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推杯而起,手抓竹棍。
一老一少離開暖閣。
這暖閣位置在進山莊大門的園林深處,故而莊門附近的動靜可以傳送得到,這時,外面的打斗聲已十分激烈。
穿過一段花徑,現場景象人目。
一個濃妝艷抹,發簪鮮花,體態妖燒的中年婦人在白石板地上徒手獨斗四個壯健女人,兩個白發老太婆在一旁拄杖而去。
棒影如山,風聲呼呼,每棒擊出都可碎碑裂石,四棒交揮,簡直的就像巨浪狂濤,而那婦人卻從容之極。
司徒明月與老人來到了斗場外的花蔭中。
「不錯,就是她!」司徒明月很吃驚于對方的身手。
「她到底是誰?」老人還是認不出來。
妖媚婦人看上去不是真打,只一味游斗,在滾滾棒浪之中如彩蝶穿花,那麼嚴密的攻勢,竟連她的裙角衣邊都沾不到。
「嗯!」悶哼聲中,一名中年健熬曳棒而退。
又兩個回合之後,另一名倒撞出圈子。
「退下!」矮個子的老太婆暴喝一聲欺身上步。
兩名健熬退開。
矮個子的是「地杖婆婆」,高個子的是「天杖婆婆」,司徒明月在暖閣中時,已听到妖媚婦人的聲音點明了。
「地杖婆婆」二話不說,掄杖就劈。
「為何不一起上?」妖媚婦人全不在意。
鳩頭拐杖夭矯如神龍,凌厲似鷹鷲,每一擊都是致命的殺著,角度部位玄詭絕倫,換了一般高手,恐怕半招也接不下,但妖媚婦人卻視之如兒戲,伏著靈巧的身段步法像表演特技似的只避不攻。
司徒明月幾乎要月兌口叫絕。
「天杖婆婆」沉哼一聲,舉杖切人。
雙杖聯手,形勢立變。
杖影成幕,仿佛瑞雪飄飄,帶起的氣流使得數丈外的花樹籟籟搖動。
妖媚婦人不再那麼從容了,玉掌翻飛,攻守齊施。
十個照面之後,仍是勢均力敵之局。
司徒明月心里在想︰「這妖媚婦人跟蹤‘霹靂夫人’到‘古月世家’,又裝男人腔予以戲弄,還警告自己別沾‘霹靂夫人’,現在又聲言慕名拜訪‘四絕夫人’,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她找上的對象都是江湖中人惹不起的大人物,而且身手也高得出奇,連‘青竹老人’都認不出她的來路,她究竟是何來頭?」
場子里「天地雙杖」竟然走了下風,杖勢失去凌厲,守多攻少胚迭現險招屏打下去,必敗無疑。
「青竹老人」突然哼了一聲。
「前輩,您認出她來了?」
「嗯!」
「她是誰?」司徒明月雙楮一亮。
「天底下找不到第二個的邪惡人物……」說了半句突然扭頭望向後面,下面的話噎住不出口了。
司徒明月跟著回頭,只見「四絕夫人」已然步近。
「莫老,她是誰?」問的是同一句話。
「夫人,你最好不要露面!」老人不答所問。
「為什麼?」
「免得以後麻煩!」
「哈哈!」脆笑聲中,妖媚婦人閃出杖圈外,媚態未改地道︰「你兩個老太婆居然對我用毒,實在是多此一舉,我要有心殺人,你兩個還能活到現在?你們主人也真沉得住氣,莫非是要我直接去見她?」
「天地雙杖」氣得白發倒豎,再度掄杖進擊。
「好吧!再陪你兩個玩上一會,我不信你們主人真的不肯展現芳姿!」
驚人動魄的場面再次疊出。
妖媚婦人不怕毒早在司徒明月意料之中,「四絕夫人」四絕中「毒」是其中之一,如果要闖山莊必須要先具備克毒闢毒之能,否則便是自投羅網。
「小子,你出去宰了她!」老人甩了甩蓬頭。
「宰了她?」司徒明月感到意外,老人竟要他殺人。
「對,再切下她的頭,絕錯不了!」老人一本正經。
「前輩沒說她是誰?」
「事後再說,快,別給她施展殺手的機會。」
司徒明月頗感為難,他一向不隨便出劍殺人,而殺人就必須有殺人的理由,對方是個女人,目前並沒有什麼邪惡的表現,老人不但要他殺人,還要切下對方的人頭,卻又不點明對方的來路,這便如何是好?
