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士英盯了妙妙一眼,臉上掠過一抹不易覺察的陰笑。古二少爺明察秋毫,別人是不易覺察,但卻逃不過他的慧眼,由此再度證明門士英是個城府極深的人,表面上的喜怒並不能代表他的內心,比之莊亦揚過猶不及。
「妙妙,你總該說出個理由。」花靈緊盯不放。
「二小姐,沒理由,我只是想到就說,其實也沒什麼,大小姐命途多舛,我們都希望她能有個美好的歸宿,更願她能回復正常。」妙妙笑著說。
「二少爺,怎麼說?」花靈望向古二少爺。
「我只能說對不起。」古二少爺很平靜。
「對不起……意思就是不答應?」花靈緊迫著問。
「非不願也,是不能也!」
「為什麼?」
「本門明訓,各代弟子不作保不作媒。」
「二少爺,那小弟請教,令師向成王爺保證限期追回‘碧玉蟾蜍’,是否違背了不作保的門規?」門士英接了口。
「門老弟,你把這句話曲解了,不作保是不為人作保以取信第三者。家師為成王爺承擔這樁事是基于公義與私誼,不能解釋為作保。」古二少爺微一莞爾。「雖說這大媒是現成的,並無媒介牽引的事實,但媒還是媒,對男女雙方仍然有其責任,萬一將來好事難偕,或者有了什麼變化.媒人仍難月兌干系,所以只好說對不起。」
花靈長長喘口氣,不以為然,但又無法反駁。
「那小弟就不敢相強了。」門士英表現了風度。
「門老弟還是另外物色合適的人選吧。」
「只好如此了。」門士英掩不住失望之色。
「何不請三世叔?」花靈挑了挑眉。
「嗯!」門士英點頭。「是好主意。」
迸二少爺知道所謂的三世叔指的是豪客,也就是過去「天煞星」口里的老三,至于豪客的真正路數至今仍是個謎。
就在此刻,一個家丁模樣的匆匆來到,形色倉皇。
「二小姐!」
「什麼事?」
「大小姐……突然發了性子,沒人勸得住。」
「噢?」花靈起身。「姐夫,我們回去看看。」
「我也去!」妙妙跟著起身,望著古二少爺。
迸二少爺點頭,示意她應該去了解狀況。
三人連同傳消息的家丁一並離去。
迸二少爺手按杯子心里在想︰「妙香君發了性子是真還是假?照種種跡象判斷,妙香君似已恢復正常,但她仍然繼續裝下去,但從另一個角度判斷,她也可能是時醒時迷,她與門士英結合之後,會不會預伏下什麼意想不到的變化?門士英是不是包藏了某種陰謀,莊亦揚會不會就此放過門士英和妙香君?」
「二少爺,我真的餓壞了!」玄玄急吼吼地撞了進來,坐下,朝小二招招手,小二立即送來杯筷。他杯筷齊動,又吃又喝,連頭都不抬,那樣子真像是三年沒吃過東西。許久,才放下筷子,抬頭,拍拍肚皮,傻傻一笑。
「吃好啦?」古二少爺現在才開口。
「算是墊了底,止住冷汗。」
「怎會餓成這樣子,身上沒錢?」
「不,我……趕了長路剛到。」
「哦!跋什麼長路?」
「去給師父和師妹送行。」
「送行,怎麼說?」古二少爺心中一動。
「是這樣……」玄玄用手抹了抹嘴。「家師已看淡一切,把所有恩怨全拋了,帶著我師妹和師母……」
「師母……誰?我從沒听你提過?」
「嘿嘿,面蒙黑紗的女人就是我師母。」玄玄伸伸腰,吐口氣。「我是剛剛才知道的,家師在臨走時才告訴我一切。對了,我那師妹要我轉告二少爺幾句話……」
「什麼,快說?」古二少爺一向冷靜,但在此時,他的真情流露了,丁大小姐、一嬋、巧姑,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相貌,都是同一個人,這些影像一股腦兒呈現在眼前,還有那一份壓抑在心底的情。
