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珍笑了,笑花,綻開在蒼白的面龐上,象幽谷的百合,月兌俗,超塵,聖潔,孤高,但幽雅宜人,斐劍情不自禁地俯身抱住她,給她深長的一吻。
這一吻,把崔婉珍融化了。
「珍妹,我不能照料你的傷,請你……」
「劍哥哥,你放心的走吧,我會照料自己。」
「我擔心對方再來……」
「不要緊,我十年來靜參。已悟出這陣勢的奧妙,我只須稍加變動,便沒有人能進來了!」
「我為什麼不早做呢?」
「這是近日才悟透的!」
「哦!珍妹保重,我走了!」
他再一次吻了她,但只是輕輕一吻,象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她的嬌軀,然後硬起心腸離開,他暗中自誓,決不讓她期待太久。深山孤冢,那日子是不容易打發的,以前,她受父命護劍,等待劍主人,現在,她等心上人……
斐劍憂心如焚,追,朝什麼方向?往那里追?
奔出谷道,突見一條人影,斜倚石壁,定眼一看,不由歡呼道︰
「師姐,原來你在這里!」
他象拾獲至寶般的一下子撲到方靜嫻身邊。
「哇!」
栗呼聲中,眼前一黑,幾乎栽了下去。
方靜嫻死了,胸前血跡殷然,還沒有凝結,雙目圓睜,雖然無光,仍看得出那恨毒之情,尸旁、岩壁,有一行鮮血寫的字︰
「弟弟,這是頭一個,我將殺盡與你有關系的人,你恨吧!我一生只知道兩件事,愛與恨,不是愛便是恨,徹底的恨,無保留的恨。」
斐劍象發寒虐似的顫起來,靈魂,象是被活生生地剝離了軀殼。
他雙膝跪了下去,淚如泉涌,歇斯底里的道︰「師姐,是我殺了你,我是凶手!我是凶手……?」
淒切斷腸語,令人一掬同情之淚。
她死了,前後不到一個時辰,人鬼殊途。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虛月兌了的意識又告回復,俊面,回復了甫出道時那種冷酷之色,也許更濃。
「殺!流盡她與‘金月盟’所有人的血!」
他喃喃地自語著。
又過了頓飯工夫,西方消失了最後一抹殘霞,他才動手掘墓,把方靜嫻安埋了,再欲拜倒墓前,作無聲的仟悔,重申報仇索恨的決心。
恨與殺機,佔據了他整個心房,任什麼別的東西都不能容留。
如果不是他大意疏神,帶方靜嫻入陣,她不會如此慘死!
如果他不講究什麼武士風度,斬了東方霏雯,她也不會死!
然而,事實已成,永不能更改,後悔嫌遲了。
他,喪魂失魄地向山外奔去……
象一頭展翅驚飛的蝙蝠,斐劍在暗中盲目全力飛馳,他似乎要借奔馳來稍抑心中的悲痛,沒有目的地,只是奔!奔!奔!
然而,人有一種本能,無論是在瘋狂的狀態下,或是麻木的情況下,他會不期然的奔向印象深刻的地方,基于此,斐劍是奔向回程的路……
日出,日落,又日出。
人的體力是有極限的,疲乏,使他清醒過來,饑、渴,也跟著疲乏而至,于是他平靜了一下情緒,走向一個不知名的鎮集打尖。
野店無肴,只有些獵味及牛羊肉等下酒,他一杯接一杯的往口里灌……
這時,天候尚早,座中只有兩三酒客,有的在忙著吃飯,誰也不曾注意座中有這麼一個神情異常的少年酒客。
一斤裝的灑斟完了最後一壺,「砰!」地一拍桌道︰「伙計,酒來!」
一個衣服上可以擠油的毛頭小子,懶洋洋的走了過來,道︰
「客官還要添酒?」
「你莫不成聾了耳?」
「嘿!小的是怕客官不勝酒力,這地道白干後勁可不小……」
「廢話!」
「是!」
伙計添了酒來斐劍眼中盡是雙雙人影,不由心里嘀咕道︰難道真的醉了?但,他仍繼續的喝,一杯,又一杯……。
他是存心借酒澆愁,然而,那銘心刻骨的愁,是無法消解的,成了借酒澆愁愁更愁,他有一種下意識的沖動,希望看到血,仇人的血。
驀地
一個面帶愁容的中年文士,一搖二擺的走了進來,目光四下一掃之後,徑到斐劍桌上對面坐了,伙計立刻添上杯筷。
那中年文士拿起酒壺就斟。
斐劍不由火高千丈,冷森森道︰「閣下這算什麼意思?」
中年文干了一杯酒,道︰「小友,吝嗇一杯灑嗎?」