轉念一想,「青竹老人,雖說是江湖中的頭號怪物,但卻是正派人士,這樣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于是。他步了出去。
「住手!」冷喝乍傳。
場中人霍地分開。
司徒明月步人石板地。
妖媚婦人先是表現吃驚,繼而眉眼生春。
「司徒明月?」
「正是在下!」
雙方隔一丈相對。
「天地雙杖」退到石板地邊沿。
四名持鐵棒的中年婦人散立在更遠之處。
「司徒明月,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一回生,二回便熟了,我說過我們會再見,會成為最親近的人,記得麼?」
媚情蕩意溢于言表。
「記得!」司徒明月冷得像一個冰雕。
「那太好了,司徒兄弟,你怎麼會在這里?」
「作客!」
「作客?噢!當然,像你這樣的男人是到處受歡迎的。」
她毫無忌憚,忘了置身何地,也忘了旁邊還有人,仿佛現場只有她和司徒明月兩個人存在,不但眸子里春光艷艷,還扭腰作態,擺出撩人之勢。
兩個老太婆和四名中年婦人面上全現鄙夷之色。
司徒明月抿著嘴,面目全無表情。
「你現身出來想做什麼?」她向前挪一步。
「殺你!」兩個字,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殺我?」她偏起頭,依然笑態迎人。
「不錯!」
「什麼理由?」
「殺人有時並不需要理由!」
「哈哈哈哈……」妖媚婦人大笑起來,是蕩笑,全身起了波動,有如花枝亂顫,幾乎要笑落滿園花朵。
司徒明月冷漠地看她笑,听她笑。
好一會笑聲才止歇。
「芳駕認為很好笑麼?」間徒明月這才開口。
「當然好笑!」
「好笑就趁還能開口,笑個夠吧!」
「司徒明月,我不管你殺人是什麼理由,受人指使也好,護花也好,強出風頭逞英雄也好,一句話,你有這份能耐麼?好兄弟,你多想想!」
「不必想!」
「一定要殺我?」
「不錯!」
「唉!」妖媚婦人收斂了笑容,搖搖頭,幽幽地道︰「多遺憾,我實在是不願意跟你動手,彼此無仇無怨,本來可以成為好朋友,這樣一來,便什麼也別談了!」她表現出非常惋惜又十分無奈的樣子,蕩意已經消失了。
司徒明月的情緒在懸宕之中,他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開口就要殺人,口說殺人並不一定需要理由,但實際上是需要理由的,即使是殺人狂也得找個借口,但他並非嗜殺者,這事如果傳揚開去,他的形象會立遭破壞。
「青竹老人」為什麼要給自己出這道題?
他自己為什麼不動手?
「好兄弟,听說你身邊的是當今的第一奇兵刃?」
「在下不否認!」
「殺人是倚恃劍利?」妖媚婦人的臉上又展現出惑人的媚笑。
「為殺人而殺人,不是因劍利而殺人!」這完全是強詞奪理的說法,但現在人已出面,話也放了,等于騎在老虎背上,他能說什麼呢?
「我好欣賞你的豪氣!」這種時候說這種話簡直地不切題。
司徒明月不再開口,手指搭上了劍柄。
「好兄弟,你真的要出手?」
司徒明月不答,心里仍在猶豫,殺是不殺?這是非常痛苦的抉擇,殺,是無故殺人;不殺,剛才就不該現身。
老人說對方是邪惡之徒,可是證據呢?
老人同時阻止「四絕夫人」出面,為的是什麼?