「她說……」玄玄沉吟了一下。「她不向二少爺道別,省得傷情,要是能再見是有緣,要是不能再見的話,就保留一份美好的回憶。」
迸二少爺心頭升起了一份沉沉的失落感,他與段巧姑之間若有情又似無情,說無情又有著那麼一些牽縈。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花靈在兩人之間築上了一道藩籬,形成無法跨越的鴻溝,保留一份美好的回憶大概就是結局了。
沉默了許久。
「她真正的名字該是什麼?」古二少爺幽幽地開口問。
「段巧嬋!」
「嗯!巧姑、一嬋、一分為二。」古二少爺故作平靜地點頭笑笑。「她是個好姑娘,我會記住她這幾句話。」
「我倒是……」玄玄欲言又止。
「倒是什麼?」
「希望二少爺跟她有天能續這份情緣。」
迸二少爺無言地笑笑。
「家師此番覺悟,還是受了二少爺的感召。」
「怎麼說?」
「江湖風波險惡,縱使不中途滅頂,到頭來一切恩怨情仇得失榮辱總是一場空,沒有真正的贏家。」玄玄一本正經地說。「追名逐利,爭長較短.甚至生死相搏,結果什麼也沒得到,平安享受余年最聰明不過。」
「說得好!」古二少爺這句贊語卻是由衷的,江湖如官場,能懂得急流勇退懸崖勒馬是最明智的人。
「二少爺,您對花靈姑娘……」玄玄試探著問。
「不能說無意,但還是要靠一個緣字。」
「對我那痴心的師妹呢?」
「同樣的答案。」古二少爺口里應著心弦卻是一顫。
一個長相猥瑣的灰發老者步了進來,頭頂心挽了個道士髻,一襲黃黑不分的長布衫曳在腰間,看不出原來是什麼顏色的布料。高腰襪套著芒鞋,肩上挎了個布褡褳,重甸甸似乎很有分量。半眯著眼,一陣溜掃之後,徑自走到古二少爺的桌邊下,非常自然,就像是老朋友正在等候他,不打招呼,卻朝小二比了個手勢。
小二急忙送上杯筷。
玄玄一瞪眼正要發作,卻被古二少爺以眼色制止。
老者自己斟上酒,這才正視著古二少爺。
「二少爺,這一桌好菜如何消受?」
「菜可以吃,也可以看,看菜也是一種享受。」古二少爺毫不在乎地回答。他並不認識這令人看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的老者,但他知道愈是不起眼的角色愈不尋常,對方現絕非身偶然,而這份德性卻令他感到興趣。
「老夫不作興看菜。」
「那就隨便用吧。」
老者真的就吃喝起來,左手杯,右手筷,杯子空了就添。
玄玄,一副按捺不住的模樣。
迸二少爺倒是神色自若,毫不在乎。
人矮小吧瘦,食量和酒量一樣驚人,加了三壺酒,一陣風卷殘雲,十幾個碟差不多全見了底。放下杯筷,咂咂嘴,用衣袖一抹,滿足地咧嘴笑笑。
「二少爺,你不在乎吧?」
「不夠還可以再叫。」
「夠了,夠了,酒足菜飽,老夫吃喝是有節制的。」
這種節制令人絕倒。
「閣下不但斯文,而且知足。」玄玄忍不住了。
「對,玄玄是知人者也!」用手捻了捻須,還附上一笑,細眯的眼張了張,這一張,精芒畢射,有如電光。
玄玄傻了眼,這老者竟能極自然地叫出他的名字,而他對這老者卻一無所知,別說見過,連听都沒听說過。
「閣下找上區區,不是為了吃這一頓吧?」古二少爺切入了正題。
「當然,無事不登三寶殿。」
「那就開門見山吧。」古二少爺並不問對方來路。
「听說二少爺不久前在土城憑手氣撈了一大宗?」
「有這回事,不多,一百五十萬兩而已。」古二少爺滿無所謂地說,這嚇死人的大數目他說來輕描淡寫,口氣相當驚人。
玄玄又瞪眼,暗忖,如果想打歪主意便是撞上鐵板。