斐劍瞪口道︰
「閣下好端端的,別找死!」
「小友為了一杯酒殺人麼?」
「就算是吧,在下現在正想殺人!」
說著,站起身來,忽然感到一陣頭重腳輕,天旋地轉,身形幌了兩幌,又坐了回去,心里道︰「我真醉了。」
中年文士俏聲道︰
「小友可是‘掘墓人’斐少俠?」
「不錯!」
「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區區‘一點靈丁全’,心儀少俠已久,只恨無緣識荊,適才在外方偶听人言,要對少俠不利,所以不揣冒昧……」
斐劍醉眼淒迷的道︰
「誰要對在下不利?」
「此人大有來頭!」
「誰?」
「區區先敬少俠一杯,謝冒瀆之罪,然後再為奉告……」話聲中,拿起酒壺,替斐劍斟滿了,然後雙方捧杯,道︰
「請!」
斐劍瞟了對方一眼,舉杯就口……
「當!」
斐劍手中酒杯被擊碎,灑法濺處,冒起一陣輕煙,衣衫上登時穿了許多小洞。
中年文士陡起一單向斐劍欣頭劈去,快逾電閃,斐劍酒已被驚醒了一半,但反應卻不如平時的快,這一掌萬難閃過……
「哇!」
一聲慘哼過處,中年文士仰面栽了下去。
斐劍的酒又醒了三分,一看,只見一只竹筷,直貫中年文士的’‘太陽穴」,顯然是有人暗中救了自己,目光不期然的向各莊頭掃去,原來的幾個酒客,一個個目瞪口張,竟驚的呆了,座旁不遠,站著那毛頭小伙計,面露得色。
莫非是他……
心念動處,迫視著小伙計道︰「是你麼?」
小伙計傻傻的道︰「小的,什麼?」
「你殺了他?」
「嘿!客官,小的怎敢殺人,這……這……」突地大叫一聲道︰
「殺了人啦!出了人命啦!」
那幾個驚得失了魂的酒客,這才逃命般的沖出店外,掌店的,掌鍋的,還有另外幾個伙計,若無其事的連大眼都不朝這邊掃一下。
斐劍可就直了眼,是誰出手擊碎酒杯,又用筷子射殺這中年文士。
酒客離開之後,毛頭小伙計一招手道︰「大哥,里邊來!」說著,一頭向後面布簾掩著的門戶鑽了進去。
斐劍一听那聲口,自語道︰「原來是他!」也緊跟著鑽了進去。
後面,是一方小天井,那毛頭小伙計笑嘻嘻地迎著斐劍道︰
「大哥,好險,僥幸成功!」
他,赫然是‘陰魂不散’尹一凡。
「到底什麼回事?」
「大哥,這‘一點靈丁全’,可是個極難纏的人物,功力比小弟高出甚多,若非他一心專注在你身上,我那一筷決殺不了他!」
「他是什麼路道?」
「金月盟第五分壇的護法!」
「他是畜意要暗算我而來的?」
「誰說不是!」
「你怎的在此當了伙計?」
「這里是‘紫衣人’手下開的連絡站!」
「哦!原來如此……」
尹一凡忽地緊張的道︰「嫻姐不是與大哥同路嗎?怎地……」
斐劍的面色變了,僵硬、冷酷,眼中卻旋著淚光。
這神態,使尹一凡心頭劇震,惶急的道︰「大哥,也怎麼了?」
「死了!」
這兩個字,猶如兩桶巨錘,重重地敲擊在尹一凡的心上,雙目登時發了直,鼻翼嗡張,身形一連幾個踉蹌,厲吼道︰
「她死了?」
斐劍雙目一閉,淚珠滾落腮邊,痛失的道︰「是的,死了?」
「怎麼死的?」
「是我殺了她!」
尹一凡連退數步,久久才進出聲音道︰「你,殺了她?」
斐劍睜開了眼,沒有答話。
「大哥,你……你……為什麼要殺她?」
斐劍沉重地吐了一口氣,依然閉口不語,默默忍受著裂心斷腸的痛苦。
尹一凡全身在抽搐,目中的恨意愈來愈濃,突地暴喝一聲︰
「我與你拚了!」
右掌挾以畢生功力,猛然劈向斐劍當胸。
「砰!」挾以一聲悶哼,斐劍踉蹌退了兩步,口角出兩縷鮮血,尹一凡反耐愣住了,他料不到斐劍不回避也不還手,硬生生地承受了他致命的一擊。
一愣之後,厲聲道︰
「還手呀,殺了我,我根本不是你一招之敵,為何不殺我?」
斐劍慘極的一笑道︰「凡弟,打得好,雖然我沒有下手,但她的死是我造成的……」
「說,她如何死的?」
「她被困石陣之中,我忽略了她不識陣法,只顧崔師姐的生死,幸而,我及時趕到,崔師姐幸免于死,我不該放了東方罪委,以致方師姐被她所殺!……」
尹一凡咬牙切齒的道︰
「她殺了她?」
「是的!」
「尸身呢?」