「芳駕到底是誰?」司徒明月不得不問了,老人不肯說,只有問她本人,「雪劍」出鞘必然奪命,他不能糊里糊涂殺人,如果用劍不當是無法彌補的。
「為什麼到此刻才問?」
「因為在下的劍即將離鞘!」
「這有關系麼?」
「當然,這是在下用劍的原則!」
「好兄弟,你一現身便說要殺我,到現在才想起問我是誰,這證明你是完全受人利用指使,連要殺的對象是誰都不知道,我本來想告訴你我是誰,因為你這句話我改變主意了,留待以後再說……」
「還有以後麼?」司徒明月還是下不了最後的決心。
「當然有,不但有,日子還長,我一輩子不做後悔的事,所以我願放棄今天來此地的目的,完全是為了你。」
司徒明月感到一陣迷惑。
妖媚婦人的身形一晃……
司徒明月拔劍刺出,他沒有再考慮的余地,出劍是本能,閃電殺手,在別人眼中不見其動作,只是白光乍閃。
而就在白光閃起的同時,場中有三個妖繞身影。
白光乍閃即滅。
妖繞的身影也從眼底消失,是完全的消失,象幻影一樣寂滅,仿佛場中原本就沒這妖媚婦人存在過。
她是如何消失的?
大白天不會見鬼,而現在真的有鬼,只有鬼才會象空氣一般消失,這算是武功還是法術?真的在變戲法麼?
司徒明月呆住。
「鬼影分身!」驚叫出聲的是「天杖婆婆」。
何謂「鬼影分身」?從沒听說過。
「小子,你是怎麼啦?」老人彈到了司徒明月身前,一張毛茸茸的老臉難看之極︰「早知如此我自己動手。」
司徒明月冷眼望著老人沒接腔。
「以後要找她太難了!」老人連頓竹杖。
「她到底是誰?」同徒明月收了劍。
「色魔!」兩個字,老人說得很有力。
「色魔?」司徒明月大奇,「色魔會是女人?」
「她不是女人!」
「那她是男人改裝……」
「他也不是男人!」
司徒明月為之瞠目,色魔,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天底下、的人除了男人女人之外還有什麼人?妖魔鬼怪?
「那她算什麼人?」
「人妖!」
「啊!」司徒明月懂了,人妖便是陰陽不分的人。
「他向來都是以男人姿態出現,想不到今天化裝成了女人,我老人家是從他的武功身法認出來的。」老人搖搖頭又道,「小子,你听說過一魔二鬼三妖四大怪?」
「晚輩听說過!」
「他便是‘人妖’崔花風!」
「啊!」發出驚呼的是那四個持鐵棒的中年婦人。
司徒明月的內心是著實地震驚了,想不到剛剛面對的妖媚婦人會是江湖中令人聞名膽落的第一號邪惡人物「人妖」崔花風,根據傳言,他找的都是武林中有身份地位的成名女人,難怪今天他來拜訪「四絕夫人」,其用心不問可知,但他對自己何以又……轉念一想,臉上發起熱來,人妖,兼具陰陽之休,俊男美女都是他的對象。
「前輩何不早說?」
「我老人家當然有顧慮。」
「前輩顧慮什麼?」
「青竹老人」不答司徒明月所問,轉頭向原先隱身的花樹濃蔭里道︰「夫人,山莊里的酒菜甚對我的胃口,哪天我犯了癮會再來,地方上不安靜,多多提防。」說完,回過頭道︰
「小子,我們走!」
一老一少出了「四絕山莊」走在通往朱仙鎮的路上。
「前輩,您說先不點出‘人妖’崔花風的來路是有所顧慮,到底顧慮什麼?」司徒明月看老人久不吭聲,只好出聲追問,有問題憋在心里的確不舒服。︰「崔花風有個毛病,只要被當面掀了底牌立刻會殺人,我怕當場萬一被他听到,山莊里那兩個老太婆和四個玩鐵棒的定會遭殃,所以先不點破。」