「那傳言是不虛的了?」老者眼里又射出精芒。
「實有其事。」
「老夫便是為此而來跟二少爺談一筆生意。」
「噢!什麼生意?」
「此地不便談,換個地方如何?」
「可以,隨閣下之便。」古二少爺不假思索地便答應了,他並非胸有成竹,而是對方既然找上門來,不是隨便就能打發的。最主要的是他敏感地想到了「碧玉蟾蜍」,「招魂催生鼓」應承至多一個月之內歸還,推說是時機未到,這老者的德性與那老怪物相差無幾,開口提到了銀子,這當中顯然有文章。當然,他也不排除莊亦揚施展陰謀的可能。
「城南三里的墳場如何?」
「好極!」
「那老夫先走一步。」
「請便!」
老者起身離去。
「二少爺!」玄玄已經憋得發昏。「這老家伙來路不明,居心叵測,您不問清楚便貿然答應,這……」
「放心,我自有道理。」
「要我跟隨?」
「老規矩,在暗中隨著吧!」
墳場,不問可知是什麼景況。
迸二少爺進入了壘壘荒冢之間,雖是大白天,但這種鬼地方依然是一片陰森。新墳舊冢,毫無規律地雜埋亂葬,有的甚至墳上加墳,挖出來的無主骸鼻也沒人收拾,任其散拋,還有些淺土草葬的嬰尸路倒,被野狗拖得一片狼藉,碎布腐肉加上惡臭,令人無法忍受。
一條人影兀地從草叢中冒了起來,正是那無名老者。
迸二少爺飄了過去。
雙方面對而立。
「二少爺,這地點如何?」老者咧嘴笑笑。
「好極了,除了鬼沒人打擾。」
「我們開始談生意吧。很多筆,一筆一筆地談,老夫一輩子講究的是公道二字,一分錢一分貨,開出的價碼絕對得回所值。」老者儼然真正的市商。「當然,老夫絕不會漫天要價,會酌量買主的能力。」
「開場白到此為止,言歸正傳吧!」古二少爺笑笑。
「唔,好,每筆二十萬兩,公道吧?」
「非常公道。」古二少爺又笑笑。「頭一筆?」
「‘雲嶺三怪’碩果僅存的‘一矮’的死因。」
迸二少爺暗自一震,這的確是值得交易的買賣,但前此判斷,暗下殺手的是莊亦揚,只是殺人的動機不明。
「成交了,說吧!」
「現錢現貨,不賴帳。」
「這麼多銀子能揣在口袋里?」
「銀票?」
「沒有,銀子沒進錢莊。」
「也罷,諒來二少爺不會賴帳。」眼里精芒一現而隱,徐緩地接下去。「‘一矮’有眼無珠,誤收狼子為徒?結果遭到反噬,逆徒弒師的目的是為了滅口。」
「狼子是誰?」
「二少爺應該心知肚明,就不必多此一問了。」
「這得由閣下親口證實!」
「很好,‘金劍’莊亦揚。」
「可是,‘一矮’否認他的傳人是莊亦揚。」
「這並沒有錯。」
「什麼意思?」古二少爺劍眉挑了起來,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但他胸有成竹,如果這小老頭存心打哈哈,就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二少爺心目中認定的狼子是莊亦揚,而‘一矮’心里的對象卻是另一個,都沒有錯,二而一,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古二少爺大為困惑,深深想了想。「‘一矮’所收是莊亦揚的化身?」
「正相反,是那狼子化身莊亦揚。」
迸二少爺愣住了,這可是從來沒想到過的問題。莊亦揚不是莊亦揚,那墜落天龍瀑而又復活的莊亦揚呢?從閑雲居中搜出的金劍又做何解釋?以邪惡手段對付妙香君姐弟的蒙面人自認是莊亦揚,難道是假的?化身莊亦揚的目的又何在?依據事實,莊亦揚因愛生恨而瘋狂報復情在理中,冒充者又何能利用上這重關系?