「掩埋了!」
「我見她最後一面也不可能了!」
尹一凡用力絞扭著自己的頭發,淚水沿腮而下,絕望地不斷搖頭。
斐劍沉痛萬分的道︰「凡弟,這筆血仇我誓必為她索討!」
「不,我要親手殺她……」
「你不是她的對手!」
「死了可以與嫻姐泉下相見!」
「凡弟,冷靜些,我的悲痛並不比你少,我還有良心上的譴責。」
「大哥,你把我的話……!」
「我已經告訴她了,她只說她不配,但我看得出她是愛你的。」
尹一凡車轉身,彈射出了院牆,斐劍電掣似的橫截在他身前,栗聲道︰
「你去那里?」
「殺那婬婦!」
「你瘋了?」
「就算是吧!」
「凡弟,你到那里去殺她?」
「該盟第五分壇就在十里外的武家祠,她也許會留在那里,否則不會有‘一點靈丁全’陰謀毒殺你這件事發生……」
斐劍一點頭,道︰
「走,你帶路!」
奔了一程,尹一凡突地剎住身形道︰「大哥,我有話說!」
斐劍也跟著停身,驚詫的道︰
「你想到了什麼?」
尹一凡激憤的道︰
「小弟此去,不殺仇人不休,吉凶難卜,有件事不得不事先交代……」
「別說喪氣話,走吧!」
「不!這非常重要,也是嫻姐一件未了的事!」
「噢!什麼事?」
「嫻姐此番到‘鬼影山’‘魔王洞’為大哥求取‘血艾’,曾經答應過‘魔王洞主’一個條件……」
「條件,什麼條件?」
「嫻姐答應對方找一個人,叫‘玉面神龍楚宏’……」
「這名號……」
「他就是‘無後老人’……」
「哦!」
「洞主叫‘雙絕天女張鳳儀’,正是‘無後’前輩從前出走的妻子!」
斐劍激奇的道︰「太巧了,‘無後’前輩定必欣喜如狂……」
「不,還不知道!」
「為什麼?」
「據嫻姐說,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變故發生,待想好對策之後,再告訴他老人家,可是,她……已經永遠想不出對策了,所以這事請大哥去辦,依小弟愚見,最好大哥隨他老人家走一趟‘鬼影山’相機行事!」
「會有什麼意外的變故發生呢?」
「無法逆料!」
「詳細情形如何?」
「起初嫻姐不肯對小弟說,因為事情牽涉到她的師父.‘殺人王尉遲尚’,後來,她終于還是告訴了小弟!」說著把方靜嫻听自「雙絕大女張鳳儀」的奇怪故事,轉述了一遍。
斐劍沉重地一點頭道︰
「好的,我來辦,現在走吧!」
「對方線眼密布,大哥的形貌決逃不過對方的眼……」
「此地距第五分壇多遠?」
「一刻光景可到!」
「我們以最快速度間去,他們沒有通消息的機會,因為他們不知道我們的行動!」
「好!」
兩人再度彈身向前電奔,工夫不大,一片蔥綠。林木映入眼簾,尹一凡遙遙一指道︰
「大哥,那林中便是武家祠!」我們再向前十丈,必然暴露身形……」
「嗯!快!」
斐劍身形一緊,朝那片林木疾射過去,快若一縷煙。到了林緣,故意一緩身形讓尹一凡趕上。
「什麼人,站住!」
喝話聲中,四名黑衣漢子一字截在身前,其中之一目光掃斐劍,驚呼道︰
「掘墓人!」
斐劍自離開「劍冢」憋了一肚子怨毒與殺機,現在,發泄的機會來了,「刷!」地拔出了「天樞神劍」,面上立時籠起恐怖的殺機。
四黑衣漢子,驚悸地齊齊回後一退。
斐劍回顧尹一凡道︰「凡弟,現在開始,不留一個活口,殺!」
條殺字聲落,慘號隨起,四黑衣漢子連念的時候都沒有,便橫尸劍下。
一條青石鋪砌的大道,直通祠門,慘號一起,立即有十余名黑衣人聞聲奔了出來。悲劍飛快的迎上去,也不開口,揮劍便掃。
尹一凡似瘋虎般狠下殺手。
慘號之聲響成一片,但持續的時間很短暫,不過轉眼工夫,通道上多了十多具尸體,大半被攔腰斬斷。
警號之聲大作,無數人影,從四周彈射出來,眨眼工夫,便築起了一圈人牆,人牆裂處,一個面目陰沉的花白胡須老者,後隨三老四中年,直逼圈中。
「閣下……」
「區區,‘掘墓人’報名!」
「本座分壇主王信芳!」那聲音是顫栗的。
所有在場的人,一聞「掘墓人」三個字,無不面色慘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