「嗨!」
「有什麼好嗨的?」
「您老人家不會悄聲告訴晚輩麼?」
「要是你小子出場漏了嘴,便減低了殺他的機會,你別小覷了他,還真不是容易對付的人物,他的短處是見了美女俊男色迷心竅,你的劍,你的閃電手法,加上你的長相正好克制住他,成功的機會很大,所以才要你出去,想不到你猶豫不決,錯失先機。」老人現在說話倒是一本正經……
「晚輩是……沒殺人的理由不隨便殺人!」
「臭毛病,別說了,听口氣他還會找你,你把握住以後的機會吧!記住一點,不能當面點出他的來路。」
「晤!」司徒明月點點頭,又道︰「前輩在山莊里已經在多人面前揭穿了他的來路,要是他們在暗中……」
「我老人家還沒醉,老眼也還管用,看著他離開山莊的,只是追之不及而已,你以為我糟老頭子真的精朽不堪了?」
「原來如此!」
「小子,記住兩點……」
「前輩清說?」
「頭一點,只要有機會踫上崔花風,替我宰了他!」
「人神共憤的色魔,既然知道了就是前輩不說,晚輩必然也會下手為武林除去禍害,怎麼能說是替前輩……」
「好!」老人抬手止住司徒明月的話頭,「第二點,盡力設法找到持有另外一只比目玉魚的人,算是你還‘四絕夫人’的一份人情,在江湖中行走,務必要秉持施思不望報,受恩一定償的原則。」說到最後兩句話倒是神色肅然。
「晚輩謹受教!」
「現在我們各走各路!」
「各走各路?」司徒明月止步,定楮望著老人。
「對,省得惹麻煩!」竹棍點地,如飛而去。
司徒明月寂立在路中,望著老人的身影歪歪斜斜的自視線中消失,搖頭笑了笑,對老人所謂省得惹麻煩之語連想都不去想,不管誰給誰惹麻煩,既然湊在一起麻煩是惹定的了,滑稽的江湖怪物很難得說上一句正經話的。
金烏西墜,玉兔倒還沒東升。
西天晚霞染紅了大地,像血。
江湖擾攘,投身其中,說什麼也避不開血腥的。
木立了片刻,他開始舉步,踏著血紅的晚霞。
一椽孤零零的小茅屋,寂寞地蹲踞在野地中。
屋前有竹籬菜畦,但竹籬已經半倒,畦里只長野草不見菜蔬。牆角邊有株毛桃,枝葉挺茂盛,但沒結桃子。
屋側一箭之地有條小路,半為野草蘆獲侵掩,平時除了砍柴的樵夫,放牛羊的村童之外極少行人。
四周散落著農舍,但彼此的距離都很遠。
居住的距離遠,但眼楮與嘴巴的距離卻很近,這早已荒廢了的小茅屋里住進了一對來路不明的母女,女兒美如天仙,有眼楮看到,便有嘴巴傳揚,鄉下人除了談莊稼講古老的故事沒什麼新聞的傳誦,于是這也被當做新聞,加上臆測成了茶余飯後百聊不厭的資料。
現在是早晨,宿露未干,草葉間閃爍著珍珠。
兩條人影踏著晨曦沿小路而來。
看裝扮不是鄉下人,衣著挺光鮮的,這種時辰,這種地方出現了這種人是少有的現象,踫上的都投以詫異的眼光,好在鄉下人不大愛管閑事,看看也就算了。
兩人在小屋平行的位置止步,是一老一中年。
「武老,是這里沒錯了!」錦衫中年指了指茅屋。
「這事有點古怪!」黑衫老者沉吟著說。
「什麼古怪?」
「她母女為何會匿在這種地方?」
「要藏身當然是要選沒人注意的地方。」
「為什麼要躲藏呢?」
「很可能是被堡主那晚的行為嚇著了。」
「不管他,先找到人再說。」
一如果傳說不確呢?」