「狼子是誰?」
「聞天浩!」
三個字有如巨雷,震得古二少爺黑地昏天,聞天浩原本是妙香君的未婚夫,早巳陳尸荊襄道上,豈非又一個死後復活?他報復妙香君姐弟莫非是外傳他實際上是死于範江陵的設計?可是他是先得範江陵的賞識而以女許之,這又是個大矛盾。現在的關鍵是這小老頭來路不明,卻又深知內幕,他說的可信麼?會不會又是莊亦揚的詭計,藉而達到某種目的?
「莊亦揚本身呢?」
「陳尸天龍瀑下。」
「那狼子呢?」古二少爺故意再問一次。
「便是借尸還魂的聞天浩。」
「聞天浩不是陳尸荊襄道了麼?」
「這是另一筆生意,價錢相同,二十萬兩。」
迸二少爺為之氣結,這分明就是存心訛詐,轉了半天圈子,並沒有真正揭開謎底,這種手法太不高明,但姑且由之,反正他無法得逞。
「好吧,也成交了,說吧。」
「二少爺,這筆要保留到最後,老夫有個毛病,談生意必須照原先預定的順序,這第二筆生意是‘華岳三公’。」
廢道觀中三公陳尸東耳房的離奇畫面倏現腦海,這一段秘密也是古二少爺急于要揭開的,鼎鼎大名的巨擘竟然一起遭了意外,更不可理解的是現場沒有打斗的痕跡,這簡直是不可思議,且看這小老頭怎麼說。
「嗯!算它是第二筆,成交。」
「聞天浩真正是‘華岳三公’的傳人,三怪共收一徒,為了造就他成為天下第一高手,三怪議定各輸五成功力給他,而這狼子竟然乘三公輸元之後的調息空檔,下手弒師,三公至此含恨九泉,這與‘一矮’的故事相同。」
迸二少爺內心的震撼不可言狀,這應該是武林中空前也可能是絕後的大逆不道行為,真正地人神共憤。
由此而斷,這小老頭的話似乎可信,其理由——
第一,若非如此,無人有能耐一舉而殺三公。
第二,三公遺體的姿態證明了這一點。
第三,借尸還魂的莊亦揚平添了駭人的功力。
第四。尤二虎的師父遭了同一命運,根據尤二虎不久前傳來訊息,從他師父的遺筆中,指出逆徒是聞天浩。
從以上的幾個理由分析,可以得到一個結論,以莊亦揚的身份作惡的是聞天浩,而聞天浩仍然活著,陳尸荊襄道的不是他本人,否則以「華岳三公」這等成了精的人物不會連自己的徒弟都認不出來而輸以內元。
「閣下現在可以報個名號丁吧?」
「沒此必要,你既然不認識老夫,胡亂報個名你也無法分辨真假,說了等于沒說,反正是一種交易,各付所值,各取所需,事完各走各路。」聳肩笑笑。「談到交易,老夫當然信得過二少爺,不過,行有行規,成交的兩筆一共四十萬兩,這不是小數目,總得落實一下付錢的方式,對不對?」
迸二少爺可就為了難,的確,他不能賴帳,可是當初贏來的一百多萬兩銀子已經講明由段小川父女支配做賑災之用,總不成出爾反爾又去要回?何況段小川一家已拋棄土城基業易地歸隱,找到他父女也難。
「怎麼樣?」老者見古二少爺沉吟不語,追問一句。
「區區現在……籌不出這麼多銀子。」
「原先不是答應得很爽快麼?」
「遲早一定會付。」
「那些贏來的銀子呢?」
「淌來之物,怎能據為已有,已托人俟機賑災。」
