他身前,登時亡魂大冒,既然逃不掉,反抗是白費,僵立著,除了認命別無他途。
「現在可以說話了?」
「奉命行事,沒什麼可說。」老頭似已豁出去了。
「奉誰之命?」
「老夫晃會告訴你。」
「你想死?」
「老夫認了!」
「如果你死不了呢?」丁浩已經準備用非常手段逼供。
「沒有的事!」老者努力一咬牙,老臉立起抽搐。
丁浩心念才一動,老者已栽了下去,登時斷氣,他分明是以牙套藏毒自裁,好厲害的毒,轉眼便能奪命。這老者只不過是奉命釘蹤,身分敗露竟然不惜以命殉職,由此看來,那發令之人豈非比這種毒更毒?
如果攔截那名少女放過這老者,結果會不會如此?
丁浩心里在想,轉過臉去不由又是一震,意想不到的情況,那少女竟然又回到原地,她分明已經月兌身,這是為什麼?
少女走了過來,停住,臉色淒厲得怕人。
她有什麼圖謀?
丁浩經歷過太多詭譎的怪事,但這種情況的確是不可思議,已經僥幸逃生,又回頭來送死,依情依理全說不過去,除非是來了得力的援手,可是看她的神情卻又不像,這到底是為什麼?心念之間,他提高了警覺。
「你為什麼不逃命?」
「逃不了!」
「什麼意思?」丁浩大奇。
「不必問,你可以殺了我,死在酸秀才手下應該是一種光榮!」少女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而不是她自己。
丁浩凝視了對方片刻。
「你的同伴是自裁的……」
「我當然知道。」
「你為什麼不像他一樣?」
「我不夠資格!」
「自裁也要談資格?」丁浩更加地驚詫。
「不錯!」
「何不說明白些?」
「如果你給我一個痛快,我就告訴你。」
丁浩簡直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太離奇了。
「好,你說吧!」
「我是一名低級弟子,配合他行動,毫無身份地位可言,所以也沒有自我了斷的裝備,事實就是如此,現在你可以下手殺我了,我會感激你成全。」聲音依然平靜,仿佛完全不在乎生死,而她只是個少女?
丁浩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