「看了再說,老太婆帶個美女,這種事不多。」
「過去吧!」」
「走!」
這一老一中年正是「古月世家」的客席「玄狐」武宏和總管屠大展,兩人是听到傳言之後,判斷匿居的是自胡家堡不告而別的柳漱王母女,奉堡主胡天漢之命前來查探,找人,清晨與晚上最好,被找的多半會呆在家里。
兩個踏倒地上的竹籬到了屋前。
屋門虛掩。
「屋里有人麼?」屠大展出聲探問。
沒有反應。
「屠總管,老夫有……恐怕已經人去屋空了?」
「不可能是躲我們!」
「對,柳大娘不會武功,柳姑娘再強也無法帶著她娘如此來去自如,她母女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戒備森嚴的胡家堡,本身就是個難解之謎,照老夫推測,她母女是在被人控制之中,行動無法自主,而對手當是個可怕的人物。」
「需要進去看看麼?」
「那當然,也說不定是故意不應。」
屠大展略作躊躇之後,拔劍在手,望了武宏一眼,這才小心翼翼地挪步,屋里情況不明,他必須作必要的戒備。到了門檻邊,他用劍頂開半掩的門扇,這茅屋一明兩暗,堂屋里有張折了腿的破木桌子,兩條長凳,此外空無一物,連最簡陋的布置都沒有,根本不象是有人住的樣子,暗間里的情況不得而知。
屠大展步人。
「玄狐」武宏跟著進去,目光迅快地掃了一周。
兩人互使一個眼色,分別朝兩側房門迫去,各朝房里瞄了M眼,然後回轉身來,搖搖頭,表示一無所見。
「武老,這邊是臥房,被褥還在。」
「嗯,這邊是廚房。」
「人呢?」屠大展似自問。
「看地上……」
「血!」屠大展栗叫出聲。
地上血跡斑斑,凹下去的地方灘了一大灘,由于已被土地吸干,所以進門時沒看出來,既然見了紅,證明這里曾發生過事情,是什麼人流的血,有沒有出人命這就不得而知了。
屠大展的神情十分凝重。
「武老,依您看……可能發生了什麼情況?」
「有兩個可能,一個,在某種情況下,柳漱玉奮起反抗,因而發生了流血事件,但這可能性不大,因為對方能帶出母女必能有效加以控制,而一個不會武功的老娘對她來說,等于是被敵人掐住了咽喉……」
「再一個呢?」
「有第三者出現,雙方起了沖突,不管是哪一方得手,柳家母女仍然是別人掌中之物,後果很難預料。」
「武老有沒有想到……柳家母女已經遇害?」
「這不可能,柳漱玉人間仙女,沒有人願意辣手摧花,事情的起因極有可能就是為了她的美色……」
「堡里失寶的事會不會與此有關?」
「目前沒有跡象顯示兩件事有關聯之處,只是發生的時間接近而已,如果說有所相關,就是以樹葉穿木,又膽敢戲弄‘霹靂夫人’的神秘人,劫人盜寶可能都是他一人所為,要是這樣,我們誰也惹不起」
「眼前該怎麼辦?」
「我們在附近仔細看看,也許能發現蛛絲馬跡。」
兩人出了小茅屋,前後左右搜巡了一遍,沒任何端倪,于是兩人順小路走向屋後的荒林,林子不大,目光可以看透,野花雜樹蔓草,是附近村居人家撿拾柴薪的地方。
林中隙地隆起一-新士。
「武老,看那邊……」
「哦!一座新墳!」
「我們過去看看。」
兩人到了黃土堆前,一看,齊齊「啊!」出了聲。
一塊粗糙的石碑,新刻的字,「一-黃土埋仙骨,半炷心香吊玉魂」。
後面是︰「飄萍過客立」。
墓碑,古怪的墓碑,無名無姓。
葬的是誰?
立碑的又是誰?