「喲 !了不起……」老者翹了翹大拇指。「這種義行,足可作為俠義道的千秋典範,老夫佩服之至。這麼著吧,已經成交的這兩筆生意,老夫分文不取,藉以表示對二少爺的崇敬,至于最重要的第三筆……」
「怎麼樣?」古二少爺一向冷靜,現在卻有些心亂。
「不論多寡,以二少爺身上所有的作為代價公道麼?」
「區區身邊……全部不足三千兩。」古二少爺面上不由有些臊熱。
「夠了,即使是三十兩也無妨。」老者昂頭挺胸,做出一副豪邁的樣子,由于人長得猥瑣,這一表演便顯得很滑稽。「這第三筆交易,‘金劍’莊亦揚墜天龍瀑而亡,入土,又被移走尸體是事實,暗中有目擊者看到全部過程……」
「區區插一句嘴。」
「什麼?」
「莊亦揚墜瀑而亡是自殺麼?」
「不是,墜瀑前他已經中一毒,是毒殺。」
「毒殺?」古二少爺輕輕一挫牙。原先他對莊亦揚恨之入骨,現在不同了,恨的該是冒名者而不是莊本人,莊反而值得同情,畢竟他還是個杰出的年輕武士。
「不錯,是毒殺,而毒殺他的正是聞天浩那狼子,他取走了金劍。」
「聞天浩不是已經陳尸荊尸襄道上了麼?」
「傳聞如此。」
「閣下說是傳聞?那事後收尸的……」
「死者面目已經不辨。」
「啊!」古二少爺已有些明白,這是一項陰謀,故意把死者毀容,以瞞人耳目,再放出流言以坐實其事。可是,聞天浩這麼做的目的何在?心念之中道︰「聞天浩寧可舍棄江湖第一美人妙香君,目的是什麼?」
「這是第四筆交易。」
迸二少爺吐口氣,有些啼笑皆非,這小老頭倒真會吊人胃口。心念數轉之後,立即探手人懷,掏取銀兩銀票珠寶,遞了過去。
「身上就這麼多,了結第三筆交易。」
「算了,二少爺,這第三筆交易算是老夫叨擾你一頓酒菜的代價,老夫生平從不白吃,也不佔人半分便宜。」
迸二少爺這才發覺這小老頭的怪異,剛才錯估他了,可是,他這麼做必然有其目的,天底下不會有這等閑極無聊干怪事的人。一開始獅子大開口,到未了又自敲退堂鼓,偏偏他所提供的全是自己急迫想知道的關鍵問題,為什麼?
「閣下先收了我們再談第四筆交易。」
「老夫一向說一不二。」
迸二少爺無奈,只好把掏出來的又揣回懷里。
「好,第四筆交易什麼價碼?」
「目前暫且不談。」
「為什麼?」
「有關聞天浩生死的事老夫還沒有十分把握,今天的交易到此為止,不過,有句要緊的話奉贈,水到渠自成。」
「水到渠自成?」古二少爺極感困惑。
「不錯,時辰一到,雲開見日。」
迸二少爺又為之一愣,這小老頭令人莫測高深。
「對了!」老者已轉身跨步,又回過頭來。「老夫如果不把事情交代一下,二少爺會吃不下睡不著。老夫是受人之托,把這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轉告二少爺,所謂談交易只是玩笑而已,至于老夫受何人之托,恕不便奉告,二少爺不久就會明白,好自為之吧!」說完,飄然而去,身法倒是一流的。
迸二少爺呆立在原地。
這分明是誠心相助,極大的人情,會是誰?