「武老,土里埋的會不會是……」
「很可能是,因為有玉魂二字。」
「那這飄萍過客該是誰?」
「江湖上沒听說過這外號,是真正的江湖過客,適逢其會,出錢埋葬了死者,從小茅屋的血跡來看墓中人是凶死。」
「半炷心香何解?」
「彼此不識,但有心意,所以心香只得半炷了。」
一個莊稼老漢背著竹簍,手拖柴耙從旁邊走過。
屠大展立即步了過去。
「老爹,借問!」
「什麼事?」老漢止步。
「這墳里葬的是誰?」
「一對異鄉母女,唉!」老漢搖搖頭道︰「可憐,那大閨女長得象天女下凡……紅顏女子多薄命,一點不錯!」
「是生病還是……,」
「不知道,母女倆忽然在一夜之間過世,听說有人做好事收埋,墳做好了村里人才知道,唉!」又搖頭嘆了口氣,拖著釘耙走了。
屠大展呆了片刻,回到墳前。
「武老,錯不了,是她母女!」
「凶手夠狠,居然下得了手!」
「也許他有非殺不可的理由?」
「屠總管說得是!」
「武老,我一直想不通……」
「什麼事想不通?」
「本堡里外戒備森嚴,三步一崗,十步一哨,就算是飛鳥也難月兌網,柳漱玉並非頂尖好手,她娘不會武功,而且又在……」
左右一望接下去道︰「又在受制之中,母女倆是怎麼離開的?」
說著,吐了口大氣。
「有外人接應。」武宏用斷然的口吻說。
「那這接應的定然是相當可怕的角色?」
「當然!」
「會是司徒明月麼?」
「不是!」
「武老何以如此肯定?」
「屠總管,你難道忘了剛才提到那晚在偏院中出現的神秘人影?對方能以樹葉穿木,功力之高可以想見,要帶出兩個人當然容易。」話鋒頓了頓又道︰「老夫一直認為世家傳家之寶失竊與這神秘人有關,此人能將收藏緊密的寶物盜走,顯然對堡里的一切狀況了如指掌,而救人可能是迷惑于柳漱玉的美色而臨時起意,當然有蓄意而來的可能,司徒明月是正派武士,他不會做這種事,所以老夫斷定不是他。」
「對方身手如此之高,難道保不了母女的安全?」
「也許凶手便是他本人!」
「怎麼說?」屠大展兩眼瞪大。
「男女之間的事很難說。」
「會不會是……,,「屠總管想到什麼事?」
「假定那神秘人救人是基于柳漱玉的姿色,他在得手之後便把母女安置在前面的小茅屋里,然後……他要佔有她,但柳漱玉心里只有司徒明月,不管他對她做了什麼,司徒明月他惹不起,于是采取了殺人的下策……」
「屠總管的推測極合情理。」
屠大展望向墓碑。
「飄萍過客……那麼巧就踫上這個路客?」
「老夫現在想到這飄萍過客也許就是凶手本人,如果不是,那便是凶手安排出面處理善後的,二者必居其一。」
「武老這一說,我想到另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小姐的師父正巧來堡……」
「屠總管懷疑‘霹靂夫人’?」
「這只是忽然想到。」屠總管期期地說。
「玄狐」武宏沉默了片刻。
「屠總管,這種事想可以,不能隨便說出口,要是被人听了去,後果可就嚴重了。」武宏的聲調顯得很嚴肅。
「是!」屠大展臉上變了色。
就在此刻,不遠處突然傳來「唰!」的一聲,像是有人拂動了枝葉。
兩人齊吃一驚。
「什麼人?」屠大展大聲喝問。
武宏急施以眼色。
屠大展為之驚然,他立即明白過來,要是發出聲音的就是;那殺人凶手,可能就有麻煩,說不定合二人之力也不是人家的價錢。
「屠總管!」武宏又擠了一下眼,「老夫看……我們該走了!」
「走吧!」屠大展馬上點頭。
兩個從發出聲音的反方向匆匆離去。
一條瘦長的人影從不遠處的荊棘躥了出來。
是金老四,口里哺哺地道︰「司徒明月知道了定會傷透心,絕代紅顏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魂歸離恨,羞花公主,花落玉殞,連那不相干的拾柴老漢都要為之嘆息。」說著,搖了搖頭。
他慢慢步到墳前,看了看墓碑,又遭,「這得馬上讓司徒明月知道!」嘆口氣他也走了,是另一個方向。
日頭已經墜到林梢。
司徒明月木立墳前,臉上淚痕斑駁。
金老四站在一側,神色槍然。
空氣是死寂的。
金老四幾次想開口又止住。
司徒明月似已僵化了。
「司徒大俠,您已經站了一個時辰……」金老四終于惴惴地開了口。
司徒明月一個字也沒听進去,極度的悲傷使他的身心全陷人麻木狀態,心心相印的紅粉知己竟然玉殞香消,人天永隔,仿佛這世界已經不屬于他,一切全失去了應有的意義,整個天地是一片灰色,象征著死亡的灰色。
「司徒大俠,人死不能復生,情節哀順便!」全老四放大了聲音。
「漱玉沒有死!」司徒明月狂叫一聲,回過身來,瞪著金老四,臉上的肌肉已經僵硬,眼里盡是殺機,那神情說多可怕有多可怕。
金老四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漱玉沒有死!」這回不是狂叫而是痛苦的申吟,他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他的靈魂似乎已被活生生地剝離了軀殼。
金老四不敢接腔,只惶然地望著司徒明月,當他把這不幸的消息傳遞給他的時候,就已經料到會有什麼反應。
司徒明月又緩緩轉身面對那塊無名的墓碑。
一壞黃土埋仙骨,半炷心香吊玉魂。
殺人者是誰?
收埋者又是誰?
一條人影悄沒聲地消進林子,停在一叢濃密的小樹後。
金老四似有所覺,眼珠子轉了兩轉。但不動聲色。
司徒明月慢慢從狂亂的意識中蘇醒過來,他非得承認接受這事實不可,哀哀祝禱道︰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漱玉,你沒有死,你永遠活在我心里,這輩子除了你我不會接觸第二個女人,我會找到凶手,使你和大娘能瞑目,這是我的誓言!」
終生不娶,這是至情的絕誓,無知的草木也為之感動。一陣風過,墓旁的野草木葉發出沙沙之聲,夕陽已沉到林後,原先穿枝的金線現在變成了絲絲的血芒,投射在黃土堆上,與司徒明月那顆滴血的心相契合。
一聲幽淒的嘆息倏告傳來。
「什麼人?」出聲喝問的是金老四。
人影從樹叢後出現,緩緩地朝這邊移來。
司徒明月也緩緩轉身。
移來的人影止了步,是個少女,標準的鄉下人,而且是鄉下人中最不起眼的村姑,衣著土俗,皮膚既黑又粗,也學著畫眉,但畫成了一高一低,眉眼在臉上是最重要的部位,這一來變成了鬼怪,但有一點瞞不過明眼人,也是個江湖女子,再怎麼裝總還是使人有那份感受。
四目對望,村姑眼里充有淚痕。
司徒明月大為困惑。
「姑娘是誰?」
「一個過路的女子。」邊說邊側望了金老四一眼。
「為何傷心落淚?」
「觸景生情!」
「所觸何景?所生何情?」
「不足為外人道!」應答的口吻與她的外表完全地不相配。
「噢!這倒是很巧?」
「天底下巧事很多!」詞鋒滿犀利的。
「姑娘是路過的,竟然觸景生情而掉淚,而且又現了身,總該有幾句話要說吧?」
「有!」頓了頓才接下去道︰「我家就住在附近不遠,黃土堆里這位姑娘生前我見過,她很幸運,因為長得美,有人為她傷心,還有陌生人為她善後,而我……生前沒人看,死後也沒人會理,老天實在不公,我為自己掉淚。」
她說的可是情在理中,她剛才的所謂的觸景生情,不足為外人道,現在卻全抖了出來,一雙不美的眼楮,盯著司徒明月連瞬都不瞬,那神情就像望著久別重逢的戀人。