水到渠自成,暗示了什麼?小老頭言行怪異,他這句話絕非無的放矢,信口開河,他強調是一句要緊的話。他說是受人之托,到底是受誰之托?為什麼不索興相告留了條尾巴,這當中又有什麼文章?在節骨眼上留一手,似乎是江湖人的通病,龍已繪成,就只差眼楮上那一點,使得人心癢難搔。
迸二少爺心里有一千個「為什麼」?
他的意念又回到了妙香君身上,她突然發狂,為的又是什麼?這當中似乎藏了一個極大的秘密,但卻教人無從分析起,她的身世背景太復雜,遭遇也離奇,行為卻又太怪誕,這可能只有段小川明白,但他偏不肯提供更多的線索。本來可以不再管這檔事,事情偏又往身上壓來,欲罷不能,怪的是花靈竟然也束手無策,是真還是假?
由花靈他又聯想到段巧嬋,一個有個性又具靈慧的好女子,她已隨父母退出江湖,今後還能相見麼?相見又如何?
世間唯有「情」之一字最難拋棄躲避,像一根剪不斷理還亂的絲,永遠纏繞心頭,時間和距離都不能使它解月兌。
淒風吹過,衰草拂冢。
迸二少爺打從心底感到一絲寒意,他茫然地挪動腳步,朝墳場外挪去,腦海由紊亂而成了一片空白。問題想不透干脆不去想,想了徒自傷神,小老頭的一句「水到渠自成」又在耳邊響起,等待吧!
迸二少爺投了店,他在等待——
等待妙香君的婚期。
等待「招魂催生鼓」實踐他的諾言。
等待……
他已沒有繼續奔波的必要,因為一切都已到了最後揭曉的階段,無法預測結果,也無法知道變數,但目前除了等待似乎已無著力之處。
明月當空,他帶著微醺,在窗邊獨坐賞月,冥想著古老的傳說故事,嫦娥奔月,吳剛伐桂,還有那搗藥的玉兔,悠然神游太虛,心頭升起一縷超月兌之感,似乎他已不再是一個刀光劍影染血腥的武士,沉浸在一片祥和里。幻覺里,嫦娥離月凌空冉冉飛來,嫦娥的臉是花靈,但一下子又變成了段巧蟬——丁大小姐。
「咯咯!」房門起了剝啄聲。
迸二少爺突然被拉回現實里。
「誰?」
「是我!」
「哦?花靈,門沒上栓,進來吧!」
花靈推門而入,反手掩上房門,帶來了一陣香風。
「坐吧!」古二少爺指了指旁邊的空椅。
花靈落座,姿態很美。
「賞月何不熄了燈?」
「不必,燈在里,月在外,互不相干。」微一莞爾,又補充著道︰「熄了燈,豈非只見月而不見人?」
「人,誰?」
「你呀!」
「哈,二少爺,我頭一次听到你說這種動听的話,看來你興致極好,怎麼,窩心的事都解決了?」
「可以說是,但還差那麼一點。」
「我也是。」
「你也是什麼?」
「香君姐的怪病在一陣劇烈發作之後,人突然清醒了許多,能認人,叫得出名字,也能正確應付,居然要準姐夫門士英陪她喝酒,真是謝天謝地。」愉悅地笑了笑。「所差的一點是完成嘉禮,我就完全安心了。」
「嗯!」古二少爺點點頭。「我會去叨擾一杯喜酒。對了,大媒的事怎麼說?」
「家師為媒證,世伯充當主婚人。」
「噢!」古二少爺心中一動。「你那世伯既然充當主婚人,他該不會仍然戴著蒙面巾吧?」他急欲一睹「天煞星」的廬山真面目。這名震江湖的殺手巨盜到底長成什麼樣子?另外,他也擔心妙香君會不會又生變數。
「這個……我想,應該是以真面主持。」
「香君接受這門親事?」
「當然,她已經懷了身孕,同時……門士英原本就是她當初心許的對象,她當然欣然接受,為什麼問這個?」
「隨口問問而已,沒特別的意思。」