司徒明月愈看對方愈覺得古怪,因為他已經斷定她是江湖人,所以她那听來似乎在情理中的說辭便成了似是而非,這當中可能另有文章。
「公子是死者的什麼人?」
「朋友!」
「不是普通的朋友?」
「可以這麼說!」
「公子誓言終生不娶?」
「在下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我該走了!」說著就待轉身。
「慢著!」聲音相當冷。
「公子有話說?」
「不錯,在下要知道殺人者是誰!」
「殺人者……我怎麼會知道?」
「姑娘不會不知道。」
「這……公子是什麼意思?」
「在下不想解釋,也不必解釋,請姑娘坦白回答這個問題。」司徒明月的神情態度幾近蠻不講理,但他有不講理的道理,問題在「不必解釋」四個字。
「公子,我無法回答,因為我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斷然的三個字。
「公子……怎麼這樣不講理?」「就算在下不講理,姑娘還是非回答不可。」
「公子……」
「別叫我公子,我不是什麼公子,我是被人稱為閃電殺手的‘不見血’司徒明月。」口氣已轉變成冷酷。
「公子莫非傷心過度,所以才……」
「回答問題!」四個字冰寒澈骨。
村姑愣愣地望著司徒明月,她芳心里有一股強烈的沖動,她想抱住他,她想……眼圓一紅,擠出了晶瑩的淚珠。依外表,她絕不是矯揉造作的女子,她是真正被逼哭的。
司徒明月冷但並不殘忍,內心不由惻然,江湖女子被幾句話逼得掉眼淚是極少見的事,她若非真的不知道便是有難言的隱衷……
「司徒大俠,不要太強人所難!」金老四悠悠開口。
「你什麼意思?」司徒明月的目芒掃了過去。
「您不見人家都急哭了?」說著擠了下眼楮。
司徒明月深知金老四武功不怎麼樣,但江湖門檻極熟,他這一說定有什麼點子,于是見風使舵地道︰「姑娘,你可以走了,但記住一句話,如果將來在下查出你知情不言,在下的劍並非只殺男人。」
村姑默然轉身離去,什麼也沒說。
金老四趨近前來。
司徒明月掃了村姑緩慢移去的背影一眼。
「老四,怎麼說?」
「逼她並非上策!
「你有點子?」
「盯梢!」
「嗯!你是這一行的老手,快去吧!」
金老四從側方穿林而去。
司徒明月吐了口氣,他之所以一口咬定心目中的神秘村姑知情依據的理由是︰第一,她是江湖人;第二,這地方並非來往通道,不會是路過而是有意來的。第三,她腳上穿的鞋子不是一般鄉下人穿的,這是明顯的破綻。第四,她的言談不但不是村姑,而且是很有程度的江湖女子。
驀地,樹叢里傳出一聲「唰!」
司徒明月帶煞的目芒閃射過去,盯住發聲的方位。
枝葉急劇搖曳中,一個小小的身影像受驚的野兔般躥了出來,「叭!」地一聲,趴倒在司徒明月身前三步之處狂喘個不停,滿頭滿臉都是血,五官不辨。司徒明月為之一室,這毛頭小子怎麼回事,打架受了傷?
「小兄弟,你怎麼啦?」
「我……我……被人追殺!」毛頭小子喘息著回答。
「追殺?」司徒明月大奇,什麼人會追殺一個未成年的小孩子?
「是的!」
「追你的人呢?」
「可能……快到了,大爺救我!」
「不要緊,誰也沒法再傷你。」司徒明月目光從林間掃去,但卻一無所見,又把目光收了回來,「小兄弟,人家為什麼要追殺你?」
「因為……因為我不肯幫他做事!」
「嗅!你傷得不輕……」
「他打了我一巴掌,哎喲!」毛頭小子手捧著臉。
「起來,到一邊歇著!」
毛頭小子掙扎著起身,又跌坐回地上。
「大爺,我……起不來!」他哭喪著臉。
司徒明月前跨一個大步,伸手去拉。