「喜事不鋪張,主要目的是完成禮數。也不宴客,如果一定說有客人,只有你,玄玄和妙妙,再就是……我娘,門士英本身也沒親人,所以……就這樣。」花靈鄭重其事地說,同時也掩不住內心歡悅之情,仿佛她已經沾了這份喜氣。
「你說……令堂也要參予,那令尊呢?」
「不一定。」
迸二少爺有些納悶,但不便追根究底。
「也許……會來也說不定。」花靈期期艾艾地加上一句。其實這句跟不一定是同一語義,多余,但她沒覺察,這顯示她有心事。
「不顧慮莊亦揚會來攪局麼?」古二少爺故意問。
「這已經有萬全的安排,他如果現身便是自投羅網,所有的人還巴不得他現身呢!」花靈的語氣充滿了自信。
迸二少爺心里有數,這場喜事可能不會順利,莊亦揚早已埋骨荒匠,大家心日中認定的莊亦揚其實是聞天浩的化身,聞天浩豺狼之心,什麼泯滅人性的事都做得出來,他不會輕易放過妙香君和門士英的。而門土英義居心叵測,他明知妙香君一再被化身莊亦揚的聞天浩虧辱,妙香料的身孕極可能不是他的種,而他卻願意接受。這當中便有不可知的變數,這門親事值得擔憂,但現在又不能點破。
驀然,一條人影出現在窗口對過的屋脊上,花靈是側坐,沒看到,但古二少爺卻發覺了,頓時心中一動。
「花靈,我有客人找上門了。」
「客人?」花靈下意識地望了下房門。
人影消失。
「對,我必須去會他,你在這里坐還是……」
「我怎麼一點也沒……」花靈滿面狐疑之色。
「我沒騙你,對方在窗外現了下形便走了。」
「我不能跟你去麼?」
「最好不要,目前情況不明。」
「好,我在這里等你,等不到我自己會走。」
「那我走了!」古二少爺起身,穿窗飛掠而去。
野地草坪。
迸二少爺面對假的莊亦揚,他有一種揭開對方真面目的沖動,但心念幾轉之後,終于暫時按捺了下來,第一,對方的動機不明。第二,這狼子詭計多端,——一旦揭穿了他的身份,反而促使他改弦易轍。第三,那小老頭所說的未必百分之百是實,萬一又是一個陰謀,自己便算栽了,等撂倒他了,面巾一揭,真假立判,這才算穩當。
「姓莊的,今晚看來你是準備結帳了?」
「對,不過不是你想象中的結法。」
「怎麼說?」古二少爺可是步步為營,一大意便會上當。這種經驗已經夠多了,對會耍陰謀的人非謹慎不可。
「在下不想再跟你敵對下去。」
「化敵為友?」
「正是這句話。」
「嘿!」古二少爺冷笑了一聲。「只可惜我們永遠不能成為朋友,否則武林中便沒有正義和公理了。」
「二少爺,冤家宜解不宜結。」
「這結已經是個死結,解不開。」
「僵持下去對你我都沒好處。」
「總有一方會有好處的。」
「你有自信能取在下的性命?」
「一個武士最要緊的便是自信。」
「如果在下不想跟你動手呢?」
「那是你的事,本人鋤奸除惡的原則永不改變。」
「非動武不可?」
「對!」古二少爺抖了抖手中藤鞭。「亮劍吧,多一個字都不必說,你以詭計把本人迫下斷岩,本人不死便注定了你該亡。」
「嗆!」地一聲,金劍出鞘,月光下寒氣迫人。
「二少爺,最後一句話,你真的不改變主意?」
「絕不改變,準備保命吧!」最後一個吧字離口,鞭已攻出,這不是比武較技,古二少爺不再固守不先出手的原則,對付這等險惡小人不需要留任何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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